当朝丞相花天价买下我娘,可入府第一晚,他亲手剜去了我娘的双眼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27 17:27 2

摘要:许多年后,当顾晏之亲手将那支他珍藏了一辈子的白玉簪交到我手中时,我才终于明白,当年他剜去我娘双眼的那一晚,流泪的,或许不只我娘一人。

许多年后,当顾晏之亲手将那支他珍藏了一辈子的白玉簪交到我手中时,我才终于明白,当年他剜去我娘双眼的那一晚,流泪的,或许不只我娘一人。

整整十年。从踏入那座朱红大门开始,恨意就像疯长的藤蔓,缠绕了我整个少女时代。我学着隐忍,学着伪装,像一株见不得光的苔藓,在相府最阴暗的角落里,窥探着那个男人的每一个表情,只为寻找一个答案。

一个能解释那满地鲜血和母亲此生黑暗的答案。

可故事的开始,远没有那么阴沉。那一年,江南的春雨,还带着杏花的甜香。

第1章 江南雨,故人来

我叫苏念卿,我娘叫沈清越。

在被卖入相府之前,我们住在秦淮河畔的一座小楼里。我娘曾是名动江南的歌姬,一曲《清平调》能让秦淮河的水都倒流三分。但她在我爹,一个穷秀才,为她赎身后,便洗尽铅华,再不登台。

爹爹在我六岁那年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家里的积蓄很快见了底,娘亲变卖了所有首饰,最后连爹爹最爱的那方砚台都换了药渣。可爹爹还是走了。

之后,我娘靠着一手精湛的苏绣,勉强维持着我们母女的生计。她不再唱曲,甚至很少笑。只有在教我识字,或是抚摸我头顶时,那双曾令整个江南都失色的眸子里,才会泛起一点温柔的涟at。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波流转,像含着一汪春水,瞳仁是极清透的琥珀色,看人时专注又深情。街坊们都说,沈清越这辈子,亏就亏在这双太勾人的眼睛上。

我曾以为,我们会这样清贫但安稳地过一辈子。直到那个下着杏花雨的午后。

一顶八抬大轿,前后簇拥着数十名带刀护卫,停在了我们家那扇斑驳的木门前。那阵仗,惊动了整条街巷。轿帘掀开,走下来的那个男人,身着暗紫色官袍,金线绣着麒麟,面容清俊,眉眼深邃,只是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就是当朝丞相,顾晏之。

我躲在门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我看见他一步步走到我娘面前,目光沉沉地落在我娘的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娘的眼睛上。

他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透过我娘,在看另一个人。那里面有惊涛骇浪般的狂喜,有失而复得的颤抖,还有一丝……我当时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跟我走。”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娘平静地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民妇不识大人。”

顾晏之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不识我,我识你便够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些许蛊惑,“你那个病秧子丈夫没给你的,我都能给你。黄金万两,锦衣玉食,还有你女儿的前程。”

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我娘的心上。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我。

我看见娘亲的肩膀微微塌了下去。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檐下的雨水都串成了线。最后,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认命的凄然。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顾晏之当场留下了一箱金条,足以买下我们住的整条街。他对街坊邻里宣称,是纳沈清越为妾。可我知道,那不是纳妾,是买。像买一件稀世珍宝,不问价钱,不问意愿,只为占有。

临走前,我娘紧紧抱着我,她的身体在发抖。“念卿,别怕。娘去去就回。”

我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顾晏之没有不耐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走到我面前,蹲下身。

他的目光第一次正视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得让我害怕。他伸出手,想摸我的头,我却猛地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尝到了血的腥甜。

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生气,只是任由我咬着,眉头都没皱一下。直到我松开嘴,他才缓缓站起身,看着手背上那个深深的牙印,轻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性子倒是不像。”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将我娘带走了。我追着轿子跑了很远,摔倒在泥水里,看着那顶华丽的轿子消失在雨巷的尽头,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第二天,相府的管家林伯就来了,他客客气气地将我接进了那座我恨之入骨的府邸。他说,这是相爷的吩咐,也是夫人的意思。

相府很大,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都透着一股冰冷的富贵。我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小院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却被严令禁止踏出院门半步。

我见不到我娘。

每天都有丫鬟送来精致的饭菜和糕点,我问她们我娘在哪里,她们都垂着头,说不知道。我闹过,哭过,绝食过,可这座府邸就像一座巨大的囚笼,我的所有反抗都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第七天。

林伯又来了,他告诉我,今晚,相爷要和我娘行合卺之礼。他让我好好待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那一晚,我坐在窗前,看着天一点点黑下来。相府里挂起了红灯笼,隐约能听到丝竹之声,可那喜庆的声音传到我这偏僻的院落里,只剩下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凉。

我坐立不安,心里像有只小鼓在不停地敲。我总觉得要出事。

后半夜,喧闹声渐渐平息。我再也忍不住,偷偷溜出了院子。相府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偌大的府邸静得可怕。我凭着记忆,跌跌撞撞地朝着灯火最亮的主院摸去。

那是我娘的院子,叫“清越阁”。

我不敢走正门,绕到后窗,窗户虚掩着,透出昏黄的烛光。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透过缝隙往里看。

屋里燃着龙涎香,红烛高烧,帐幔低垂。我娘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静静地坐在床沿,没有盖头,妆容精致,美得让人心惊。

而顾晏之,就站在她面前。

他没有穿喜服,依旧是一身寻常的深色长衫。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碗,碗里盛着深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药味。

“喝了它。”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我娘抬起眼,那双美丽的眸子在烛光下,像两颗最璀璨的宝石。她看着他,没有恐惧,也没有哀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这是什么?”

“能让你安睡的药。”顾晏之说,“不会很疼。”

我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几乎凝固了。疼?什么会疼?

我看到我娘笑了,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相府里看到她笑。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和悲凉。

“顾晏之,”她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双眼睛吗?何必多此一举。”

说完,她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死死地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药效发作得很快,我娘的身子软了下去,倒在床上。顾晏之将她扶好,让她平躺着。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柄极小、极薄的银刀,刀锋在烛火下闪着森冷的光。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想要尖叫,想要冲进去,可我的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那个权倾朝野的男人,那个用万两黄金买下我娘的男人,俯下身,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亲手……

亲手剜去了我娘的双眼。

第2章 枯井,旧画

那一晚的记忆,成了我生命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小院的,只记得彻骨的寒冷和无法抑制的战栗。天亮时,我发起了高烧,整个人在噩梦和现实的边缘挣扎,嘴里反复念叨着:“血……眼睛……”

病来如山倒。我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期间林伯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名贵的药材,硬是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醒来后,我变得异常沉默。

我不再哭闹,不再追问娘亲的下落。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府里的下人见我如此“乖巧”,也都松了口气。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滔天的恨意,已经被我深深地埋在了心底,等待着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顾晏之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座相府,仿佛有两个世界。一个是他在前院处理朝政、权倾天下的世界;另一个,是我和被囚禁的娘亲,在后院这片方寸之地苟延残喘的世界。

我被允许在后院自由走动了。林伯说,这是相爷的意思,只要不靠近前院和清越阁,随我去哪里。

清越阁成了禁地。那里被仆妇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看守着,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我知道,我娘就在里面。那个被夺去光明,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就被关在那座华丽的牢笼里。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相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下人。我想知道真相。为什么?顾晏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绝不是简单的仇恨或报复,那晚他眼中的痛苦和挣扎,我看得一清二楚。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便是三年。

我已经从一个瘦弱的女孩,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我学会了收敛所有情绪,脸上总是挂着一副温顺的、人畜无害的表情。林伯似乎对我颇为怜惜,时常会来我的小院坐坐,给我带些新奇的点心,或是几本有趣的话本。

我从不主动打探什么,只是在他讲起相府旧事时,装作不经意地听着。

我知道了顾晏之年少时便中了状元,二十五岁官拜宰相,是本朝最年轻的权臣。他至今未娶妻,府中除了我娘,再无任何女眷。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不近女色,是个天生的孤臣。

可这些,都无法解释他对我娘的所作所为。

一个深秋的午后,我正在院子里看书,一个粗使的婆子急匆匆地跑来,说后花园的一口枯井里,好像掉进去了什么东西,让我过去看看。

我心中起疑,但还是跟着去了。

那口枯井在花园最偏僻的角落,井口长满了青苔,早已废弃多年。我走到井边,往下望了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东西?”我问那婆子。

婆子支支吾吾地说:“好像是……是只猫。”

就在这时,我脚下的一块青石板突然松动,我惊呼一声,整个人便朝着井里摔了下去!

井不深,底下铺着厚厚的枯叶,我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未受伤。但当我抬起头时,却看到那婆子正和另一个人,合力将一块沉重的石板盖在了井口上。

光线瞬间消失,我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们干什么!”我厉声喊道。

上面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石板被拖动的沉重声响,和两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明白了。这不是意外,是谋杀。

是谁要害我?在这相府之中,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姑娘,碍了谁的眼?

恐惧和愤怒过后,我迅速冷静下来。哭喊是没用的,这里如此偏僻,不会有人听见。我必须自救。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井壁湿滑,长满了苔藓,根本无法攀爬。我摸遍了整个井底,除了一堆潮湿的落叶和几块碎石,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井底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来。我开始感到绝望。难道我就要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我还没有找到答案,还没有再见我娘一面……

就在我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的手无意中触碰到了井壁上的一处凸起。那似乎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用力按了一下。

“咔哒”一声轻响。

我身后的井壁,竟然缓缓地移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微弱的光从缝隙里透了出来。我心中燃起一线生机,拼尽全力将那石门推开。门后,是一条狭窄的密道,墙壁上每隔几步就镶嵌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密道很长,不知通向何方。我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扇小小的木门。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尘埃和霉味扑面而来。

这里似乎是一间尘封已久的密室。

密室不大,正中放着一张画案,案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上没有题跋,没有印章,只画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白裙,站在一株盛开的杏花树下,回眸浅笑。她的眉眼,她的唇角,甚至她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

都和我娘,一模一样。

不,不对。

我走近了些,仔仔细

地看。画中女子的气质,与我娘截然不同。我娘的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清愁,而画中女子的笑容,是那样的明媚、张扬,像春日里最灿烂的阳光,能照亮一切阴霾。

但最让我震惊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我娘被剜去之前,一模一样!琥珀色的瞳仁,含着一汪春水,仿佛能说话。

我的心狂跳起来。这个女人是谁?她和顾晏之是什么关系?又和我娘有什么关系?

我颤抖着手,拂去画案上的灰尘。案上,放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簪。

那玉簪的样式很普通,只是寻常的祥云纹,但玉质极好,温润通透。在簪尾,刻着两个小字。

“绾君”。

绾君……顾晏之……

我脑中像有惊雷炸开。我听说过,顾晏之的亡妻,闺名中便有一个“绾”字。她是顾晏之的青梅竹马,是顾家还未发迹时就定下的婚事。可惜红颜薄命,在顾晏之入仕那年,便因一场大病香消玉殒。

从那以后,顾晏之再未动过娶妻的念头。

所以,这画上的女子,就是顾晏之的亡妻,陆绾君?

一个荒唐而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疯长。我娘,只是一个替身。一个因为拥有一双和陆绾君一模一样的眼睛,而被强行买入相府的,可怜的替身。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冰冷。

我终于明白,顾晏之看着我娘时,眼中那复杂的情绪是什么了。他看到的,从来都不是沈清越,而是陆绾君的影子。

那他……又为何要亲手毁掉这唯一的影子?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第3章 局中局,谁人心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我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密室如此隐秘,来人会是谁?是害我的人,还是……

“吱呀——”

密道的门被推开了。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顾晏之。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脚步顿了一下。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又扫过墙上那幅画和桌上的木簪时,他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震惊、暴怒、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仓皇,在他眼中交织闪过。

“谁让你进来的!”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密室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恐惧依然存在,但知道了部分的真相后,我反而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勇气。我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问:“丞相大人,画上的这个女人,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将我凌迟。

“她就是陆绾君,对吗?”我继续逼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娘,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双和她一样的眼睛,就被你强行掠来,当成她的替身!”

顾晏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向前一步,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住口!”他低吼道,眼中布满了血丝,“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亲眼看见你剜了我娘的眼睛!你把她当成念想,又亲手毁了这个念想!顾晏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我的质问,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内心最深处。

他高高地扬起了手。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那记耳光落下。我知道,我触碰了他的逆鳞,他绝不会轻饶我。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许久,我听见他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那只扼住我手腕的手,也缓缓松开了。

我睁开眼,看到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他看着那幅画,目光变得悠远而悲伤。

“你走吧。”他哑声说,“今天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否则……”

“否则怎样?”我倔强地追问,“杀了我吗?就像今天有人想把我推下枯井淹死一样?”

顾晏之的身形一僵,猛地回头看我,眼中满是错愕:“你说什么?”

看着他的反应,我心中一动。难道,害我的人不是他?

我将自己如何被骗到井边,如何被人推下去,又如何误打误撞闯入这间密室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顾晏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眼中杀气毕现。他听完后,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从今天起,你搬到清越阁外院去住。”

我愣住了。清越阁,那不是禁地吗?

“为什么?”

“那里最安全。”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进了密道深处,不再理我。

我独自站在密室里,脑子乱成一团。

顾晏之的反应太奇怪了。他没有杀我灭口,反而要保护我。这府里要害我的人,显然不是他。那会是谁?他的政敌?还是……府里的其他人?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林伯曾无意中提过,顾晏之有个远房的堂妹,叫顾婉柔,自小便寄养在相府,对我娘的到来,一直心怀不满。

难道是她?

怀着满腹的疑问,我搬进了清越阁的外院。这里果然守卫森严,我的日常起居,都由林伯亲自安排。

我离我娘,只有一墙之隔了。

我时常能隔着墙,听到内院传来微弱的声响。有时是丫鬟的脚步声,有时,是瓷器碰撞的轻响。我甚至能闻到,风中送来的,我娘最喜欢的栀子花香。

她还活着。这个认知,给了我巨大的安慰和力量。

搬过来不久,林伯便告诉我,那个推我下井的婆子,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畏罪。

我知道,这只是顾晏之给出的一个结果。背后真正的主使,他一定已经查到了。只是他没有告诉我。

相府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我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知道了陆绾君的存在,我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顾晏之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痛苦扭曲至此。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林伯打探关于陆绾君的事。

林伯是相府的老人,看着顾晏之长大。起初,他总是三缄其口。但在复一日的软磨硬泡下,他那张严肃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一个下雪的冬夜,我给林伯送去一碗亲手做的热汤。他坐在炉火边,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眼神悠远。

“你很像她。”他忽然开口。

“谁?”我明知故问。

“绾君小姐。”林伯叹了口气,像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话匣子,“不是样貌,是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相爷啊,这辈子,就栽在你们这些倔丫头手上了。”

“林伯,您能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轻声请求。

林伯沉默了很久,终于缓缓开口,讲述了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陆绾君和顾晏之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陆家是书香门第,顾家当时还只是普通的商贾。所有人都觉得顾晏之配不上才名远播的陆绾君,但陆绾君却非他不可。

她说:“晏之哥哥心里有丘壑万千,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她陪着他寒窗苦读,为他红袖添香。顾晏之也不负所望,一路从县试考到殿试,最终高中状元。就在他春风得意,准备回乡迎娶心上人的时候,噩耗传来。

陆绾君的家乡,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

等顾晏之快马加鞭赶回去时,整个陆家,只剩下了一座座冰冷的坟冢。陆绾君也没能幸免。

“相爷当时,就像疯了一样。”林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在绾君小姐的坟前,守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后来,他一把火烧了陆家所有的东西,只带走了那幅画,和那支白玉簪。”

那支白玉簪,是顾晏之用自己第一次做生意赚的钱,买给陆绾君的定情信物。

“从那以后,相爷就变了。”林伯继续说道,“他拼了命地往上爬,手段越来越狠,心肠越来越硬。他好像是要用这滔天的权势,去弥补什么,又像是在惩罚自己。”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一个很悲伤的爱情故事。可这,和我娘又有什么关系?

“那……我娘呢?”我忍不住问。

林伯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三年前,相爷去江南巡查,偶然在秦淮河畔,见到了你娘。”

后面的事,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了。

顾晏之见到了那双和陆绾君一模一样的眼睛,他以为是上天垂怜,将他的“绾君”还给了他。于是,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我娘带回了京城。

“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娘?”我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林伯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他发现,你娘终究不是绾君小姐。”

“什么意思?”

“相爷把你娘带回来后,日日与她相对。他看着那双眼睛,一开始是慰藉,是欢喜。可渐渐地,就变成了折磨。”林伯的声音压得很低,“那双眼睛里,没有他熟悉的爱意和依赖,只有陌生、恐惧和疏离。他看着这双眼睛,却再也感受不到绾君小姐的灵魂。他跟我说,‘林安,我快要疯了。我分不清,我到底是爱着这双眼睛,还是恨它提醒我,绾君已经不在了’。”

我如遭雷击。

原来,是这样。

他爱那双眼睛,因为它像他的光。他又恨那双眼睛,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的光,已经熄灭了。

所以,在新婚之夜,在巨大的痛苦和矛盾的撕扯下,他做出了那个疯狂的决定。

他要将这双眼睛,从我娘的脸上剥离下来,变成一个独属于他和陆绾君的,永恒的念想。他以为,只要这双眼睛不再看着他,不再有任何情绪,它就永远是“绾君”的眼睛了。

这是一种何等偏执、何等扭曲的爱!

“那……那双眼睛……”我颤抖着问。

林伯闭上眼,不忍地说道:“被相爷……用寒玉冰镇,供奉在了密室里。”

第4章 无声曲,咫尺涯

真相像一把钝刀,在我心里反复切割,痛得我无法呼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伯的房间的。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一片片落在我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我心中的万分之一。

我娘,我可怜的娘。她何其无辜,就因为一双眼睛,被卷入一场不属于她的爱恨情仇,承受了这般非人的折磨。

而顾晏之,那个看似强大冷酷的男人,内心却住着一个因失去挚爱而疯魔的野兽。他的爱,沉重得足以摧毁一切,包括他自己,也包括被他选中的牺牲品。

我恨他。

但这一刻,除了恨,我心中竟然还生出了一丝……可悲的怜悯。

我回到了清越阁的外院。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天亮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见我娘。

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看看她,告诉她,我还活着,我很好。

我找到了林伯,说出了我的请求。

林伯面露难色:“念卿小姐,不是我不帮你。只是相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夫人……”

“林伯,”我打断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娘她……还好吗?”

林伯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叹了口气:“夫人她……除了看不见,一切都好。相爷请了最好的医女和仆妇照顾她,吃穿用度,都是顶尖的。”

“那她快乐吗?”我追问。

林伯沉默了。

是啊,一个被囚禁在黑暗里的金丝雀,锦衣玉食又有什么意义?

我的坚持,最终还是让林伯心软了。他答应,会找机会替我安排。

机会很快就来了。几天后,顾晏之要陪同圣上出城围猎,至少三天才会回府。

就在他离府的第二天下午,林伯悄悄带我来到了清越阁内院的门口。

“只有一个时辰。”他低声说,“相爷回来前,你必须离开。”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推开了那扇隔绝了我三年的门。

内院很安静,种满了栀子树,即便在冬季,也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我,坐在一架古琴前。

她的身形比三年前消瘦了许多,一头乌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着,侧脸的轮廓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却依然柔美。

那就是我娘。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我死死地忍住了。我一步步,轻轻地朝她走去。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微微侧过头。那张思夜想的脸上,眼部的位置,蒙着一条洁白的丝带。

“是晴儿吗?给我倒杯水。”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像一泓不起波澜的古井。

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颤抖着手递到她面前。

她的手摸索着,接过了杯子。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我的手时,她整个人猛地一僵。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最熟悉的触感。

“……念卿?”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娘。”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我跪倒在她膝前,紧紧抱住她。

“娘,是我,是念卿!”

娘亲手中的水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伸出双手,急切地、慌乱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的头发,我的肩膀。

“念卿……我的念卿……你长高了……”她一遍遍地确认着,泪水从丝带下渗出,打湿了那洁白的布料,“他们……他们没有为难你吧?你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娘,我一切都好。”我泣不成声,“是女儿不孝,这么久才来看你。”

我们母女俩抱头痛哭,将这三年积压的思念、委屈和痛苦,尽数宣泄。

哭了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娘亲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她身边,问我这三年的生活。我捡着好的说,告诉她我衣食无忧,还在读书写字,不想让她担心。

她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道。

我看着她蒙着眼睛的样子,心如刀割。“娘,你的眼睛……”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伸手抚了抚那条丝带,语气却异常平静:“没什么。看不见了,反而清净。”

我愣住了。

“以前啊,总要看人脸色,总要为生计发愁。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用想,每天听听风声,弹弹琴,倒也自在。”她顿了顿,反手握住我的手,“念卿,你不必为我难过。这世间种种,看在眼里,才会烦恼。如今我眼盲心不盲,比从前活得通透。”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原以为会看到一个被仇恨和痛苦填满的怨妇,却没想到,娘亲竟在黑暗中,找到了与自己和解的方式。

她失明了,心却亮了。

“那……顾晏之呢?”我还是忍不住问,“他……常来看你吗?”

“他?”娘亲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每天都会来。坐在我对面,不说话,就那么坐一个时辰,然后离开。”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一个偏执的掠夺者,守着他亲手制造的“完美藏品”,日复一日地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自虐般的仪式。

“娘,你恨他吗?”

娘亲沉默了。许久,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恨有什么用呢?念卿,你要记住,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辛苦。他把我困在这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困住了?我们都是可怜人。”

我怔怔地看着娘亲。三年的黑暗,没有磨灭她的心智,反而让她生出了一种近乎佛性的慈悲。她已经跳出了爱恨的漩涡,成了一个旁观者。

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林伯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依依不舍地站起身。

“娘,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好。”娘亲对我笑了笑,那笑容温婉而宁静,“去吧,好好生活。不要被仇恨绑住。”

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内院。

回到自己的住处,我娘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

“不要被仇恨绑住。”

可是,我做不到。娘亲可以原谅,可以放下,因为她不知道全部的真相。她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身,不知道她的眼睛被当作战利品一样供奉着。

而我知道。

这笔账,我一定要替她讨回来。

但我不能再用过去那种幼稚的方式。我要忍,要等。等一个能彻底击垮顾晏之的机会。

日子继续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更频繁地出入林伯的房间,帮他整理书籍,研墨。我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温顺、懂事。

林伯对我愈发信任,偶尔会让我帮忙处理一些相府的外部采买账目。

我的机会,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账目里。

我发现,相府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固定的、数目不小的支出,用于采买一种叫“雪顶莲”的药材。这种药材极其珍稀,产自西域雪山,有清心安神之效。

我问林伯,这是给谁用的。林伯含糊地说,是相爷自己体虚,用来调理身体的。

但我知道,他在撒谎。

因为我曾在爹爹留下的医书里看到过,“雪顶莲”除了安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功效——配合寒玉使用,可以完美地保存离体的器官,使其鲜活如初。

第5章 白玉簪,故人情

顾晏之围猎回来了。

他似乎并不知道我见过娘亲的事,府里的一切照旧。只是,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

或许是林伯跟他说了什么,又或许,是我的变化让他起了疑心。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躲着他。在花园里偶遇,我会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向他行礼。他问我话,我也对答如流,不卑不亢。

他似乎有些意外。有一次,他考校我的功课,我将一首《长恨歌》从头到尾背了出来,并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你娘,没教过你这些。”

“是爹爹教的。”我平静地回答,“娘亲只教我女红和弹琴。”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但从那以后,他书房里的书,开始任由我取阅。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经史子集,兵法谋略,我看得越多,就越明白顾晏之这样的人,拥有怎样的权势和城府。

想要扳倒他,靠蛮力是不可能的。我必须找到他的弱点。

而他唯一的弱点,就是陆绾君。

那个死去了十年,却依然活在他心里的女人。

我开始模仿。不是模仿我娘,而是模仿那幅画上的陆绾君。

我让丫鬟给我梳画中女子的发髻,穿素色的长裙。我学着她在杏花树下回眸一笑,学着她眼神里那种明媚和无畏。

起初,顾晏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深沉。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看书,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满树的花瓣。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抬起头,对着阳光,笑了。

那一刻,我看到顾晏之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他的身体僵住了,瞳孔猛地收缩,死死地盯着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无声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看得懂唇语。他说的是:“绾君。”

我的心,在那一刻,既有报复的快感,又有一丝说不出的酸楚。

他失魂落魄地朝我走来,脚步虚浮,像一个梦游的人。

“你……”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的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思念。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相爷。”我收起笑容,垂下眼帘,恢复了苏念卿的身份。

他如梦初醒,猛地收回手,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像是被自己的失态激怒了,冷冷地拂袖而去,背影仓皇。

从那天起,他开始躲着我。

但我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相府。

顾婉柔。顾晏之的那个远房堂妹。

她一回来,就直奔我的小院。她穿着一身华丽的罗裙,头戴珠翠,趾高气昂地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敌意和不屑。

“你就是那个歌姬的女儿?”她开口,语气尖酸刻薄,“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哄得我表哥团团转。”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警告你,”她走近我,压低声音,“别以为模仿陆绾君那个死人,就能飞上枝头。表哥心里只有我,相府未来的女主人,也只能是我!”

我心中冷笑。原来,当初想置我于死地的,就是她。

“顾小姐说笑了。”我淡淡地说,“我只是相府里一个无足轻重的下人,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的退让,似乎让她很满意。她冷哼一声,像一只斗胜的公鸡,扬长而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

顾婉柔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计划,却也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路。

当天晚上,我故意打碎了一个茶杯,割伤了手。林伯紧张地为我包扎,我却趁机“无意”地说道:“林伯,今天顾小姐来过了。她好像……很不喜欢我。”

林伯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婉柔小姐她……唉,从小被惯坏了。念卿小姐,你以后离她远一点。”

“她为什么那么讨厌陆绾君?”我装作好奇地问。

林伯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婉柔小姐一直倾慕相爷,可相爷心里只有绾君小姐一人。当年……绾君小姐的死,其实和婉柔小姐,也有些关系。”

我心中一震:“什么关系?”

“当年那场瘟疫,来势汹汹。朝廷派了太医前去,也束手无策。后来,有一位西域来的神医,说他有办法,但需要一味极罕见的药引——‘凤血草’。当时那凤血草,宫里只有一株,是番邦进贡的。相爷当时还只是个小官,求告无门。是婉柔小姐,她求了当时还是贵妃的姑母,将那凤血草偷了出来。”

“那后来呢?”

“可是……”林伯的声音沉了下去,“凤血草送到的时候,晚了一天。绾君小姐,已经……没气了。”

“相爷一直觉得,是婉柔小姐故意拖延了时间。从那以后,他对婉柔小姐,就再也没有过好脸色。”

我终于明白了。顾婉柔对我,不止是嫉妒,还有心虚。她怕我这个“替身”得宠后,会揭开当年的旧事。

而顾晏之,他之所以容忍顾婉柔留在府里,或许也是因为,当年那株救命的凤血草,终究是顾家欠下的一个人情。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几天后,是陆绾君的忌日。

每年的这一天,顾晏之都会把自己关在密室里,一整天不出来。

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进入他内心防线的机会。

我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做了一桌菜。每一道,都是我从林伯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来的,陆绾君生前最爱吃的菜。

傍晚,我提着食盒,来到了那口枯井旁。

我不知道密道的开关在哪里,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我站在井边,对着下面轻声喊道:“相爷,是我,苏念卿。我给您送晚饭来了。”

下面一片死寂。

我没有放弃,继续喊着。一遍,两遍,三遍……

就在我嗓子都快喊哑的时候,井壁的石门,缓缓打开了。

顾晏之站在密道口,脸色苍白,眼眶通红,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他看着我,眼神像是看着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

我没有滚。我提着食盒,一步步走下密道,来到他面前。

“我知道您今天心情不好,但人是铁饭是钢,总要吃点东西。”我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菜肴一一摆在密室的石桌上。

水晶肴肉,松鼠鳜鱼,碧螺虾仁……都是地道的江南菜。

顾晏之看着那些菜,身体猛地一震。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谁让你做这些的?”

“没人让我做。”我平静地直视他,“我只是觉得,故去的人,也希望活着的人能好好吃饭。”

我将筷子递给他。

他没有接,只是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忽然,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拽到墙边,狠狠地抵在墙上。酒气和悲伤的气息,将我团团包围。

“你到底是谁?”他红着眼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相爷不是最清楚吗?”我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我想活着,想让我娘也好好活着。”

他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发间。

我今天,特意戴上了一支簪子。不是那支白玉簪,而是一支很普通的杏花簪。

他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这簪子……”他喃喃道,“你从哪里来的?”

“是我娘给我的。”我撒了个谎。

他缓缓松开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伸出手,颤抖地触碰着那支杏花簪,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怀念和温柔。

“她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他轻声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她说,杏花是报春的使者,戴着它,就永远有希望。”

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退后两步,颓然地坐在石凳上,拿起酒壶,狠狠地灌了一口。

“你走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里满是疲惫,“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我没有走。

我走到他身边,拿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我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

“相爷,”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您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您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别人,她若泉下有知,会开心的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近乎毁灭的眼神看着我。

“您把她的眼睛,当成神龛一样供奉起来。可您得到的,真的是慰藉吗?”我步步紧逼,“不,您得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提醒!提醒您她已经死了,提醒您您永远地失去了她!”

“住口!”他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您不敢承认!”我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您不敢承认您错了!您用滔天的权势,用我娘的痛苦,来构筑一个自欺欺人的牢笼!顾晏之,你不是爱她,你是在亵渎她!”

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剑,剖开了他血淋淋的伤口。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那幅画前,伸出手,想要触摸画中人的脸,却又停在半空。

最终,他颓然地垂下手,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密室里响起。

这个权倾朝野,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第6章 尘埃定,两相欠

那一晚,顾晏之喝了很多酒。

他没有再赶我走,只是一个人坐在画前,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仿佛要将自己溺死在酒里和回忆里。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

酒到酣处,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说的,都是他和陆绾君的往事。

从他们第一次在杏花树下相遇,到她为他缝补衣衫磨破的手指,再到他金榜题名时,她隔着人群,对他露出的那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他说,绾君最怕疼,被针扎一下都要哭鼻子。

他说,绾君喜欢热闹,总拉着他去逛庙会,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他说,绾君最大的心愿,就是等他功成名就,带她游遍大好河山,看尽四季风光。

……

他说得越多,我的心就越沉。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剜去我娘的眼睛。

因为我娘的眼睛里,没有这些回忆。那是一双美丽的、却空洞的眼睛。他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精美的赝品,越看,就越思念那个独一无二的真迹。

他不是在惩罚我娘,他是在惩罚他自己。惩罚自己没能保护好他的绾君,惩罚自己只能靠着一个替身来苟延残喘。

天快亮的时候,他醉倒了。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扶到密室里唯一的一张软榻上。

临走前,我看着那幅画,轻声说了一句:“陆小姐,安息吧。他很爱你,只是用错了方式。”

从密室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顾婉柔的住处。

她刚起身,看到我,一脸的惊讶和厌恶。

“你来干什么?”

“顾小姐,”我开门见山,“我们做个交易吧。”

我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摊在了她面前。包括她当年故意拖延送药的事,包括她想把我推下枯井的事。

顾婉柔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你……你胡说!”她色厉内荏地反驳。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平静地看着她,“这些事,如果让相爷知道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顾婉柔的身体开始发抖。她知道顾晏之的手段。

“你想怎么样?”她咬着牙问。

“很简单。”我说,“我要你,去向相爷自首。把你当年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然后,我会帮你求情,让你体面地离开相府,嫁个好人家,从此和这里再无瓜葛。”

“凭什么?”顾婉柔不甘心地说,“你以为你是谁?表哥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我是苏念卿。”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就凭他现在,欠我们母女的。”

顾婉柔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不定。我知道她在权衡利弊。

最终,她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好,我答应你。”

顾晏之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没有来找我,而是把自己关在了书房。

而顾婉婉,在经过了一天一夜的心理斗争后,终于鼓起勇气,跪在了书房门口。

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我只知道,顾婉柔哭着从书房里跑出来,当天下午,就收拾了行李,上了一辆马车,离开了相府。

林伯说,相爷给了她一大笔嫁妆,为她在江南寻了一户殷实的书香门第。从此以后,她和相府,再无关系。

解决了顾婉柔,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但真正的大山,还在前面。

三天后,顾晏之派人来叫我,去清越阁。

我到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背对着我。我娘,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安静地听着风声。

这是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在白天,在同一个院子里,如此“和平”地共处。

“你来了。”顾晏之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像是大病初愈。

“相爷。”我行了一礼。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你想要什么?”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有我的目的。

“我想要三样东西。”我伸出手指。

“第一,放我娘出府。让她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晚年。我会陪着她。”

顾晏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可以。”

“第二,把……那双眼睛,还给我娘。”我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他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那是他最后的念想,是他构建了十年的精神支柱。

我以为他会拒绝。

但他看着石凳上我娘安静的侧影,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好。”

“第三呢?”他问。

我看着他,缓缓地说:“我要那支白玉簪。”

顾晏之愣住了。他大概以为我会要金银珠宝,或是别的什么。他没想到,我要的,竟然是这个。

“为什么?”他哑声问。

“因为,它不该被供奉在阴暗的密室里,沾满一个活人的血泪。”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陆小姐如果泉下有知,她希望看到的,应该是您放下过去,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守着她的遗物,画地为牢。”

“这支簪子,是她留给您的念想,不是您囚禁自己的枷锁。”

我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紧绷了十年的神经。

他闭上眼,两行清泪,从这个铁血宰相的眼角,缓缓滑落。

“我……错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他走到我娘面前,缓缓地,跪了下去。

我娘听到了声音,侧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疑惑。“相爷?”

“沈清越,”顾晏之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用了十年,才说出口。

我娘愣住了。许久,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相爷,起来吧。”她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不恨你了。”

真的不恨了吗?或许吧。对她来说,顾晏之只是她生命中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雨停了,天晴了,就该往前走了。

顾晏之没有起来。他跪在那里,像一个忏悔的罪人,久久没有动弹。

我知道,我们之间,尘埃落定了。

没有赢家。

他失去了他的光,也失去了自我。我娘失去了光明。而我,失去了无忧无虑的十年。

我们,两不相欠了。

第7章 杏花落,归故里

离开相府的那天,是个晴朗的春日。

京城的杏花,开得正盛。

顾晏之没有来送我们。只有林伯,赶着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在相府的侧门等候。

车里,放着两个箱子。一个装着顾晏之赔偿给我们母女的足够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银票和地契。另一个小一些的紫檀木盒子里,静静地躺着那支白玉簪,和我娘那双……被寒玉精心保存的眼睛。

我扶着娘亲上了马车。她依旧蒙着那条白色的丝带,神情平静安详。

“念卿,我们去哪儿?”她问。

“回江南。”我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家。”

娘亲笑了,那是我记忆中,她最轻松的一个笑容。“好,回家。”

马车缓缓启动。我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困了我十年的朱红大门。门楣上的“丞相府”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再也激不起我心中半分波澜。

林伯将我们送到城门口,便停下了。

“念卿小姐,”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我,“这是相爷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书稿,还有一封信。

书稿,是顾晏之亲笔注释过的《资治通鉴》。信,也是他写的。

信上只有一句话:

“天地广阔,去寻你自己的路吧。”

我收起信,对林伯深深一揖:“林伯,这些年,多谢您照顾。”

林伯眼圈红了,摆了摆手:“快走吧,一路保重。”

马车再次启动,朝着南方的方向,渐行渐远。

我们没有回秦淮河畔的旧居,那里承载了太多或好或坏的回忆。顾晏之给的地契里,有一处在苏州城外的太湖边,是一座带花园的小宅子。

那里安静,秀美,很适合养伤。

安顿下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娘亲的眼睛,安葬在院子里那棵最大的杏花树下。

我没有请僧人道士,也没有立碑。我只是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将那个装着眼睛的寒玉盒,连同那支白玉簪,一起放了进去。

埋葬的,不仅仅是一双眼睛,一个信物。

还有顾晏之偏执扭曲的爱,陆绾君悲伤的过往,以及我这十年,所有的恨。

从今往后,尘归尘,土归土。

娘亲的身体,在江南水土的滋养下,一天天好了起来。她脸上的苍白褪去,渐渐有了血色。

她不再弹那架古琴,而是养起了花。整个院子,被她打理得生机勃勃。她能准确地叫出每一种花的名字,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

眼睛看不见了,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贴近自然。

有时候,午后阳光正好,她会让我搬一把躺椅放在廊下,然后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她在秦淮河上唱曲的日子,讲她和我爹爹是如何相遇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问她:“娘,你想爹爹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笑着说:“想啊。不过,你爹爹是个豁达的人。他若在,一定也希望我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她从未在我面前,再提起“顾晏之”这三个字。仿佛那十年,只是一场被遗忘的噩梦。

我也很少想起他。

我用顾晏之给的钱,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局。我把我读过的书,都放在了书局里,半卖半借。闲暇时,我会教镇上的孩子们读书识字。

日子过得平淡,却很充实。

我以为,我们和京城,和那个男人,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

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找到了我。他送来了一封信,和一口沉重的箱子。

信,是林伯写的。

他说,顾晏之在一个月前,辞去了所有官职,将家产散尽,独自一人,不知所踪。

他说,相爷走之前,只留下了这口箱子,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到我手上。

我打开了那口箱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整箱的书。各种各样的书。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游记杂谈……每一本,都是市面上极难寻觅的孤本。

在箱子的最上面,放着一本游记。

我翻开第一页,一行熟悉的、瘦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山河万里,代你看遍。”

落款,是“晏之”。

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我明白了。他走了,去走那条他曾答应陪陆绾君一起走,却永远无法实现的路。

他不再是权倾朝野的顾相,只是一个叫顾晏之的普通人。一个背负着罪孽和悔恨,去进行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放逐的旅人。

他把他的权势,他的财富,都留在了过去。却把他毕生所学,他思想的精华,凝结成这一箱书,送给了我。

这是他的道歉,也是他的……祝福。

我抱着那本游记,坐在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随风飘落的杏花,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我这眼泪,是为谁而流。

是为了我娘那被偷走的十年,是为了陆绾君那短暂而绚烂的生命,还是为了顾晏之那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深情。

或许,都有吧。

第8章 心安处,是吾乡

又过了许多年。

江南的春日,依旧温婉多情。我书局里的那棵枇杷树,已经结了满树金黄的果子。

娘亲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她不再养花,而是迷上了听戏。我专门请了一个小戏班,每隔几天就来家里给她唱上一段。她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会跟着哼唱两句。

她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

我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而我,也从一个满心仇恨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能心平气和地给孩子们讲解“怨憎会,爱别离”之苦的中年女人。

顾晏之送来的那一箱书,我一本本地都读完了。他的注释,他的见解,开拓了我的眼界,也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复杂,更真实的他。

他是一个顶尖的权臣,一个出色的学者,却也是一个糟糕的爱人。

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每年春天,我都会收到一个从不同地方寄来的包裹。里面没有信,只有一些当地的特产,或是一块奇特的石头,或是一枚风干的叶子。

我知道是他寄来的。

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还活着。还在那条赎罪的路上,踽踽独行。

我和娘亲,都没有再嫁人。不是不想,而是觉得,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挺好。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陪着娘亲在院子里晒太阳。她忽然问我:“念卿,你恨过娘吗?”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不是娘……”她抚摸着眼上的丝带,“你就不会被卷进那些事里,不会……耽误了这么多年。”

我握住她干枯的手,摇了摇头。

“娘,我不恨你。我也不恨他了。”我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人生就像一本书,我们恰好翻到了最苦的那一页。但只要坚持读下去,总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是顾晏之,让我看到了权力的顶峰和人性的深渊。

是娘亲,让我学会了在黑暗中如何与自己和解。

是陆绾君,让我明白了,有些爱,可以超越生死,也足以毁灭一切。

而我自己,则在这场漫长的纠葛中,学会了放下,学会了成长。

“娘,您知道吗?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当年他剜去您双眼的那一晚,流泪的,或许不只您一人。”我轻声说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很多年的话。

娘亲听完,沉默了许久。

然后,她笑了。

“都过去了。”她说,“念卿,你看,今天的太阳,多暖和啊。”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温暖而明亮。

是啊,都过去了。

那座京城的相府,那些血与泪的过往,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如今,心安之处,便是吾乡。

我站起身,走进屋里,拿出那本顾晏之送的游记。我翻开一页,开始轻声为娘亲念着。

“……过剑门关,见峭壁千仞,方知蜀道之难。然,愈是险峻,愈见风骨。人生亦然。”

我的声音,和着院子里的风声、鸟鸣声,在江南温润的空气里,缓缓飘向远方。

我知道,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人,也在看着同样的风景,走着同样艰难的路。

我们,或许永远不会再相见。

但这样,就很好。

来源:灾难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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