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发过去之后,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但已经多年没换过的微信头像,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酒店没房了,一个医疗器械的展会,把全城的酒店都订满了。”
我对着手机那头发消息,手指在屏幕上点得有些迟疑。
“我问了一圈,连火车站旁边那种小旅馆,都只剩个钟点房。”
发过去之后,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但已经多年没换过的微信头像,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那头很快回复了,是语音,点开,是林青一如既往温和又带着点疏离的声音。
“那你过来吧,家里有地方。正好看看小安,他下周就月考了。”
我回了个“好”,然后收起手机,看着高铁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和林青离婚七年了。
七年,不长不短,足够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学会奔跑和顶嘴,也足够让我习惯一个人出差,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深夜的酒店里对着电视屏幕发呆。
我们的分开很平静,没有争吵,没有相互指责,就像两艘并排行驶的船,走着走着,发现航向偏了,于是各自打了个舵,就那么分开了。
儿子梁小安跟着她。我负责一半的生活费和全部的学费,每隔一两个月,会去她所在的城市看他一次。
通常是约在外面,吃个饭,逛逛书店,问问学习,然后把他送回小区门口,看着他进去,我再转身去赶回程的高铁。
像一种公事公办的仪式。
这次出差的目的地,恰好就是她和小安在的城市。一个不大不小的南方城市,我曾经也在这里生活了十年。
高铁到站,空气里那种熟悉的、湿润又带着点桂花香的味道,一下子就把我拉回了过去。
我拖着行李箱,没打车,坐了地铁。
路线熟悉得像是刻在脑子里,哪个口出,哪个红绿灯要等很久,哪家包子铺的生意最好。
走到小区门口,保安还是那个王大爷,看了我一眼,愣了半天,才咧嘴一笑:“小梁啊?出差回来啦?”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大概是忘了,或者是不想提起,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小梁”了。
林青住的还是原来的房子,三楼,楼道里的声控灯还是那么迟钝,要用很大的力气跺脚才会亮。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门。
门很快开了,是林青。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还算温和。
“来了。”她说,侧身让我进去。
“打扰了。”我换上她递过来的拖鞋,一双明显是男士的,但很新,应该是给我或者其他偶尔来的男性客人准备的。
屋子还是老样子,干净,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
阳台上的绿植长得更茂盛了,客厅的沙发换了新的,米白色的,看起来很舒服。
墙上还挂着我们结婚时我挑的那副画,一片金色的麦田。
“小安呢?”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
“在屋里做作业呢。梁小An,你爸来了。”她朝着里屋喊了一声。
一个脑袋从书房门后探出来,是小安。
十六岁的少年,个子蹿得很高,瘦瘦的,戴着黑框眼镜,看见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爸。”
“嗯,作业多吗?”我问,这是我每次见他的开场白。
“还行。”他回,这也是他一贯的回答。
然后,他就缩回房间里去了。
我和林青之间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沉默。
她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晚上想吃什么?我下去买点菜。”
“别麻烦了,就在外面随便吃点吧。”我连忙说。
“那怎么行,你难得回来一趟。”她坚持。
最终,我们还是在家吃的。
林青的手艺没变,三菜一汤,都是我以前爱吃的口味。
饭桌上,小安一直埋头吃饭,偶尔在我们问话的时候才抬起头,简短地回答一两个字。
气氛有些沉闷,我和林青努力找着话题,从我的工作,聊到她的学校,再聊到小安的成绩。
每一个话题都点到即止,像蜻蜓点水,不敢深入,怕一不小心就触碰到什么敏感的礁石。
吃完饭,我抢着要洗碗,林青没跟我争。
我站在那个熟悉的厨房里,挽起袖子,热水冲刷着盘子,发出哗哗的声响。
客厅里,她和小安在看电视,传来一阵阵新闻联播的声音。
那一刻,我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我从来没有离开过。
洗完碗出来,林-青指了指书房:“你今晚睡那屋吧,我收拾过了。”
那间书房,曾经是我的专属领地。
里面有一个大书架,摆满了我的各种专业书和模型。
现在,书架还在,但上面的书换成了小安的教辅材料和各种课外读物。
书桌也换成了升降式的学习桌。
只有那张靠窗的单人床还在,是我以前午休或者跟她闹别扭时睡的地方。
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带着一股阳光和皂角的味道。
“行,谢谢。”我点头。
晚上十点,他们都睡了。
我洗漱完毕,躺在那张不算宽敞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隔音不太好,我能隐约听见隔壁主卧里林青翻身的轻微声响。
这栋老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藏着过去的回忆。
我记得那个书桌,是我和小安一起动手组装的。
我记得那盏台灯,是林青在我生日时送的礼物。
我记得阳台上的那盆君子兰,是我们刚搬来时,我从花市抱回来的。
七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早就习惯了新的生活。
可是一回到这个空间,那些被我刻意压在心底的记忆,就像被水浸泡过的海绵,一点点膨胀起来,塞满了我的胸口。
外面很安静,只有偶尔路过的汽车声。
我翻了个身,看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路灯光,心里空落落的。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声音在我的房门口停下了。
我立刻清醒过来,屏住了呼吸。
是林青吗?她要找什么东西?
还是小安?他起夜?
紧接着,我听到了门把手被轻轻转动的声音。
“咔哒”一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道黑影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声,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从身形上看,是小An。
他想干什么?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我们就这样隔着黑暗对峙着,他站在门口,我躺在床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那个身影动了动,又轻轻地把门带上。
脚步声远去了。
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团乱麻。
他为什么半夜来开我的门?
是想跟我说什么?还是……只是看看我?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一紧。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
林青已经做好了早餐,小米粥,煎蛋,还有几根油条。
“没睡好?”她看了我一眼,问。
“有点认床。”我含糊地回答。
小安也坐在桌边,默默地喝着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几次想开口问他,但看着他那张平静又疏远的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该怎么问?
“儿子,你昨晚为什么偷偷开我房门?”
这话听起来,太像一个不信任的质问。
我决定换个方式,我转向林青,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昨晚小安是不是起夜了?我好像听见他开我房门了。”
正在喝粥的小安,手里的勺子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喝。
林青的表情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她笑了笑,语气很轻松:“哦,可能是梦游吧。他最近学习压力大,偶尔会这样,在屋里走一圈又回去睡了。你别在意。”
梦游?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我心里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我看着小安,他始终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感觉,林青在回避什么。
而这个家里,似乎藏着一个我不知道的秘密。
早餐在一种古怪的沉默中结束了。
我原计划是上午去见个客户,下午就坐高铁回去。
但现在,我不想走了。
我给客户打了个电话,把见面时间推到了下午。
然后,我跟林青说:“我下午再走,中午带小安出去吃个饭吧。”
林青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行,你问问他想吃什么。”
我敲了敲小安的房门。
“小安,中午跟爸出去吃饭,想吃什么?”
“随便。”门里传来他闷闷的声音。
“那去吃你以前最喜欢的日料怎么样?”
“嗯。”
我能感觉到他的敷衍。
这顿饭,我吃得心事重重。
小安依旧是沉默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低头看手机。
我努力地找话题,从他喜欢的游戏,聊到学校的趣事,他都只是寥寥几句就带过。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黏在我身后,会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我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我完全看不透的少年。
我们之间,隔着七年的时光,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饭后,我没有立刻送他回家。
我带着他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初冬的午后,阳光暖暖的,公园里很安静。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安,”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昨晚……你来我房间,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他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闪躲。
“没有,我妈不是说了吗,我梦游。”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真的是梦游吗?”我追问。
他沉默了,低下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落叶。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抽痛。
这就是我的选择带来的后果吗?
我以为我给了他足够的物质保障,给了他一个平静的成长环境,但实际上,我却离他的内心世界越来越远。
我被彻底地排除在了他的生活之外。
回到家,林青正在客厅里看书。
看见我们回来,她抬头问:“吃好了?”
我“嗯”了一声,把小安送回房间,然后走到她面前。
“我想跟你谈谈。”我的语气很平静。
她合上书,看着我,点了点头。
我们坐在沙发上,隔着一个茶几的距离。
“小安不是梦游,对不对?”我开门见山。
林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起身去倒了两杯水。
她把其中一杯递给我,自己捧着另一杯,低头看着水杯里氤氲的热气。
“你别想多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她的声音很低。
“我不是想多,”我看着她,“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儿子到底怎么了。我是他爸爸,我有权利知道。”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林青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梁辰,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
“他只是……没有安全感。”
“没有安全感?为什么?”
“你觉得呢?”她反问我。
我一下子噎住了。
是啊,我还有什么资格问为什么。
一个从小生活在完整家庭里的孩子,突然有一天,爸爸搬走了,家不再是原来的样子。
他怎么可能会有安全感?
“是我不好。”我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不怪你,也不怪我,”林青摇了摇头,“这是我们共同的选择,孩子只能被动接受。”
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指责。
但就是这种平静,让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如果她骂我几句,或者跟我吵一架,我或许还好受些。
但她没有。
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一个我们共同造成,却由孩子默默承受了后果的事实。
那天下午,我没有走。
我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请了两天假,理由是家里有点急事。
挂了电话,我告诉林青,我想多待两天,陪陪小安。
她没反对,只是说:“随你。”
晚上,我没有再睡书房。
我跟小安说:“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吧,我们聊聊天。”
他愣了一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把我的枕头抱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很整洁,书桌上堆满了书,墙上贴着几张动漫海报。
床不大,我们两个大男人躺上去,显得有些拥挤。
关了灯,房间里一片漆黑。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我知道,他也没睡着。
“小安,”我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他没有回答。
“如果是爸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告诉我。”
黑暗中,我听到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没有。”他的声音闷闷的。
我叹了口气,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我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我怕我的触碰,会让他更加抗拒。
那一夜,我几乎没怎么合眼。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小安也是翻来覆去。
大概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我感觉他悄悄地坐了起来。
我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
他下床,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我听到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拉开了房门。
我悄悄地睁开一条眼缝,看见他走了出去。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听到他在客厅里走动,脚步声很轻。
然后,我听到了大门门锁被拧动的声音。
他在检查门有没有锁好。
接着,是厨房,卫生间,阳台的门……
他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
最后,他走到了书房门口,也就是我昨晚睡的那个房间。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关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了房间,重新躺下。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
原来,这就是林青说的“没有安全感”。
他不是在梦游。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守护着这个家。
守护着这个,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不再完整的家。
第二天,我没有再试图从小安嘴里问出什么。
我也没有再去找林青。
我知道,解开这个结的钥匙,在我自己手里。
我取消了所有的工作安排。
白天,林青去上班,小安去上学,我就一个人待在那个空荡荡的房子里。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墙上的那副麦田。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我和林青刚结婚的时候。
我们一起布置这个家,一起挑选家具,一起畅想着未来。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我们会这样一辈子走下去。
可是,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天长地久的剧本。
我们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里,在一次次的意见不合里,被慢慢地消磨掉了。
我开始频繁地出差,加班,用工作来逃避家庭里的沉闷。
她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
我们都累了,所以选择了放手。
我们以为这是对彼此最好的解脱。
却忘了,我们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孩子。
他看着我们渐行渐远,看着这个家一点点地冷下去,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弥补这个家的裂痕。
晚上,等小安睡着后,我走进了书房。
我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资料。
我看到了很多案例,很多孩子因为家庭的变故,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
焦虑,抑郁,强迫行为……
小安的每一种表现,都和上面的描述对得上。
我的心,一阵阵地发凉。
这些年,我只关心他的成绩好不好,身体壮不壮,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是一个失职的父亲。
第三天,是周末。
我没有再提吃饭或者散步。
我对小安说:“走,爸带你去个地方。”
我带他去了市郊的一个航模基地。
那里有一大片草坪,很多人在放飞各种各样的航模飞机。
小安从小就喜欢这些东西。
我记得他上小学的时候,我给他买过一个最简单的遥控飞机,他宝贝得不得了,每天都要在楼下玩很久。
后来,我们离婚了,我搬走了,他好像也再没碰过那些东西。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崭新的航模盒子。
那是我来之前,特意去买的。
一个结构很复杂的战斗机模型,需要自己动手组装。
小安看着那个盒子,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我已经不玩这个了。”他说。
“我知道,”我说,“但是,爸想跟你一起把它拼起来,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他没有说话。
我拉着他,在草坪上坐下,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零件和一张复杂的图纸。
我把图纸铺开,开始研究。
阳光很好,微风拂面。
我一边看着图纸,一边笨拙地摆弄着那些零件。
我故意把一些步骤弄错,然后向他求助。
“小安,这个地方,我怎么也装不上去,你帮我看看。”
他一开始还很抗拒,只是远远地看着。
但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凑了过来。
他拿起零件和图纸,仔细地比对着。
他的手指很灵活,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里,你装反了。”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位置,说。
“哦,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
我们就这样,一个下午,都耗在了那堆零件上。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埋头研究图纸。
但那种感觉,很奇妙。
好像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在一点点地融化。
傍晚的时候,飞机终于组装好了。
一架很漂亮的战斗机模型,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感。
“试试吧。”我对他说。
他接过遥控器,手指有些生疏地拨动着。
飞机在草坪上滑行了一段距离,然后猛地抬起头,冲向了天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越飞越高。
我们都抬着头,看着那架飞机。
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的脸上。
“爸,”小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什么时候走?”
我的心一颤。
我转过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情绪。
我伸出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很用力地握了握。
“爸不走了。”我说。
他愣住了。
“至少,在你高考之前,我不走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会在这个城市,找一份工作,租个房子。我不会再住在家里,但爸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我也不知道,这样做,能不能弥补我过去七年的缺席。
但我知道,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也是我必须做的。
小安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低下头,不想让我看见。
十六岁的少年,已经有了自己的骄傲和倔强。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遥控器递给他。
“飞高一点。”我说。
他接过遥控器,用力地点了点头。
飞机在空中盘旋,像一只自由的鸟。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林青已经回来了。
她看到我们手里拿着的航模,有些意外。
饭桌上,小安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他跟我们讲学校里的事,讲他新交的朋友,讲他未来的打算。
林青一直微笑着听着,时不时地给他夹菜。
她的眼角,好像有些湿润。
吃完饭,我把林青叫到了阳台上。
晚风有些凉,吹得人很清醒。
我把我决定留下来工作的想法告诉了她。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你想好了?”她问。
“想好了。”我点头,“这些年,我亏欠他太多了。我不能再让他一个人扛着了。”
她转过身,看着窗外的夜色。
“梁辰,你不用这样的。这不是你的责任,或者说,不只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我知道,”我说,“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以前,我逃避了。但现在,我想把它扛起来。”
她没有再劝我。
我们并排站着,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谢谢你。”过了很久,她轻声说。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摇了摇头,“谢谢你,这么多年,一个人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沉默里没有了尴尬和疏离,而是一种久违的,平静的默契。
第二天,我开始着手找工作和租房子的事。
我的履历还不错,很快就有几家公司给了我面试的机会。
房子也找得差不多了,就在他们小区附近,一个一居室的小公寓,走路过来只要十分钟。
我开始了我新的生活。
每天早上,我会做好早餐,给小安送过去,然后看着他出门上学。
白天,我去面试,或者处理一些远程的工作。
晚上,我会去林青家,陪小安一起吃晚饭,给他辅导功课。
等到他睡了,我再一个人走回我的小公寓。
我和林青,像两个合作默契的伙伴,共同的目标,就是让小安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
我们很少再提起过去,也很少谈论未来。
我们只是专注地,过好眼下的每一天。
小安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话多了,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他会主动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跟我讨论他喜欢的球队。
有时候,他甚至会跟我开几句玩笑。
我知道,他半夜查房的习惯,还在。
有一次,我故意没有锁我公寓的门。
凌晨的时候,我听到了轻微的开门声。
我没有睁眼。
我感觉到他站在我的床边,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帮我掖了掖被角,才转身离开。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一个孩子心里的伤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抚平的。
但我有耐心,也有决心。
我要用我余下的人生,去慢慢地,温暖他,治愈他。
有一天晚上,我陪小安写完作业,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林青叫住了我。
她递给我一个保温杯。
“晚上凉,喝点热的再回去。”
我接过来,杯子是温的,暖意从手心一直传到心里。
“谢谢。”
她摇了摇头,对我笑了笑。
那是我离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
不是客气的,不是疏离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和的笑。
路灯下,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手里捧着那个温暖的保温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失去了我的婚姻,但我找回了我的儿子。
我也终于明白,家,不一定非要在一栋房子里。
只要爱和责任还在,只要我们愿意为彼此守候,那无论我们身在何处,我们依然是,一家人。
我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
是姜茶,微微的辛辣,却暖得恰到好处。
就像我此刻的人生。
虽然有过波折和苦涩,但最终,还是走向了温暖。
我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很亮,也很圆。
来源:心动之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