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鱼竿跟我的胳膊一样,纹丝不动,直愣愣地戳向水面,像是在质问这死气沉沉的天地,到底还想怎么样。
天是灰色的,跟死鱼的眼睛一个颜色。
水也是灰色的,风一吹,皱起一层层的皮,像是快要凉透的稀粥。
我坐在水库边上,屁股底下的小马扎硌得慌,但我懒得动。
一动,就好像把心里那点仅存的安稳也给弄丢了。
鱼竿跟我的胳膊一样,纹丝不动,直愣愣地戳向水面,像是在质问这死气沉沉的天地,到底还想怎么样。
空气里有股子腥味,混着烂泥和水草的气息,钻进鼻子里,黏糊糊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讨厌这味道,但又离不开。
城里的味道更让我窒息。
林悦身上那股新换的香水味,甜得发腻,像一把软刀子,总在我以为自己快要习惯的时候,冷不丁地捅我一下。
她说那是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叫“迷迭香之梦”。
我闻着,却只觉得那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我们的家,那个曾经能闻到阳光晒过被子味道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这种陌生的、具有侵略性的香味,还有无休止的沉默。
沉默像水,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淹没了我。
所以我逃到了这里。
在这里,至少水的沉默是诚实的,天的沉默是坦荡的。
鱼竿已经三个小时没动静了。
我也不在乎。
钓鱼,钓的从来就不是鱼。
是片刻的清净,是能名正言顺地不回那个家,不去看林悦那张越来越陌生的脸。
那张脸,曾经是我熬夜画设计图时唯一的慰藉。
现在,它像一幅挂错了位置的画,精致,却怎么看怎么别扭。
就在我快要跟这片灰色的天地融为一体,变成一块不会思考的石头时,鱼竿猛地往下一沉。
那力道,大得吓人。
像是水底下有头牛,一口咬住了我的鱼钩。
我的手腕被拽得生疼,整个人瞬间从那种麻木的状态里被扯了出来,血液“嗡”地一下全冲上了头。
来了个大家伙。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肾上腺素飙升,所有的烦恼、林悦的香水味、公司的烂摊子,全都被这一股蛮力给拽到了九霄云外。
我死死攥住鱼竿,弓着腰,整个身体的肌肉都绷紧了,跟水下的那个东西较着劲。
它往深水里钻,我就拼命往回收线。
鱼线被绷得像琴弦,发出“嗡嗡”的悲鸣,我真怕它下一秒就断了。
那股力气太大了,沉得像一块铁,还带着一股活物的、不屈的意志。
它不是在挣扎,它是在跟我搏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额头上全是汗,顺着眉毛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胳膊酸得像是灌了铅,每一次转动卷线器,都感觉骨头在嘎吱作响。
天色更暗了。
灰色的天幕上,像是被谁泼了一盆淡墨,慢慢地晕染开来。
水库边上只有我一个人,连鸟叫声都没有。
只有风声,还有我和那个水下巨物角力的声音。
“呼……呼……”
我的喘息声越来越重,像个破旧的风箱。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我的体力快要耗尽了,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念头:算了,让它走吧。
可就在这时,水下的力道忽然松了一下。
机会!
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往后一扬竿,同时疯狂地摇动卷线器。
水面上,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影子,缓缓地浮了上来。
那不是鱼。
那是一个……龟。
一个大得超乎我想象的乌龟。
它的背甲是墨绿色的,上面布满了岁月冲刷出的沟壑,像一张镌刻着古老地图的脸。
它的头有我两个拳头那么大,眼睛是浑浊的琥珀色,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那眼神,不像个畜生。
里面没有惊恐,没有挣扎,只有一种……怎么说呢?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它不是被我钓上来的,而是自己想上来看看,到底是谁在打扰它的清修。
我被那双眼睛看得心里发毛。
我把它拖到岸边,它很沉,我估摸着,少说也有一百斤。
鱼钩挂在它坚硬的嘴角,只是浅浅地刺了进去,流了一点点血,像一颗红色的痣。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风停了。
水面平得像一面镜子,映着它和我,还有这片苍凉的天地。
我忽然觉得很荒唐。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钓上来的,是这么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家伙。
杀了吃肉?
我看着它那双洞悉一切似的眼睛,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我自己掐灭了。
我做不到。
卖掉换钱?
或许能卖个好价钱,缓解一下我那岌岌可危的财务状况。
可是……
我看着它背上那些深刻的纹路,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它在这里活了多久?一百年?两百年?
它见过日出日落,见过王朝更替,见过多少像我一样,为了生计和烦恼愁眉苦脸的人,来到这水库边,又默默离去。
在它漫长的生命里,我这点破事,算得了什么?
一股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帮它把鱼钩取下来。
我的指尖刚碰到它冰凉的皮肤,它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光。
就在那一瞬间。
我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轰”的一声,涌进了一段不属于我的画面。
那不是声音,也不是语言。
是一种……感觉。
是一种直接灌入我意识里的信息流。
我看到了我的家。
很清晰,就像我正站在客厅里。
林悦在打电话。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揉杂着兴奋和狠毒的语气。
“你放心,都安排好了。”
“他最近不是爱喝我给他炖的汤吗?东西我已经加进去了。”
“医生说了,这个量,慢慢来,谁也查不出来,只会觉得是积劳成疾,最后心力衰竭。”
“等他一走,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还有他那个半死不活的公司,就都是我们的了。”
“嗯,亲爱的,我也想你。”
画面消失了。
快得像一道闪电。
但我脑子里,还回荡着她那句“亲爱的,我也想你”。
那声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我的心脏,一寸一寸地收紧。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蹲在地上,像一尊石雕。
手还停在乌龟的嘴边,忘了收回来。
冷。
彻骨的寒冷,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听不到风声,也听不到水声。
只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砸得我胸口生疼。
这是什么?
幻觉?
我最近压力太大了,精神出问题了?
我猛地摇了摇头,想把那些可怕的画面和声音甩出去。
可是,它们就像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林悦说话时,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
她挂电话时,抚摸着无名指上婚戒的动作。
那个我们一起去挑的,刻着彼此名字缩写的戒指。
我再次看向眼前的老龟。
它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琥珀色的眼睛里,古井无波。
但这一次,我从那平静里,读出了一丝怜悯。
是它?
是它告诉我的?
这个念头荒诞得可笑,但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从脑海中抹去。
我颤抖着手,用钳子剪断了鱼线,把那枚带着倒刺的鱼钩,从它嘴角取了出来。
它的嘴角又渗出了一点血。
我看着那点红色,感觉自己的心,也正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流着血。
我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它,把它推回了水里。
它很重,压得我一个踉跄。
“噗通”一声,它沉入了灰色的水中,激起一圈涟漪。
很快,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它没有立刻游走,巨大的头颅浮在水面上,又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
然后,它缓缓地沉了下去,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水中。
我站在岸边,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水库对面工厂的灯光亮了起来,在水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
晚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我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一半是水,一半是冷汗。
别回去。
一个声音在我心里说。
那个画面是真的。
别回去,你老婆要害你。
可是,家,是我的家啊。
林悦,是我爱了八年的女人。
我们一起吃过泡面,一起挤过十几平米的出租屋,一起为了开公司,把双方父母的积蓄都投了进去。
她怎么会……怎么会害我?
我不信。
我不能信。
我宁愿相信是自己疯了,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我踉踉跄跄地收拾好渔具,发动了那辆陪我跑了十几万公里的破车。
车灯划破黑暗,照亮了回家的路。
那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
但今天,我却觉得它无比的陌生和漫长。
每一个转弯,都像是在通往一个未知的深渊。
脑子里,那个老龟的眼神,和林悦打电话的画面,像两部电影,在我眼前交替播放。
我的手心全是汗,方向盘滑得几乎握不住。
回到小区,已经是晚上九点。
我没有立刻上楼,而是把车停在楼下最阴暗的角落里,熄了火。
我坐在车里,像个做贼心虚的贼,抬头看着自己家的窗户。
灯亮着,是温暖的橘黄色。
从外面看,那是一个多么温馨的港湾。
谁能想到,那温暖的灯光下,可能藏着最致命的毒药。
我坐了很久,直到双腿都麻了。
我拿出手机,翻开了林悦的微信。
她的头像,还是我们去海边时拍的合影。
她笑得那么灿烂,依偎在我怀里,背景是蓝天和大海。
那时候,我相信,我们会一直这样笑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朋友圈的背景,是我们手牵手的影子。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最近的一条,是三天前发的。
“老公最近太辛苦了,给他炖点汤补补身体。”
配图是一锅看起来很美味的乌鸡汤,用一个精致的白瓷炖盅盛着。
我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
是那锅汤。
画面里,她说的就是那锅汤。
我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惨白的脸。
我不能就这么上去。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推开那扇门,喝下那碗汤,就是自投罗网。
可如果一切都是假的,是我自己的臆想,那我现在的怀疑和猜忌,对林悦来说,又是多大的伤害?
我像个被困在十字路口的人,哪条路,都通向地狱。
最终,我还是推开了车门。
我得回去。
我得亲眼去看看,去证实。
无论是生路,还是死路,我总得选一条。
我没有坐电梯,而是走了楼梯。
十二层楼,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我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像个挣扎的鬼魂。
终于,我站在了家门口。
那扇熟悉的防盗门,此刻看起来,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的嘴。
我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了门。
“咔哒。”
门开了。
客厅里,林悦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听到开门声,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晚?钓到鱼了吗?”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她的笑容,还是那么甜美。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如果不是我脑子里有那个画面,我一定会被这温馨的假象所迷惑。
“没,今天运气不好,一条都没有。”
我一边换鞋,一边状若无其事地回答。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我知道,我的心在抖。
“累了吧?快去洗个澡,我给你热了汤,一直温着呢。”
她站起身,朝厨房走去。
来了。
汤。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个我曾经觉得无比熟悉的背影,此刻却让我感到一阵阵发冷。
“好。”
我答应着,走进了浴室。
我打开花洒,热水哗哗地流下来,冲刷着我的身体。
但我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我站在水流下,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怎么办?
直接质问她?
不,我没有证据。
那个所谓的“画面”,说出去谁会信?他们只会以为我疯了。
而且,如果我猜错了,我和她之间,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不能喝那碗汤。
绝对不能。
我洗完澡,换上睡衣,走了出去。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碗汤。
就是朋友圈里那个白色的瓷炖盅。
汤是乳白色的,上面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和翠绿的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快趁热喝吧,我炖了好几个小时呢。”
林悦把勺子递给我,眼睛里带着期待。
我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得像山泉一样的眼睛,现在,我却怎么也看不透了。
我接过勺子,坐在了餐桌前。
我的手在抖,勺子碰到碗边,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她关切地问,伸出手想来摸我的额头。
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uc的慌乱,但很快就被疑惑所取代。
“你……怎么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破绽。
但是没有。
她的表情,完美得无懈可击。
是我疯了,还是她演技太好?
“没事,”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能今天在水库边吹风吹久了,有点着凉。”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了嘴边。
那股熟悉的、诱人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甚至能想象出它鲜美的味道。
我的喉结动了动。
我看到林悦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在汤汁即将碰到我嘴唇的那一刻,我手一“抖”,整碗汤都洒了出去。
滚烫的汤汁,大部分都泼在了桌子上,一小部分溅到了我的裤子上。
“啊!”
我夸张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
“哎呀!你小心点!”
林悦也惊叫起来,赶紧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
她的脸上,满是惋is和关切。
但我却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浓浓的失望和怨毒。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我看清了。
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老龟没有骗我。
我爱了八年的女人,真的想让我死。
我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擦着桌子,嘴里还在埋怨我“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陌生得可怕。
她就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而我,和这个魔鬼同床共枕了八年。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悲哀,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几乎要站不稳了。
“我……我有点不舒服,先去睡了。”
我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冲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
我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为什么?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是我的公司陷入困境,让她看不到希望了吗?
是我这两个月忙于应酬,忽略了她吗?
还是……她早就已经不爱我了?
那个电话里的“亲爱的”,又是谁?
无数个问题,像无数只虫子,在我的脑子里钻来钻去,啃噬着我的理智。
我不敢想下去。
我怕我想到的答案,会让我彻底崩溃。
那一夜,我没有睡。
我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我听着门外林悦走动的声音,听着她洗漱的声音,听着她开关门的声音。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神经上。
天亮后,她来敲我的房门。
“老公,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她的声音,隔着一扇门,听起来有些失真。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今天想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我对着门板说。
“那好吧,我给你做了早餐,放在桌上了,你记得吃。我先去上班了。”
“嗯。”
我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阳光刺眼,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我看着楼下,林悦的身影出现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很漂亮。
她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
那不是她的车。
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殷勤地为她打开了车门。
那个男人,我认识。
张伟。
我大学时的同学,也是我曾经最好的兄弟。
毕业后,他进了他爸的公司,混得风生水生。
而我,选择了自己创业。
前段时间,我的公司资金链断了,我还找他借过钱。
他当时拍着我的胸脯说:“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钱的事你别愁,我来想办法。”
结果,一拖再拖,最后不了了之。
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有难处。
现在看来,他不是有难处,他是巴不得我死。
我看着那辆黑色的宝马绝尘而去,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被我最爱的女人和我最好的兄弟,联手戴上了一顶全世界最绿的帽子。
他们不只是想背叛我,他们还想要我的命。
为了钱。
为了那笔可笑的保险金。
我回到客厅,看着桌上那份“爱心早餐”。
一杯牛奶,两片吐司,一个煎蛋。
看起来很正常。
但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里面藏着毒。
我把早餐原封不动地倒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开始在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家”的地方,进行一场迟来的搜查。
我不知道我要找什么。
我只是有一种直觉,这个家里,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
我先去了她的梳妆台。
上面摆满了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瓶瓶罐罐。
就是这些东西,一天一天地,改变了她身上的味道。
我拉开抽屉,里面是她的首饰。
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丝绒盒子。
打开它,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
很闪,一看就价值不菲。
以我们现在的经济状况,她绝对买不起这个。
是张伟送的。
我几乎可以肯定。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我关上抽屉,又去了她的衣帽间。
里面挂满了她的衣服,很多都是我没见过的牌子。
我以前总觉得,女人爱美,是天经地义的事。
现在我才明白,她不是为我打扮的。
在衣柜的最里面,我发现了一个上锁的箱子。
是那种很老式的密码箱。
我试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不对。
试了她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的生日,还是不对。
我盯着那个密码锁,忽然想起了张伟的车牌号。
我鬼使神差地,输入了那串数字。
“咔哒。”
箱子开了。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箱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情书或者别的什么。
只有一沓厚厚的文件。
最上面的一份,是一份人身意外伤害保险。
投保人,是我。
受益人,是林悦。
保险金额,五百万。
购买日期,是三个月前。
就是我公司刚出问题的时候。
我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一张一张地往下翻。
下面,是几份财产转移协议。
她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我们婚后共同购买的一套小公寓,还有我名下的部分公司股权,都转移到了她自己的名下。
再往下,是一份孕检报告。
怀孕六周。
日期,是一个月前。
孩子,不是我的。
我们已经快半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我瘫坐在地上,手里攥着那些冰冷的纸。
每一张纸,都像一把刀,把我的心割得千疮百孔。
原来,一切早就开始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公司出现危机的时候?
还是更早?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这八年的感情,我这八年付出的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像一个傻子一样,为这个家拼死拼活,而我的妻子,却在背后,和我的兄弟,计划着如何将我杀死,然后瓜分我的财产。
哈哈……
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开始变暗了。
我擦干眼泪,把那些文件,一份一份地,重新装回了箱子里。
我的心,已经死了。
哀莫大于心死。
我现在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没有愤怒,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平静得,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就算要死,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不。
我不能死。
我要活着。
我要好好地活着。
我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是我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
“喂,阿强,帮我个忙。”
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帮我查两个人,林悦,还有张伟。”
“我要他们所有的通话记录,开房记录,资金往来。”
“越详细越好。”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幽灵一样,活在自己的家里。
我每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时“上班”,按时“回家”。
林悦也继续扮演着她的贤妻良母。
她每天都会给我炖汤,换着花样。
而我,每次都会找各种借口,把汤“不小心”洒掉,或者倒掉。
她眼里的失望和不耐烦,一天比一天浓。
我知道,她的耐心,快要用完了。
她开始在我喝的水里,吃的饭里,动起了手脚。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头晕,乏力,心悸。
如果不是那个老龟的提醒,我可能真的会以为,自己是累病的。
我偷偷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说,我的血液里,有一种慢性心脏毒素的成分。
剂量不大,但长期服用,足以致命。
我拿着那张化验单,站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窗外人来人往。
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的操-蛋。
阿强的效率很高。
一个星期后,他把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了我的面前。
照片,录音,银行流水。
铁证如山。
他们从一年前,就已经在一起了。
在我为了公司的订单,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的时候。
在我为了一个项目,连续熬了三天三夜的时候。
他们就在我们婚床旁边的酒店里,翻云覆雨。
录音里,是他们不堪入耳的对话。
“那个废物,什么时候才死啊?”
“快了,宝贝,再等等。等他死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到时候,他的钱,他的公司,就都是你的了。”
“不,是我们的。”
我听着录音,面无表情。
我的心,已经麻木了。
我把所有的证据,都复印了一份,用防水袋装好,藏在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然后,我开始为我的“死亡”,做准备。
我立了一份遗嘱。
我把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包括公司的股份,全部都留给了我的父母。
我还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信里,我详细地叙述了所有的事情,从那个神奇的乌龟开始,到我发现他们的阴谋,再到我搜集到的所有证据。
我把信和遗嘱,还有一份证据的复印件,一起寄给了我最信任的一个律师朋友。
我告诉他,如果我发生任何意外,就打开这个包裹。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整个人都轻松了。
我甚至有心情,又去了一趟那个水库。
还是那个位置。
天还是灰蒙蒙的。
水也还是老样子。
我没有带鱼竿。
我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水面。
我在想,那个老龟,现在在哪里?
它是不是正在某个我看不见的深水处,静静地看着我?
“谢谢你。”
我对着水面,轻声说。
我不知道它能不能听见。
但我必须说。
是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是它,让我在坠入深渊之前,看清了真相。
坐了很久,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水面上,似乎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快得,像我的错觉。
我笑了。
我知道,不是错觉。
它知道我来了。
它也知道,我很好。
这就够了。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林悦的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紧张。
“老公,你快回来,我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
我挂了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最后的晚餐,要来了。
我回到家。
一桌丰盛的饭菜。
红烧肉,清蒸鱼,还有一锅……莲子排骨汤。
林悦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
她给我倒了一杯红酒。
“老公,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我们喝一杯,放松一下。”
她举起酒杯,笑靥如花。
我看着她的脸,这张我爱了八年的脸。
我忽然觉得很可悲。
为她,也为我自己。
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
“好。”
我一饮而尽。
我知道,这杯酒里,有东西。
她眼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了。
她不停地给我夹菜。
“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我来者不拒,大口大口地吃着。
这是我这辈子,吃得最香,也最悲凉的一顿饭。
每一口,都像是在咀嚼着我死去的爱情和青春。
吃完饭,我感觉头越来越沉。
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我知道,药效发作了。
“我……好困……”
我趴在了桌子上。
我听到林悦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然后,她拿起了手机。
“喂,亲爱的,他已经倒了。”
“你快过来吧。”
“嗯,按计划行事,把他弄到车里,伪装成酒驾出车祸的样子。”
“放心,剂量我加大了,绝对醒不过来。”
我闭着眼睛,听着她冷酷无情地安排着我的死亡。
我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
没过多久,我听到了开门声。
张伟来了。
“他真的不行了?”
“嗯,我探过鼻息了,很微弱。”
“太好了!悦悦,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别废话了,快,把他弄下去,免得夜长梦多。”
我感觉到,有两双手,把我从椅子上架了起来。
很重。
我的身体,像一滩烂泥。
他们拖着我,往门外走。
我的头,磕在了门框上。
很疼。
但我不能动,也不能出声。
我必须装死。
我被他们塞进了我的车后座。
车子发动了。
我能闻到,驾驶座上,张伟身上那股和我家同款的古龙水味。
真讽刺。
车子开得很快。
我能感觉到,他们在往郊区的方向开。
我听到他们在前面商量着。
“前面那个盘山路,弯道多,没有监控,就在那里动手。”
“好。”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必须找机会。
我悄悄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手伸进了口袋。
口袋里,有我早就准备好的一把小小的美工刀。
车子开始上山了。
路变得颠簸起来。
林悦似乎有些紧张。
“伟,你开稳点。”
“放心吧,宝贝,马上就结束了。”
就在车子转过一个急弯的时候。
机会来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坐了起来。
我举起手里的美工刀,狠狠地,朝着正在开车的张伟的脖子,划了过去。
“啊!”
张伟发出一声惨叫。
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车子失去了控制,像一头疯牛,朝着山边的护栏,撞了过去。
“砰!”
一声巨响。
天旋地转。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甩了出去。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林悦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
……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浑身都疼,像是散了架一样。
一个穿着警服的人,坐在我的床边。
“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像要冒火。
“我……他们呢?”
“张伟当场死亡,林悦重伤,还在抢救。”
警察的语气,很平淡。
“我们在你的车里,发现了一个录音笔,里面记录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我们还收到了你的律师寄来的包裹,里面有更详细的证据。”
“你放心,法律会给你一个公道。”
我闭上了眼睛。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卖掉了那套房子。
那个充满了谎言和背叛的地方,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待。
我也解散了公司。
我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经营它了。
我拿着卖房子和公司的钱,回到了我的老家。
一个山清水秀的小镇。
我在镇上,租了一个小院子,养了一些花,种了一些菜。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生活,平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水。
我很少说话,镇上的人都觉得我有点孤僻。
他们不知道,我曾经经历过什么。
我也不想让他们知道。
有时候,我会在黄昏的时候,一个人,走到镇子外面的河边。
看着河水,静静地流淌。
我会想起那个水库,想起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老龟。
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
但我总觉得,它就在那里。
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它那双古老而智慧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看着我们这些,在红尘中挣扎、沉浮的,可怜又可笑的人。
林悦的案子,后来判了。
故意杀人未遂,数罪并罚,无期徒刑。
她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就直接被送进了监狱。
我没有去看过她。
我也不想再见到她。
我们之间的恩怨,早在那个血色的夜晚,就已经了结了。
至于张伟,他已经用他的生命,付出了代价。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钓到那只乌龟,会怎么样?
我大概会像他们计划的那样,喝下那碗毒汤,然后“意外”死在一场车祸里。
我的父母,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他们,会拿着我的钱,过上他们想要的“幸福生活”。
每当想到这里,我都会出一身冷汗。
生命,有时候,真的很脆弱。
人心,有时候,也真的很可怕。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慢慢地,从那段阴影里走出来。
我开始尝试着,和镇上的人交流。
我帮邻居王大爷修过屋顶。
我教村里的小孩认过字。
我把院子里种的菜,分给周围的邻居。
他们都说,我变了。
变得爱笑了,也爱说话了。
其实我知道,我没变。
我只是,活过来了。
从那片由谎言和背叛构成的废墟里,重新站了起来。
有一天,镇上来了一个写生的女孩子。
她背着一个大大的画板,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说她喜欢这里的安静。
她每天都会去河边画画。
有时候,我会给她送去一些自己种的水果。
她会笑着对我说谢谢。
她的笑容,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
我们慢慢地熟悉了。
她会跟我讲她在美术学院里的趣事。
我也会跟她讲一些,我年轻时候的,无关痛痒的故事。
当然,我没有提过林悦,没有提过那段往事。
那是我心里的一道疤,虽然已经不疼了,但它永远都在。
我不想让任何人,去触碰它。
有一天,她画了一幅画。
画的是一只巨大的乌龟,从水里探出头,静静地看着岸边的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背影,很像我。
她把画送给了我。
她说:“我总觉得,你心里,住着一个很老很老的故事。”
我看着那幅画,看了很久。
然后,我笑了。
“是啊。”我说,“一个关于救赎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我没有和那个女孩子在一起。
她像一阵风,来过,又走了。
但我很感谢她。
是她,让我知道,我的心,还没有完全死去。
它还能够,感受到温暖,感受到美好。
我现在,一个人生活。
偶尔,我还是会去钓鱼。
但我再也没有钓到过,像那天那么大的乌龟了。
我也不期望能再见到它。
我知道,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它把我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
剩下的路,需要我自己走。
我要带着它的那份恩情,好好地,认真地,活下去。
活到,白发苍苍。
活到,能笑着,去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我的故事,讲完了。
可能有点长,也有点离奇。
但它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如果你问我,从这段经历里,学到了什么。
我想,大概是两件事。
第一,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第二,也永远不要丧失,对这个世界的敬畏之心。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正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你。
它可能是一只乌龟,也可能是一片落叶,一阵风。
它会在你最绝望的时候,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就像那天,在那个灰色的黄昏,那个老龟,对我做的那样。
它没有说话,但它告诉了我一切。
它告诉我,别回头,往前走。
前面,有光。
来源:屿枫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