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代十国时期,“邺都” 这个带着战国曹魏历史印记的名号被重新启用,却藏着一个特殊之处 —— 它并非传统认知中河北临漳的古邺城,而是位于今邯郸市大名县,以魏州城(今大名县东北)为核心。半个世纪里,这里四度被定为 “邺都”,又三次被取消,成为中国古代都城史上 “同
五代十国时期,“邺都” 这个带着战国曹魏历史印记的名号被重新启用,却藏着一个特殊之处 —— 它并非传统认知中河北临漳的古邺城,而是位于今邯郸市大名县,以魏州城(今大名县东北)为核心。半个世纪里,这里四度被定为 “邺都”,又三次被取消,成为中国古代都城史上 “同名异地” 的典型案例。这种频繁更迭的背后,既是当时政权借历史名号强化统治合法性的需求,也与大名地区 “控河朔、连中原” 的地缘价值紧密相关。本文结合《史记》《元和郡县图志》等典籍记载,以及近年考古发现,用更易懂的方式梳理五代邺都的来龙去脉,既保留历史细节的严谨,也让普通读者能清晰理解其演变逻辑。
大名与 “邺” 的关联,早在战国时期就已埋下伏笔。据《史记・魏世家》和《元和郡县图志》记载,魏文侯七年(前 418 年),魏国获得邺地(今大名、临漳一带)的控制权;魏武侯元年(前 386 年),为抵御东边的齐国,魏武侯在邺城以东六十里(今大名西魏庄乡未城村)修筑了一座别都,史称 “魏武侯陪都”。此时的 “邺都” 体系以临漳为核心,而大名更像 “东大门”—— 虽没有正式都城的规格,却凭借卡住河朔通往中原要道的区位优势,承担起屯兵、转运漕粮的功能,成为整个防御体系的重要支点。
西汉高祖十二年(前 195 年),朝廷在大名设立元城县,这一地区首次有了正式的行政建制。此后数百年,大名虽未再直接与 “邺” 绑定,却始终保持着 “冀南军事重镇” 的属性,到唐代更是发展为河北道的核心城市:唐代初期设置魏州时,城池周长已达六十里(《元和郡县图志》记载,该书成于唐宪宗元和年间,记录的是中唐时期的规模),远超普通州城,凭借 “扼河朔咽喉、连齐鲁腹地” 的位置,成为河北地区的交通与行政枢纽。
晚唐僖宗中和三年(883 年),魏博节度使乐彦祯(本名乐行达,后由唐僖宗赐名 “彦祯”)为巩固藩镇实力,主持了一次大规模城池扩建。据宋代《太平寰宇记》卷五四引用的唐代李莘《魏州兴唐府碑》(原碑已失传)记载,这次扩建 “沿西城旧堤增筑外郭,周长八十里,分大城、罗城、牙城三重”,完工后魏州城总面积达 100 平方公里,规模甚至超过当时的国都长安。扩建征调了魏博六州的民夫,仅用一个多月就完成,城池分为三层:最外侧的 “大城” 供百姓居住,中间的 “罗城” 集中了粮仓与手工业作坊,最内侧的 “牙城” 则是节度使衙署与军队驻地。安史之乱后,魏州成为魏博节度使的治所,既是藩镇割据的军事中心,也是河北东部的行政核心 —— 这种 “军事 - 行政双重属性”,再加上八十里大城的硬件基础,让大名在五代时期成为承接 “邺都” 名号的最佳选择。
五代时期华北政权更迭频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都曾以大名府为 “邺都”,但每次升废都围绕 “是否有用” 展开:需要借历史名号撑正统时就 “升都”,功能失效或成本过高时就 “罢都”,形成清晰的 “需求 - 成本” 逻辑。
后唐同光元年(923 年),沙陀军事集团领袖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先将魏州升为 “东京兴唐府”—— 这是大名首次获得都城身份;同光三年(925 年),又改东京为 “邺都”。李存勖的决策有双重考量:一方面,他以 “复兴唐朝” 为号召,却因沙陀族出身面临 “非中原正统” 的质疑,而 “邺都” 是曹魏旧都,借这个名号能淡化身份争议,强化统治合法性(历史学者鲁西奇曾指出,这是五代政权常见的 “合法性建构” 方式);另一方面,魏州地处黄河与白沟之间,既能控制汴梁通往幽燕(今北京一带)的通道,又能依托晚唐留下的八十里大城容纳军队与行政机构,实现 “宣示正统” 与 “管控藩镇” 的双重目标。
2010-2020 年的考古勘探也印证了这一点:当时邺都的皇城与禁军军营紧邻,仅隔一条专供军队调度的 “军道”,半个时辰就能完成兵力集结,这种布局完全服务于快速应对藩镇异动的需求。
后晋天福二年(937 年),石敬瑭将兴唐府改名为广晋府;天福三年(938 年),又恢复 “邺都” 名号,且比后唐更注重 “符号强化”。他亲自为邺都的二十二座城门命名,如 “瑞明门”“天清门”,名字中多含 “祥瑞”“天命” 之意,既呼应曹魏邺都 “金凤台”“铜雀台” 的历史意象,也暗含 “自己是天命所归” 的标榜;还下令将城门漆成丹红色,用色彩强化 “天子之城” 的礼制象征(这一细节见于宋代宋敏求《春明退朝录》)。
除了装门面,石敬瑭还将邺都打造成 “前线补给总站”—— 后晋受制于契丹,需定期向幽云地区(今河北、山西北部)输送物资,而邺都的水路优势恰好满足需求:白沟河可连接江淮漕运,漳河支流能贯通河北腹地,物资转运极为便利。为此,石敬瑭疏浚了白沟与漳河支流,扩建了漕粮仓库(今大名县东北已考古发现当时的 “常平仓” 遗址)。但这种投入成本极高,据《册府元龟》记载,天福年间邺都的营缮经费占河北地区赋税的 30%,巨大的财政压力为后来罢废邺都埋下隐患。
后汉乾祐元年(948 年),刘知远将广晋府改名为大名府,仍保留 “邺都” 名号。此时后汉政权刚建立,河北藩镇人心未稳,契丹又频繁南下袭扰,郭威任邺都留守时,“河北诸州政务皆需禀其节度”(《旧五代史》记载),邺都的功能彻底转向 “军事控御”。
为应对契丹威胁,后汉在邺都东北修建烽火台,与洺州(今河北永年)、贝州(今河北清河)的驿堡连成 “预警网络”,一旦契丹南下,半天内就能传递消息;同时收缩城内非军事功能,将部分罗城区域改建为军营,扩大驻军规模。晚唐留下的八十里大城提供了充足空间,让邺都成为河北北部的 “防御屏障”—— 这一时期的 “邺都”,不再侧重象征意义,而是完全服务于现实军事需求。
后周广顺元年(951 年),郭威代汉称帝后,为稳定河北局势暂时保留 “邺都” 名号;但显德元年(954 年),周太祖下诏 “废邺都,依旧为天雄军”,五代邺都的历史正式终结。这一决策源于三重变化:首先,后周通过 “高平之战” 重创藩镇势力,又通过禁军改革将地方精锐收归中央,邺都 “管控藩镇” 的功能已失效;其次,后周与契丹达成暂时和解,北方边境压力减轻,“防御屏障” 的价值下降;最后,黄河改道导致漕运成本激增 —— 后晋天福六年(941 年)黄河决口后,邺都漕粮的损耗率从 “十无其一” 升至 “十损其三”(《旧五代史・食货志》记载),而柴荣推行 “精简财政” 政策,邺都每年百万缗的维护开支(含城池修缮、驻军供给)远超政权承受能力。当 “邺都” 的符号价值无法覆盖现实成本,罢废就成了必然选择。
五代邺都虽被罢废,但其积累的地缘遗产并未消失,反而在后世被不断改造利用,从北宋的 “北京” 到现代的考古遗址,清晰呈现出 “历史层积” 的脉络。
北宋建立初期,政治重心东移至汴梁(今开封),大名府先降为天雄军。为降低维护成本,朝廷拆除了晚唐八十里大城的外围冗余部分,仅保留核心功能区,形成规模较小的 “旧城”(具体周长无权威典籍记载,但可确定远小于唐代规模)。到庆历二年(1042 年),契丹在幽州(今北京)集结重兵,威胁北宋北方边境,宰相吕夷简提出 “大名府为河北北门,守住大名则黄河防线无虞,汴梁可安”,宋仁宗遂下诏升大名府为 “北京”,与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商丘并称 “北宋四京”。
这次升格并非简单的名号调整,而是基于唐五代遗产的系统性重构:参照汴梁规制修建 “外城 - 内城 - 宫城” 三重格局,其中外城周长明确为 “四十八里二百六步”(据《宋会要辑稿・方域》记载,宋代 1 里约合 550 米,换算后约 27 公里,略短于今北京二环周长);驻军从常规 2 万增至 5 万以上,年漕运量达 150 万石(宋代 1 石约合 120 斤,相当于 1.8 亿斤,可满足 5 万驻军全年需求),官营冶铁作坊增至 27 处,成为北宋北方的军事指挥枢纽与物资中转中心。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改建深度沿用唐五代遗产:外城依托晚唐魏州城旧堤修筑,漕运码头沿用唐代白沟故址,宫城夯土层中甚至能发现唐代筑城痕迹(2010-2023 年考古勘探结果),再次印证 “唐五代基础奠定北宋陪都地位” 的逻辑。
现代考古进一步揭示了这份遗产的延续性:今大名县东北的遗址勘探显示,唐魏州城、五代邺都、北宋北京大名府的核心区高度重叠,地层中出土的唐宋瓷器、建筑构件、冶铁遗存,清晰呈现出 “三朝城址叠压” 的关系;2006 年,大名府故城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唯一能完整展示 “战国 - 唐 - 五代 - 北宋” 城市地缘变迁的样本,也是对战国 “魏武侯陪都”、五代 “邺都” 历史记忆的活态传承。
大名 “邺都” 的兴衰,本质是一条从战国延续至后世的 “地缘遗产链”:战国魏武侯在大名筑陪都,埋下 “防御屏障 + 漕运支点” 的伏笔;西汉设元城县,赋予其行政起点;唐代将魏州扩建为八十里雄镇,完成 “军事 - 行政功能系统化”;五代借 “邺都” 名号激活这份遗产,四度升罢都是对 “符号价值” 与 “现实成本” 的权衡;北宋升为 “北京” 并确立 “四十八里二百六步” 的外城规制,更是将遗产推向巅峰,回归其 “北方防御枢纽” 的本质 —— 而这一本质,与战国时期 “防御强齐” 的初始定位高度契合。
贯穿全程的核心纽带是 “地名”:从战国的 “魏武侯陪都”、唐代的 “魏州”,到五代的 “邺都”、北宋的 “北京大名府”,名称虽变,但 “控河朔、连中原” 的地缘价值从未改变。政权更迭时,统治者借地名唤醒历史记忆(如五代借 “邺” 承曹魏正统,北宋借 “北京” 承唐代雄镇),本质是对前代地缘遗产的 “创造性继承”—— 即便北宋北京外城 “四十八里二百六步” 的规制,也是在唐代八十里大城基础上,结合陪都需求做出的精准调整,既不脱离历史根基,又适配时代功能。
最终,五代邺都不仅是 “同名异地” 的趣味案例,更揭示了中国古代北方城市的发展规律:一座城市的地缘价值,往往始于早期的战略布局(如战国大名),经后世政权不断改造与激活,形成跨越千年的遗产脉络;而地名与城池规制,则是权力利用这份遗产、构建统治合法性的直接工具。从战国陪都到北宋北京,从唐代八十里大城到北宋 48里外城,这条脉络始终清晰,完成了历史渊源与后世传承的完美呼应。
来源:情系魏州-慎独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