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换鞋,闻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瞎说,妈妈身上是香的。”
“爸爸,妈妈身上有股怪味。”
儿子乐乐仰着头,小鼻子皱着,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我正换鞋,闻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瞎说,妈妈身上是香的。”
妻子林晚正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嗡嗡作响,锅里传来“刺啦”一声,是鸡蛋下了油锅的声音。香味混着油烟味飘出来,这是我们家最寻常不过的清晨。
一个稳定、幸福、按部就班的家。
我是个软件工程师,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项目主管。林晚是全职太太。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一辆代步车。我的生活就像我写的代码,每一行都有它的逻辑和功用,清晰,稳定,没有意外。
我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也是它最好的样子。
乐乐不依不饶,拉着我的衣角:“真的,不是香味,是一种……嗯……烂苹果的味道。”
孩子的比喻总是很奇怪。我没往心里去,只当是小孩子胡言乱语。
林晚端着煎蛋和牛奶从厨房出来,她穿着一身棉质的家居服,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她瘦,一直都很瘦,尤其是这半年,好像风一吹就能飘走。
“说什么呢?”她把早餐放在桌上,声音很轻。
“乐乐说你身上有味道。”我笑着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林晚的身体僵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伸手摸了摸乐乐的头:“是不是妈妈昨天给你洗衣服,沾上洗衣粉的味道了?”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我没再多想,催着乐乐快点吃饭,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那段时间,我手头一个项目到了关键期,几乎天天加班。回到家,往往是深夜。林晚和乐乐都睡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冰箱在低低地轰鸣。
我会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躺到她身边。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有时候,我会凑近了闻一闻,但除了她身上惯有的沐浴露清香,什么也闻不到。
乐乐的话,就像一颗投进水里的小石子,虽然没激起什么大浪,但那圈涟漪却一直在。
我开始下意识地观察林晚。
她吃饭越来越少,一碗米饭常常只拨动几口。我问她,她就说没胃口,天气热。
她的话也变少了,以前我们晚饭后还会聊聊公司里的趣事,聊聊乐乐在学校的表现。现在,她更多的是听我说,然后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她的脸色不太好,总是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意。我劝她去医院看看,她总说没事,就是累的,休息一下就好。
我信了。在一个男人眼里,家里的事情似乎总能“休息一下就好”。我把她的疲惫归结为带孩子的辛苦,把她的消瘦归结为夏天的食欲不振。
我的世界,依然在按照既定的程序稳定运行。
直到有一天,我提前下班回家,想给她一个惊喜。
门没反锁,我轻轻推开。客厅里没人,乐乐的玩具散了一地。我听到卧室里有声音,很轻微的,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卧室的门虚掩着。
透过门缝,我看到林晚背对着我,跪在地板上,身体蜷缩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她的身前是垃圾桶,她正对着垃圾桶,发出干呕的声音。
那声音听得我心里一紧。
我推开门:“晚晚,你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脸上是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痛苦。她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
“没事,”她扶着床沿站起来,声音虚弱,“就是胃有点不舒服。”
我走过去,一股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就是乐乐说的,那种“烂苹果”的味道。它不是从垃圾桶里传来的,而是从林晚的嘴里。
那一刻,我代码般清晰的脑子里,第一次亮起了红色的警报。
“不行,必须去医院。”我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
医院里永远是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刺鼻,让人心慌。
我们挂了消化内科。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很干练。她听完我的描述,又看了看林晚苍白的脸,眉头就皱了起来。
“多久了?”
“断断续续有小半年了。”林晚小声说。
“为什么不早点来?”医生一边开单子,一边问。
林晚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替她回答:“她总说是小毛病,以为是累的。”
医生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让我有点不自在。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检查。抽血,B超,最后是胃镜。
我陪着林晚做完了所有能陪的项目,然后在胃镜室外面等她。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走廊里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焦虑。
我坐立不安,脑子里乱糟糟的。我开始回想这半年来的种种细节,那些被我忽略的、她欲言又止的瞬间,她躲闪的眼神,她越来越沉默的夜晚。
原来,我的“稳定假象”之下,早已暗流涌动。
胃镜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林晚出来。她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麻药的劲儿还没过。
刚才那位女医生跟着走出来,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地对我说:“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医生的办公室很小,堆满了病历和书籍。她示意我坐下,然后把一张打印出来的、带着内窥镜图像的报告单推到我面前。
“病人的情况,有点特殊。”她斟酌着词句。
我看着那张彩色的、模糊的图片,胃里一阵翻涌。那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器官组织,而是一团……黑色的、纠缠在一起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发干。
医生叹了口气,说:“初步判断,是胃石。但是成分很奇怪,不是食物残渣形成的。我们取了一点样本,发现……”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惊悚的词。
“发现了什么?”我追问。
“是毛发。”
“毛发?”我愣住了,“头发?”
“对,大量的、纠结成团的头发。”医生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几乎填满了她的整个胃。我们从医这么多年,这么大的毛发胃石,也是第一次见。说实话,我们都很震惊。”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头发?
她的胃里,全是头发?
这个认知太过离奇,太过荒诞,以至于我一瞬间以为是医生在开玩笑。
可她严肃的表情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这怎么可能?”我喃喃自语,“她怎么会……吃头发?”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这种情况,在医学上叫做‘异食癖’,通常伴有‘拔毛癖’。也就是说,患者会不自觉地拔下自己的头发,然后吃掉。这通常不是生理上的问题,而是心理上的。”
心理上……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们建议,立刻手术,把胃石取出来。不然随时可能引起胃穿孔、大出血,有生命危险。”医生继续说,“另外,手术之后,我建议你们去看看心理科。”
我拿着那张报告单,走出办公室,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走廊上,明晃晃的,却让我觉得一阵冰冷。
林晚已经醒了,正靠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我走到她床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羞耻。
“你……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落,无声无息。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有震惊,有困惑,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心疼。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说:“没关系,医生说手术取出来就好了。别怕,有我呢。”
我说得坚定,但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慌得一塌糊涂。
我的生活,那个我精心维护、引以为傲的稳定结构,在这一天,彻底崩塌了。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那三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
我请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父母和岳父母都来了,我没有告诉他们实情,只说是普通的胃部手术。
我怕他们担心,更怕他们用异样的眼光看林晚。
这件事,成了我们两个人之间一个沉重而难堪的秘密。
病房里,林晚变得更加沉默。她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说话,大部分时间就是躺着,看着窗外。
我试着跟她聊天,想让她放松一点。
“晚晚,等做完手术,我们带乐乐去海边玩吧?他念叨好久了。”
她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我那个项目快结束了,到时候能有一笔奖金,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她摇摇头。
我们的对话,就像把石头扔进深井,听不到一点回声。
一层看不见的墙,在我们之间悄然竖起。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我是一个解决问题的人,工作上遇到再复杂的bug,我都能找到症结,然后修复它。
可现在,我面对的是我的妻子,我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修复”。
我只能笨拙地给她削苹果,给她打热水,给她掖好被角。做着这些最基本的事情,心里却空落落的。
夜里,她睡着了,我却睡不着。
我坐在陪护床上,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她的睡颜。
她的头发,曾经那么乌黑浓密,现在却稀疏了不少。我这才注意到,她头顶靠近发旋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的头发明显比别处要短,像是被剪过一样。
不,不是剪过。
我脑子里闪过医生的话——“拔毛癖”。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是在什么时候,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拔自己的头发,然后又在无尽的痛苦和挣扎中,把它们一根根吞下去?
而我,她的丈夫,竟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还在为自己加班加点,为这个家“奋斗”而感到自豪。
我打开手机,开始疯狂地搜索“异食癖”和“拔毛癖”的资料。
屏幕上跳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心惊。
“通常与焦虑、抑郁、强迫症等心理问题相关。”
“患者内心往往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痛苦。”
“这是一种自我伤害的行为,是无声的求救。”
求救……
原来,她一直在向我求救。
用她日渐消瘦的身体,用她越来越少的言语,用她胃里那团触目惊心的头发。
而我,这个自诩为家庭支柱的男人,却像个瞎子、聋子一样,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一种巨大的愧疚感和自责,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手术那天,林晚被推进手术室。
红色的“手术中”灯亮起,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焦灼。
岳母在一旁抹眼泪,嘴里念叨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妈,没事的,现在医学很发达。”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
当主刀医生走出来,告诉我手术很成功,胃石已经完整取出的时候,我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医生把取出来的东西给我看。
那是一个用医用托盘装着的、巨大的、黑色的、坚硬的团块,形状就像一个胃的模型。它被冲洗过,但依然能看清上面缠绕着的一根根头发。
我无法想象,这么一个东西,在林晚的身体里待了多久。
它就像她所有说不出口的痛苦、压抑和绝望的集合体,如今终于被剥离出来,血淋淋地摆在我的面前。
林晚被推回病房,麻药还没完全过去,她昏睡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我守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我以为,手术成功了,东西取出来了,一切就会慢慢好起来。
但我错了。
身体上的创口可以愈合,但心里的那个洞,却更深了。
林晚醒来后,情绪比之前更低落。
她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包括我。
我给她喂粥,她就默默地喝,眼神始终没有焦点。
医生来查房,问她感觉怎么样,她也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
心理科的医生也来了,是个很温和的女医生。她想和林晚聊聊,但林晚始终闭着嘴,一言不发。
最后,心理医生只能把我叫到一边。
“陈先生,你爱人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这是很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手术取出了她胃里的东西,但也等于把她一直以来用来逃避和发泄的途径给切断了。她现在,就像一个失去了所有防御的士兵,暴露在战场上。”
“那我该怎么办?”我急切地问。
“解铃还须系铃人。”医生看着我,“她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这个‘铃’,可能就系在你们的日常生活里。你需要找到它,然后想办法解开它。”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那个“铃”,到底是什么?
是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不像。我们虽然没有了热恋时的激情,但一直相敬如宾。
是经济压力?也不是。我的收入足够支撑这个家的开销,甚至还略有盈余。
是和长辈的关系?更不可能。双方父母都很开明,从不干涉我们的小日子。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思维模式,依然停留在工程师的逻辑里。我认为所有问题都应该有一个明确的起因,一个A导致B的清晰链条。
我开始像排查代码里的bug一样,回溯我们过去几年的生活。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
林晚学的是平面设计,很有才华。毕业后,她进了一家很不错的广告公司,熬了两年,已经能独立负责项目了。
那时候的她,眼睛里是有光的。每次谈起自己的创意,都神采飞扬。
后来,我们结婚,然后有了乐乐。
她怀孕后期反应很大,就辞职在家养胎。我当时还劝她,说等孩子大一点,再出去工作。
她笑着答应了。
乐乐出生后,她就更忙了。喂奶,换尿布,哄睡……整个人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
我那时候也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项目一个接一个,忙得脚不沾地。
我总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天经地义。我努力工作,为这个家提供更好的物质条件,她把家里照顾好,我们都在为这个家付出。
这逻辑,严丝合缝,完美无瑕。
乐乐上幼儿园了,她稍微轻松了一点。我提过让她再去找工作,她犹豫了。
她说,离开职场三年,很多东西都生疏了。而且,孩子上学要接送,万一生病了,总得有个人能随时抽出身来。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没再坚持。
我甚至还为她的“深明大G”感到一丝欣慰。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自私又愚蠢的混蛋。
我把她的牺牲,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一些线索。
在书房的柜子顶上,我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林晚以前的设计作品和专业书籍。
还有几本厚厚的素描本。
我一本一本地翻开。
最开始的几本,画满了各种灵气十足的草图,广告海报,logo设计,旁边还有她用娟秀的字迹做的笔记。每一页,都洋溢着热情和梦想。
翻到后面,画风渐渐变了。
素描本上开始出现一些家庭的场景。乐乐的涂鸦,窗台上的绿植,我伏案工作的背影。
画得很温馨,但那种职业设计师的锐气,不见了。
再往后翻,本子变得越来越空。有时候,一连好几页都是空白。
偶尔有几笔,也是一些凌乱的、没有意义的线条,像是烦躁时的随手涂抹。
在最后一本素描本的末尾,我看到了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被无数根丝线缠绕着,那些丝线从奶瓶、尿布、锅碗瓢盆、玩具车里延伸出来,将她捆得密不透风。
女人的脸上,没有表情。
画的右下角,有一个日期。
我看到那个日期,心里咯噔一下。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升职为项目主管的日子。
我兴奋地回到家,开了一瓶红酒庆祝。我抱着林晚,意气风发地对她说:“老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笑了笑,说:“好啊。”
那个笑容,我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里面藏着多少苦涩和落寞。
我的每一次成功,每一次意气风发,对她来说,或许都像是在提醒她,她离自己曾经的梦想,又远了一步。
她被困在了这个家里,被“妻子”和“母亲”这两个身份牢牢地捆绑住。而我,这个亲手给她套上枷锁的人,却还在为她“安于现状”而沾沾自喜。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铃”。
它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事件,而是这几年来,日复一日的、被我忽略的、她的自我消磨。
我坐在地板上,抱着那本素描本,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一个男人,在深夜的书房里,为自己的迟钝和自私,哭得像个孩子。
我明白了,我需要做的,不是去“修复”她,而是要把那个曾经的、眼睛里有光的林晚,找回来。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向公司递交了申请,把项目主管的职位,交给了我的副手。我申请调到一个相对清闲的岗位,不再需要无休止地加班和出差。
人事主管很不解,问我是不是对薪资待遇不满意。
我说不是,是家庭原因。
我没有过多解释。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懂。
然后,我把那个积灰的箱子,搬了出来,仔細地擦拭干净。我把她的那些设计稿,一张张拿出来,用相框裱起来,挂在了书房的墙上。
我又去了一趟美术用品店,买了最好的画板、颜料、画笔,还有一台最新款的设计专用电脑。
我把书房彻底改造了一下。扔掉了我那些堆积如山的编程书籍,把整个空间,布置成了一个专业的设计工作室。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林晚还在医院。她出院那天,我去接她。
车里,她依然沉默。
回到家,我拉着她的手,直接带她走进了书房。
当她看到焕然一生的书房,看到墙上那些她曾经的作品,看到崭新的画板和电脑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是……”她开口,声音沙哑。
“这是你的工作室。”我从她身后,轻轻地抱住她,“晚晚,对不起。我花了太长时间才明白,你不只是乐乐的妈妈,不只是我的妻子。你首先是你自己,是那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林晚。”
“我把你的梦想,给弄丢了。现在,我想帮你把它找回来。”
我的话音刚落,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她转过身,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那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彻底地释放自己的情绪。
她的眼泪,滚烫,打湿了我的衬衫,也像是融化了我们之间那堵冰冷的墙。
我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哭。
我知道,新的生活,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康复的路,比我想象的要漫长。
林晚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每周一次。我每次都陪她去,然后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等她。
一开始,她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在医生的引导下,她开始一点点地吐露心声。
那些积压在她心底多年的委屈、不甘、焦虑和自我怀疑,像清理河道的淤泥一样,被一点点地挖了出来。
我也在学习。
学习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伴侣”,而不是一个甩手掌柜。
我开始学做饭,虽然一开始总是手忙脚乱,不是盐放多了就是菜炒糊了。
我开始接送乐乐上下学,参加他的家长会,给他讲睡前故事。
我这才发现,这些我以为很简单的事情,原来那么琐碎,那么耗费心神。
林晚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那个属于她的工作室里。
她开始重新拿起画笔。
最开始,她只是在纸上画一些杂乱的线条,就像她生病时那样。
后来,她开始画一些简单的静物。一个苹果,一个杯子。
再后来,她打开了那台新电脑,开始重新学习那些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几遍的设计软件。
我从不催促她,也不给她任何压力。
我只是每天在她工作的时候,给她端去一杯热牛奶,或者一盘切好的水果。
有时候,我会在门口,静静地看她。
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我常常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我发现,当我不再把目光聚焦于自己的事业和成就,而是真正地去关心、去分担她的世界时,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我们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再是我单方面的“工作汇报”,而是真正的“分享”。
她会给我看她新画的设计稿,问我哪个配色更好看。
我会跟她讲乐乐在学校的趣事,两个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家里的气氛,一天天变得鲜活起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她忽然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以前,特别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我有些意外。
“羡慕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羡慕你的世界那么大,每天都在接触新的人,新的东西。”她轻声说,“而我的世界,好像越来越小,小到只剩下这个家,只剩下厨房和菜市场。”
“我害怕,怕自己变得越来越无趣,怕自己跟不上你的脚步,怕有一天,你会觉得我配不上你。”
“所以,你开始焦虑,开始……伤害自己?”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我控制不住。每次看到掉下来的头发,我心里会有一种奇怪的快感,好像把那些烦恼也一起拔掉了。然后就是无尽的后悔和害怕。”
“对不起,”我把她搂进怀里,“是我不好,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了解你的世界。”
“不怪你,”她摇摇头,“是我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我想通了。我可以是一个好妈妈,一个好妻子,但我首先,得是一个完整的自己。”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知道,那个眼睛里有光的林晚,真的要回来了。
半年后,林晚通过朋友的介绍,接了一个小小的私活。
是给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做全套的品牌视觉设计。
她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几乎每天都泡在工作室里。
我成了她最坚实的后盾,包揽了所有家务,让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咖啡馆开业那天,我们一家三口都去了。
店里的装修风格,菜单的设计,员工的制服,每一个细节,都烙印着林晚的才华和心血。
看着客人们对店里的设计赞不绝口,林晚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比我拿过的任何项目奖金,都更让我感到富足。
回家的路上,乐乐坐在后座,忽然又说:“爸爸,妈妈现在身上好香啊。”
我和林晚相视一笑。
我问乐乐:“是什么香味啊?”
乐乐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是太阳晒在画纸上的味道。”
太阳晒在画纸上的味道。
真好。
我握住林晚的手,她的手很温暖。
我侧过头看她,晚霞的光从车窗照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不少,在风中微微飘动。
我忽然明白,一个家,真正稳固的,从来不是那个看似完美的“男主外、女主内”的结构。
而是两个人,能够彼此看见,彼此支撑,让对方都能成为更好的、更完整的自己。
我的生活,不再像一行行精准的代码,它变得有了更多的“变量”,有了更多的“不确定性”。
但它也因此,变得更加真实,更加温暖,更加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忽略了。
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去倾听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何去看见那些被隐藏起来的伤口。
如何去爱一个人,真正的含义。
来源:坑神客HjFE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