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八零年的哈尔滨,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十月,西伯利亚的寒风就像裹着碎冰的鞭子,抽打着这座素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城市。松花江尚未完全封冻,浑浊的江水裹挟着冰凌,沉默地向东流淌,江风卷起煤灰和尘土,给街道两旁那些拜占庭式、巴洛克式的老建筑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颜色。
一九八零年的哈尔滨,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十月,西伯利亚的寒风就像裹着碎冰的鞭子,抽打着这座素有“东方莫斯科”之称的城市。松花江尚未完全封冻,浑浊的江水裹挟着冰凌,沉默地向东流淌,江风卷起煤灰和尘土,给街道两旁那些拜占庭式、巴洛克式的老建筑蒙上一层灰扑扑的颜色。街上行人神色匆匆,穿着臃肿的蓝、灰、黑棉袄,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偶有喷着黑烟的解放牌卡车驶过,留下刺鼻的尾气。
宋永佳,也就是后来的乔四,此刻正蹲在道里区一处建筑工地的水泥管子上,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军大衣。他呵出一口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散。这年他二十多岁,身材不算特别高大,但骨架宽阔,眉眼间带着一股这个年龄少有的沉郁和悍气。长期的体力劳动让他手掌粗糙,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几道冻裂的血口子。
“永佳,看啥呢?”一个工友走过来,递给他半支卷好的旱烟。
乔四接过来,就着工友手里的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他扬了扬下巴,指向马路对面。对面是一片低矮、杂乱的平房区,与这边正在拔地而起的红砖楼房格格不入。几张白色的通知单贴在斑驳的墙上,在寒风中“哗哗”作响,格外醒目。
“拆迁通知。”乔四的声音有些沙哑,“看见没,那边,快拆了。”
“啧,又是拆迁。”工友咂咂嘴,“听说闹得挺凶,那帮负责拆迁的,可都不是善茬儿。”
乔四没接话,只是眯着眼看着那片平房。他的目光穿过那些破败的屋顶,似乎落在了其中某一扇窗户上。那里住着李玉,一个让他想起来心里就会微微发紧的姑娘。李玉家就在那片待拆迁的平房里,她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身体还不好。这拆迁,对他们家来说,不啻为一场灾难。
“听说补偿款低得吓人,还不够在郊区买个厕所的。”另一个工友凑过来,“不给够钱就不搬?你想得美!那帮人有的是办法让你滚蛋。”
正说着,工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工头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腋下夹着皮包的中年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工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正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看见没,”先前那个工友用胳膊肘捅了捅乔四,“管事的来了。听说咱们这工程进度慢了,上面不高兴了。”
那中山装男人在工地上指指点点,工头跟在他身后,不住地点头。突然,他停下脚步,指着乔四他们这边堆放的一堆红砖,大声训斥起来:“这砖是怎么码的?歪歪扭扭!还有这水泥,覆盖都不盖,冻坏了算谁的?你们这帮人,干活能不能用点心!”
工友们噤若寒蝉,没人敢吱声。乔四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站了起来。他没看那中山装,而是对工头说:“王工,这砖是昨天刚卸的,还没来得及整理。水泥我等下就去找苦布盖上。”
中山装男人斜睨了乔四一眼,似乎不满他的插话,冷哼一声:“没整理?我看是你们偷懒!工期这么紧,你们还磨洋工!不想干就滚蛋,有的是人想干!”
这话一出,几个年轻气盛的工友脸上露出愤懑之色,但依旧敢怒不敢言。乔四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的火气,尽量平静地说:“领导,活儿我们肯定好好干,但这天气,人也得喘口气。砖我们今天一定码好,水泥也马上盖。”
中山装男人或许是想立威,或许是心情不好,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他上前一步,几乎指着乔四的鼻子:“喘口气?国家建设等着你们喘气?我看就是你这种刺头带头不好好干!你叫什么名字?”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工头在一旁急得直搓手,想打圆场又不敢。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又带着点焦急的声音在工地门口响起:“永佳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碎花棉袄、围着红色围巾的姑娘站在门口,脸蛋冻得通红,一双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清澈明亮,此刻却写满了慌乱和无助。是李玉。
乔四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和中山装对峙了,大步走了过去:“小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出啥事了?”
李玉看到乔四,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永佳哥……家里,家里来了一帮人,凶神恶煞的,要我们立马搬走……我爸跟他们理论,被……被推倒了……”
乔四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轻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工头和中分头,声音冷得像冰:“王工,家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那中山装男人显然对这场打断很不满,刚要开口呵斥,却对上了乔四转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克制,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像野兽护犊时的凶光。中山装男人心里一寒,到嘴边的话竟噎住了。
乔四不再理会他们,拉起李玉的胳膊,沉声道:“走,我们回去。”
他带着李玉,在众多工友复杂的目光中,快步离开了工地。那个穿着中山装的“领导”,望着乔四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愤愤地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妈的,野蛮粗鲁!”
而最早递给乔四烟的工友,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要出事……李玉家的事,永佳肯定要管,这一管,怕是要出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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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四和李玉一路小跑,寒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像刀割一样,但乔四心里却烧着一团火。李玉断断续续地讲述着情况:来了五六个人,不像政府的工作人员,流里流气,嘴里不干不净,限他们三天内搬走,补偿款只有区区几百块钱。李父气不过争辩了几句,就被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推搡倒地,差点动了手。
“永佳哥……我怕……”李玉的声音带着颤抖。
“别怕。”乔四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有我在。”
穿过几条狭窄、堆满杂物的胡同,来到了李玉家所在的院子。院门口已经围了一些邻居,正窃窃私语,看到乔四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眼神里带着同情,也有一丝期待。院子里,一片狼藉。一只破旧的水壶被摔在地上,变了形。李父坐在门槛上,气得浑身发抖,李母在一旁抹着眼泪。三个穿着旧军棉袄、歪戴着帽子的青年,正叉着腰站在院子当中,为首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叼着烟卷,一脸的不耐烦。
“怎么着?老头,想明白了没?痛痛快快搬走,大家都省事!”光头吐了个烟圈,语气轻佻。
“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李父指着他们,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这么点钱,让我们一家老小去哪住?”
“去哪住?我管你去哪住!”光头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灭,“识相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时,他看到了走进院子的乔四和李玉,斜着眼打量了一下乔四:“哟,还搬救兵来了?小子,这没你事,滚一边去。”
乔四没理他,先走到李父身边,蹲下身子:“叔,没事吧?摔着哪儿没?”
李父摇摇头,抓住乔四的胳膊,嘴唇哆嗦着:“永佳,他们……他们太不讲理了……”
乔四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心。然后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那光头,一步步走过去。他的步伐很稳,眼神像两口深井,看不出喜怒。
“哥们,哪条道上的?”乔四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办事总得讲点规矩。这么低的补偿,让人家怎么活?”
光头嗤笑一声,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规矩?老子就是规矩!小子,看你也是个愣头青,别他妈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块收拾!”
他身边两个青年也往前凑了凑,露出威胁的神色。
李玉在身后紧张地抓住了乔四的衣角。
乔四停下脚步,距离光头只有一步之遥。他比光头略高一点,此时微微垂下视线,看着对方:“闲事?这是我妹子家的事,就是我的事。补偿款按市面上的规矩来,一分不能少。至于搬,”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等找好了地方,自然會搬。”
光头被乔四这态度激怒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工人敢这么跟他顶撞。他猛地伸手,想去推乔四的胸口:“你他妈算老几?给脸不要脸!”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乔四衣服的瞬间,乔四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右手猛地探出,像铁钳一样扣住了光头的手腕,向下一拗!
“啊!”光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量带得弯下腰去。
另外两个青年见状,骂骂咧咧地就要冲上来。
“都别动!”乔四一声低吼,如同平地惊雷,震住了那两人。他手上加力,光头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
乔四盯着他那两个手下,眼神冷冽:“想动手?可以。今天你们把我摆倒,这事我不管。要是摆不倒我,”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警告,“以后这片,你们几个,给我绕道走。”
那两人被乔四的气势镇住了,一时间竟不敢上前。他们平时欺负老实百姓可以,但遇到乔四这种真正敢下狠手、身上带着煞气的主,心里先怯了三分。
乔四松开手,把光头往后推了一个趔趄。光头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看着乔四,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行!小子,你有种!”光头喘着粗气,色厉内荏地指着乔四,“你等着!这事没完!我告诉你,你惹大麻烦了!有你哭的时候!”
扔下几句狠话,光头带着两个手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走了。
邻居们见闹事的走了,这才松了口气,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
“永佳,好样的!”
“这帮天杀的,就该这么治他们!”
“可是……永佳,你得罪了他们,以后怕是要被他们惦记上啊……”
李玉走到乔四身边,担忧地看着他:“永佳哥,他们会不会真的……”
乔四看着光头几人消失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反而更加凝重。他轻轻拍了拍李玉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帮李父李母收拾了一下院子,安抚了好一阵,承诺会想办法解决补偿款的事情,让他们别担心。直到天色渐晚,他才在李玉一家千恩万谢中离开了小院。
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寒风依旧刺骨。乔四的心情却比这天气更冷。他知道,今天这事,只是一个开始。那个光头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自己,也已经彻底被卷入了这场旋涡。他原本只想安安分分赚点钱,和李玉过平凡日子的愿望,似乎在那一刻,被现实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一种莫名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心头。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在暮色中更显破败的平房区,又看了看远处工地脚手架上闪烁的灯火。
这个世界,好像从来不会对老实人客气。你想安稳,偏不让你安稳。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紧了口袋里的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麻烦,这才刚刚开始。而他宋永佳的人生轨迹,也从这一刻起,被强行扳向了另一个充满未知与凶险的方向。
未完待续……
来源:大青讲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