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林薇的母亲秦姨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我,陈阳,一个自认还算顶天立地的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当林薇的母亲秦姨摘下口罩的那一刻,我,陈阳,一个自认还算顶天立地的男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一跪,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屈辱,而是因为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愧疚,像积攒了万钧之力的山洪,瞬间冲垮了我用整整五年爱情构筑起来的所有体面和伪装。
五年来,我和林薇从大学校园走到谈婚论嫁,我无数次幻想过第一次见她父母的场景。我设想过他们可能会有的严厉、挑剔,甚至刁难,我也准备好了所有的说辞和保证,去证明我能给她幸福。
可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场对我人生的“终极面试”,考题竟然是我早已埋藏在记忆最深处,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再提起的,童年的罪。
然而,故事,要从我提着大包小包,第一次站在林薇家门前那个闷热的午后说起。
第1章 戴口罩的岳母
那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夏日午后,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我站在一栋略显老旧的居民楼下,反复整理着自己的衬衫领口,手心里全是汗。
“陈阳,你别紧张啊,我爸妈人都特别好。”林薇挽着我的胳膊,笑得眉眼弯弯,试图给我宽心。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这毕竟是我和林薇爱情长跑五年来,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半个月,从礼物挑选到言行举止,都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给未来岳父准备的是上好的茶叶和两瓶他爱喝的老酒,给岳母的则是一套据说能活血化瘀的按摩仪和质地柔软的羊绒披肩。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身材清瘦、头发微霜的男人,眉宇间和林薇有几分相似,眼神沉静而锐利。他应该就是林薇的父亲,林建军叔叔。
“叔叔好。”我赶紧鞠了一躬,将手里的礼物递过去。
林叔叔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点头,接过东西,言语很简洁:“进来吧。”
客厅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一位同样清瘦的阿姨正从厨房里走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我心里一紧,知道这位就是未来的岳母了。
“阿姨好,我叫陈阳。”我再次堆起最诚恳的笑容。
然而,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位秦阿姨,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也严严实实地戴着一个白色的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很漂亮,是标准的杏眼,但眼神里带着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审视,有疏离,还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嗯,小陈来了,快坐吧。”她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沉闷,“路上热坏了吧?薇薇,快去给小陈倒杯凉茶。”
她的态度算不上热情,也谈不上冷淡,就是一种客客气气的距离感。
我有些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下,林叔叔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打量着我,不说话。而秦阿姨则转身又回了厨房,只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偶尔传来。整个客厅的气氛,因为那只白色的口罩,变得有些微妙和压抑。
我的心里开始犯嘀咕。难道是阿姨生病了?感冒了?可看她的精神状态又不像。或者,这是一种特殊的洁癖?还是……她对我有什么不满,用这种方式表达抗议?
林薇似乎看出了我的不自在,端着凉茶过来,悄悄在我耳边说:“我妈她……身体有点不舒服,怕传染给你,你别多想。”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我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也许是我想多了,第一次上门,紧张是难免的。
我开始主动找话题,和林叔叔聊起了时事新闻,聊起了工作。林叔叔话不多,多数时候是我在说,他在听,偶尔“嗯”一声,或者提出一个很简短却直击要害的问题。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感觉自己像是在参加一场严肃的面试。
午饭很快准备好了,满满一桌子菜,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红烧鱼、糖醋排骨、可乐鸡翅……几乎都是我爱吃的。我心里一暖,看来林薇没少在父母面前说我的好话。
“小陈,别客气,就当自己家。”秦阿姨说着,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
吃饭的时候,她依然没有摘下口罩。她只是在吃东西的时候,用手极快地将口罩下缘拉开一道缝,把食物送进去,然后迅速拉回来。整个动作非常熟练,甚至有些机械,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
我看着她那双在饭桌蒸气里显得有些朦胧的眼睛,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那不是生病或洁癖能解释的。那是一种……刻意维持的屏障。
一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林薇不断给我夹菜,努力活跃气氛,讲着我们大学时的趣事。林叔叔偶尔会笑一下,但秦阿姨自始至终,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透过口罩的上缘,静静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让我无端地想起小时候做错了事,等待老师发落时的那种忐忑。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我认识这双眼睛,在某个很久远的,已经被我遗忘的时光里。
第2章 阳台上的谈话
午饭后,林薇被秦阿姨叫去厨房帮忙洗碗。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叔叔两个人。
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电视开着,播放着午间新闻,但我们俩谁也没看进去。林叔叔点燃了一根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显得更加莫测。
“小陈,来阳台坐坐吧。”他突然开口。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正戏要来了。这是岳父对未来女婿的“终极拷问”环节。我赶紧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到了阳台。
阳台不大,种着几盆长势很好的吊兰和君子兰。林叔叔靠在栏杆上,没有看我,而是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你和小薇的事,她都跟我说了。”他开口,声音平缓,“她说,你们打算明年结婚。”
“是的,叔叔。”我站得笔直,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我是真心喜欢薇薇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林叔叔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沧桑。“‘一辈子’这个词,年轻人说起来总是很容易。但过日子,不是靠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他转过身,终于正眼看我。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我的内心。
“我只有一个女儿,我跟她妈,不求她嫁个多有钱的,也不求对方多大官。我们就一个要求——人品要靠得住,得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叔叔,您放心,我……”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我急于表态的话。“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您问。”
“如果,”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懂事,或者说因为疏忽,犯下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伤害了别人。你觉得,他应该怎么办?”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也太……哲学了。这不像是一个岳父会问的问题。他难道不是应该问我工资多少,有没有房,有没有车吗?
我脑子飞速旋转,认真思考着他的问题。这不仅仅是一个假设,这更像是一场关于价值观的考核。
“叔叔,我觉得……首先,他必须承认自己的错误,不能逃避。”我谨慎地回答,“其次,如果有可能,他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如果这种伤害是无法弥补的,那他应该用一生的时间去忏悔,并且要确保自己以后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最重要的是,他要带着这份愧疚,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才对得起别人承受的痛苦。”
我说完,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这个答案他是否满意。
林叔叔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又点了一根烟,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眼神里似乎有赞许,有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凉。
“说得好。”他良久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说完,他便掐灭了烟,转身走回了客厅,留下我一个人在阳台上,满心的困惑。
这场谈话太奇怪了。林叔叔没有问任何关于物质条件的问题,反而问了这样一个沉重的话题。他是在提醒我,婚姻意味着责任吗?还是……另有所指?
我回头,透过玻璃门,看到秦阿姨站在厨房门口,正静静地望着阳台上的我。她的眼神和林叔叔一样,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的心,莫名地往下沉。我强烈地预感到,这个家庭里,藏着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与我有关。
第3章 老相册里的旧时光
下午的气氛比中午缓和了一些。或许是我在阳台上的回答让林叔叔还算满意,他开始主动跟我聊一些家常。
秦阿姨也从厨房里端出切好的西瓜,虽然依旧戴着口罩,但眼神里的疏离感似乎淡了一些。
“小陈,吃西瓜。”她把最大的一块递给我。
“谢谢阿姨。”我接过西瓜,心里却还在琢磨着那场奇怪的谈话。
就在这时,林薇抱着一本厚厚的相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着说:“爸,妈,我把老相册拿出来了,给陈阳看看我们家以前的样子。”
这通常是家庭聚会中增进感情的保留节目,我立刻来了精神。
相册很旧了,暗红色的绒面封皮已经有些褪色。林薇一页一页地翻着,给我讲照片背后的故事。有她小时候穿着花裙子在公园里大笑的样子,有他们一家三口去海边旅游的合影。
照片里的林叔叔比现在年轻很多,头发乌黑,意气风发。而照片里的秦阿姨……
我的目光,被一张秦阿姨的单人照牢牢吸引住了。
那是一张拍摄于二十多年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一棵开满花的树下,笑靥如花。她没有戴口罩,露出了完整的面容。那是一张非常秀丽的脸,柳叶眉,杏仁眼,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和恬静。
“我妈年轻时候可是我们厂里的一枝花呢。”林薇骄傲地说。
我看着照片,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张脸……我一定在哪里见过!
不是那种大众脸的模糊印象,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熟悉感。那双含笑的眼睛,那个温柔的嘴角,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我记忆的锁孔里,用力一拧。
一些尘封的、破碎的画面开始在我脑海里闪回。
红砖的居民楼,斑驳的墙皮,二楼的窗户……窗户后面,似乎总有这样一张温柔的脸,带着笑意看着楼下疯玩的孩子们。
“阿姨……你们以前,是不是住在城南的纺织厂宿舍?”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话音刚落,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林薇翻动相册的手停住了,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林叔叔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而秦阿姨,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口罩上方的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里面翻涌着震惊、痛苦、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激动。
“我……我小时候也在那一带住过。”我艰难地解释着,心脏狂跳不止,“我家就在纺织厂旁边的家属院,我们那群孩子,经常跑到你们宿舍楼下玩。”
纺织厂宿舍……这个地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记忆的混沌。
更多的画面涌了进来。
夏天的午后,一群半大的孩子在楼下追逐打闹。一个调皮的男孩,从兜里掏出一个威力巨大的“二踢脚”鞭炮,炫耀地在伙伴们面前点燃。他本想把它扔向空地,却因为慌乱,失手扔向了二楼一扇开着的窗户。
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和一个女人的尖叫。
孩子们吓坏了,作鸟兽散。那个扔鞭炮的男孩,吓得脸色惨白,被同伴们拉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就是我。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我抬起头,再次看向秦阿姨。那双眼睛,那张照片上温柔的脸,和我记忆深处那扇窗后惊恐、痛苦的脸,慢慢地,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阿姨……您……”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可怕的猜想在我心中成形,让我如坠冰窟。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重锤敲在我的心上。
林薇看看我,又看看她父母,脸色苍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林叔叔放下了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声。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仿佛压抑了多年的叹息。
秦阿姨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中,抬起,伸向了耳后。
第4章 那一声迟到的对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秦阿姨的手,用一种近乎于仪式的缓慢,摘下了那根挂在耳后的绳子。
白色的口罩,像一片飘落的雪花,从她的脸上滑落。
口罩后面隐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终于暴露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张被毁掉的半边脸。
从她的左边嘴角到脸颊,再到耳根,是一片狰狞的、凹凸不平的疤痕。疤痕因为年代久远,呈现出一种苍白的、蜡质的颜色,却依然能看出当年创伤的惨烈。它扭曲了她原本秀美的唇形,让她左边的嘴角永远地耷拉着,形成一个悲伤的弧度。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片刺眼的、苍白的疤痕。
二十年前那个夏日午后,那个被我失手扔进窗户的“二踢脚”,那一声女人的惨叫……所有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地凌迟着我的灵魂。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到秦阿姨的眼睛,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因为在那场灾难发生之前,我无数次在楼下玩耍时,看到过这双温柔的眼睛从窗口探出,提醒我们小心车辆。
我也终于明白,林叔叔在阳台上问我的那个问题,根本不是什么假设,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血淋淋的现实。他不是在考验我的价值观,他是在给我一个坦白和救赎的机会。
而我,却把它当成了一场无关痛痒的面试。
巨大的羞愧和罪恶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看着秦阿姨,看着她脸上那道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那是我童年的罪证,是我逃避了二十年的责任。
我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扑通”一声。
我双膝着地,重重地跪在了秦阿姨的面前。
“阿姨……对不起……”
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板上。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当年的那个孩子,是我……”
我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每一次道歉,都像是在鞭笞自己懦弱的灵魂。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只能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用这种最卑微的方式,乞求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原谅。
客厅里依旧是死寂。
林薇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她冲过来想扶我,却被林叔叔拉住了。
我能感觉到,三道目光,此刻都聚焦在我这个跪在地上的罪人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头顶。
“起来吧,孩子。”
是秦阿姨的声音。因为没有了口罩的阻隔,她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因疤痕牵扯而产生的含混,却异常的温柔。
“都过去了。”
第5章 埋藏二十年的真相
我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秦阿姨正弯着腰,试图扶我起来。她的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晰,可她的眼神,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与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怜悯。
“阿姨,您别扶我,我……”我哽咽着,无法原谅自己。
“起来说话。”一旁的林叔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但不容置疑。
我被林薇和她父亲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重新坐回沙发上,却如坐针毡。我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了。”林叔叔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烟,似乎只有尼古丁才能平复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我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林叔叔缓缓道出了真相。
当年事发后,秦阿姨被紧急送往医院。玻璃碎片和鞭炮的火药,在她的脸上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因为当时楼下玩耍的孩子太多,场面混乱,又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谁也说不清究竟是谁扔的鞭炮。加上我们家没过多久就因为工作调动搬离了那个家属院,这件事,就成了一桩无头案。
这些年来,秦阿姨经历了数次植皮手术,但效果甚微。身体的痛苦还在其次,心理的创伤才是最致命的。她从一个爱笑爱美的年轻女人,变得沉默寡言,不愿见人。那只口罩,从此成了她生命中无法摘下的部分,隔绝了自己,也隔绝了外界探究的目光。
“那你们是怎么……”我艰难地问。
“是薇薇。”林叔叔看了一眼女儿,“大概三年前,薇薇第一次把你大学时的照片拿回家给我们看。她……当时就愣住了。”
秦阿姨接过话,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事:“我虽然没看清当年那个孩子的脸,但我记得他的眼睛。很亮,有点倔强。看到你照片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像。太像了。”
她说,那是一种母亲般的直觉,毫无道理,却无比强烈。
从那天起,他们就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查”我。他们通过林薇,了解我的家庭背景,我的成长经历,甚至找到了我父母以前的工作单位。当他们确认,我就是当年住在纺织厂隔壁家属院,那个叫陈阳的男孩时,一切都对上了。
“我们当时……很矛盾。”林叔叔的烟灰掉了一截,他浑然不觉,“一方面,是恨。我妻子的脸,她后半生的痛苦,都是因为你当年的一个顽劣之举。我们想过去找你,想让你承担责任,甚至想过……让你和薇薇分手。”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可另一方面,”他话锋一转,“我们也在想,你当时也只是个孩子,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去追究一个孩子无心的过错,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薇薇那么喜欢你。”
林薇在一旁早已哭成了泪人。她抓住我的手,哽咽道:“陈阳,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因为愧疚而离开我。我爸妈也说,他们不想用这件事来绑架你,或者要挟你。他们说,他们更想看看,你长大了,到底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终于明白了。
今天这场见面,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考验。
秦阿姨的口罩,林叔叔在阳台上的那个问题,甚至那本故意拿出来的老相册,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他们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索取赔偿。他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亲眼看一看,二十年后,当年那个闯下大祸又惊慌逃走的小男孩,是否成长为了一个敢于担当、知错能改的男人。
我跪下的那一刻,不仅仅是我的忏悔,更是我交出的答卷。
“叔叔,阿姨,”我站起身,郑重地朝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当年的错,我无法弥补。但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来赎罪。请你们……请你们允许我照顾薇薇,也允许我……像儿子一样,孝顺你们。”
第6章 口罩下的微笑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是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度过的。
沉重的秘密被揭开,压在每个人心头二十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没有了伪装和试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撕心裂肺后的平静和坦诚。
秦阿姨没有再戴上口罩。
起初,我还是不敢直视她的脸。那道疤痕,像烙印一样灼烧着我的眼睛,提醒着我的罪过。
是她自己,主动打破了这份尴尬。她给我讲起了这些年的经历,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她说起一次次痛苦的手术,说起刚开始不敢出门、不敢照镜子的绝望,也说起后来如何在林叔叔和林薇的鼓励下,慢慢接纳了不完美的自己。
“其实,我早就原谅那个孩子了。”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怨恨,只有长者的慈爱,“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偶尔会想,他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他会不会记得这件事?会不会,也因为愧疚而不安?”
我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我何曾有过不安?在漫长的岁月里,我早已将这段记忆打包,扔进了潜意识的角落,用成长的忙碌和时间的流逝将它层层掩埋。是我选择了遗忘,而她,这个无辜的受害者,却在漫长的痛苦中,替我完成了原谅。
林叔叔拿出了他珍藏的好酒,给我和自己都倒了一大杯。
“小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今天你能跪下,就证明薇薇没看错人。是个爷们儿。”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杯酒,你得喝。算是罚你。罚你当年的不懂事,也罚你……让我们一家人,等了二十年。”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火辣辣的,却也像一种洗涤,冲刷着我灵魂深处的污垢。
那天晚上,我留宿在了林薇家。秦阿姨亲自为我铺好了床,絮絮叨叨地嘱咐我盖好被子,别着凉。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和她脸上那道在柔和灯光下不再显得那么狰狞的疤痕,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深夜,我毫无睡意,走到客厅喝水。却看到秦阿姨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的,正是下午那本老相册。她正凝视着自己年轻时那张完好无损的照片,手指轻轻地摩挲着。
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是在告别过去的自己,或许是在感慨命运的无常。
我没有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黑暗中。
就在这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后,她冲我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她完整的笑容。
因为疤痕的牵扯,她的笑容有些不对称,甚至有些怪异。但是,在她那双明亮的、温柔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最真诚的接纳和宽恕。
那一刻,我心里的最后一点壁垒也轰然倒塌。
我走过去,像个孩子一样,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妈。”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眼圈瞬间就红了。她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哎。”
第7章 新的开始
从林薇家回来后,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种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我们依然像过去五年一样相爱,但这份爱里,多了一种沉甸甸的、血脉相连的责任感。我不再仅仅是林薇的男朋友,我还是那个对她母亲负有终生亏欠的人。这份亏欠,不会成为我们感情的负担,反而化作了一种更强大的粘合剂,将我们和她的家庭,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去她家,不再是作为“客人”,而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陪林叔叔下棋、喝酒、聊国家大事。我帮秦阿姨提重物、修水管、换灯泡。我不再害怕看到她脸上的疤痕,甚至学会了用一种自然的、充满敬意的目光去看待它。因为我知道,那道疤痕背后,是一个女人的坚韧,一个妻子的执着,和一个母亲的伟大。
秦阿姨也渐渐地变了。
她开始尝试着在出门买菜的时候,不戴口罩。起初,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用手遮挡,回避邻居们的目光。但我和林薇会一左一右地陪着她,坦然地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渐渐地,她也变得自信了许多。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去逛公园。阳光很好,秦阿姨穿着一件漂亮的碎花连衣裙,那是我们特意为她挑选的。她没有戴口罩,脸上洋溢着久违的、轻松的笑容。虽然那笑容依旧有些“不完美”,但在我和林薇眼中,却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一个路过的小女孩好奇地盯着秦阿姨的脸,童言无忌地问她妈妈:“妈妈,那个阿姨的脸怎么了?”
秦阿姨的身体僵了一下。
没等她开口,我便蹲下身,微笑着对那个小女孩说:“因为阿姨是一位勇敢的战士,这是她战斗胜利后留下的勋章哦,很酷是不是?”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秦阿姨转过头看着我,眼眶里泛着泪光。
我们的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春天。
婚礼那天,秦阿姨作为我的丈母娘,第一次在如此隆重的场合,全程没有戴口罩。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旗袍,虽然脸上的疤痕依然清晰可见,但她眼神里的光芒,却比在场任何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都要璀璨。
在向双方父母敬茶的环节,我再次跪在了她的面前。
这一次,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感恩。
“妈,谢谢您。”我真诚地说,“谢谢您和爸,愿意把薇薇交给我。也谢谢您,愿意接纳我,给我一个赎罪和成为您儿子的机会。”
她笑着扶起我,眼角的泪水滑过那道苍白的疤痕,她说:“傻孩子,我们才要谢谢你。是你,让这个家,重新完整了。”
我看着她,看着身边的林薇,看着台下为我们鼓掌的亲朋好友,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我知道,我童年犯下的那个错误,像一道深深的刻痕,永远无法被抹去。但爱与责任,却有能力在刻痕之上,开出最美的花。那场迟到了二十年的道歉,并没有结束什么,而是开启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旅程。
来源:一往无前铅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