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山不久，我便寻到了恩人。为了尽快了结这段因果，我决定用最有效的方式——卸下一条胳膊，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我是千年人参精，为报恩准备卸条胳膊给恩人补身子
我是修行了千年的山参精。
只要尘缘一了，报完昔日恩情，我便能功德圆满，得道成仙。
下山不久，我便寻到了恩人。为了尽快了结这段因果，我决定用最有效的方式——卸下一条胳膊，给他好好补补身子。
是夜，我沐浴完毕，怀揣一把在厨房顺来的菜刀，偷偷摸进了恩人的房间。
恩人见我深夜造访，略显惊讶：“姑娘，夜深了，你来此有何事？”
我开门见山：“自然是来报恩啊。”
恩人一听“报恩”二字，神色有些迷茫：“报恩？”
我坚定地点头，直言不讳：“我身无长物，唯有此身，可堪报答。”
恩人瞬间涨红了脸，局促不安：“用身子？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你不必顾虑，快别客气了！”我催促道。
接着，在他略带扭捏和困惑的目光中，我从怀里摸出了那把锃亮的菜刀。
我这一觉睡了不知多少寒暑，估摸着也有几十年了。醒来后，我伸了个懒腰，轻轻松松钻出了湿润的泥土。
我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周身的须根，嗯，完好无损，一根都没少。
“哎哟，我的天，参参你身上怎地金光闪耀？”
听到声音，我转过头，只见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蟒正盘踞在古树之上，口吐人言。
“小白，原来是你呀！你居然能开口说话啦！”
记得上次见到小白时，她还只是条幼小的白蛇。那时她遍体鳞伤，曾想吞食我疗伤，结果被我狠狠教训了一顿，顺手给她拧成了个小麻花。
小白哭得可伤心了，说自己被恶人捉去，差点被炼成丹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被我这根人参精给揍了。
为了让她安静，我随手扯了一小段须须塞住她的嘴。
小白停止了哭泣，开始“咔嚓咔嚓”地咀嚼。
于是，我失去了一节须须，而小白的伤势也奇迹般地痊愈了。自此，我们便成了朋友。
小白对我吐了吐信子：“参参，你可还记得自己闭关修炼了多久？”
我伸出那只金灿灿的小手，掰着指头算：“就是睡了几百次觉嘛，大抵……有一千多年了吧？”
小白“腾”地一下，将我团团圈住，眼神发亮：“千年人参精！这是何等的大补之物啊！”
我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那张血盆大口：“小白，你的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小白意识到彼此实力悬殊，赶紧眨着眼睛求饶：“嘿嘿，开玩笑的嘛，莫要生气。”
我舒展了一下手脚，化作人形，随手将小白挂在了树上，打了一个漂亮的“吉祥结”。然后，我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被挂在身后的“吉祥结”大声呼喊：“参参，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潇洒地挥了挥手：“下山报恩去！”
“参参我呀，就要成仙啦！”，话语间充满了对未来成仙的期盼。
精怪修炼，无非是为了那登仙大道，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潜心修行千年，眼看仙门就在眼前，只差斩断人间因果。
遥想当年，我尚是一株懵懂的小人参精时，因睡得太沉，不幸被人挖走。幸亏那家的小娃儿贪玩，偷偷将我从药篓里取出，扔到了地上，我才侥幸存活下来。
虽然那孩子可能只是出于一时顽皮，但对我而言，这已是再造天恩，这份因果我必须要了结。
估计只有了断这尘世间的因果，我方能羽化飞升，毕竟那些世间画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所以我才决定下山报恩。
当年救我的那个小童，这一世投生成了一名小将军，今日恰巧要路过山下。
果不其然，我走了没多久，就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恩人气息。
我急忙朝着那个方向奔去，可化成人形终究不习惯，两条腿倒腾得太快，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直接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呜，这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我还是多趴一会儿好了。
“姑娘？你可无恙？”
闻言，我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披甲胄的俊俏少年，他浑身浴血，正虚弱地倚靠在树下。
瞧这模样，有事的概率明显是他更大一些。
我一眼便认出，他正是当年那个孩子的转世。
“恩公！”
我兴奋地高喊了一声，少年却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我手脚并用地朝他扑了过去，毫无意外地，我又一次被自己绊倒了。
这一次，我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恩公的身上。
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随后便没了动静。
乖乖，我不会把人砸死了吧？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好，只是被砸晕了过去，还有救！
可人既然晕着，又如何嚼我的须须？我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小白这个“吉祥结”这时候也从山上顺着藤蔓爬了下来。
“哎呀我去，你这到底是要下山报恩，还是来寻仇的？”
这件事我确实没经验，只好求助：“我是想救他的呀，可他晕过去了，该怎么救呢？”
小白“哼”了一声，傲娇地扭过头：“我知道，但我偏不告诉你！谁让你又把我绑成结了！”
我有些无奈，只好诚恳地道歉：“小白白，我错了。我下次发誓绝不会再把你打成吉祥结了。”
至于别的结……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小白这才满意：“他们人类治伤可麻烦了，你得把他安置在室内，不能吹风日晒，然后止血包扎，最后还要喂药。”
我虚心请教：“他晕着又如何吃药？”
小白恨铁不成钢：“笨！又不一定非得让他嚼你的须须！你把须须泡在水里给他喝，效果是一样的！”
须须泡水？那不就是……“洗脚水”吗。
我依照小白的指点，运用法术幻化出了一座木屋小院，替恩公清理包扎了伤口，然后硬是喂了恩公三碗“洗脚”……嗯，是须须泡制的水。
第二天早上，恩公果然醒来了。
“在下霍朗行，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忙开口纠正他：“是我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才对。”
霍朗行有些疑惑：“我何时救过姑娘？”
我想了一下，发现要解释清楚实在太难了。
“反正你就是救过我啦，只是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现在是来报恩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
霍朗行笑了笑：“既然我已经忘记，又怎能再接受姑娘的恩惠？姑娘的大恩，霍某来日必将报答。”
我急了：“不行不行！你是被我砸晕的，所以我救你这件事抵消了，你也不用报答我，但我是一定要报恩的！”
我要成仙呀！这恩不报，我如何能飞升？
霍朗行似乎不太理解我为何如此坚持，但最终还是松了口：“霍某还要劳烦姑娘照料几日，可否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我爽快点头：“没问题！”
霍朗行又问：“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我：“参参。”
霍朗行：“莘姑娘有礼了。”
……
照顾一个人族病人，当真是一件难事。
山中物产丰饶，可我根本不会做饭，只能日日给霍朗行喂“须须水”续命。
所幸他命格坚硬，光是喝须须水，也活得好好的。
三天之后，霍朗行已经能下地行走了，他便开始自己打猎做饭，还会将猎物拿到城里换取银两。
他将换回来的碎银子，悉数交给了我。
我看着面前的零散银子，有些发懵：“为何给我？我不会使用这东西。”
霍朗行有些意外：“不会使？”
我点头：“我从未见过这种物件。”
霍朗行眼中带着几分我看不懂的怜惜之情：“那明日我带你进城去采买些东西吧。”
第二日进城，霍朗行将银子花了个精光，给我买了好几套新衣裳。
我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在自然界，长成这种鲜艳的颜色，非毒即病。
但霍朗行坚持要买：“你一个女儿家，别总穿着灰扑扑的衣服。”
我不想变成毒蘑菇，可霍朗行已经去结账了。
“你们瞧瞧现在的小妖精，最擅长以退为进了。”
“就是就是，看她一副清纯模样，指不定勾搭了多少年轻郎君呢。”
我身后那两名女子小声的嘟囔，吓了我一大跳。
难道我显出原形了？
不能啊！我好歹也是个修行千年的大妖啊！
难道她俩是道士？
我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霍朗行这时走了过来，拉起我的手，语气亲昵：“夫人，是我没用，只挣了这么点银子，不能给夫人多添置几件衣裳。”
嗯？什么称呼？
身后那疑似道士的女子冷哼了一声：“公子，你看着像是出身大户人家的，定是被这女子勾引私奔了吧。”
“听我一句劝，你还是早些回家吧，她这种女子，只是图你的银子，绝不会真心实意与你过日子的。”
霍朗行闻言，笑得更加开心了：“夫人确实喜欢银子？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是家中独子，以后我的家产都归夫人管。夫人可欢喜？”
霍朗行朝我眨了眨眼，我心领神会地配合点头：“喜欢喜欢。”
霍朗行拉着我离开了，身后的两名女子气得直咬牙。
走出好远，我才松了一口气。
霍朗行察觉到我的异样，问道：“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何如此慌乱？”
对呀，我修炼千年，一心向善，从未害过性命，就算遇到道士，我也不该害怕啊！
我笑了起来，霍朗行却叹了口气。
“她们辱骂你，你为何不回嘴？”
我仰头问道：“骂我？有吗？”
我本来就是妖精呀。
霍朗行无奈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真不知你是如何长这么大的。”
长大了呀，就在土里多睡几觉，自然而然就长大了。
晚上，霍朗行刚刚歇下，院子外面就传来了动静。
我叹了口气，这些身穿黑衣的人可真够执着的，夜夜都来行刺霍朗行。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杀人的，毕竟我对人类的习性了解不深。
直到他们将刀架在了霍朗行的脖子上，差点断了我的登仙路，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我急忙施展术法，将那些人扔进了深山老林，可第二天晚上，他们又卷土重来了。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我刚打算故技重施，隔壁霍朗行的房间就传来了开门声。
霍朗行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我急忙开门跟了上去。
霍朗行却一把将我推进了屋里：“莘莘，别出来！在屋里等我！”
没等我拒绝，霍朗行就拉上了房门，提着长剑冲了出去。
我推开门缝偷偷查看，霍朗行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没过多久，那些黑衣人便仓皇逃走了。
然而，霍朗行的伤口却又一次崩裂了。
我熟练地给他换药包扎，他却突然拉住了我的手，神色凝重：“莘莘，我要离开了。”
我有些意外：“啊？为什么？我的恩还没报呢！”
霍朗行解释道：“我有些要紧事必须去处理，再待在这里，只会连累你。你照顾我这么些天，这份恩情，已经算是报答了。”
我摇头，这份天恩重如泰山，这点照拂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如果恩情真算报清了，我现在就该平地飞升了。
霍朗行的语气强硬了几分：“我必须得走。明早就启程。”
我仔细思量了一下，他就算离开了，我也可以偷偷跟在他身后的。
不过他现在这副伤势，很容易一命呜呼，我得先给他好好补一补。
这世间几乎没有比我更具滋补之效的东西了，所以我决定卸下一条胳膊给他补身子。
打定了主意，我扭头就跑去了厨房。
我跑得匆忙，没有注意到屋里的霍朗行眼中流露出的万分不舍。
我洗了个香喷喷的澡，揣着一把菜刀，悄悄潜入了霍朗行的房间。
霍朗行显得有些意外：“夜已深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蹭到他面前，语气坚定：“报恩呀。”
霍朗行一愣，有些不解：“报恩？”
我点头：“我没有值钱的东西，只能用身子来报答了。”
霍朗行闻言，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身子？莘莘，你究竟在说什么？这样……万万不可！”
我急忙反驳：“有什么不好的？你马上要走了，我下次再见你不知要到何时，这恩情就先报一点吧。”
霍朗行急忙拒绝：“不行！这种事情岂能如此随便？这不是毁了你的清誉吗？”
我摇头：“不会的，只是少一次没什么大碍。”
我这人参，是可以再长出来的呀！
我坚定地走向霍朗行，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襟。
霍朗行见状，急忙起身，按住了我的手：“莘莘，你听我说。你我之间，不能如此轻率。你若真有此意，将来我……”
我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今天我必须报恩！”
霍朗行目光复杂地盯着我瞧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罢了，那我娶你便是！”
娶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说法。
管不了那么多了，给霍朗行补身子才是当前最要紧的事。
然后，在他既期待又扭捏的目光注视下，我松开了衣带，从怀里掏出了那把菜刀。
我刚想手起刀落，就被霍朗行一把死死按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显得有些无奈：“给你补身子呀，这世上没有比我的血肉更具滋补之效的了。”
霍朗行皱眉思索了一瞬，随即呵斥道：“这等古老的偏方岂能相信！”
我反驳：“也不算古方吧，许多大夫都这么给人开方子的。”
“那都是不学无术的庸医！”
霍朗行说完，一把夺下了我手中的菜刀：“你不必如此做。你放心，既然我已许诺娶你，就一定会回来找你。眼下我有要事去办，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
我拗不过霍朗行，只能连夜泡了些须须水，让他带在路上喝。
“这些水你要好好喝，记得按时换药，千万别再受伤了。”
你可千万别死了呀，我还等着成仙呢。
我满脸的担忧和不放心，霍朗行却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颊：“莘莘，你尽管放心，我定会尽快回来迎娶你的。”
霍朗行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化作了原形，钻入土中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用须根在地下赶路，可比两条腿快多了。
反倒是霍朗行走得有些缓慢，有时候我不得不在树下坐着等他一会儿。
霍朗行一路向西，伪装成一个猎户，进入了临仙城。
我无需伪装，因为我可以遁入泥土。
半个时辰后，屋内的霍朗行正与一名男子低声交谈，我则坐在房梁上昏昏欲睡。
那男子说道：“将军，您失踪后，姜城主派了许多人去寻您，您没事吧？”
霍朗行冷哼一声：“他不是派人寻我，是派人杀我。那天我在城主府里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他要置我于死地，我已经和他的手下交过手了。”
那男子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那将军现在打算怎么办？”
霍朗行沉声道：“先别打草惊蛇。明日正午，你带一队人马到城门口迎接我，我大摇大摆地进城，他也拿我没有办法。”
那男子点头：“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揭穿姜城主的阴谋诡计。”
霍朗行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并非是我福大命大，是有一位女子救了我。”
男子一愣：“将军，既然城主已经发现您的行踪，那么……那位女子会不会有危险？”
我被一声巨大的摔门声惊醒了。
睁开眼一看，只见霍朗行翻身上马，朝着小木屋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跑得太快了，我有点不太想追。
我想了想，决定直接用遁术先一步回去等他。
片刻后，我在小木屋门前的泥土里露出了一个脑袋。
不知为何，小院里显得有些凌乱不堪，似乎被人翻找过。
天还没亮，地底下湿漉漉的，十分舒适，我有些不想钻出来了。
想着霍朗行还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我打算先在土里埋一会儿。
埋着埋着，我就睡着了，后来甚至嫌弃早晨的阳光刺眼，还变出了一片巨大的叶子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
霍朗行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原本整洁的小院已面目全非，连那个有些呆愣的姑娘也不见了踪影。
她……不会的，她不会有事的。
霍朗行全身的血液瞬间冰冷，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院子里高声呼喊：“莘莘！莘莘！”
霍朗行找遍了木屋和院子的每一个角落，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他紧握佩剑，准备返回临仙城报仇时，门口草丛里的一簇头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霍朗行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那片巨大的叶子，赫然看到了一颗熟悉的人头。
霍朗行直接瘫坐在了地上，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明明就在一天前，这姑娘还活蹦乱跳地要给自己报恩，怎么今天就……
霍朗行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他伸出手，想要将这颗人头抱起来。
结果……
他竟然没有抱动。
霍朗行彻底懵了，他手中触感温润细腻，和死人完全不同。
但他还是本能地使出全身力气，又抱了一下。
还是抱不起来。
下一刻，他手中托着的那颗人头突然动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和他打招呼。
“哟，你回来啦。”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霍朗行那哭笑不得的表情。
仔细瞧瞧，这人脸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想伸手帮他擦去，却发现自己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手还埋在土里。
钻土这件事，人参钻起来轻松自如，人身钻起来可就难了。
我折腾了两下没能出来，只能向霍朗行求救。
“那个……恩公，你能不能把我拔出来呀？”
霍朗行呆愣了好半晌，才起身开始挖土。他整个过程表情都十分怪异，仿佛在怀疑自己的人生。
直到我整个人都被挖出来之后，霍朗行的神情才恢复正常。
“莘莘，是谁想要活埋你？”
我：“那个……好像是我自己？”
霍朗行脸色一黑：“你不必害怕，尽管实话实说。是我思虑不周，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我赶紧解释道：“真的没人埋我，是我自己喜欢在土里待着，真的！”
霍朗行叹了口气：“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做的。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我怎么觉得他根本不知道呢？
但我没机会解释了，因为霍朗行正一点一点地擦拭我手上沾染的泥土，神情专注而认真。
眼前的少年郎长得如此俊俏，怪不得精怪们都渴望修成人身。
我不由自主地凑近霍朗行，他却伸手推开了我的脑袋：“莘莘，你要懂得矜持。”
矜持是什么东西？
我不懂，继续凑近。
片刻之后，霍朗行的耳根染上了红霞，煞是好看。
我看得认真，霍朗行又开了口：“莘莘，现在可以不用矜持了。”
不矜持又是什么东西？
我依然不懂，起身和霍朗行拉开了距离。
霍朗行：“……”
将我收拾干净之后，霍朗行要带我回临仙城。
我对此没什么意见。
我只想着报恩，在哪里报恩都一样。
结果刚出发没多久，我就看到了盘在大树上的小白，它看到我骑在马上，朝着我吐着信子。
“参参，你去哪里？”
小白吐着蛇语，我也只能用“参语”（手舞足蹈）比划着回应。
“我要去临仙城，了结恩情。”
小白一听，立刻从树上滑下，盘在马前挡住了去路。
“不行！参参，你不能去临仙城，那里有坏蛋！”
霍朗行看到这么大的蛇挡道，本能地想要拔剑，我急忙按住了他。
“别动手，她是我的朋友。”
小白吐信子的速度更快了：“我小时候就是被临仙城里的人抓走的，那里有人在用灵兽炼制邪药，你去了那里很危险的！”
我思考了一下，修仙之路本就充满艰险，每年都有数百人上山采药，时时刻刻都有危险降临。我从未奢望这最后的报恩会轻易达成。
“小白，这是我成仙的必经之路，我必须前往。”
小白明白了我的心意，嘶嘶地叫了两声，扭头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凄凉。
我在心里默默和它道了别，恐怕今生很难再见了。
报恩成功，我应该会直接飞升；报恩失败……呸，我绝不可能失败！
“它……是你的朋友？”
霍朗行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嗯，对呀。我从小在山里长大，没什么朋友。”
霍朗行闻言，将我抱得更紧了一些：“莘莘，临仙城里有很多人，你以后会有很多新朋友的。”
临仙城里的确人潮涌动，他们待我也确实很好。
隔壁的婆婆在我从泥土里爬出来后，会帮我缝补袍子。
街角的小孩子们玩完泥巴，会分糖果给我吃。
还有不少年轻的公子送我鲜花……不过这件事霍朗行不喜欢，总是板着脸将花还回去。
可这临仙城虽好，却总是弥漫着一股灰蒙蒙的气息，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恩公，这座城感觉不太舒服。”
它就像一棵生了重病的大树，表面上枝繁叶茂，可内部却早已开始腐烂，而居住在树里的人们，却对此毫不知情。
我说得不够明白，但霍朗行似乎听懂了。
“莘莘，等我铲除了那些恶人，临仙城就会好起来的。”
“这几天你就待在这里，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周全。”
霍朗行变得忙碌起来，我偷偷跟踪过他几次。
他似乎是打算围攻城主府？
我听不明白其中的谋划。
这天，我正在屋子门口的空地上打滚。
城里的泥土实在太稀缺了，否则我也不会和小草们抢夺养分。
一双雪白的绣鞋停在了我的脑袋边上，我立刻坐了起来。
来人是一位身着雪白衣裳的小姑娘，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
“你就是霍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真是肮脏。”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小手，脏吗？那我就擦干净好了。
我直接就着面前那条白裙，把手上的泥巴擦了擦。
下一刻，小姑娘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啊啊啊啊啊啊！你竟然敢用我的裙子擦手！你信不信我让我爹爹杀了你？”
我被她吵得耳朵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倒是她身后跟着的丫鬟，向前一步，抓起泥巴就扔到了我的身上。
“我们小姐可是城主的独女。你是不是疯了？”
泥巴！好香！
在我们的自然界，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互相分享泥土。
她们朝我丢泥巴，一定是十分喜欢我吧！
我也得礼尚往来！
我甩开膀子挖土，团起一个个土球，就朝着两个小姑娘身上扔去。
她们俩起初也想继续“喜欢”我，但她们动作太慢，很快就被我的热情所淹没。
我以为她们会很高兴，结果她们俩竟然哭着跑走了。
“你这个妖孽！我跟你没完！”
小姑娘走的时候还在大喊大叫，我有些疑惑。
人参都是越老越珍贵，难道人族是长得越漂亮越不值钱吗？
要不然她为什么叫我“妖孽”呢？
当天晚上，霍朗行听说了白天的“泥巴大战”，笑得前仰后合。
“莘莘，做得好。我不会和城主联姻，更不会娶他的女儿。以后谁让你不开心了，你尽管放手去反击！”
我叹了口气，我并没有不喜欢她呀，我可是用了最高的礼节来表达我的喜爱。
但还没等我开口，我就发现霍朗行的印堂发黑。
他，即将面临死劫。
我立刻慌了神，紧紧抓住他的手：“你这几天打算去做什么？”
霍朗行收敛了笑容：“莘莘，你是听说了什么吗？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我摇头：“不，这件事你若是去做了，你必死无疑。不去，行不行？”
霍朗行叹了口气，耐心地向我解释。
“莘莘，我非去不可。”
“临仙城的姜城主，残忍地残害灵兽，炼制邪恶的丹药，他用这种药将人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当初他派人追杀我，就是因为我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
“这次我回来，是假装与他合作，才让他放松了警惕。”
“明晚，他会将邪药投入临仙城的水源地，到时候整个临仙城的百姓都会变成他的傀儡，临仙城也将成为一座人间鬼城。”
“所以，我必须在明晚先发制人，为了整个临仙城的百姓，我责无旁贷。”
我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所以，拯救临仙城，就是你最大的心愿？”
霍朗行点头，将我带到阁楼上，俯瞰着整座临仙城。
“莘莘，你看到的每一盏灯火，就代表着一户人家。”
“给你分享糖果的孩子，帮你缝补衣服的婆婆，他们都在这城中。”
“莘莘，我知道这次行动万分凶险。明晚我行动之时，会先派人送你安全出城。”
我拒绝了霍朗行派人送我出城的安排。
“你若是成功了，我自然不会有事。你若是失败了，我即便出了城，也难逃厄运。”
霍朗行觉得我说得有理，便没有再勉强。
只是临走时，他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
“莘莘，等我平安归来，便正式迎娶你。”
霍朗行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就像浸泡在泥土里一样舒服。
我在他怀中闷声问道：“娶我？你为什么要娶我？”
“因为，我心悦于你。”
霍朗行的声音坚定沉稳，语气是说不出的认真。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胸口有些酸酸涩涩的。
“莘莘，等我回来。”
霍朗行说完，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无声地叹息。我知道，他回不来了，但我却无法阻止他。
明天晚上，他注定会失败，临仙城也必然会沦为一座鬼城。
或许是为了印证我的想法，临仙城上空雷声滚滚，青天白日之下，天色竟然一片漆黑，可却没有滴下一滴雨水。
“这鬼天气，连老天爷都知道临仙城里有大坏蛋哦～”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有些意外。
“小白？你不是最害怕临仙城了吗？”
小白从后院游荡出来，对我吐着信子：“嗨，咱们谁跟谁呀。临仙城如此危险，我怎能放心你一个人在……嗝！”
小白急忙用尾巴堵住了嘴巴，我直接伸手将它团成了一团。
“臭参参！你不是说不会再打结了吗？”
我狡辩道：“这是绳结，可不是吉祥结。快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白艰难地探出头来：“你恩公请我来的呀。昨天他去西山找我，用八只鸡作为报酬，让我今晚带你出城。说是城中有危险，他不放心你。”
“你一个千年大妖，能有什么危险？不过八只鸡不吃白不吃，我就来了呗。”
“我也吃饱喝足了，你恩公也要死了，我们快回山吧。”
我没有动。解开绳结的小白爬到我面前，劝慰道：“参参，我知道你急着成仙，可这事得靠机缘。你若是解了他的死劫，是要耗损道行的。”
“再说他的愿望又不是活下来，就算你救了他，你再回去慢慢修炼，他有生之年你也没办法报恩了。”
“不如回去吧，等他转世投胎。”
我沉默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可我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了。我替他实现这个心愿，也算是报恩了吧。”
小白吓了一跳：“你疯啦！他想要拯救整个临仙城啊！”
我点头：“那我就助他拯救临仙城。”
我说完便盘膝而坐，努力将自己修炼了千年的灵元，分离出小小的一块。
千年人参虽然珍贵，也无法让人起死回生，能救霍朗行的，唯有我这千年的灵元。
小白看到我的举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生无可恋地将我盘在了正中央，为我护法。
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分，我才睁开眼睛。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似乎预示着这座城市的悲惨未来。
我将分离出来的灵元递给小白：“今晚，你帮我去救霍朗行。我要去水源地，截住投毒的人。”
小白没有接：“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灵元跑了？这东西，可抵得上我潜心修炼好多年呢。”
我笑了。小白是条知恩图报的蛇妖，当初我救了它，这几十年来，它都盘在我的身后保护我。
正是因为有这么大一条蛇盘踞在我的周围，也没几个人敢靠近采药。
有时暴雨倾盆，我的须根被冲出地面，小白就会一脸惋惜地蹭过来，用泥土替我重新盖好。
“小白，我不怕你跑了。我只是怕你不敢去城主府。”
毕竟，小白当初就是在城主府受的伤。
小白扭捏地收下了我的灵元：“放心吧，我现在也不是当年那条小蛇了。晚上我先将你的灵元交给他，然后就去水源地找你。等你报完了恩，我们一起回山修炼。”
我原本打算在水源地等候，拦住投放邪药的人，再毁掉邪药，便能保住临仙城。
虽然救霍朗行耗损了我的修为，但只要了却了恩情，我再修炼几十年也就回来了。
可我刚钻出地面，就发现情况不对。整个水源地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就连水源附近的植物都已经枯萎凋零。
邪药，已经被投入了水中！霍朗行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怪不得他注定会失败，那个狡猾的城主根本就没有信任他。
我无力地看着发黑的泉水，如今想要拯救临仙城……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我所有的灵元全部投入水中，来去除邪药的药性。
我仅仅想了一下，就果断摇头。
千年的修为，我实在舍不得。
我抬步想要离开，可城中的景象却莫名的涌入我的脑海。
为我缝制裙子的婆婆躺在地上不住地呻吟，送我糖果的孩子浑身青紫地在床上喊疼；还有霍朗行，他浑身是血，却依然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长剑刺入了姜城主的身体。
姜城主临死前，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拯救临仙城了吗？别做梦了，那药我早就投放了，明天一早，临仙城就会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霍朗行手上使劲：“即便如此，为民除害，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隐约间，我看到一条白色巨蟒朝着霍朗行爬了过去，但我已经无暇顾及。
将军的职责是为民除害，那仙人的职责，不正是守护苍生吗？
如果我吝惜这一身修为，或许我永远也无法领悟成仙的真谛了。
罢了，即便散尽修为，我也可以再重修一千年，没什么可怕的。
打定了主意，我在水源旁盘膝坐下，将自己的灵元一点一滴地送入水中。
我做好了舍弃所有修为的准备，但我没有料到，彻底净化这水源，需要耗尽我的全部，包括我的生命。
我不怕从头再来，可若是没有机会从头再来了呢？
我犹豫了一会儿，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画，想告诉小白，我不能和她一起回山了。
霍朗行是识字的，所以我给他留下了几句话。
【当年之恩已还，愿君长命百岁。】
当水源重新泛起金光的那一刻，我的意识也随之逐渐消散。
我仿佛看到一人一蛇正朝着我这个方向奔跑而来。
我想告诉他们，水源已经清澈，只要喝下这水，城中的病人就能痊愈。
可惜，我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的意识飘散在风里，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纯白的光晕。
“小山参，你舍己救人，功德无量，天道可许你一个愿望。”
“你千年修行，本可位列仙班，但你在人间尚有一段尘缘未了。”
“是选择成仙，还是回归凡尘，你可以自行选择。”
原来我脑海中突然浮现的画面，是天道对我进行的考验。
我没有丝毫犹豫：“我要成仙。”
从我开始修炼的那一天起，我的目标便是成仙得道。
霍小将军固然很好，但我不会为了他放弃我的登仙之路。
我话音刚落，眼前的世界就变得明亮起来。
我化作一抹轻薄的雾气，漂浮在空中，静静地看着临仙城发生的变化。
阴沉了许多天的临仙城终于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大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将城中的污秽和罪孽冲刷得干干净净。
一日之后，有人在水源处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蟒蛇，那人吓得跪地求饶，谁知巨蟒却扭头离开了。
那人战战兢兢地挑水回家，却意外发现这打回来的水竟然能治愈怪病。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短短一个月，临仙城就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百姓们病好之后，纷纷前往水源地拜谢大蛇。大蛇突然出现，口吐人言：“拯救你们的是参参，不是我。”
站在人群后的霍朗行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自我离开以后，他每日都会来这里，每次都要待上好久，眼中尽是悲伤。
小白劝他：“参参是千年人参精，即便她没有耗尽修为，你们也无法在一起的。跨越物种的爱情不会有好结果，你还是早些放下吧。”
霍朗行沉默了一瞬，我知道他早就察觉到我的异常了，毕竟没有哪个普通的小姑娘喜欢在泥地里打滚，甚至会把自己埋在土里。
霍朗行早就知道我并非凡人，因为后来我把自己埋在土里时，他还给我浇过水。
“我明白了。”
霍朗行说完，转身回到了临仙城。
他向朝廷禀明了姜城主的恶行，也查清了姜城主炼制邪药的根源。
原来姜城主的父亲沉迷长生之术，总是抓捕一些开了灵智的小妖来炼制丹药，谁知阴差阳错，竟然把自己吃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姜城主发现他父亲的情况后，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十分兴奋。他认为可以利用这种药制造出一批属于自己的鬼兵，然后称霸一方。
谁知他在抓人试药时，意外被驻扎在此的霍朗行发现，这才引发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一年之后，临仙城修建了一座“莘女庙”。
得益于鼎盛的香火供奉，我也顺利地了解了地仙的职责。
我现在是一位不大不小的地仙，除了上头偶尔给我安排一些斩妖除魔的小任务，其余时间我都待在我的小庙里。
我的金身塑得惟妙惟肖，据说还是霍小将军亲自督造的。
但霍小将军塑好我的金身之后，就出门打仗去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倒是小白常来，它越长越大，看起来快要化蛟了。
它总是盘踞在我的金身底下睡觉，临仙城的人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甚至还称呼它为“蛇仙娘娘”。
小白最近在学认字，天天窝在书上打瞌睡。
学了三个月后，小白“啧”了一声，抱怨道：“霍小将军是个文盲吗？参参的‘参’字也不是这么写的啊！”
……
日子一天天过去，几年之后，霍小将军终于回来了。
这时候的他，或许不该再被称为“小将军”了，但他依然眉目温柔，在我供桌前供奉了一篮子新鲜的泥土。
“莘莘，许久不见。”
我没有答话，静静地听着小将军坐在我的金身前自言自语。
他说他这几年打了许多仗，遇到了许多人，还说他生病了也不敢吃人参，怕不小心吃到了我的同族。
最后他说：“莘莘，我来替你实现你的愿望，可好？”
许是知道我无法回答，霍朗行说完，转身走出了莘女庙，背影沐浴在天光之中。
成仙多年，我才知道画本子里写的都是骗人的。
当年我距离仙门仅一步之遥，根本不是因为我有恩未报，而是我未曾领悟成仙的真正奥义。
舍己救人，让我获得了大功德，才能顺利成仙。
我看向霍朗行那个走向天光的背影，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与他的尘缘已了，可这份前缘，却并未断尽。
霍朗行，我等你替我实现我的愿望。
六百年后，我去九重天赴宴，刚一踏入殿门，就听见两个小仙娥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凡界飞升上来一位战神呢。”
“是呀，我听说那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连续十几世，都是为了国家捐躯的英雄呢！”
来源：勇往直前的奶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