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次故事的起点,不妨设定在距离我们头顶四百公里的近地轨道上。在那里,一座人类的空间站正孤独地漂浮着。它所处的环境极端恶劣:没有空气,无法风力发电;没有重力,无法水力发电。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墨色虚空,唯一的点缀是遥远恒星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
这次故事的起点,不妨设定在距离我们头顶四百公里的近地轨道上。在那里,一座人类的空间站正孤独地漂浮着。它所处的环境极端恶劣:没有空气,无法风力发电;没有重力,无法水力发电。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墨色虚空,唯一的点缀是遥远恒星传来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
然而,每隔九十分钟,这个空间站都会迎来一次壮丽的日出。一道明亮的光弧划破黑暗,照亮了它修长的身躯和那几对轻盈的薄翼。这些薄翼,如同饥渴的向日葵,永远朝着太阳的方向舒展。它们是太阳能电池帆板,贪婪地吸收着太空中唯一的能量来源——阳光。
光,在这里被转化为了电。
而在空间站内部,宇航员们依赖着另一种技术。电力驱动着一种小小的半导体器件,发出柔和的光芒,为他们提供日常照明。电,又在这里被转化为了光。
在空间站的舷窗外,还将迎来一位伴飞的伙伴——一架太空光学望远镜。它的镜头将对准宇宙的最深处,去捕捉那些来自百亿光年外、微弱如尘埃的星光。那些星光,将被另一种半导体器件捕捉,并转化为我们能看懂的宇宙图像。
捕捉阳光并发电,捕捉星光并成像,以及用电流制造光来照明。这三件事,都源于半导体。它们就像一枚硬币的正反面,我们称之为“光电子技术”。
为雨林电话催生的“沙子电池”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一个词汇“原子能”正风靡全球,代表着无尽的未来。当时,一家实力雄厚的无线电巨头公司(美国无线电公司 RCA)正春风得意。他们向媒体高调展示了一项发明:“原子能电池”。
这是一个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的盒子,里面装着同位素。它能将原子衰变释放的能量变为电力。这家公司的总裁,一位曾经的传奇电报员,亲自用这个小盒子驱动了一台微型电报机,发出了“和平利用原子能”的消息。媒体为之疯狂,预言这种电池将为助听器和腕表提供永久的电力。
在一次采访中,这家公司的一位实验室主任对着新闻界轻蔑地耸了耸肩,说:“现在,谁还关心太阳能电池呢?”
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根针,扎在了另一家传奇通信研究机构(贝尔实验室)的心上。他们非常、非常关心太阳能电池。
不过,他们最初的动机既不“原子”也不“太空”,而是源于一个非常接地气,甚至有点“潮湿”的难题。一位名叫达里尔·蔡平的工程师,正苦恼于如何让偏远地区的人们也能顺畅地打电话。在那些热带雨林里,电话机里的干电池总因为受潮而提前报废。他必须找到一种替代能源。
他列了一张清单:风力发电?雨林里没那么大的风。热电发电机?效率太低。最后,他的清单上只剩下了最后一项——太阳能。
太阳能并不是什么新鲜概念。早在1839年,一个年仅19岁的法国小伙子(埃德蒙·贝克雷尔)就在他父亲的实验室里瞎鼓捣,他把两个铂电极插进电解液里,发现阳光一照,电流就增强了。后来,人们又发现半导体“硒”也有这种特性。1883年,有人用硒和金箔做出了第一个太阳能电池,但效率只有1%到2%,离“能用”还差得远。
到了1952年,蔡平也开始尝试用硒,结果效率更惨,只有0.5%。
蔡平自己不是半导体专家,但他有一个好习惯:串门。他经常去找隔壁半导体研究小组的杰拉尔德·皮尔逊。皮尔逊可是个大人物,他是参与发明第一颗晶体管的核心成员之一。
皮尔逊听了蔡平的抱怨,又去找了另一个人,卡尔文·富勒。
富勒是这个传奇实验室里的“扩散法之神”。他发明了一种技术,能像烤面包一样,精准地将杂质“扩散”进半导体材料里,随心所欲地将其变成P型或N型。这是制造晶体管和PN结(半导体的核心结构)的关键。富勒的工艺非常高超,有一次在研讨会上,有人问他这种技术能做多大一片晶圆,富勒开玩笑说:“只要晶圆供应充足,做几英亩都没问题!”
太阳能电池的核心,就是一个PN结。当光照射在PN结上时,会激发出成对的电子和空穴(你可以想象成一个“粒子”和一个“坑”)。而PN结上自带的电场,会像一个严格的交警,把电子和空穴强行“拆散”,让它们朝相反的方向流动,这就产生了电流。
1953年3月,皮尔逊向富勒求助,希望富勒用他最新的“扩散法”做一些硅PN结来试试。富勒很快就做好了。
皮尔逊将这个小元件连上电流计,并随手用一盏台灯照了照它。
奇迹发生了。电流计的指针“砰”地一下晃动了起来,指向一个巨大的数值。这个数值,比当时已知的任何太阳能电池产生的电流都要大。
皮尔逊立刻兴奋地跑去找蔡平,告诉他:“别在硒上面浪费时间了!改用硅!”
蔡平将皮尔逊给的硅PN结放到阳光下,一测量,能量转化效率达到了2.3%,几乎是硒的五倍!
就这样,一个为了雨林电话的工程师(蔡平)、一个半导体物理学家(皮尔逊)和一个材料化学家(富勒),自发地组成了一个研究太阳能电池的小组。
这个实验室最伟大的地方在于它的一种“像风一样自由”的文化。任何人都能跟其他小组的人自由合作,不需要经过主管同意。
然而,蔡平很快发现,这个硅PN结的能量转化效率卡在2.3%,上不去了。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富勒的“配方”上。原来,富勒在制作N型硅时用的是“锂”。锂元素太活跃了,很容易扩散到晶圆内部,导致N型区变得太厚。光照产生的电子和空穴,还没来得及被电场“交警”拆散,就自己先“复合湮灭”了(“粒子”掉回了“坑”里)。
蔡平意识到,要想提高效率,N型区必须越薄越好,而且PN结要尽可能靠近晶圆表面,这样“交警”才能在第一时间把电子和空穴抓住。
他们又去找富勒。富勒想,得找一种没那么活跃的杂质,让它尽量留在晶圆表面。他改用了“磷”。
效率提高了一倍。但距离他们估算的6%的实用临界点,还是差一点。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家竞争对手(RCA)出人意料地发布了“原子能电池”。这让整个实验室都紧张了起来。富勒也行动起来,全身心地投入攻关。
这一次,富勒又换了一种材料:“砷”。他像一个米其林三星大厨一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元素扩散的速度和温度。
终于,太阳能电池的效率达到了6%。
那年春天,富勒的儿子从大学回家休假。一天晚上,他看到父亲拿回来一个圆形的小玩意儿,和一枚硬币差不多大,上面连着导线,导线尽头是一个小风车。当父亲用手电筒一照这个圆形小片,风车的叶片就开始旋转起来。
手电光驱动了风车!这个小小的演示装置,就是世界上第一个实用的半导体太阳能电池。
1954年4月25日,轮到这家通信实验室(贝尔)召开隆重的发布会了。这场发布会,明显就是冲着三个月前那家无线电公司(RCA)去的。
既然你们用原子能电池驱动一台发报机(发送文字),那我们就用太阳能电池驱动一台广播发射器(发送语音和音乐)!
这个太阳能电池在每平方米上的输出功率,远高于那台原子能电池。
第二天的头版新闻标题极具戏剧性:“沙子制成的电池捕获了巨量的太阳能”。媒体评论道,这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人类朝着最终的梦想前进——利用无尽的太阳能”。
但是,公众的热情总是跑得比技术快。理论上硅太阳能电池的转化效率能达到23%,但实际的提升非常缓慢。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人们快没油用了,才又一次想起了太阳。
此后,新的技术不断涌现。苏联科学家做出了效率更高的“异质结”太阳能电池(我们后面会再次提到这个词);有人研发出了更便宜的“薄膜”太阳能电池;一家日本公司(索尼)第一次将太阳能电池用在了便携计算器上。
进入21世纪,环境问题成为焦点,太阳能终于迎来了爆发。多晶硅材料因为成本低廉,成为最广泛的应用。2012年,全世界的太阳能发电功率比1999年增长了100倍。
一场关于“发明”的诺奖风波
2009年10月6日,诺贝尔奖评选委员会宣布,当年的物理学奖授予两位科学家(威拉德·博伊尔和乔治·史密斯),以表彰他们“发明了半导体成像电路——CCD图像传感器”。
消息传来,一片哗然。立刻有人站出来质疑,说诺贝尔奖搞错了!
提出质疑的,不是别人,正是获奖人的同事。他们坚称,如果获奖原因是“发明了CCD图像传感器”,那么另一个人(迈克尔·汤普西特)也应该有份,甚至他才是关键。
诺贝尔评选委员会真的犯错了吗?
事情要回到1969年,还是那家传奇的通信研究机构(贝尔)。博伊尔是半导体研究部的执行主任,史密斯是他的下属。
当时,实验室的副总裁(杰克·莫顿)给博伊尔下了死命令,要求他的团队尽快拿出一种新的半导体存储器,用来和当时流行的“磁泡存储器”竞争。
这位副总裁是个暴脾气。他办公室里装了实验室新开发的可视电话,博伊尔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摆在桌上的“大块头”,感觉自己时刻处于上司的“监视”之下。有一次莫顿打来电话,博伊尔故意坐得很低,让自己的头处在镜头之外。莫顿在电话里大吼:“给我坐直了!让我看见你!要是你的部门没有什么新产品产出,我就砍掉你的预算!”
压力山大。1969年10月17日下午,史密斯特意去找了博伊尔。他说:“我们一起发明一个新器件吧!”
两人站在一块黑板前,开始了头脑风暴。
他们需要一种半导体器件来存储和读取“电荷”。核心问题是:一片芯片上有大量的存储单元,这些单元彼此紧靠,要怎样才能把存储在里面的电荷信息“读取”出来呢?
他们想到了一个极其巧妙的解决方法:让电荷通过相邻的单元,一点一点地“移”出来。
这个过程,就像你坐在电影院的正中间,要出去上厕所。你没法“飞”出去,只能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挪。你先拍拍旁边的人,让他把座位放倒(施加一个电压,造成一个更低的“势能陷阱”),你挪过去坐下。你一离开,你原来的座位就自动弹回原位(恢复电压)。然后你再拍拍下一个人……以此类推。
他们把这个器件称为“电荷耦合器件”,也就是CCD。
不到一个小时,博伊尔和史密斯就搞定了这个方案。一个星期后,他们就做出了一个容量仅为3比特的样品,并成功演示了电荷“在座位间移动”的过程。
在实验笔记本上,他们顺手记了一笔:这个东西或许也可以用来成像。但他们并没有深入探究,他们的任务是“存储”。
然而,将CCD作为存储器,最终是一个失败的尝试。它在读取时总会出错(好像电影院里的人挪着挪着就丢了爆米花),而且很快,一种更牛的存储器(DRAM)崛起了,它读写快、成本低,彻底打败了磁泡存储器,也顺便打败了CCD存储器。
眼看CCD就要被扔进故纸堆了。这时,另一个人出场了,他就是开头提到的那位“打抱不平”的同事——迈克尔·汤普西特。
汤普西特捡起了博伊尔和史密斯丢下的那个“成像”的想法。他想,如果CCD本身是一个“转移通道”,那我们只需要在通道的起点放上“感光元件”就行了。
他提出,在半导体表面集成一个光电二极管阵列,每个二极管对应一个像素点。当光线照在二极管上,就会激发出电荷(产生“观影的人”)。这些电荷存储在对应的CCD单元上(“坐在座位上”)。然后,一声令下,所有人(电荷)开始“往外挪”,一排一排地被读取出来,最后电脑将这些信息合并起来,就形成了数字图像。
就这样,汤普西特发明了CCD成像所需的扫描电路和成像方法。1972年,他拍摄了世界上第一幅彩色数码相片,镜头里的模特是他的妻子。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那个诺奖争议了。博伊尔和史密斯发明的是“CCD”这个器件本身,是那个“电影院座位转移”的巧妙机制。而汤普西特发明的是“CCD图像传感器”,是那个“在座位上安排观众并让他们有序离场”的完整系统。
诺贝尔奖委员会把奖颁给了博伊尔和史密斯,表彰的是那个最底层的、天才般的物理构想。史密斯也毫不客气地说:“汤普西特是个不错的工程师,但不能说他提出了CCD成像的概念。”(毕竟史密斯自己的笔记本上早就写了“可以成像”)。
但汤普西特的同事尤金·戈登反驳得也很到位:“如果不是汤普西特实现了CCD在成像上的应用,CCD很可能就永远待在博物馆里了。”
不管怎样,CCD作为“电子眼睛”的时代来临了。它对光线的响应效率高达70%,而传统胶卷只有2%。它被装上了天文望远镜,拍出了“创生之柱”等一系列震撼的宇宙图像,帮助天文学家测算出了宇宙的年龄。
与此同时,一家著名的胶卷公司(柯达)的工程师史蒂文·萨松,在CCD的基础上,整合了镜头、电路等,于1975年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数码相机。这台机器重达3.9千克,只能拍黑白照片。
然而,讽刺的历史再次上演。这家胶卷公司的高层认为,一旦这种“无需胶卷”的数码相机流行开来,会严重打击公司最赚钱的胶卷业务。于是,他们雪藏了这项发明。这给了日本的相机厂商机会,他们后来居上,占领了全世界的市场。
故事还没完。CCD虽然击败了胶卷,但它自己也面临一个强大的宿敌。
还记得吗?汤普西特的CCD系统,是先把所有电荷(观众)收集起来,再辛辛苦苦地“移”出电影院。
其实,早在CCD发明的前一年(1968年),就有人提出过一种完全不同的设计思路(MOS图像传感器)。
这种思路更简单粗暴:不要“移”了,太麻烦。我们在每个像素点(每个座位)上,都直接安装一个MOS晶体管处理电路。光线一进来,就“就地”把电荷转换成电压信号。
这个想法虽好,但在当时却是个灾难。首先,在每个像素点上都塞进一个处理电路,导致“噪声”非常大(好像每个座位上都装了个大喇叭,互相干扰),成像质量很差。其次,这些电路本身也占地方,遮挡了有效的感光面积,使得它采集到的光线更少,图像更黯淡。
于是,当CCD问世后,它凭借“干净”的像素点、更小的噪声、更清晰的图像,轻松击败了MOS图像传感器。
CCD统治了市场二十年。
然而,风水轮流转。到了八九十年代,半导体制造工艺(CMOS)越来越成熟,功耗和成本都在急剧下降。而且,一位日本工程师(寺西信一)发明了一种新技术(钳位光电二极管),极大地减小了MOS传感器的噪声。
一批学者在1990年做出了第一颗单芯片CMOS图像传感器(简称CIS)。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下属的一个实验室(喷气动力实验室)的埃里克·福萨姆。他更关注太空应用,因为CIS比CCD更耐辐射。1993年,他发明了基于“有源像素电路”的CIS,这成为了现代CIS的主流技术。
CIS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它将所有信号处理电路和传感器都集成在同一颗芯片上(CCD是分散的),成本更低,尺寸更小。最关键的是,它的功耗只有CCD的百分之一!
CIS的出现恰逢其时,它赶上了一个“杀手级”应用——手机。
对于手机来说,CCD那点“画质优势”无足轻重,而CIS的“高集成度、低成本、低功耗”却是致命的诱惑。2007年,CIS的市场占有率第一次超越了CCD。
如今,每一部智能手机上都集成了好几组CIS。2020年,全球CIS的出货量达到了67亿个。那个曾经被CCD击败的“loser”,上演了完美的“复仇”。
2017年,伊丽莎白女王工程奖颁发给了数字成像领域最重要的几位发明人,包括史密斯(CCD)、汤普西特(CCD图像传感器)、寺西信一(PPD)和福萨姆(CIS)。
逆转乾坤
现在,让我们把故事的指针拨回到1962年。我们已经看到了半导体如何将“光”变为“电”(太阳能电池和图像传感器)。接下来,我们要见证这个过程的伟大逆转:如何将“电”变为“光”。
这个逆转,就是LED(发光二极管)。
它的结构和太阳能电池很像,都有一个PN结。但工作原理刚好相反。在LED中,电流流过PN结时,电子会与空穴“相遇”,并“复合湮灭”。多余的能量,则以“光子”的形式释放出来。
这个“相遇”的过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我们可以用一个比喻:假设“电子”是地动仪龙口中含着的铜球,而“空穴”是下方蟾蜍张开的嘴。当铜球(电子)跌落时,如果刚好跌入蟾蜍口中(空穴),会发出“当”的一声——这就对应于“发光”。
在硅这样的半导体中,“龙口”和“蟾蜍”是对不准的,铜球掉下去只会砸在地上,几乎不能发光。而在另一些半导体(如砷化镓)中,它们刚好对准,铜球总能精准入瓮,发出清脆的响声。
龙口和蟾蜍之间的距离(能量差)越大,声响越大(光的频率越高),光就越趋近于蓝光或紫光。反之,则越趋近于红光或红外光。
1962年夏天,美国东北角的新罕布什尔州,一场半导体业界的学术会议正在大学校园里召开。气氛悠闲宜人。
而在几千公里外的加勒比海,古巴的马列尔港口,炎热、忙碌且诡异。来自苏联的货船正陆续到港,卸下大批被帆布盖住的神秘货物。
在会议上,来自麻省理工学院一个著名实验室(林肯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凯斯,展示了一项研究成果——第一颗高亮度“红外”发光二极管(红外LED)。
它由砷化镓制成,发光强度惊人。他们用它调制了视频信号,从84米高的楼顶发射到接收机。他们甚至在50千米外的山上朝实验室发射信号,也成功接收到了。
当凯斯报告这些成果时,会场里响起了一阵骚动。
凯斯继续讲道:“我们测量了LED的发光效率,达到了125%。”
“怎么可能?!”一位来自那家无线电巨头(RCA)的工程师汉克·萨默立刻站起来反对,“这明显违反了热力学第二定律!”(能量输入100%,输出125%?)
凯斯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很抱歉。”(后来他们重新测量,修正为85%,依然非常高)
观众席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在台下,坐着两位来自一家大型电气公司(通用电气 GE)的工程师——罗伯特·霍尔和尼克·何伦亚克。他们被这个成果深深震撼了。他们意识到,只要增大这种LED的功率,并且让其发出的光子“同步”(频率和相位一致),就能制造出那个时代最热门的东西——半导体激光器!
1960年,第一台红宝石激光器才刚刚问世,引起了全球轰动。普通民众对激光充满了期待,科幻小说里的“死光”、太空大战的武器,都令人着迷。
霍尔和何伦亚克立刻意识到,从高亮度LED到激光二极管,只有一步之遥。
但这个机会,是对所有人敞开的。一场竞赛,在这个会场上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这场竞赛的参与者,主要有三家机构的四个团队:
麻省理工学院的实验室(林肯实验室):他们是领跑者,手握最高效的红外LED。大型电气公司(GE)的霍尔团队:目标是红外激光器。大型电气公司(GE)的何伦亚克团队:目标是“可见光”的红光激光器。一家蓝色巨人计算机公司(IBM):他们甚至没来开会,是后知后觉的。领跑者的“傲慢”
麻省理工的团队开完会回去后,以为自己抢占了先机,对手应该不会那么快追上来。然而,他们被通信实验中的一些技术问题分散了注意力。这个小小的疏忽,给了对手赶超的机会。
后知后觉的追赶
在IBM,研究员马歇尔·内森是在报纸上才得知这个消息的。他的上司(兰道尔)兴奋地拿着报纸冲进会议室,指示他们立刻跟进。但内森的团队遇到了一个大麻烦:内森懂半导体,但不懂激光;他们找来的激光专家(索罗金)懂激光,但不懂半导体。两人“鸡同鸭讲”,始终无法讨论出一个可行的方案。
最大的难题是,激光需要一个“谐振腔”——简单说,就是两面相对而立的镜子,让光子在里面来回反射,不断增强。他们不知道怎么在那么小的半导体里做出这个“镜廊”。
霍尔的“童子功”
电气公司的霍尔在返回纽约州的火车上,就开始了计算。他也遇到了“谐振腔”的难题。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根本不需要单独做镜子!只要将晶体自己的两个外侧面打磨得足够光滑,不就等于设立了两面镜子吗?
这个想法,源于他高中时的一个爱好:为了做一台望远镜,他曾经亲手打磨过镜片。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亲自动手打磨半导体晶体,没有外包,这为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何伦亚克的“爆炸艺术”
霍尔的同事,何伦亚克,则决定另辟蹊径。他想,红外激光器肯定很多人在做,他要做就做第一个能发出“可见光”(红光)的激光器。
红光的频率高于红外光,这意味着“龙口”和“蟾蜍”的距离(能隙)要更大,难度也更大。
他想到的办法是,在“砷化镓”中掺杂“磷”,合成一种全新的合金材料“磷砷化镓”(GaAsP)。
他去找公司的晶体生长工程师,遭到了无情的嘲笑。“人们告诉我,如果我有一个化学学位而不是电子工程学位,就会知道这么做是不可能的。”
何伦亚克没有放弃。但磷这种元素很不稳定。他的实验发生了爆炸,眼睛受伤,差点失明。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为什么我不回去继续研究硅,以避免被公司辞退?”
但他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并成功生长出了完好的磷砷化镓晶体。
1962年秋:决战时刻
时间来到1962年9月。世界的局势正滑向深渊。9月8日,苏联的中程弹道导弹秘密运抵了古巴。
9月16日,星期日。霍尔(GE)的团队有了进展。他们把电流增大到12安培时,编号为L-52的二极管发出的辐射急剧增加,红外仪的屏幕上显示出一条明亮的细线——这是激光特有的受激辐射!霍尔的“打磨镜片”法成功了!他们疯狂地补充数据,撰写论文。在此期间,霍尔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9月21日,星期五。IBM的团队仍然没搞定谐振腔。他们决定“放弃治疗”。团队里的比尔·杜姆克计算发现,如果输入电流密度足够大,发光效率足够高,也许根本不需要谐振腔,LED也能产生受激辐射!内森半信半疑地尝试了。他逐渐加大电流,当电流密度增加到3000安培/平方厘米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光谱线收窄了!这是发生激光的前兆!他们成功了!9月24日。霍尔(GE)的文章寄出,投到了《物理评论快报》。他抢到了第一名。9月28日。内森(IBM)的团队为了不在邮递上耽搁时间,登门亲手将稿件交到了《应用物理快报》的编辑部。只比霍尔晚了4天。10月初。何伦亚克(GE)接到了霍尔上司的电话:“霍尔已经做出了激光器!”并被告知了“打磨法”的秘密。何伦亚克立刻改用打磨法。10月9日。何伦亚克的二极管,终于发出了明亮的“红色”激光。他是第一个做出“可见光”半导体激光器的人。10月12日。麻省理工学院(林肯实验室)的团队终于解决了他们的技术问题。他们也采用了打磨法,观察到了激光现象。他们仅仅比何伦亚克晚了3天。然而,他们输了。第一个起跑,最后一个撞线。风暴眼中的“哑谜”
10月18日,美国U-2侦察机拍到了导弹基地的照片。古巴导弹危机全面爆发。美国的导弹预警时间被压缩到2-3分钟。
10月24日,180艘美军舰艇全面封锁古巴。
10月25日,第八届国际电子器件会议在华盛顿特区举行。会议所在的酒店,距离白宫的直线距离仅仅2000米。
在白宫,总统和高官们正密切监视着苏联的动向。而在会议厅,这几家机构的代表们,也在紧张地关注着彼此的一举一动。
霍尔(GE)和内森(IBM)的文章都将在11月1日发表。他们都担心对方会在会议上抢先公布成果。内森和麻省理工的雷迪克,甚至都准备了一篇“备胎”论文,随时准备“掀桌子”。
会议期间,雷迪克(麻省理工)在走廊碰到了内森(IBM),他走上前说:“听着,要是你们公布结果,我们也会公布!”
10月27日,一架美国U-2飞机在古巴上空被击落。白宫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世界离核战争只有一步之遥。
当天下午,在电子器件会议结束时,没有人公布红外激光二极管。他们都只讲了各自准备的第一篇论文。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会后,雷迪克(麻省理工)受邀去参观何伦亚克(GE)的实验室。何伦亚克把一个浸在液氮里的磷砷化镓二极管拎了出来,通上电,发出了明亮的红光。
他似有所指地问雷迪克:“你觉得还需要些什么就能做出一个半导体激光器?你看这个二极管的光是多么明亮……”
雷迪克没有回答。回去后,他给何伦亚克寄去了一封信,信上说:“我觉得跟你在通用电气公司的雪城实验室一起玩哑谜游戏非常有趣。”
信封中,附上了他们的激光二极管的手稿。
10月28日上午,莫斯科电台突然宣布,将拆除古巴的导弹。世界恢复了原样。
10月31日,GE和IBM各自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发布了红外激光二极管。
这场在核战阴影下激烈进行的科学竞赛,最终以一种“君子”的方式落幕了。
没有人预料到,这种红外激光二极管,要等整整20年,才迎来了它的第一个大规模应用:1982年,CD播放器问世。
跨越鸿沟与点亮蓝光
1962年的激光器虽然诞生了,但它们都有一个致命缺陷:只能在液氮冷却的低温下工作,而且只能发出短暂的脉冲,根本无法实用化。
鸿沟之上:异质结的构想
1963年,又是“同时”,两位相隔万里的科学家,独立产生了同一个天才的想法。
一位是苏联约飞物理技术研究所的若列斯·阿尔费罗夫。
另一位是在美国瓦里安公司工作的德裔科学家赫伯特·克勒默。
克勒默就是1962年夏天那场会议的听众之一。1963年春天,他在公司研讨会上,听同事报告说,业界普遍认为“能在室温下连续工作的激光器”是“根本上不可能”解决的。
为什么?因为在高温下,PN结里的电子和空穴太活跃了,会四处“逃逸”,很难让它们乖乖地“相遇”并发光。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极大的电流去“轰击”,但这又会导致器件瞬间过热烧毁。
就在同事抱怨时,一个沉睡在克勒默脑中长达6年的想法突然涌了出来。
克勒默激动地打断了同事,大声说道:“这种论断简直是一派胡言!”
他想到了什么?早在1953年,他就设想过一种“三明治”结构的晶体管。现在,他把这个想法用到了激光器上。
他的方案是:不要用一种半导体材料,而是用三种。在中间放一层“窄”禁带的半导体(“蟾蜍”比较低),在两边各放一层“宽”禁带的半导体(“龙口”比较高)。
这个“三明治”结构,在物理上会形成一个“陷阱”。当电子和空穴被注入到中间层时,它们会发现两边都是“高墙”,根本“逃逸”不出去,只能乖乖地在中间层“复合”,从而源源不断地发出激光。
这个结构,就是“双异质结”。它根本不需要极大的电流,也无需冷却。
这是一个早已存在的“答案”,在等待一个合适“问题”的出现。
然而,这个想法在当时却备受冷遇。阿尔费罗夫在苏联的实验室主任说:“异质结没什么大不了的。”克勒默在美国的公司领导则认为这“没有任何应用前景”,拒绝资助他。
克勒默后来提出了一个著名的“新技术引理”:“任何一个有足够创意的发明,它的主要应用点,过去是、将来也必定是,由这种新发明本身创造出来的。”——换句话说,在它被发明出来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它能用来干嘛。
有了想法还不够,还要做出来。这又引发了一场跨国竞争。
这一次,是阿尔费罗夫的苏联团队,和那家传奇的通信实验室(贝尔)的一个新团队(潘尼施和林厳雄)之间的竞速。
双方你追我赶,坦诚交流,彼此开放实验室。阿尔费罗夫将这场竞争称为“公开竞争的典范”。
1970年5月,阿尔费罗夫的团队成功地将电流密度降到了阈值以下,第一个实现了可以在室温下连续工作的半导体激光器!
不到一个月后,贝尔实验室的团队也实现了。
半导体异质结,是晶体管诞生以来的又一次重大突破。它为光纤通信、CD/DVD读写头铺平了道路。2000年,阿尔费罗夫和克勒默因此共同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最后的拼图:绝望中的蓝光
到1972年,LED的色彩家族中已经有了红色(何伦亚克发明)和黄色(何伦亚克的学生发明)。
由彩色LED构成的画面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块,也是最难的一块拼图——蓝光LED。
有了蓝光,就能与红光、黄光(绿光)混合,产生出白光,从而彻底颠覆人类的照明史。同时,蓝光(波长短)也是实现高密度光存储(如蓝光光碟)的关键。
然而,这块拼图耗费了研究者们近30年的时间。
问题出在材料上。要发出蓝光,需要“龙口”和“蟾蜍”的距离(能隙)非常大。科学家们尝试了多种材料,最后目光锁定在两种候选者上:
硒化锌 (ZnSe):它比较软,容易生长出晶体。这是“主流”选择,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大型研究机构和大学,都在研究它。氮化镓 (GaN):它非常坚硬,极难生长成晶体,而且无法制备出P型半导体(这是做PN结的必需品)。这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普遍认为是“死胡同”。全世界的氮化镓研究者,少到“一张圆桌就能坐下”。
而我们的故事,恰恰就发生在这张“圆桌”上。主角是两位日本科学家,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乡镇企业”。
第一位主角,是名古屋大学的赤崎勇教授。1973年,他决定开始研究氮化镓。他独自一人走进了这片“荒野之地”,并暗暗发誓,绝不停止。
第二位主角,是赤崎勇的学生,天野浩。1982年,他在选择本科毕业设计时,天真地以为制备氮化物应该比较容易,于是跳进了这个“天坑”。
第三位主角,是中村修二。他任职于德岛县阿南市的一家小型化学公司(日亚化学)。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生产日光灯用的荧光剂。
中村修二在公司的前8年,辛辛苦苦地照着别人的方法做出了红光LED,但客户都表示怀疑:“你们这种小公司生产的东西质量有保证吗?”这让中村修二非常委屈。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靠自己做出独特的、别人没有的东西来。他盯上了蓝光LED。
1988年,中村修二走进了会长小川信雄的办公室,提出要研究蓝光LED,需要3亿日元(约300万美元)经费,这笔钱占公司年销售额的2%。
会长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如果你觉得那是你非常想做的事情,那就去做吧。”
中村修二愣住了。他知道,在别的任何一家大公司,这种“自杀式”的研发提议,根本不可能通过。
“学院派”与“野武士”的隔空赛跑
一场持续数年的隔空竞赛开始了。一边是资源匮乏、坚持信念的“学院派”(赤崎勇和天野浩),另一边是背水一战、特立独行的“企业野武士”(中村修二)。
他们面临着共同的“三座大山”:
第一座山:晶体生长设备
天野浩(穷):实验室只有300万日元经费,买不起设备,只能自己造。他用“土方法”——拿煤油喷灯加热铜丝,缠绕在啤酒瓶上,绕制感应线圈。实验室的真空泵老掉牙,用了几次传送带就断了,只好向隔壁借。中村修二(富):他花了2/3的经费(2亿日元)买了一台顶级的MOCVD晶体生长设备。但他不会用。他主动申请去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访学一年,学习使用这台机器。在美国,中村修二主动帮忙组装实验室的新机器。但同事们看他没有博士学位,也不写论文,就把他当作一个“低级技术员”,开会不叫他,只在设备故障时找他维修。
中村修二受到了莫大的歧视。他带着这股屈辱和愤怒回到了日本,发誓要做出蓝光LED,让那些只看重论文的人目瞪口呆。
第二座山:缓冲层
氮化镓(GaN)无法直接在蓝宝石基板上完美生长(就像乐高积木的凸起和凹槽不匹配)。
天野浩(1985年):他想出一个办法,先在基板上放一层较软的“缓冲层”(氮化铝)。成功了!他生长出了高质量的氮化镓晶体。一位晶体测试专家看了X射线的结果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晶体!”中村修二(1990年):他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但他没有照搬天野浩的办法,而是利用他在美国“偷师”来的对MOCVD设备的深入理解,发明了一种“双流法”(他的独门秘籍),并改用“氮化镓”自己作为缓冲层。结果,他得到了比天野浩的“最好晶体”迁移率还高一倍的晶体。这是他人生中最激动的一天。第三座山:P型半导体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是困扰了氮化镓领域20年的“幽灵”。没有P型半导体,就无法制造PN结,也就无法发光。
天野浩(1989年):他尝试在氮化镓中掺杂“镁”,但半导体没有变成P型。后来,他去别的公司实习,偶然把晶体放到了“电子辐照”设备下照射,奇迹发生了——P型半导体诞生了!同年,天野浩和同事做了上千次实验(除了新年,一天无休),终于做出了世界上第一个PN结型氮化镓蓝光LED!他兴奋地请导师赤崎勇来观看。年近60岁的赤崎勇眯起眼来,仔细观察了半天后问:“是什么地方发光了?”——原来,那时的蓝光LED,发出的光实在是太微弱了,效率只有0.2%。中村修二(1991年):中村修二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就是本章开头提到的那场)听说了天野浩的发现。他仔细聆听,内心先是一沉,感觉自己已经落后了。但他转念一想,天野浩的“电子辐照法”只适合实验室,根本无法大规模生产。他的内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1991年冬天,中村修二发现,电子辐照时温度会升高。他大胆猜测:也许……根本不需要电子辐照,只需要“加热”就行了?他试着加热掺杂镁的氮化镓。果然得到了P型半导体!中村修二的“加热法”简单易用,比电子辐照法更适合大规模生产。天野浩后来也承认,自己当初“绕了远路”。黎明前的黑暗
1991年8月,中村修二也做出了自己的蓝光LED,发出了紫蓝色的光。他兴冲冲地去找会长。
会长小川信雄抓起相机来到实验室,看了一眼,摇着头说:“太暗了,这样的产品根本卖不出去。”
没过多久,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美国的3M公司宣布,用“主流”材料硒化锌(ZnSe),做出了蓝绿色激光器!
这对中村修二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他感到很绝望,这意味着他4年多的努力——远渡重洋、被人歧视、日复一日的实验——全都白费了。
不久,他去参加日本的应用物理学年会。有关氮化镓(GaN)研究的会场,只安排了一个小房间,稀稀落落地坐着5个人。
而隔壁“硒化锌”(ZnSe)的发布区,能坐500人的大讲堂挤不进去,他只能站在后面。他清楚地听到,前面一位著名教授正在高谈阔论:“听说有人还在研究氮化镓,他们真的相信用氮化镓能制造出LED吗?真是笨蛋!”
终章:点亮世界
中村修二没有放弃。他收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邀请,去参加第一届氮化镓会议。
就在这次会议上,他发现3M公司那个硒化锌激光器,虽然亮,但只能发光0.1秒,而且必须在液氮低温下。
中村修二鼓起勇气走上讲台。他说,我的氮化镓LED虽然暗,但是能在常温下连续工作1000个小时以上。
他的演讲收获了比3M公司更多的掌声。听众们纷纷说:“你的LED更优秀!”
赤崎勇和天野浩团队也发布了他们的成果,经过数年改进,效率达到了1%。
会议结束后,中村修二想上前认识一下赤崎勇。他耐心地等待,当机会到来时,他立刻上前,双手捧上名片:“我叫中村修二。”
但是,赤崎勇仍在跟其他人交谈,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无视了他。
(赤崎勇团队后来解释,他们当时经常被一个德岛大学的人“纠缠”,追问实验细节,他们怀疑中村修二派了“间谍”来打听秘密。)
新一轮的竞赛开始了。但就在这一年,赤崎勇教授63岁,达到了公立大学的退休年龄,他不得不关闭实验室,搬到一所私立大学,这导致他的团队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无法正常实验。
中村修二的机会来了。
然而,他最大的阻力来自公司内部。日亚化学公司的新社长(会长的女婿)急于将这个“黯淡”的蓝光LED商品化。一张纸条出现在中村修二的办公桌上:“立刻开始推动蓝光LED的商品化”。
中村修二知道,这么微弱的光根本没用。他决定“抗命”。
他要做出更明亮的蓝光。这一次,他想到了一个“大招”——把几十年前阿尔费罗夫和克勒默发明的“异质结”技术,用到他的氮化镓上!
他拿出了“双流法”的独门秘籍,成功地在氮化镓中掺入了“铟”,做出了氮化铟镓(InGaN)材料,并制成了“双异质结”LED。
发光效率,从0.2%,提升到了3%,再到10%!
1993年11月27日,日亚化学公司正式对外公布了第一个实用的高亮度蓝光LED产品。
消息一出,立刻震惊了世界。一家日本不知名的化学企业,在所有人(包括IBM、贝尔、东芝、索尼)都放弃的“死胡同”里,第一个做出了实用的蓝光LED。
那个曾经说氮化镓研究者是“笨蛋”的日本教授,后来也转到了氮化镓研究者的行列。
1995年,中村修二将蓝光LED和黄光LED组合起来,并在外面涂上磷光剂,做出了第一个用于照明的“白光LED”。
1996年,克勒默(异质结的发明人之一)在柏林观看了中村修二的蓝光激光器演示,他低头对旁边的朋友耳语道:
“我们此刻见证了白炽灯时代的终结。”
1998年,中村修二在一次学术会议上断言,蓝光LED的研究竞赛已经结束。一位美国教授碰到他,好奇地问:“搞出这么大的发明,你一定成为亿万富翁了吧?”
中村修二很尴尬,因为他只从公司得到了180美元的奖励。
1999年,中村修二辞职,接受了美国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校的教授职位。随后,他与老东家日亚化学公司展开了长达数年的“世纪诉讼”,最终赢得了810万美元的补偿。
2014年10月,诺贝尔物理学奖颁发给了三位“蓝光英雄”:赤崎勇、天野浩、中村修二。
85岁的赤崎勇在办公室接到了电话,距离他1973年走进“荒野”已经过去了41年。他向记者展示了一幅书法:吾道一以贯之。
天野浩在法兰克福转机时,收到了雪片般的祝贺邮件。他说,有了LED台灯和太阳能电池,从此草原上蒙古包里的孩子也能在夜晚阅读和写作业了。
中村修二是在睡梦中被电话叫醒的。他后来分享自己的成功秘诀时说,他一直保留着儿时的一个习惯——发呆。
“不断地重复实验时,我也会在实验的间隙一边看着乡下的山、水田、白云,一边发呆。在这种时候……我能够不被这些东西左右,逼近事物的本质……”
从捕捉阳光的“沙子电池”,到凝固光影的“电子之眼”,再到点亮世界的“蓝光革命”。这个关于光与电的故事,终由这群执着、叛逆、甚至有点“笨拙”的追光者们,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来源:会升级的冬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