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8年的深秋,村口老槐树下的广播又响了,说城里来的知识分子要分到咱们队上。我攥着娘的衣角往人群里挤,就见一辆蒙着灰的驴车停在土路上,下来个穿中山装的男人——那是我爹,后来被大伙喊了半辈子的“王教授”。
1968年的深秋,村口老槐树下的广播又响了,说城里来的知识分子要分到咱们队上。我攥着娘的衣角往人群里挤,就见一辆蒙着灰的驴车停在土路上,下来个穿中山装的男人——那是我爹,后来被大伙喊了半辈子的“王教授”。
爹那会儿三十出头,戴副断了腿的眼镜,用绳儿拴着挂在耳朵上。村里人初见他,都忍不住打量:这模样,白净得像没晒过太阳,手细得跟刚剥壳的嫩葱似的,哪像能下地干活的?有人悄悄说:“这怕是从书堆里扒出来的,跟咱这泥土地上的人,活像仙鹤站在鸡群里。”可没过三天,这“鹤立鸡群”的新鲜劲,就被农活戳破了。
队里先安排爹去铲地,就是把玉米垄间的草除干净。队长扛着锄头示范:“前腿弓,后腿绷,锄头贴地走,别漏了草根!”爹点点头,捧着锄头跟在后面,姿势倒学得有模有样,可一动手就露了怯。他那锄头像是不听使唤,要么深一下浅一下,要么把玉米苗当草给刨了,垄沟里的草倒是留了大半。
太阳刚过晌午,大伙都铲到地头歇着了,就爹还在后面磨蹭。我跑过去看,他额头上的汗把眼镜片糊得发白,裤腿上沾满泥,手里的锄头像扛着千斤重。“爹,你咋这么慢?”他叹口气,指着地里:“这草跟苗长得太像了,我怕铲错了。”等大伙回头帮他收拾,一看那半条没铲干净的垄,有人忍不住笑:“王教授,你这哪是铲地,是给草留活路呢!”
后来这事就成了队里的笑话。只要看见哪块地的草没除净,有人就会喊:“队长,这垄是不是王教授管的?”队长也无奈,每次记公分的时候,总有人打趣:“这么多‘王教授的地’,公分都该给他呗!”爹听了不恼,就是红着脸挠头,第二天照样跟着下地,只是手里多了个小本,把草和苗的样子画下来,晚上在煤油灯底下翻书对。
可谁也没想到,这“干啥啥不中”的书呆子,慢慢竟成了村里离不开的人。那会儿乡下识字的少,谁家要给外地的亲人写信,都揣着鸡蛋来找爹。他总是把小桌搬到院里,让人家坐着慢慢说,自己趴在桌上写,写一句念一句,生怕漏了话。有回张婶想给当兵的儿子寄信,说着说着就哭了,爹停了笔,递过块粗布手帕:“别急,咱把家里的事儿都写上,让孩子放心。”写完还帮着粘邮票,叮嘱人家早点寄出去。
到了过年,爹更忙了。家家户户都来求对联,他提前几天就裁好红纸,磨好墨,在院里摆开摊子。小孩们围着看,他就教我们认“福”字怎么写,说“福”字倒着贴,就是“福到了”。有回队长家要贴对联,爹写了“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队长看不懂,爹就解释:“咱农民靠地吃饭,春天好好种,秋天准有好收成。”队长听了乐呵,非要留爹喝两盅。
村里的小学老师病了,校长急得团团转,找到爹说:“王教授,你能不能去代代课?孩子们不能耽误。”爹没推辞,第二天就背着书包去了学校。他教孩子们念“床前明月光”,还讲月亮里的故事;教他们算算术,就用地里的玉米棒子当教具。孩子们都喜欢听他讲课,下了课围着他问这问那,他也不烦,耐心地答。有个孩子说:“王老师,你比原来的老师讲得有意思!”爹听了,眼镜后面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后来我问爹,当初在乡下那么难,有没有后悔过?他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手里翻着当年的小本,说:“刚开始是难,觉得自己啥也不会,连累了大伙。可后来发现,读书不是白读的,能给乡亲们办点实事,比啥都强。”
现在爹走了好些年,村里老人们说起他,还会念叨:“那个王教授啊,锄头拿不稳,可笔杆子硬,心也暖。”是啊,我爹这辈子没干过啥惊天动地的事,可他用自己的学问,在那个苦日子里,给村里添了不少光,也给我留下了最珍贵的念想——读书人的心,从来都该装着烟火气,装着身边人的冷暖。
来源:鸿鸽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