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这四个字,我说得不大声,但在嗡嗡作响的车间里,却像一颗炸雷。刚才还围着那台“铁疙瘩”唉声叹气的车间主任张磊,猛地回头看我,眼神跟看个神经病似的。他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我能修好。”
就这四个字,我说得不大声,但在嗡嗡作响的车间里,却像一颗炸雷。刚才还围着那台“铁疙瘩”唉声叹气的车间主任张磊,猛地回头看我,眼神跟看个神经病似的。他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老卫,你说啥?你修?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他指着我,又指了指那台趴窝的机器,对周围的工人们说:“大家都听听,咱们厂新来的保洁员,说要修这台德国进口的数控机床。一百八十万买的宝贝疙瘩,德国专家都束手无策,他说他能修!”
整个车间的人都哄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轻蔑和看热闹的起哄,像一根根针,扎得我脸皮发烫。我捏紧了手里那块沾满油污的抹布,心里五味杂陈。
而这一切,都得从三个月前,我从国企下岗那天说起。
我在红星机械厂干了二十五年,从一个毛头小子,熬成了厂里数一数二的技术大拿,人称“卫一刀”,意思是再精密的活儿,到我手里一准拿下。可时代变了,厂子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最后还是没撑住,破产了。我拿着几万块钱的补偿金,成了下岗工人。
那段日子,天都是灰的。我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一身的技术,在外面根本没人认。人家招工,要么是要会电脑编程的年轻人,要么就是要能吃苦的力工。我这不上不下的年纪,尴尬得很。老婆王秀兰天天唉声叹气,儿子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家里的压力一下子全压在了我身上。
说句心里话,那会儿我真有点万念俱灰。在人才市场转悠了一个多月,高不成低不就,最后托了个老关系,进了这家私营的“宏发精密加工厂”,干啥呢?不是技术员,是车间保洁兼杂工,一个月三千块。
从技术大拿到扫地大爷,这落差,换谁谁都受不了。可为了生活,我得忍着。我跟家里说找了个清闲的后勤岗,工资还行,免得他们担心。每天,我就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拿着扫帚和抹布,在车间里来回转悠。看着那些年轻人操作着我当年摸得滚瓜烂熟的机器,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宏发厂的老板姓冯,是个精明人,舍得花大价钱买设备。车间最里头,就放着一台大家伙,盖着厚厚的防尘布,跟个怪物似的。我第一天来就注意到了它。后来跟老师傅聊天才知道,这就是那台花了厂里一百八十万,从德国买回来的五轴联动机床。据说精度高得吓人,能加工军工级别的零件。
可这宝贝疙瘩,从运回来那天起,就没正常转过。调试的时候出了问题,厂里的技术员,包括那个年轻气盛的张磊主任,捣鼓了半个月,愣是没弄明白。后来又花大价钱请了德国厂家的工程师飞过来,人家来了三四天,也是摇着头走了,说可能是运输过程中某个核心部件受了微小的震动损伤,要修就得运回德国,那费用,比买台新的也差不了多少。
冯老板气得差点吐血,一百八十万就这么打了水漂。这台机器就成了厂里的禁忌,谁也不敢提,就那么一直闲置在角落,落满了灰尘。我每天打扫卫生,都会特意绕到它跟前,用抹布轻轻擦拭一下机身上的铭牌。看着那串德文字母,我心里直痒痒。
我这人,就好比老马见了草料,一辈子跟机器打交道,看见这么好的设备趴窝,比自己生病还难受。我偷偷找机会,趁着午休没人,掀开防尘布的一角,仔细观察。那复杂的结构,精密的线路,对我来说,就像一首美妙的交响乐。我发现,这台机器的很多设计原理,和我当年在厂里研究过的一批苏联机床,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的年轻人,学的都是新东西,对那些老掉牙的图纸和理论,根本不屑一顾,可他们不知道,万变不离其宗。
转机出现在两个月后。厂里接了个大单子,是给一家航天研究所做配套零件,要求精度极高,厂里现有的设备根本达不到要求。交货期又催得紧,要是完不成,光违约金就得赔一大笔。冯老板急得嘴上都起了燎泡,天天在车间里转悠,眼睛时不时就瞟向那台德国机器。
他实在没办法了,下了死命令,让张磊带着技术组,再试一次,死马当活马。。。哦不,是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张磊他们一群人又围着那台机器折腾起来。拆了装,装了拆,电脑程序刷了一遍又一遍,可机器一通电,还是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主轴抖得像筛糠。张磊急得满头大汗,嘴里骂骂咧咧,最后狠狠一脚踹在机器底座上:“什么破玩意儿!一百多万买了个爹回来供着!”
周围的人也都垂头丧气。我当时正在不远处拖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我心里有数,他们走错路了。他们太依赖电脑诊断程序,完全忽略了最基础的机械和液压原理。问题根本不出在软件上。
眼看着交货期一天天逼近,整个厂子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天下午,冯老板也来了,脸色铁青地看着张磊他们最后一次尝试失败。张磊把手里的扳手往地上一扔,丧气地说:“冯总,真没辙了,这玩意儿就是个废铁!”
冯老板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正准备说算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放下了手里的拖把,走了过去,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话:“我能修好。”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面对所有人的嘲笑,我没有生气,也没有退缩。我活了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我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都没用,得拿出真本事。
我平静地看着冯老板,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但更多的是一丝 desperation,就是那种走投无路时的绝望。我说:“冯总,让我试试吧。修好了,是厂子的运气;修不好,它本来就是个废铁,您也没什么损失。我一个扫地的,还能把它拆了卖不成?”
冯老板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他身边的张磊还在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嘴里小声嘀咕:“冯总,别听他瞎说,他一个老下岗的,懂什么高科技……”
冯老板突然一摆手,打断了张磊的话,对我沉声说:“老卫是吧?你要是真能修好,这个车间主任,你来当!张磊给你打下手!你要是修不好,或者把机器弄得更糟了……”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你这个月的工资也别想要了,直接走人。”
我点了点头:“行。”
在所有人看好戏的目光中,我脱掉了那身蓝色的保洁服,露出了里面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我走到机器前,没有像张磊他们一样先去连接电脑,而是俯下身,耳朵贴在冰冷的机壳上,让旁边的人把电源打开。
机器一通电,那熟悉的、不正常的“嘎吱”声又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仔细地听着,就像一个老中医在听脉。几分钟后,我让人关掉电源。
“问题不在电路,也不在程序。”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是液压平衡系统出了问题,而且是个极小的机械故障。”
张磊在一旁冷笑:“废话,我们当然知道是液压系统,可就是找不到问题在哪!诊断程序显示一切正常!”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工具箱前,挑了一把最普通的内六角扳手和一把小锤子。然后,我钻进了机器的底座下面,那地方又窄又脏,全是油污。外面的人只能看到我的两条腿。
我根据刚才听到的声音,判断出了故障的大概位置。那是一个非常隐蔽的液压阀组,被好几层管道挡着。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凭借着二十多年的手感,一点点地摸索。果然,我摸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这是一个泄压阀的锁定销,按照德国人的设计,它应该是内嵌的,但现在却突出来了一点点,可能连半毫米都不到。
就是这个小东西,导致整个液压系统的压力不稳,主轴在高速旋转时自然会产生剧烈抖动。电脑程序检测不到这种纯物理层面的微小错位,所以一直显示正常。德国专家估计也没想到,这么精密的机器会出如此低级的机械问题,所以也忽略了。
我用扳手轻轻地拧松了固定螺丝,然后用小锤子,对着那个锁定销的位置,极其精准地、轻轻地敲了一下。只听“嗒”的一声轻响,那个销子复位了。
我从机器底下钻出来,一身的油污,像个挖煤的。张磊撇着嘴说:“就这么敲一下就行了?你当是修拖拉机呢?”
我没说话,只是对冯老板点了点头:“冯总,可以试机了。”
冯老板将信将疑地挥了挥手。操作员再次按下了启动按钮。
这一次,没有了那刺耳的“嘎吱”声,只有平稳而有力的电流声。主轴开始缓缓转动,然后越来越快,稳得就像静止了一样,只能听到风声。车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我走到操作台前,熟练地调出一段测试程序,按下了执行键。机械臂精准地移动,刀头飞速旋转,在一块备用钢材上开始切削。火花四溅,铁屑纷飞,那优美的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工业的力量感。
五分钟后,程序执行完毕。一个复杂的零件样品呈现在大家面前,表面光滑如镜,棱角分明,完美得像一件艺术品。
“天呐……”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忍不住惊呼起来。
冯老板一个箭步冲上去,拿起那个还带着温度的零件,用卡尺仔细测量,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几秒后,他抬起头,脸上是无法掩饰的狂喜和震惊:“精度……完全合格!不,是超标完成了!”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老卫……不,卫师傅!您……您真是神了!真是我们厂的救星啊!”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把手上的油污在抹布上擦了擦,说:“这机器是好机器,不能让它这么闲着。”
那一刻,整个车间的目光都变了。再也没有嘲笑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敬畏和钦佩。那个之前笑得最欢的张磊,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卫师傅,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技术是靠经验积累的,别太信电脑。有时候,最管用的,还是咱们这双耳朵和手。”
后来,冯老板当场兑现承诺,任命我为车间的总工程师,工资直接翻了十倍,还配了专门的办公室。张磊也心服口服地成了我的副手。厂里那个大单子,靠着这台“复活”的机器,我们提前一个星期就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为厂子赢得了巨大的声誉和利润。
那天晚上回家,我把新签的劳动合同放在了桌上。老婆王秀兰看到上面的职位和工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个劲儿地问我是不是真的。我笑着跟她说:“你男人这身本事,到哪儿都饿不死。”
说真的,从国企的“铁饭碗”被砸碎,到私企里端起“金饭碗”,这几个月的经历,比我前半辈子都精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什么下岗不下岗,什么年纪大年纪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里得有真本事。真正的技术,就像陈年的老酒,无论世道怎么变,它永远都是香的。只要你有那份手艺,就永远不会被时代淘汰。
来源:皓轩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