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大姨的电话打来,语气慌乱地问我为什么建军哥的卡刷不了时,我正平静地给自己下一碗面。
当大姨的电话打来,语气慌乱地问我为什么建军哥的卡刷不了时,我正平静地给自己下一碗面。
沸水翻滚,白色的面条在锅里舒展开,像一朵迟迟绽放的菊花。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而我的世界里,只有这一隅厨房的温暖和孤独。
那张我工资卡的副卡,在表哥陈建军的钱包里,安安稳稳地躺了整整五年。五年来,三万、五万的借款,数不清的饭局和人情消费,都从这张卡里流走,像水渗进沙地,无声无息,连个回响都没有。我以为这是亲情,是当年姥姥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让我“多帮衬你哥”的承诺。
而这一切的终结,只源于三天前,家庭群里那条唯独漏掉了我的聚餐通知。
第1章 被遗忘的角落
“【亲爱的一家人】,为庆祝我顺利拿下城西那个项目,周六晚六点半,在‘福满楼’设宴,大家务必赏光!@所有人”。
消息是表哥陈建军发的,时间是周三下午。
家庭群里瞬间热闹起来。大姨王桂芬第一个响应,发了个大大的“儿子真棒”的表情包。接着是舅舅、姨父、表弟表妹们一连串的“恭喜”、“一定到”、“哥你太牛了”。连我妈李秀兰,也笑着回复:“建军出息了,你大姨该享福了。”
我捏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
我把那条@所有人的消息,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确认那个蓝色的提醒符号下,没有我的名字。我又点开群成员列表,从上到下,仔細核對,生怕是微信出了什么bug。
没有。一切正常。
群里四十二口人,从白发苍苍的姥爷,到还在上幼儿园的小侄子,都在这个“亲爱的一家人”的群里。而陈建军的这条消息,精准地绕过了我。
就像往平静的湖里扔进了一块石头,但水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福满楼”的招牌菜是佛跳墙还是烤乳猪,没有人发现,这个家里,似乎少了一个人。
我叫陈静,今年二十九岁,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公司做结构工程师。陈建军是我大姨的儿子,比我大三岁。从小,他就是我们这一辈孩子的头儿,聪明、会说话,也最得长辈们的欢心。
而我,大概就是那种最不起眼的孩子,安静,不爱说话,成绩中不溜秋,长相也平平无奇。
五年前,姥姥病重,把我们几个小辈叫到床前。她拉着我的手,又看看旁边意气风发的陈建军,叹了口气说:“静啊,你这孩子最稳重,也最让人省心。建军有冲劲,但性子毛躁,以后你要多帮衬着他点,你们是亲兄妹一样的表亲,要相互扶持。”
我当时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句“多帮衬”,成了我之后五年的紧箍咒。
陈建军大学毕业后创业,启动资金不够,我刚工作一年,把攒下的三万块钱全给了他。他说:“妹,哥记着,等公司回本了,连本带利还你。”
后来,他的公司黄了,又说要跟朋友合伙做工程,需要钱打点关系。我咬咬牙,用信用卡套了五万给他。他说:“好妹妹,这次肯定成,哥以后给你买大房子。”
再后来,他进了现在这家不错的建筑公司,收入稳定了,但花销也更大了。他开始频繁地请客吃饭,结交人脉,三天两头跟我说周转不开。我妈总在一旁劝我:“你哥是在为事业打拼,都是一家人,你工资高,帮一把是应该的。”
为了方便,也为了“面子”,陈建军提议,让我办一张工资卡的副卡给他。他说:“这样零敲碎打的,我也不好意思老跟你开口。你把副卡给我,我平时应酬急用就刷一下,绝对不会乱花,每个月我再把钱转给你。”
我犹豫过。但看着我妈期盼的眼神,和陈建军拍着胸脯的保证,我还是答应了。
那张卡,就像一根无形的脐带,将我和他的生活捆绑在了一起。他今天请客户吃了顿海鲜大餐,明天给女朋友买了个名牌包,后天又给车换了套昂贵的音响。银行的消费短信一条条地发到我手机上,像一把把小刀,割着我的心。
而他承诺的“每个月把钱转给你”,五年里,一次都没有兑现过。
我不是没有提过。起初是旁敲侧击,后来是半开玩笑地提醒。可每次,他都用一句话堵回来:“哎呀,一家人,分那么清干嘛?你放心,哥心里有数。”
大姨也总在家族聚会上,看似无意地夸我:“我们家静静最懂事了,从小就知道帮哥哥。不像有些女孩子,眼里只有钱。”
久而久之,我成了那个“应该”付出的人。我的工资,似乎不完全属于我,而是这个大家庭的“备用金”。而那张副卡,成了陈建军体面生活的底气。
我放下手机,走到阳台。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燥热,吹得人心里发闷。楼下小广场上,孩子们在追逐嬉笑,大人们在摇着蒲扇聊天,一片祥和。
可我的心里,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我不是在乎那顿饭。说实话,“福满楼”那种地方,我自己也消费得起。我在乎的是,在他陈建军的“亲爱的一家人”里,原来并没有我的位置。
或许,在他的认知里,我只是一个沉默的提款机,一个在他需要时提供支持的背景板。他享受着我辛勤工作换来的金钱,却在我应该分享喜悦和荣耀的时刻,将我彻底遗忘。
这种感觉,比直接的争吵和拒绝,更伤人。它像一根细细的针,扎进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致命,却疼得你喘不过气。
我回到房间,打开了手机银行APP。找到了那张熟悉的银行卡,下面清晰地标注着“附属卡管理”。
我点进去,陈建军的名字和卡号赫然在列。
我盯着那个“解绑”按钮,看了很久很久。脑海里闪过姥姥临终前的嘱托,闪过我妈常挂在嘴边的“家和万事兴”,闪过大姨那些明褒暗贬的话。
最后,画面定格在家庭群里,那条刺眼的聚餐通知上。
我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落下。
屏幕上弹出一个确认框:“您确定要解绑该附属卡吗?解绑后,该卡将立即失效。”
我点了“确定”。
那一刻,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长久以来的疲惫,终于落地的感觉。
五年的“帮衬”,够了。
第2章 无声的晚宴
周六那天,我哪儿也没去。
早上睡到自然醒,给自己做了一顿精致的早午餐。煎得焦黄的培根,流心的太阳蛋,配上一杯手冲咖啡。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餐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下午,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扔掉了很多早就该扔掉的旧东西。然后去楼下的花店,买了一束盛开的向日葵,插在客厅的玻璃瓶里。整个屋子,都因为那抹明亮的黄色而变得生动起来。
我妈期间打了个电话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静静,你……今天晚上有安排吗?”
我一边修剪着花枝,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没啊,准备晚上看看电影,早点休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我妈略带尴尬的声音:“哦,哦,那好,那你……好好休息。”她没有提聚餐的事,一个字都没有。
我知道,她心里有愧,但她更不敢去挑战大姨和表哥在家族里的“权威”。在她看来,息事宁人,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我没有点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平静。或许,我早就对这种“和稀泥”式的亲情不抱任何期望了。
傍晚六点多,家庭群里开始热闹起来。
大姨先发了一张“福满楼”金碧辉煌的包厢照片,配文:“地方不错,建军有心了。”
接着,各种菜肴的照片像雪花一样飘进群里。清蒸东星斑、澳洲大龙虾、鲍鱼捞饭……每一道菜都摆盘精致,价格不菲。
表弟发了一段小视频,镜头扫过满满一桌子的人。大家举着酒杯,笑容满面,陈建军站在主位上,意气风发地讲着话,大概是在分享他项目的成功经验。镜头晃动间,我看到了我妈,她坐在一个角落里,笑容有些勉强。
她似乎察觉到了镜头,下意识地朝旁边看了一眼,那个位置,空荡荡的。
如果我在,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我关掉手机,把它扔在沙发上,不想再看。
我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昨天买好的面条和两个鸡蛋,还有一把翠绿的小葱。
我决定给自己做一碗最简单的阳春面。
切葱花的时候,我的动作很慢,刀刃和砧板接触,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我发高烧,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我妈就给我做了一碗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她说,吃点热乎的,发发汗,病就好了。
那碗面的味道,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我妈一边喂我,一边用温热的毛巾给我擦脸上的汗,眼神里满是心疼。
那时候的家,是温暖的,是我的港湾。
可人长大了,家也变得复杂了。亲情里掺杂了利益、面子、算计和理所当然的索取。一碗阳春面就能感受到的幸福,被一桌昂贵的海鲜盛宴轻易地击碎了。
水开了,我把面条下进去。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或许在他们看来,我的行为是小题大做,是斤斤计较,是“不懂事”。
可懂事的代价是什么呢?是无休止的付出和被忽视的委屈。
如果懂事意味着要吞下所有的不公,那我宁愿做一个“不懂事”的人。
面条煮好了,我把它捞进碗里,浇上早就备好的汤底,几滴香油,撒上碧绿的葱花,再卧上两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
香气扑鼻。
我端着碗,坐在餐桌前,对着空荡荡的对面,轻轻说了一句:“开动了。”
然后,我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慢慢地送进嘴里。
很香,很暖。
就在这时,被我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第3章 迟来的电话
来电显示是“大姨”。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两个字,心里异常平静,甚至还有点想笑。
算算时间,他们那顿饭应该也吃到尾声了。这个电话,来得正是时候。
我没有立刻接,而是不紧不慢地吃完了碗里最后一口面,又喝了两口热汤,才慢悠悠地擦了擦嘴,拿起手机,划开了接听键。
“喂,大姨。”我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静静啊!”电话那头,大姨王桂芬的声音又尖又急,背景音里还夹杂着服务员礼貌而疏远的声音,以及一些模模糊糊的议论声。“你……你建军哥那张卡,是不是出问题了?怎么刷不了啊?”
我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声问:“刷不了?怎么会呢?是不是输错密码了?”
“没有!密码肯定没输错!”大姨的语气愈发焦躁,“服务员试了好几遍了,都说是什么无效卡!你是不是把卡给冻结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你哥这边正结账呢,一大家子人都在这儿看着,多尴尬啊!”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理直气壮的质问,仿佛我做了一件多么天理不容的事情。
我沉默了两秒钟,然后清晰地说:“哦,大姨,那张卡我没有冻结。”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快看看!”她催促道。
“我把它解绑了。”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放慢了语速,确保电话那头的她能听清每一个字。
电话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能想象得到,大姨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概是从焦急转为错愕,再从错愕转为不可置信。
过了好几秒,她拔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夹杂着明显的怒气:“解绑了?你好端端的解绑它干什么?静静,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哥请全家人吃饭,你……”
“大姨,”我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平静,“我想,您可能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是建军哥请全家人吃饭,对吗?”
“对啊!不然呢?”她没好气地反问。
“既然是哥请客,那理所当然应该用他自己的钱来付账,不是吗?”我顿了顿,补充道,“用我的钱,算怎么回事呢?这不合适吧?”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大姨被我噎得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说道,“什么你的钱我的钱,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嘛!你那张卡给你哥用了这么多年,不都好好的吗?怎么偏偏今天出问题!你就是存心的,想让你哥在大家面前下不来台!”
听着她颠倒黑白的指责,我心底最后一点对亲情的温存,也彻底凉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钱就不是钱,我的付出就是理所应当。我稍有反抗,就是居心叵测,就是故意要让谁难堪。
我轻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很轻,却像一根针,扎破了电话那头虚张声势的气球。
“大姨,您先别生气。我再跟您确认一件事,今天这顿饭,建军哥请的是‘全家人’,对吧?”
“是啊!”
“那为什么,这‘全家人’里,没有我呢?发通知的时候,@了所有人,唯独漏了我。吃饭的时候,一桌子人其乐融融,也没有一个人想起来问一句,陈静为什么没来。”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寂静的湖面。
“我只是觉得,既然我连被邀请的资格都没有,那自然也就没有资格为大家的这顿晚宴买单了。这个逻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电话那头又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一次,不再是错愕,而是一种被戳穿真相后的难堪。
我甚至能听到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喃喃自语的语气说道:“你……你怎么能这么想……你哥他……他可能就是忙忘了……”
“忙忘了?”我重复着这三个字,觉得无比讽刺,“大姨,群里四十二个人,他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地全都@到了,连我刚上幼儿园的小侄子都没落下。您觉得,这是一个‘忙忘了’可以解释的吗?”
“他不是忘了我,他就是故意的。因为在他心里,我根本就不是需要被尊重的家人,我只是一个……会提供金钱的工具而已。”
“现在工具不听话了,所以您才这么着急,对吗?”
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那层名为“亲情”的虚伪外衣,露出了底下赤裸裸的自私和算计。
电话那头,大姨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我听到背景音里,陈建军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妈,跟她废什么话!把电话给我!”
第4章 撕破的脸皮
电话很快被转到了陈建军手里。
“陈静,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淡淡地回应。
“你故意的吧?你就是想看我笑话是不是?全家人都在这儿,你让我怎么收场?”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显然,在家人面前丢了面子,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和羞辱。
“哥,这是你的饭局,收场的事情,不应该问我吧?”我反问,“你请客之前,难道没有看一眼自己的钱包,或者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吗?”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我的钱包?我的银行卡?”他怒极反笑,“我钱包里放着你的卡,不就等于放着钱吗?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的吗?你现在跟我装什么?”
“是啊,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所以你习惯了,习惯到以为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习惯到可以心安理得地用我的钱来为你自己脸上贴金,甚至习惯到,连请客吃饭,都把我这个‘金主’给忘了。”
“你……”
“哥,做人不能这样。你不能一边花着我的钱,一边又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谁把你当外人了!我不就是发消息的时候漏了一下吗?多大点事儿!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这么不给我面子吗?”他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把一切都归结为我的“小题大做”。
“漏了一下?”我冷笑,“你是在跟一个做了十年结构工程师的人,讨论‘疏忽’和‘故意’的区别吗?你的设计图纸上,会‘不小心’漏掉一根承重梁吗?”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我戳中了他的痛处。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工作上的严谨和专业。
“陈建军,我们都别自欺欺人了。你就是觉得,我好说话,没脾气,所以怎么对我都可以。你觉得我不敢反抗,也不舍得让你难堪。所以你才敢这么做。”
“今天这顿饭,多少钱?”我突然问。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跟上我的思路,含糊地报了个数字:“……八千多。”
“八千多,”我重复了一遍,“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不清楚。但这八千多,是我顶着甲方的压力,熬了好几个通宵画图赚回来的辛苦钱。你用我的辛苦钱,请着一大家子人,在这里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虚荣,却把我这个真正付钱的人,像垃圾一样扔在一边。”
“你告诉我,这叫‘面子’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周围亲戚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想必,他开了免提。
也好,让大家都听听。
“陈静,你行,你真行。”过了很久,陈建军的声音才再次响起,但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不就用了你点钱吗?你至于吗?说吧,这些年一共花了你多少,我明天就转给你!以后你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再动!”
他把这件事,定性为了一场纯粹的金钱纠纷。仿佛只要把钱还清,他所有的过错就都能被抹平,他依旧是那个有理的一方。
“好啊。”我平静地回答,“不用等明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算算。”
“五年前,你创业,三万。四年半前,你做工程,五万。这五年,这张副卡,我每个月都记了账。不大不小的消费加起来,一共是二十一万六千七百块。加上前面那八万,总共是二十九万六千七百块。”
我报出这个数字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显然,不光是陈建军,所有在场的亲戚,都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在他们模糊的印象里,我只是在“帮衬”表哥,或许是几千,或许是一两万。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数字,已经累积到了一个普通工薪家庭需要不吃不喝好几年才能攒下的地步。
“你……你记着账?”陈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当然。”我回答得理所当然,“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我当然要记清楚。怎么,你觉得这个数字有问题吗?没关系,我手机里存着每一笔消费的短信提醒和电子账单,随时可以发给你核对。”
这下,他彻底没话说了。
“钱,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还我。我不催。”我说,“至于这顿饭,八千多是吧?哥,我相信你今天肯定带了手机,也绑定了自己的银行卡。实在不行,跟在座的长辈亲戚们凑一凑,应该也够了。毕竟,大家都是‘亲爱的一家人’,不是吗?”
说完最后一句,我没有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晚风吹进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清爽。刚才因为对话而有些发热的脸颊,感到一阵凉意,很舒服。
楼下广场舞的音乐已经停了,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我知道,福满楼的那个包厢里,此刻一定乱成了一锅粥。
但那又与我何干呢?
从我解绑那张卡开始,从我拒绝再当那个沉默的背景板开始,他们的一切,就都与我无关了。
第5章 余波与涟漪
挂断电话后的那个晚上,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是周日,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床,而是起了个大早,去附近的公园晨跑。大汗淋漓的感觉,让身体和精神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当我跑完步,在路边摊买好豆浆油条回到家时,才发现手机上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有大姨的,有舅舅的,有几个表亲的,当然,也少不了我妈的。
微信里的“亲爱的一家人”群,更是炸开了锅。上百条未读消息,红色的数字刺眼又滑稽。
我点开,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大姨王桂芬在群里情绪激动地控诉我的“不孝”和“冷血”,说我为了区区一点钱,不顾亲情,让建军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面。
陈建军一言不发,大概是觉得没脸说话。
几个平时和他关系好的表弟表妹在下面附和,说我做得太过分了,一家人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
而更多的亲戚,则选择了沉默。尤其是那些昨晚在饭局上的人。想必,那将近三十万的欠款,和最后那顿不了了之的饭局,让他们也感到了震惊和尴尬。
我妈在群里发了几条消息,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大家少说两句,静静不是那样的孩子,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她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看着那些指责和议论,心里已经毫无波澜。
我给妈回了个电话。
“喂,妈。”
“静静!你总算回电话了!你昨晚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我妈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
“我手机静音了,睡着了。”我平静地解释,“妈,你别担心,我没事。”
“我能不担心吗?”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冲动啊!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用这种法子……你知不知道,昨晚你建军哥多难堪?最后还是你舅舅和你姨父他们凑钱把账结了。你大姨气得高血压都快犯了。”
“妈,”我打断她,“如果好好说有用,事情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这五年来,我暗示过多少次,提醒过多少次?您不是不知道。可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是他们的变本加厉和我的理所应当。”
“昨晚的事,难堪的是他,不是我。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打肿脸充胖子,没有一边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的钱,一边又把我排除在‘家人’之外,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我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她心里是明白的,只是长久以来的“以和为贵”的思想,让她习惯性地先指责那个打破和平的人。
“那……那将近三十万,是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账单我都存着,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对我这个女儿的心疼。“你这傻孩子……怎么不早点跟妈说……”
“说了有用吗?”我反问,“说了,您只会劝我,‘他是哥哥,让着他点’,‘都是一家人,别计较’。妈,我已经让了五年了,也忍了五年了。”
“我不想再忍了。”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一边。
我知道,这件事的余波,还会持续很久。我在亲戚们心中的形象,大概会从“懂事稳重”的陈静,变成“斤斤计较、不近人情”的陈静。
无所谓了。
下午,门铃突然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是我妈。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脸上满是愁容。
我打开门,让她进来。
“你怎么来了?”
“我怕你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过来看看你。”她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我给你炖了点鸡汤,你趁热喝。”
我盛了一碗汤,鸡汤炖得很浓,泛着金黄色的油光。
我妈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妈,您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喝了口汤,很暖。
她看着我,眼圈有点红。“静静,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是妈不好,总想着一大家子人要和和气气的,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这是我妈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跟我道歉。
我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知道你哥做得不对,你大姨说话也难听。但是……血浓于水,他毕竟是你哥。以后……以后咱们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别弄得跟仇人一样,行吗?”她近乎请求地看着我。
我放下碗,看着她斑白的鬓角和眼角的皱纹,点了点头。
“妈,我明白。我没想过要跟他当仇人。我只是想让他明白,也想让所有人明白,亲情不是绑架,帮助也不是义务。人与人之间,无论是谁,最起码的尊重,是要有的。”
“钱的事,我会跟他沟通,让他慢慢还。以后,我过我的日子,他过他的。我们还是亲戚,仅此而已。”
我妈听了我的话,像是松了一大口气。她握住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好,你能这么想,妈就放心了。”
那天下午,我和我妈聊了很多。聊我工作上的事,聊我未来的打算,聊那些被亲情琐事掩盖了的,属于我们母女之间的体己话。
临走时,她突然说:“对了,你建军哥,今天上午把车卖了。”
我愣了一下。
“听你大姨说,他把那辆刚买了不到一年的车卖给二手车商了,说是要凑钱还给你。”我妈的语气很复杂,“你大姨今天在家里哭了一天,说她儿子被我这个妹妹逼得走投无路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她送到门口。
关上门,我靠在门后,心里五味杂陈。
我没想过要把他逼到卖车的地步。我只是想要一个公道,一份尊重。
但或许,对于一个习惯了依赖和索取的人来说,让他一夜之间学会独立和承担,本身就是一种“逼迫”吧。
第6章 新的平衡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地改变了。
陈建军在卖掉车的第三天,给我转来了第一笔还款,十八万。他在微信上给我发了一条简短的消息:“剩下的,我每个月工资发了就转给你,一年内还清。”
我回了一个字:“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虚伪的客套。我们之间,仿佛只剩下这层纯粹的债务关系。
家庭群里,大姨不再说话了。整个群,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再也没有人兴高采烈地讨论聚餐和玩乐。那场不欢而散的晚宴,像一根刺,扎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后来,我妈私下跟我说,大姨在别的亲戚面前没少抱怨我,说我“心狠”、“六亲不认”。但奇怪的是,再也没有哪个亲戚敢当着我的面,或者在我妈面前,说三道四了。
或许是那近三十万的账单,让他们重新认识了我,也让他们看清了陈建军风光背后的真相。他们开始意识到,那个一直以来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陈静,不是没有脾气,只是脾气没发作而已。
当一个老好人亮出了自己的底线,得到的往往不是憎恨,而是敬畏。
又过了两个月,我接到了舅舅的电话,说是姥爷八十大寿,要在老家办寿宴,让我务必回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寿宴那天,我见到了陈建军。
他瘦了些,也憔悴了不少,身上那股总是意气风发的劲儿,收敛了很多。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最终还是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叫了声:“静静。”
我也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席间,大家的气氛有些微妙。大姨看到我,冷着一张脸,把头扭到了一边。
倒是舅舅,特意端着酒杯坐到我身边,跟我碰了一下杯,压低声音说:“静静,上次的事,你哥做得不对,你别往心里去。他最近……也算是吃够教训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吃饭的时候,我看到陈建军在默默地照顾姥爷,给他夹菜,提醒他慢点吃。不再像以前那样,只顾着在酒桌上跟人高谈阔论,吹嘘自己的人脉和项目。
他好像……真的变了一点。
寿宴结束后,大家准备离开。我正要上我妈的车,陈建军却叫住了我。
“静静。”
我转过身。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个月该给你的。”
我接过来,没有打开看。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以前……是我不对,对不起。”
这是五年来,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不是在电话里,不是在微信上,而是面对面,带着一丝迟来的诚恳。
我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天之骄子”,更像是一个卸下了沉重壳子的普通人。
“哥,”我开口,声音很平静,“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当我决定解绑那张卡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失去很多,会失去亲戚们的喜爱,会失去家庭的和睦。
但现在我才发现,我失去的,只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和一份虚假的和谐。而我得到的,是尊重,是边界,是找回自我的轻松。
真正的亲情,不是无底线的索取和无原则的退让,而是在彼此尊重的基础上,相互理解,相互扶持。我们可以为你雪中送炭,但你不能把我的炭火盆整个端走,还嫌它不够旺。
回城的路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车窗洒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妈在旁边开着车,车载音响里放着一首舒缓的老歌。
我突然觉得,生活其实很简单。守住自己的底线,爱该爱的人,做该做的事。不亏待每一份热情,也绝不讨好任何的冷漠。
至于那些曾经的伤害和委屈,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毕竟,人总要往前看。而我的前方,还有很长、很好的路要走。
来源:敏锐孔雀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