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纽约先驱论坛报》已挖到了他自二月份在“阿奎塔尼亚号”邮轮上便开始秘密洽谈,并在过去一个月里竭力想要敲定的那笔交易的内幕:美国广播公司(RCA)、西联电报(Western Union)与国际电话电报公司(ITT)之间的一场重磅并购。当天早上,《先驱报》的这篇报
消息走漏了。
3月29日,星期五。托马斯·拉蒙特刚抵达巴隆奇诺别墅——一座坐落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城外丘陵地带的豪华酒店——便收到了一封来自纽约合伙人的加急电报。
《纽约先驱论坛报》已挖到了他自二月份在“阿奎塔尼亚号”邮轮上便开始秘密洽谈,并在过去一个月里竭力想要敲定的那笔交易的内幕:美国广播公司(RCA)、西联电报(Western Union)与国际电话电报公司(ITT)之间的一场重磅并购。当天早上,《先驱报》的这篇报道被全美报纸转载,《纽约时报》的头版标题赫然是:“广播子公司以一亿美元天价售出”。
因德国战争赔款问题,拉蒙特在巴黎的谈判桌上被拖了近两个月,而问题解决依然遥遥无期。前一天晚上,他刚与家人乘坐下午5点20分的火车离开里昂火车站,本想给自己放个为期一周的假。谁知,他非但没能喘口气,反而一头扎进了这桩并购案泄密后的烂摊子里。
拉蒙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种体量的交易,消息一旦提前曝光,整个盘子都可能被掀翻。但对于一项横跨三大洲的资本运作而言,这种风险在所难免——在他看来,这个险值得冒。过去几天,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工作起来“像海狸一样拼命”,就是为了把交易落地。倘若成功,这不仅将重塑全球商业格局,更将奠定他在这个版图中无人能及的地位。
如果说当时有一家公司——以及一支股票——彻底点燃了美国公众的投机热情,那非RCA莫属。
RCA,被市场称为“无线电”,是1920年代最炙手可热的龙头股,其换手率在交易所里高居榜首。投资者之所以对RCA如此痴迷,是因为它和少数几家公司一样,代表着未来——其想象空间看似无限,股价的上涨空间似乎也同样如此。对于拥有收音机的美国人来说,RCA已经为他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无线电技术自1895年由古列尔莫·马可尼发明以来,已从最初只有少数发烧友攒“无线电音乐盒”,发展到拥有数百万台销量的家用收音机和大约564家依靠商业广告盈利的美国广播电台。到1929年,美国广播的听众已近三千八百万人,他们可以收听音乐、喜剧、新闻和时政评论——甚至包括总统的就职典礼直播。
在RCA公司1929年的一份报告中,董事会主席欧文·杨宣称:“无线电帮助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庞大听众群体……这个看不见但全神贯注的群体,不仅在规模上,更在性质上,都有别于世界历史上任何时期的听众……它将数以百万计的家庭连接成一个网络。”
RCA不仅有效地开创了一个全新市场,还手握着电视等一系列尚未变现的新技术的独家专利。那些渴望在风口上“抢到原始股”的投机者,将RCA的股价从1921年的1.5美元,一路爆炒至1928年的85.5美元。而当《先驱报》捅出并购消息后,其股价更是火上浇油,继续飙升。
在拉蒙特看来,这不仅是一次公司并购,其意义堪比缔结一项国家间的跨大西洋贸易协定,旨在打造一个商业巨擘,一个金融帝国。而他和身兼RCA与通用电气两家公司主席的欧文·杨,将是这场博弈的操盘手,正如他们在德国战争赔款的国际谈判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
这笔交易面临的一大法律障碍是1927年的《怀特法案》。作为《谢尔曼反托拉斯法》的修正案,该法案禁止通信领域的公司搞垄断。杨认为这项立法简直大错特错。在他看来,通信行业的竞争只会起反作用,因为它会导致昂贵且不必要的厂房和设备重复建设。他主张,无线电通信业务理应像公用事业一样,由单一公司在政府监督下特许经营。当然,这套说辞让许多人直翻白眼,因为他对几乎所有自己控制的业务都持类似论调。
拉蒙特同意杨的观点,但他给出的理由更为冠冕堂皇,意在游说国会议员:此次并购事关国家安全。他指出,就在此刻,由东方电报公司和马可尼无线电报公司组成的英国有线-无线通信联合体,正在完成一项大规模合并以统一其电缆网络,并将很快成为一股令人生畏的全球力量。拉蒙特认为,有这样的对手虎视眈眈,已经够不成竞争了。
杨和拉蒙特都坚信,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美国的利益。他们说服自己,此举的动机并非贪婪,而是爱国。基于此,他们确信国会最终必将废除《怀特法案》,为他们的交易放行。
然而在整个三月份,身在巴黎的拉蒙特一直心神不宁地盯着RCA的股价飙升,却搞不清背后的推手。他怀疑这和公司的基本面——当然更与他正秘密进行的并购谈判——没什么关系,而完全是由席卷市场的投机狂热所驱动。如果股价炒得太高,ITT公司将买不起,交易就会泡汤。但他远在三千英里之外,对此鞭长莫及。
与此同时,在纽约,一个名叫迈克尔·米汉的人对RCA也打着自己的算盘。他比大多数人更懂公众的狂热——不仅是对无线电技术,更是对RCA本身这颗“新经济”皇冠上的明珠。他从中看到的不是投资价值,而是操纵空间。他的目的很简单:拉高股价,出货套利。
米汉是个性情急躁、长着一头红发的爱尔兰人。他是纽约证券交易所里RCA股票的官方“特许交易员”(Specialist),负责管理该股票的盘口——即撮合买卖订单、提供流动性并维持价格稳定。这个职位实际上给了他一根独特的杠杆,让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影响股价。他靠倒卖RCA发了大财,俨然成了一位金融圈红人,是华尔街这支最火股票的代言人。前来交易所参观廊的访客,总会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他总是站在交易大厅中央的12号交易柱旁。
RCA最近的这轮涨势始于3月8日,当天股价从74美元跳涨至81.75美元。也正是在那天,米汉向他圈内的客户——包括他自己公司的客户以及其他几家券商——散发了一份标有“私人与机密”的三页文件。他的计划十分露骨:文件解释说,只要资金到位,米汉就能随心所欲地把股价拉上去。他在该计划中的合伙人,包括两位坐庄老手本·史mith和汤姆·布拉格,将从总利润中优先提走10%作为操盘费。
几天之内,米汉就组了一个六十八人的局,其中包括出资40万美元的威廉·杜兰特和出资50万美元的汽车业巨头沃尔特·克莱斯勒。两位知名经纪人甚至以他们妻子的名义入了伙。米汉自己也以妻子伊丽莎白的名义,投了100万美元。
最终,米汉和他的团队共集结了12,683,000美元的资金。第二天,即3月9日星期六,《华尔街日报》便发文配合:“RCA计划拓展海外业务”、“无线电公司财务状况空前良好”。到当天中午交易所闭市时,股价已冲高至92美元。
3月11日星期一,《纽约每日新闻》的金融专栏“交易者”(该专栏一向接受市场吹鼓手的“喂料”)预测RCA将“很快”冲上100美元大关,因为“最初的那帮庄家又回来了……周二绝对是建仓良机。”
随后,这个操盘团伙便开始“对倒”(paint the tape)——即通过内部账户之间频繁买卖来制造交易活跃的假象,吸引散户跟风。周二,米汉在交易所12号交易柱旁就位。他的团伙成员也各就各位,并小心地避免聚在一起。上午10点开市钟声一响,团队便立刻按照预定计划开始拉抬,同时进行着买入和卖出。
到了周三,《华尔街日报》报道称,RCA股价“在过去几周一直主导该股走势的大户们的运作下,飙升至历史新高”。
3月16日星期六,RCA的股价在109.25美元达到顶峰。就在此时,这个坐庄团伙突然“拔掉插头”,开始疯狂出货。而那些读了报道、以为RCA会继续大涨的、被蒙在鼓里的散户,则争相接盘。结果可想而知,股价并没有继续上涨。到3月23日,股价已砸至87.25美元。
米汉的团伙最终净赚了4,924,078.68美元。在短短一周多的时间里,杜兰特40万美元的投资就为他带来了145,855.39美元的回报。史mith和布拉格夫妇共获利634,631.40美元。米汉夫妇赚了652,783.94美元,米汉自己的公司另外还赚了58万美元。
除了让这个内部小团体赚得盆满钵满之外,这场由谎言、内幕消息和操盘技巧所煽动的短期狂热,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而这一切,竟然都是在“纽约证券交易所的规则与条例”的框架下堂而皇之地进行的。
既然并购的消息已经公开,远在意大利的拉蒙特几乎束手无策,他无法联系到美国的投资者或监管层,而这些人此刻很可能正等着他对协议细节的解释。他的整个团队也分散在各地。“鉴于欧文·D·杨在伦敦,拉蒙特在佛罗伦萨,而J.P.摩根明天又要前往威尼斯,我们认为在下周四他们返回巴黎之前,我方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J.P.摩根办公室向所有相关方发出了这样一封电报。
尽管如此,拉蒙特依然心绪不宁。他在日记中写道:“夜不安寝,起得颇晚。” 他在巴隆奇诺别墅待了一整天,为了整理思绪,他读了读《星期六评论》和R·奥斯汀·弗里曼的一篇侦探小说,中间还小睡了几次。
但他始终无法将这笔交易抛在脑后。他办公室会定期发来电报,让他能随时跟进美国的最新动态。那天早上《纽约时报》的头版,除了RCA合并案的报道外,还有另外两条新闻,而这两条新闻几乎把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华尔街关键玩家都串联了起来。
第一条新闻的标题是:“因银行救市,格拉斯痛批米切尔;股市在抢购潮中上扬”。米切尔和杜兰特为抵制加息所做的努力,让这位来自弗吉尼亚州(绰号“老自治领”)的参议员大为光火。报道引用格拉斯的话说:“数月以来,整个国家已对股市赌博感到惊骇。”
拉蒙特和摩根公司对这条新闻倒不觉得震惊——合伙人们一向认为银行自会审慎经营,并倾向于让美联储别插手。拉蒙特尤其不相信提高利率能够终结投机。
“除非实体经济出现拐点,否则股市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大跌,”拉蒙特在写给纽约同事拉塞尔·康奈尔·莱芬韦尔的信中说道。“当然,杰克(指小J.P.摩根)并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补充道。
紧挨着这条新闻右边的第二条报道,标题是:“杨敦促沙赫特别再拖延,尽快拿出偿债方案”,内容是关于在巴黎已陷入僵局的战争赔款会议。以德意志帝国银行行长沙赫特博士为首的德国代表团态度强硬,这让拉蒙特、欧文·杨和同事们感到既沮丧又恼火,已经准备走人了。这场谈判的赌注,是数十亿美元的赔款和整个欧洲的经济命脉。
“我们休假这段时间,”杨在和拉蒙特离开巴黎前,直接对沙赫特说,“你正好有时间好好考虑两件事:第一,你们必须拿出一个什么样的合理数字来作为重启谈判的基础;第二,如果谈崩了,将会给你的国家带来怎样巨大的灾难。”
来源:蓝天大海沙滩上的猫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