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对着病床上的母亲,一字一顿地吼出那句“你不配”时,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母亲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即涌上不可置信的屈辱,而旁边拿着苹果的弟弟,则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底僵住了。
当我对着病床上的母亲,一字一顿地吼出那句“你不配”时,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母亲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即涌上不可置信的屈辱,而旁边拿着苹果的弟弟,则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底僵住了。
二十年来,我和妻子林慧,就像是这个家里两头不懂得停歇的老黄牛。我们以为,默默耕耘,总能换来几分平等的看待;我们以为,血浓于水,亲情的天平再怎么倾斜,也总会有个底线。
直到那一百二十万拆迁款,像一块巨石砸进我们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里,我才终于明白,我和林慧二十年的付出,在母亲心里,原来一文不值。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夏日午后,从一封印着红色公章的拆迁通知书说起。
第1章 一碗端不平的水
那天,老城区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槐花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味道。我刚从建筑工地下班,一身的汗味和灰尘,骑着那辆吱嘎作响的旧电动车回到父母住的老平房。还没进门,就闻到了母亲王桂兰炖的红烧肉的香气,那是弟弟建军最爱吃的菜。
“建社回来啦?”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花白的头发被油烟熏得有些黏腻,脸上却挂着笑。
“妈,我回来了。”我把电动车停好,走进逼仄的小院。
屋里,弟弟陈建军正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划拉着手机,看见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比我小五岁,从小就被爸妈捧在手心里,没吃过什么苦。前几年厂子倒闭下了岗,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地晃荡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钱没挣到,脾气倒不小。
妻子林慧正在帮母亲摆碗筷,她总是这样,每次来都闲不住。看到我,她温柔地笑了笑,接过我手里的安全帽,“赶紧去洗把脸,一身的汗。”
饭桌上,四方的小桌挤得满满当。那一大碗红烧肉,油光锃亮,被母亲放在了最中间,但实际上,是离建军最近的位置。
“建军,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母亲一边说,一边用公筷夹起最大、最肥美的一块五花肉,颤巍巍地放进建军碗里。然后,又夹了一块瘦的,放到了我的碗里,“建社,你血压高,吃点瘦的。”
我默默地扒着饭,没说话。
这碗水,母亲端了三十多年,从来就没平过。
从小时候起,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建军。鸡蛋要给建军补身体,新衣服要给建军穿,因为他“年纪小,要长个子”。我作为哥哥,被教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是老大,要让着弟弟。”
我一直让着。让玩具,让新书包,让读书的机会。我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供建军读完了大专。我结婚时,父母说家里没钱,我和林慧是租的房子,婚礼办得简简单单。可两年后建军谈恋爱,他们却能拿出五万块钱,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了。
林慧是个好女人,通情达理,从没因为这些事跟我红过脸。她总劝我:“建社,咱是当哥的,多担待点是应该的。只要咱俩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就行。”
我信了她的话。我们俩努力工作,我在工地当小工头,她在一家超市做理货员,省吃俭用,终于在城郊贷款买了套两居室,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孩子后,日子虽然紧巴,但很踏实。
我们对父母的孝顺也从未打过折扣。每周末,不管多累,林慧都会买上菜,带着孩子回老宅看望他们。母亲的风湿病一犯,总是林慧第一时间请假带她去医院,抓药、按摩,比我这个亲儿子还细心。父亲前几年走得早,家里的重担,自然而然地,更多地落在了我们大儿子这个小家庭身上。
建军呢?他结了婚又离了,孩子判给了前妻。他把离婚归咎于没钱没房,从此更是破罐子破摔,三天两头回家跟母亲要钱。母亲嘴上骂他没出息,转头就从自己的养老金里抠出来塞给他。
我们就像这个家的两根柱子,默默支撑着,而建军,则是那个可以心安理得在屋檐下躲雨的人。
饭吃到一半,建军突然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说:“妈,哥,跟你们说个事儿。”
我和林慧都抬起头看他。
“我跟朋友合计好了,准备盘个小饭馆。启动资金还差个十几万,你们看……”他目光闪烁,主要瞟向母亲。
母亲立刻皱起了眉,但语气里却满是心疼:“开饭馆可不是小事,你懂吗?别又被人骗了。”
“这次这个项目靠谱!地段都看好了,就差钱了。”建军拍着胸脯保证。
母亲沉默了,她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我。这眼神我太熟悉了,每次建军要钱,她自己拿不出来的时候,就会这样看着我。
我心里叹了口气,还没开口,林慧先说话了,语气很温和:“建军,开饭馆是好事,有志气。不过你跟嫂子说实话,你有具体的计划书吗?市场调研做了吗?启动资金具体要多少,后续的流动资金准备了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把建军问得哑口无言,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道:“嫂子,你查户口呢?我做生意还要跟你汇报啊?我就是跟家里说一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慧连忙解释,“我是在超市管过进货的,知道做生意不容易,想提醒你一下,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行了行了,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建军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头又对母亲说,“妈,你就说帮不帮吧?”
王桂兰看着小儿子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她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院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一个戴着红袖章的社区工作人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文件。
“请问是陈大爷家吗?关于咱们这片区拆迁补偿的方案下来了,给你们送一份。”
一句话,让饭桌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拆迁?
这个词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们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里,炸开了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波澜。
第2章 一百二十万的归属
拆迁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像是一场酝酿已久的甘霖,让死气沉沉的老宅瞬间充满了话题和希望。
那几天,母亲王桂兰的脸上一直挂着笑,走路都比平时有劲儿。她拉着社区工作人员的手,问东问西,把补偿方案的每一个字都研究得透透的。建军更是兴奋得两眼放光,整天拿着手机计算器,嘴里念叨着“发财了,这下发财了”。
我和林慧也为母亲高兴。这套老平房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条件确实差,冬冷夏热,下雨天屋里还返潮。能换成宽敞明亮的新楼房,或者拿到一笔可观的补偿款,晚年生活也能更有保障。
根据政策,我们家这套带院子的平房,可以选择要一套一百二十平米的回迁房,或者选择货币补偿,一次性拿到一百二十万元现金。
“妈,您和建军商量着,看是选房子还是选钱。”晚饭后,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选房子,以后住得舒服。选钱呢,手里宽裕,您养老也踏实。”
母亲接过苹果,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跟你弟弟商量过了。”
建军立刻接上话,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哥,我们决定了,要钱!一百二十万!有了这笔钱,我的饭馆就能开起来了,还能在市中心买套大三居,以后娶媳妇也有底气了!”
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那一百二十万已经揣在了他的兜里。
我愣了一下,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但还是点了点头:“也行,只要妈同意就行。”
林慧在旁边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她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但没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母亲和建军每天都在讨论钱到手后怎么花。一会儿说要去买个按摩椅,一会儿又说要去南方旅游,但所有计划的核心,都围绕着建军的饭馆和他的新房子。
我和林慧照常上班,下班,周末回来看望母亲。我们默默地帮着收拾老宅的东西,那些承载了我整个童年记忆的旧物件,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在拆迁的倒计时里,都成了需要处理的“杂物”。
一天晚上,林慧在叠衣服,突然轻声问我:“建社,关于拆迁款的事,你……就没别的想法?”
我停下擦拭旧相框的手,看着她:“什么想法?那是爸妈的房子,补偿款当然是妈说了算。”
“话是这么说没错,”林慧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但这房子,当年你爸盖的时候,你不是也投了钱,出了大力的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那时候在外面打工,每个月寄回来的钱,一大半都用在盖房上了。爸当时不是还说,这房子以后就是你和建军两个人的吗?”
林慧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
是啊,这栋房子,不完全是父母的。我十六岁出去打工,在码头上扛过沙包,在工地上扎过钢筋,每个月领到工资,留下一点点生活费,剩下的全部寄回家里。父亲当时总在信里说:“儿啊,你的钱爸都给你存着,等攒够了,咱家就盖新房,以后你和建军一人一半。”
后来房子盖起来了,我也到了结婚的年龄。我以为父亲会兑现承诺,至少会给我一间屋子当婚房。可母亲却说:“建军还小,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你们年轻人有本事,自己出去闯。”
我信了。我以为“有本事”是一种夸奖,是一种信任。于是我带着林慧,净身出户,从零开始。
这么多年,我几乎忘了那段往事,忘了父亲当年的承诺。我把它当作一个儿子应尽的本分,埋在了心底。可现在,被林慧重新提起,那点被刻意遗忘的委屈,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心里。
“都过去的事了。”我勉强笑了笑,“再说了,建军现在确实比我们困难。他拿着这笔钱,把日子过好了,妈也能省点心。”
林慧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无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柜子里。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贪图那笔钱,她是心疼我,心疼我们这个小家这么多年的付出,到头来,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拆迁协议很快就签了。因为户主是父亲的名字,父亲过世后,母亲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在协议上签了字。我和建军作为儿子,也需要签字确认。
那天,建军拿着协议,兴冲冲地找到我工地。我看着协议上“货币补偿壹佰贰拾万元整”的字样,又看了看旁边建军那张写满欲望和憧憬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我拿起笔,正要签字,建军突然按住我的手,笑着说:“哥,等钱下来,我请你和嫂子吃大餐!”
我抬头看他,从他的眼睛里,我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分享之意,只有得到巨款后对我的“犒劳”和“施舍”。
那一刻,心里的那根刺,又往深处扎了一寸。
但我还是签了。
我想,也许,真的是我想多了。也许母亲心里有数,等钱到账了,她会做一个公平的安排。毕竟,我也是她的儿子。
我怀着这样一丝天真的幻想,直到一个月后,那一百二十万,悉数打进了母亲的银行账户。
而母亲接下来说的话,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想,也将我们这个家,推向了决裂的边缘。
第3章 母亲的“安排”
钱到账的那个周末,母亲特意打来电话,让我们全家都回去,说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我和林慧带着儿子陈硕,买了一大堆水果和营养品,回到了那个即将被夷为平地的老宅。屋里,建军也在,他看起来意气风发,连走路的姿势都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得意。
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母亲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的表情。
“今天叫大家回来,是想说说拆迁款的安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建军身上,眼神里满是慈爱和期许。
“我和建军商量好了。这一百二十万,准备这么用。”
我的心,在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林慧放在桌下的手,也悄悄握住了我的。
“首先,拿出八十万,给建军在城里付个首付,买套大点的房子。男孩子没个像样的房子,以后怎么成家立业?”
母亲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
八十万,买房子,给建军。
我没有出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剩下的四十万,”母亲继续道,“二十万,给建军的饭馆当启动资金。做生意嘛,手里得有本钱。另外二十万,我留着自己养老,也给建军存着,万一以后有什么急用。”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又沉又闷。
一百二十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安排得明明白白。八十万给建军买房,二十万给建军创业,剩下二十万是母亲的养老钱,但末了还补一句“也给建军存着”。
从头到尾,没有我,没有林慧,甚至没有我们那个还在上小学的儿子陈硕。
仿佛我不是她的儿子,林慧不是她的儿媳,硕硕不是她的亲孙子。我们就像是这场家庭财富重新分配盛宴里,被邀请来鼓掌的观众。
建军的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他甚至还故作客气地对我说:“哥,以后等我饭馆开起来了,你和嫂子随时去吃,我给你们免单!”
那语气,仿佛是天大的恩赐。
我看着他,又看看母亲。母亲的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是一种“我终于为小儿子铺好了路”的欣慰和坦然。她似乎觉得,这个安排,是天经地义,是理所当然。
“妈,”我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您这个安排,是不是……没考虑到我们?”
母亲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异议。在她看来,我这个大儿子,向来是顺从的,是“懂事”的。
“建社,你怎么这么想?”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悦,“你弟弟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他没工作,没房子,婚也离了,我不帮他谁帮他?你现在有房有工作,日子过得比他好,当哥哥的,就不能多体谅一下弟弟吗?”
又是这套说辞。
因为我过得“好”,所以我就活该被牺牲。因为他过得“差”,所以他就理应得到一切。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我的“好”,是我和林慧一砖一瓦,用血汗和不眠不休的夜晚换来的。我的房子,每个月还要还三千多的贷款;我的工作,是在烈日和寒风里跟钢筋水泥打交道,随时有危险。林慧的工作,每天要站八九个小时,累得腰椎间盘都突出了。
我们的“好”,不是大风刮来的!
“妈,我们过得好,是因为我们肯吃苦,肯努力。”林慧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建军是您儿子,建社也是。您不能因为建社懂事,就这么对他。”
这是林慧第一次当面反驳婆婆。
母亲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她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脆响。
“林慧!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们陈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插嘴了?”
“外人”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痛了林慧,也刺痛了我。
这么多年,她为这个家付出的一切,换来的,竟然只是一个“外人”的身份。
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林慧?她嫁给我,就是陈家的人!这些年她怎么对您的,您自己心里没数吗?”
“我怎么对她了?我让她吃不饱穿不暖了?”母亲也提高了音量,一脸的委屈和愤怒,“我这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吗?建军好了,我们陈家不就有面子了吗?你当哥哥的,脸上不也有光吗?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这么自私,就盯着这点钱?”
“我自私?”我气得笑了,“妈,这套老房子,当年我爸盖的时候,我寄回来的钱,少说也有两三万吧?那时候的两三万,顶现在多少钱?爸当年亲口说的,这房子有我一半。现在拆迁了,一百二十万,我一分钱没有,你还说我自私?”
我把深埋心底多年的话,终于吼了出来。
母亲被我问得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半晌,她才强词夺理道:“你那是当儿子孝顺父母的,怎么能算到房子里去?再说了,你爸都走了那么多年了,谁听见他那么说了?”
她不认账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蛮不讲理的母亲,心里一片冰凉。原来,所有的承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都可以被轻易抹去。所有的付出,在根深蒂固的偏心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
“好,好,好。”我连说了三个“好”字,拉起身边早已气得眼圈通红的林慧,“这钱,我们一分不要。以后,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林慧,硕硕,我们走!”
我头也不回地拉着妻儿走出了那个家门。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建军幸灾乐祸的冷笑。
我以为,这已经是我们母子关系最糟糕的时刻了。
我没想到,仅仅两周后,一个电话,将我拖入了更深、更荒唐的漩涡之中。
第4章 辞职的“义务”
那场不欢而散的家庭会议之后,我真的和母亲断了联系。她没有打来一个电话,我也没有。我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试图用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伤人的话,不去想那笔不翼而飞的拆迁款。
林慧比我更难过。那句“外人”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好几天都精神恍惚。但她在我面前,却从不抱怨,只是默默地把家收拾得更干净,把饭菜做得更可口。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治愈自己,也治愈我。
生活似乎就要这样,在一种刻意的平静中继续下去。我们虽然失去了一笔本该有份的巨款,但好在,也摆脱了那个无休止索取的原生家庭。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样也好,至少以后建军再有什么事,也找不到理由来麻烦我们了。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两周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工地上指挥吊车,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我掏出来一看,是建军的号码。
我本能地想挂断,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划开了接听键。毕竟,血缘关系是切不断的。
“哥!你快来市第一医院!妈晕倒了!”电话那头,建军的声音带着哭腔,慌乱不堪。
我的心猛地一沉。再大的怨气,在母亲的健康面前,也瞬间烟消云散。我立刻跟工头请了假,连工作服都来不及换,骑着电动车就往医院飞奔。
赶到急诊室时,母亲已经醒了,躺在病床上输液,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建军守在旁边,眼圈红红的。
“怎么回事?”我冲过去问道。
“医生说是高血压引起的短暂性脑缺血,幸亏送来得及时,不然就危险了。”建军抽泣着说,“都怪我,这几天光顾着看房子,没注意妈的身体。”
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母亲,我心里的怨恨被担忧和自责所取代。她再怎么偏心,也是我的母亲。她生病了,我却因为赌气,两周没联系她。
林慧接到我的电话后,也第一时间从超市请假赶了过来。她一进病房,就自然而然地走到床边,帮母亲掖好被角,又去打了热水,用温毛巾给母亲擦脸擦手,动作娴熟而温柔。
母亲看着林慧,眼神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经过一系列检查,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母亲是突发性高血压,加上年纪大了,血管有些硬化,需要住院观察治疗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边必须有人二十四小时照顾。
“那……请个护工吧。”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解决方案。
“请什么护工!”一直沉默的母亲突然开口了,声音虚弱但很执拗,“外人照顾我不放心,花那冤枉钱干嘛?”
建军也立刻附和道:“是啊,哥,护工一天好几百,太贵了。再说,哪有自己家人照顾得尽心。”
我皱了皱眉:“那怎么办?我工地上走不开,建军你不是要忙饭馆和房子的事吗?”
建多支支吾吾地说:“我……我这两天是得去办购房手续,还得跟装修队谈,确实忙不过来。”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然后,母亲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帮她整理床铺的林慧。
那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理所当然。
“林慧,”母亲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固了,“你那个超市的工作,一个月也挣不了几个钱,干脆辞了吧。先在医院里专心照顾我,等我出院了,回家也需要人。建军以后要忙大事,建社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家里总得有个女人操持。”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
让林慧辞职?
林慧在超市的工作,一个月虽然只有四千多块钱,但那是我们家房贷之外,最稳定的一笔收入。更重要的是,那是她的工作,是她与社会连接的纽带,是她价值感的来源。她做了十年,从一个普通理货员,凭着自己的努力和认真,做到了小组长。
现在,我母亲,这个在分配一百二十万家产时,把林慧当成“外人”的婆婆,在她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却理直气壮地要求这个“外人”辞掉工作,来全职伺候她。
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自私!
林慧也愣住了,她停下手里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她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她的心,又被狠狠地伤了一次。
“妈,这不行。”我立刻站出来,挡在林慧身前,“林慧的工作不能辞。您需要人照顾,我和建军轮流来,或者我们出钱请护工,但不能让林慧辞职。”
“怎么不行?”母亲的火气也上来了,虚弱的身体里仿佛又生出了力气,“我让她辞个职照顾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是陈家的儿媳妇,照顾婆婆不是她的义务吗?你这个当丈夫的,怎么还向着外人说话?”
又来了,又是“外人”。
又是“天经地义”。
建军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哥,妈都病成这样了,你就顺着她点吧。嫂子一个女人家,工作那么辛苦干嘛,以后我饭馆开起来了,还能少了你们的好处?再说了,照顾妈,本来就该是儿媳妇的责任。”
“责任?”我冷笑一声,看着眼前这对母子,一股压抑了二十多年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地从胸腔里喷涌而出,“你们跟我谈责任?谈义务?”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都朝我们这边看来。
“分一百二十万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跟我谈责任?怎么不说我是陈家的儿子,有继承家产的权利?那时候,林慧是‘外人’,没资格说话。现在需要人伺候了,林慧就成了‘陈家的儿媳妇’,就有了辞职照顾你的‘义务’?”
“王桂兰,我问你,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指着母亲,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第5章 那一声“不配”
我的质问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了病房里伪装的温情和虚假的孝道。
母亲王桂兰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在她面前逆来顺受的大儿子,会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如此不留情面的言辞来顶撞她。
“你……你反了天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陈建社,你敢直呼我的名字?我是!我生你养你,让你照顾我,有什么不对?”
“你生我养我,我认。这些年,我尽的孝,出的力,比建军少吗?”我往前踏了一步,目光如炬,直视着她,“我结婚,你一分钱没给。建军结婚,你掏空家底。我儿子出生,你说没空,是林慧她妈来伺候的月子。建军前妻怀孕,你鞍前马后。这些,我认了,因为我是哥哥。”
“这套老房子,我出了钱,流了汗,你说没我的份,我也认了,因为你是妈。”
“可现在,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在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小儿子之后,还要来剥夺我妻子的工作,牺牲我们小家的生活,来为你那个宝贝儿子的‘宏图大业’让路?”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怒。
林慧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说:“建社,别说了,在医院呢……”
我回头看着她,看到她眼里的泪水,我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样疼。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怕,然后转回头,看着已经被我说得哑口无言的母亲和弟弟。
“建军,你不是拿了一百二十万吗?你不是要开大饭馆,买大房子吗?你现在有钱了,有本事了,病了,正是你尽孝的时候。你可以给请最好的护工,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或者,你干脆把你的饭馆大业先放一放,亲自在床前伺候,那才叫孝子。”
“我……”建军被我怼得面红耳赤,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那钱……都有规划了,请护工不是一笔小开销……”
“钱有规划,我妻子的前途就没有规划吗?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就没有规划吗?”我冷笑着打断他,“说到底,你就是既想要钱,又不想出力。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建军一脸的委装。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步步紧逼,“你拿着本该有我一半的钱,去实现你的人生理想,却让我们这个被你剥削的家庭,继续为你的人生负重前行。病了,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承担责任,而是让你嫂子辞职来当免费保姆,你好高枕无忧地去当你的陈老板。陈建军,你的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这番话,说得建军无地自容,头都快埋到胸口里去了。
而病床上的母亲,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被我如此训斥,终于爆发了。
“够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陈建社,你给我闭嘴!我就让林慧照顾我,怎么了?她嫁到我们陈家,就是我们陈家的人,为我这个婆婆做点牺牲,是她的本分!她要是不愿意,就说明她没把我们当一家人!”
她又一次,把矛头对准了林慧。
用所谓的“本分”和“一家人”来道德绑架我最爱的人。
这一刻,我心中最后一丝对她的亲情和忍耐,彻底崩断了。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决绝地说道:
“妈,你想让林慧辞职来照顾你,为你养老送终,可以。”
母亲和建军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错愕和惊喜,大概以为我服软了。
我话锋一转,声音冷得像冰。
“把你给建军的那一百二十万,拿出来。一半,六十万,给我。这是当年我爸承诺的,也是我这些年应得的。另一半,你留着,是你自己的。只要钱给我,林慧明天就辞职,我亲自来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保证比建军伺候得好。”
“你……你做梦!”母亲尖叫起来,“那钱是给建军的!你一分也别想!”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我平静地看着她,说出了那句在我心中盘旋了许久的话。
“你享受了谁的好处,就该由谁来为你养老。你把所有的爱和资源都给了他,那你就应该找他去尽孝。想让林慧辞职照顾你,想让我们这个被你无视和牺牲的家庭,继续为你当牛做马……”
我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三个字:
“你——不——配!”
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
母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震惊、屈辱、愤怒,最后,化为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她苍老的脸颊滑落。
建军呆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而我,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悲凉。
我拉起林慧的手,她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走。”
我们没有再回头,走出了那间充满纷争和伤痛的病房。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和这个家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
第6章 没有我的日子
走出医院大门,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和林慧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牵着手,默默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走了很久,林慧才停下脚步,靠在我的肩膀上,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释放了出来。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我的T恤。我心里清楚,那一声“不配”,不仅是对母亲的宣战,更是对我自己过去三十多年人生的告别。从今往后,我陈建社,首先是林慧的丈夫,是陈硕的父亲,然后,才可能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哥哥。
我们没有再回医院。
我给建军发了一条短信:“妈的住院费,我们家出一半。照顾的事情,我们一人一周,这周你先来。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用你那一百二十万里请护工。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建军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母亲和建军像是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我按时将一半的住院费打到了母亲的住院账户上,然后便不再过问。
我开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我们自己的小家庭里。我每天下班后,不再急着回老宅,而是直接回家。林慧做好饭菜等我,儿子在灯下写作业。我们会一起吃饭,聊聊学校和工地上的趣事。饭后,我陪儿子下棋,林慧在一旁织毛衣。那种久违的、只属于我们三口之家的温馨和安宁,让我感到无比的踏实。
林慧的情绪也慢慢好了起来。她不再唉声叹气,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周末,我带着她和儿子去公园,去郊游,去吃以前舍不得吃的美食。我们像是在弥补过去二十年里,所有被“大家庭”绑架而失去的时光。
然而,这种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约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医院护士站打来的。护士在电话里用一种很不满的语气告诉我,说我母亲的陪护家属已经两天没出现了,大小便都没人管,让我赶紧过去处理。
我心头一紧,立刻赶到医院。
推开病房门,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母亲躺在床上,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床边的餐盒里,饭菜还是冷的。看到我进来,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却倔强地扭过头去,不看我。
我心里不是滋味,但还是走过去,默默地帮她收拾床铺,倒掉冷饭,又去打了热水,帮她擦洗身体。
“建军呢?”我问。
母亲沉默了很久,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他……他说要去外地考察项目,走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
考察项目?在这个时候?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建军的电话,关机。
我明白了。他不是去考察项目,他是逃了。他拿着那笔巨款,却连照顾母亲一周的耐心和责任感都没有。他把这个烂摊子,又理所当然地扔给了我。
那一刻,我对这个弟弟,彻底失望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假,在医院里照顾母亲。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我给她喂饭,她就吃;我给她擦身,她也默默配合。她不再像那天一样声嘶力竭,也不再提任何要求,只是变得异常沉默。
有时候,我会在深夜里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抹眼泪。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建军的离开,对她的打击,远比我的那句“不配”要大得多。她把一生的爱和希望都倾注在了那个小儿子身上,结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却消失了。
林慧下班后会做好饭菜送来。她从不进病房,只是在门口把保温桶递给我。她会嘱咐我注意身体,然后就离开。我知道,她心里那道坎,还没过去。我也不勉强她。
一周后,建军终于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见到我,眼神躲躲闪闪。
“哥……”
“你去哪了?”我冷冷地问。
“我……我去看了看饭馆的店面。”他小声说。
“看得怎么样?”
“不太好,现在的房租太贵了。”他垂头丧气地说。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轮到你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
从那以后,我们就严格按照“一人一周”的约定来执行。我当班的时候,尽心尽力,把母亲照顾得妥妥当帖。轮到建军时,他总是状况百出。不是忘了喂药,就是打翻了饭菜,好几次都被护士投诉。母亲的脸色,也随着陪护人的不同,晴雨不定。
她开始在建军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我。“你哥今天又买了鱼汤来……”“你哥给我按摩的手法,比护士还好……”
我知道,她的心,正在一点点地发生变化。那碗端了三十多年的水,在现实的冲击下,终于开始晃动了。
第7章 迟来的道歉
母亲出院那天,我和建军一起去办的手续。
经过一个多月的住院治疗和康复,她的身体好了很多,但精神却大不如前,总是沉默寡言,眼神里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落寞。
按照之前的约定,出院后,母亲应该由建军接回家照顾。毕竟,他拿了所有的钱,也即将拥有新的大房子。
然而,在医院门口,建军却拉住了我,面露难色。
“哥,你看……我那房子,装修还得几个月。我租的那小单间,也住不下妈。要不……先让妈去你那儿住段时间?”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冷笑。钱到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我还没开口,旁边的母亲先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乞求:“建社,我就去你那儿住一个月,等建军的房子弄好了,我马上就搬走。”
我看向林慧。她一直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我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的意思呢?”
林慧沉默了片刻,看着不远处那个显得有些孤苦伶仃的老人,眼神复杂。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接回来吧。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我知道,她还是心软了。
就这样,母亲住进了我们家。
她住的是儿子的房间,陈硕暂时跟我们挤一间。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生活节奏一下子被打乱了。但林慧没有一句怨言,她像从前一样,每天变着花样给母亲做有营养的饭菜,扶着她在小区里散步,提醒她按时吃药。
只是,她和婆婆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她们会说话,但都是关于日常琐事,客气,疏离,再也没有了从前的亲近。
母亲在我们家的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颐指气使,会主动帮忙择菜,会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看到林慧拖地,她会赶紧说:“放着我来。”
林慧总是淡淡地拒绝:“妈,您歇着吧,我来就行。”
建军偶尔会提着水果来看望,但每次都坐不长。他那一百二十万,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立刻变成金山银山。看好的店面,租金谈不拢;买房子的首付交了,每个月的按揭压力也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陈老板”,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焦虑和疲惫。
他开始频繁地向我请教一些生意上的事,甚至是一些生活上的琐事。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过多的热情。我只是就事论事地给他一些建议。我们的兄弟关系,也变得像我和母亲的关系一样,客气,又疏远。
一天晚上,我起夜,发现客厅里有微弱的光。走过去一看,是母亲独自坐在沙发上,借着窗外的月光,在看一本旧相册。
那是我家的老相册。
她指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背着一个更小的男孩,笑得龇牙咧嘴。
“这是你,建社。”她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那时候你才八岁,背着三岁的建军,去山上看野花,结果把他给摔了,膝盖磕破了皮。你爸要打你,你哭着说,‘别打我,是我没背好弟弟’。”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你从小就懂事,什么事都让着他。我跟你爸,总觉得亏欠你。可……可我们又觉得,你这么能干,将来肯定有出息。建军不一样,他从小就嘴甜,身体又弱,我们总怕他以后在外面吃亏……”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天,你在医院里骂我……骂得对。是我……是我偏心,是我糊涂。我总想着,把所有好的都给他,他就能过得好。可我没想到,我把他给养废了……也把你……把你的心给伤透了。”
她转过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建社,林慧……是妈对不起你们。”
那句迟到了三十多年的道歉,终于还是来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满头白发、泣不成声的母亲,心里百感交集。怨恨,委屈,在那一刻,仿佛都随着她的眼泪,被一点点冲刷掉了。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相册,轻轻地放在茶几上。
“妈,”我蹲下身,握住她冰冷的手,“都过去了。”
第8章 家的重量
母亲在我家住了一个月后,建军的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可以住人了。他来接母亲那天,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安。
“哥,嫂子,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他低着头,声音很小。
林慧正在厨房忙活,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帮着把母亲的行李搬下楼。临上车前,母亲拉住林慧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一只成色很好的玉镯。
“林慧,这个……是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你奶奶给我的。我一直收着……本想……现在,给你。”她把镯子往林慧手腕上套。
林慧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看到婆婆那双充满祈求和愧疚的眼睛,她终究还是没有动。
镯子有些凉,戴在手腕上,沉甸甸的。
“妈,太贵重了。”
“不贵重,”母亲摇着头,眼眶又红了,“再贵重,也比不上你这些年的情分。妈知道,妈错了……以后,妈不求你们原谅,只求你们……还认我这个妈。”
林慧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婆婆的手。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堵墙,在那一刻,开始松动了。
送走母亲和建军,家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和林慧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
“那一百二十万,我还是觉得不公平。”许久,林慧才开口,声音很轻。
我笑了笑,把她揽进怀里:“我知道。但是,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经过这场风波,我彻底明白了。钱,确实可以改变生活,但它买不来心安理得,也买不来一个家庭真正的和睦。母亲的偏心,像一根毒刺,扎了我们半辈子,而我的那一声“不配”,虽然决绝,却也像一把手术刀,将这颗彻底割开了。
过程很痛,鲜血淋漓,但长痛不如短痛。
它让母亲看清了,哪个儿子才是她晚年真正的依靠;让建军明白了,不劳而获的财富,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幸福,责任和担当才是男人立足的根本;也让我和林慧懂得,守护好自己的小家,设立明确的边界,才是对彼此最大的负责。
建军的饭馆最终还是没开起来。他在折腾了小半年,花掉了十几万后,终于认清了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在我的介绍下,去了一个朋友的物流公司,从最底层的理货员干起。虽然辛苦,但每个月有了稳定的收入,人也踏实了很多。
他开始学着自己过日子,学着照顾母亲。每个周末,他会主动打电话,问我们要不要一起聚个餐。
我们家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很微妙的新阶段。不再像从前那样,一方无度索取,一方无限度付出。我们之间,多了一份尊重,一份边界感,也多了一份小心翼翼的珍惜。
我和林慧,依然过着我们平凡的日子。我还清了房贷,在工地上也升了职。林慧在超市的工作越来越顺手,她用自己的奖金,给我们俩报了一个去云南的旅行团。
出发前,我们去建军那里看望母亲。母亲的气色很好,正在阳台上侍弄花草。看到我们,她笑得合不拢嘴。
“去吧,好好玩。家里有建军呢,你们放心。”
阳光下,她的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偏袒的慈爱。
我突然觉得,我们失去了一笔百万巨款,却赢回了一个家的正常模样。
这个家,或许永远无法回到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知道,维系一个家庭的,从来不只是血缘和亲情,更是彼此的尊重、理解和清晰的边界。
亲情这碗水,或许永远都端不平,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不让它淹没自己的人生。这,或许就是成长吧。
来源:幸运宇宙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