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6年冬天,盖县鲅鱼圈公社海星大队的海草房顶上结着盐霜,像给屋顶撒了一层白糖。
1976年冬天,盖县鲅鱼圈公社海星大队的海草房顶上结着盐霜,像给屋顶撒了一层白糖。
十二岁的郭振生把冻红的脚丫塞进姐姐织的毛线袜,跟着大人去拉网。
网一离水,银亮的鲅鱼在冰面上蹦跶,像有人撒了一把碎银子。
没人想到,四十八年后,同一处海面会竖起百米高的白色风机,桨叶慢悠悠转一圈,发的电够全村灯泡亮三天。
那年头,船是松木做的,龙骨用“臭油”熬的桐油封缝,下海前得先敬龙王。
一网拉上来,鱼多鱼少全靠老天爷脸色,分鱼时按工分称,人头攒动像赶大集。
孩子们最开心的是把鱼鳔踩得“啪啪”炸响,当鞭炮使。
夜里,海草房漏风,母亲把装海带的麻袋剪开,缝成门帘挡风,海带味混着煤油灯,成了郭振生记忆里的“家”味。
变化来得像涨潮,悄无声息却势不可挡。1984年,营口港第一座万吨级泊位投产,渔村第一次听见汽笛长鸣,比过年放二踢脚还响。1990年代,木船换成钢壳船,北斗卫导替了“观星辨向”,过去靠“海老大”嗓子喊的拉网号子,变成了对讲机里“沙沙”的电流声。
郭振生把儿子送去大连学轮机,临走扔下一句话:“再别吃这口浪里饭。
”可儿子毕业回来,却把渔船卖了牌照,买了艘观光艇,船头刷上四个大字——“跟着鲸鱼去看海”。
2023年,鲅鱼圈成了“最美渔村”,游客端着手机在保留的三间海草房前排队打卡。
郭振生被文旅局请去当“非遗讲解员”,他穿着胶皮裤,把旧渔网往地上一铺,演示“死扣怎么打成活扣”。
游客鼓掌,他咧嘴笑,露出三颗金门牙——那是年轻时被缆绳抽飞的纪念。
旁边摊位,孙女在卖“海星拿铁”,拉花是一艘小帆船,一杯三十八,比当年一条大鲅鱼还贵。
海里也在翻新。
渤海湾伏季休渔第24年,小黄鱼产量回涨三成,科研船把人工鱼礁投下去,像给海底盖了一排排“廉租房”。2000公顷的海洋牧场里,海带、生蚝、扇贝分层挂养,像水下立体停车场。
风机基座周围,混凝土镂空块成了黑鲪鱼的幼儿园,鱼群在桩柱间穿梭,像放学的小孩。
监测站大屏实时跳动着溶氧、叶绿素数值,一旦超标,手机App自动报警——科技把大海变成了可远程看护的“鱼缸”。
郭振生偶尔还会去老码头。
那里停着最后一艘坚持近海拉网的木船,船主是他徒弟,姓白。
老白用柴油机,却坚持喊号子,说“不喊鱼听不见”。2022年,传统拉网技艺列入省级非遗,政府给老白每年三万补贴,条件是把船保持原样,再带五个徒弟。
老白笑称自己是“领工资的老古董”。
郭振生上船坐了一会儿,发现桅杆上绑着GoPro,号子声同步直播,在线人数三万+,打赏够买两桶柴油。
最让郭振生意外的是小学母校新开的“海洋课堂”。
孩子们穿着救生衣,把GPS定位仪绑在矿泉水瓶上做“漂流瓶”,实时追踪洋流。
放学不再捡贝壳,而是去滩涂捡塑料,称重积分换文具。
孙女回家背顺口溜:“蓝碳不是蓝颜色的碳,是海草床、盐沼、红树林。
”他听得直眨巴眼,却默默把旧网具捐给学校,说“让娃娃知道网眼大小原来也讲遗传学”。
2023年秋天,村里通管道天然气,海草房不再冒烟。
郭振生把用了半个世纪的煤油灯擦得锃亮,摆在民宿前台当摆件。
灯罩上有一道裂纹,是1976年冬夜被北风刮的,那天他第一次拉网,网里跳出一尾三斤重的鲅鱼。
如今,裂纹里嵌着LED灯带,夜里通电,暖黄的光从裂缝漏出来,像旧时光被重新接上了电源。
有人问他:“老郭,你到底是怀念过去,还是喜欢现在?
”老头抿了一口孙女做的海星拿铁,奶泡沾在胡茬上,像雪落在礁石。
他指着窗外:防波堤外,白色风机缓缓转动;堤内,老白的木船正升帆,船尾飘着直播用的4G信号增强风筝。
过去与现在,在同一帧海面重叠,像两张底片晒成一张照片。
“潮水来来回回,人就得跟着走,可根得攥在手里。
”郭振生把剩下的咖啡一口闷,空杯里残留着淡淡的咸味,像1976年海风穿过海草房的味道。
他补了一句,“网眼可以改,船板可以换,但拉网那一声号子,得有人接着喊,鱼才听得懂,人也才记得住自己从哪儿来。
”
来源:老强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