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唯一子嗣是我所生以为可以母凭子贵!某天孩子说:娘亲赶紧跑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4 23:48 1

摘要:望着榻上一大一小安稳的睡颜,我指尖轻轻拂过璃儿柔软的鬓发,暗叹自己往后的日子定是满溢福气。

我是东宫最得宠的侍妾雪滢。

虽出身寒微,却被太子陆焱视若珍宝,府中唯一的小皇子璃儿,亦是我所生。

望着榻上一大一小安稳的睡颜,我指尖轻轻拂过璃儿柔软的鬓发,暗叹自己往后的日子定是满溢福气。

忽然,璃儿眼睫一颤,竟睁了眼,小手猛地抓住我的衣袖:

「娘,我重生了。」

「父亲三个月后会举兵篡位,到那时,头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你。」

这孩子,莫不是梦魇了?

我无奈地想将他攥着衣袖的小手塞进锦被,可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时,心头莫名一紧 —— 竟没拉动。

「娘,娘,我好想你……」

他的声音细弱得像风中残烛,却死死攥着我的衣袖不肯放。睡前还缠着我要糖吃的娇憨模样,此刻全然不见,小脸煞白,嘴唇不住颤抖,眼底布满血丝,像是受了天大的惊吓。

我怕惊扰了身侧安睡的太子陆焱,连忙示意璃儿噤声,轻轻将他抱起,脚步放轻地走出寝殿。

「娘,我说的都是真的 ——」

还没迈过殿门,璃儿便急着辩解,语气里满是急切。

两岁孩童说话本就词不达意,我耐着性子听了许久,才勉强理清他话里的脉络。他说陆焱三个月后会起兵夺位,而篡位当晚,我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当时躲在假山后头,亲眼看见父亲从娘的屋里走出来,后来有人抬着娘的身子出去,娘的脸是青紫色的,鼻子和嘴角都渗着血……」

璃儿一字一句地说着,小脑袋不停点着,生怕我不信。

我自然是不信的。

府里上下谁不清楚,太子与太子妃叶晚禾向来貌合神离,东宫最得宠的,是我这个曾与太子相识于民间的侍妾雪滢。

虽说名分低微,可陆焱待我百般体贴,吃穿用度几乎与太子妃齐平。他那样疼我,怎会舍得杀我?

璃儿还在自顾说着:「可后来父皇变了,他很少来看我,再后来,璃儿就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我心头猛地一揪。

天底下哪有母亲听见孩子生病不心疼的?即便只是梦里的事,也让我鼻尖发酸。

我下意识顺着他的话追问:「病了?那你父亲呢?没请太医来给你诊治吗?」

璃儿垂着小脑袋,声音愈发低落:「父皇和太医都在贵妃娘娘的宫里,他们说,贵妃娘娘要给我生小弟弟了……」

贵妃?

东宫之中,除了太子妃与我,再无其他有位份的女子。太子妃将来自然是皇后,这贵妃又是何人?

「那贵妃,是府里现在就有的姐姐吗?」我追问,璃儿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后来嬷嬷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喊娘,可我浑身冷得像浸在冰水里,实在忍不住……」他小手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掌心冰凉,呢喃着,「喊着喊着,我就真的见到娘了……」

我鼻尖一酸,连忙轻抚他的脊背,柔声哄着:「不怕不怕,是做噩梦了,没事的。」

将挂着泪珠的璃儿放回小床,我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坠着,没来由地发慌。可当目光扫过桌上那副宫里赏下的东珠头面时,又忍不住笑自己庸人自扰 —— 这副头面按规矩该给太子妃,是陆焱特意说「东珠明艳,更衬雪滢」,才让人送到我屋里的。

他待璃儿也极好,父子俩总黏在一起,恨不能十二个时辰都不分开。

什么毒杀、夭折,不过是孩童的梦话罢了。

我轻手轻脚地在陆焱身旁躺下,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踏实。朦胧间,外厅传来细碎的人语声,我倏然转醒,伸手一摸 —— 枕边空了。

「殿下,死士已尽数收拢妥帖,都屯在京郊大营外,御林军那边,臣还在慢慢打点。」

是东宫守将韩礼的声音。

「还需多久?」陆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约莫三个月左右。」韩礼顿了顿,语气里带着迟疑,「恕臣直言,太子妃的娘家是手握重兵的肃国公,您为何不向岳丈求助,反而要自己冒险豢养死士、买通御林军呢?」

片刻的寂静后,陆焱的声音里竟掺了点极轻的笑意:「你有没有想过,三代忠烈的肃国公,若是不愿跟着我起事呢?」

陆焱回来时,我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雪滢?」

他柔声唤我,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眼睫。

「睫毛颤得像振翅的蝶儿,是我吵醒你了?」

我揉了揉眼睛,装作刚被惊醒的模样,带着点嗔意道:「殿下身上沾着寒气,我哪还能睡得安稳。」

陆焱长臂一伸,将我揽回怀里,力道恰到好处。

「那便给我暖暖。」他把头埋进我颈间,微凉的鼻尖蹭着我的肌肤,像只撒娇的小兽。

满室温情旖旎,和往日里无数个夜晚并无二致。

听我的名字便知,我并非出身良家。从前,我是浔阳江头的歌姬,每日在画舫上弹唱度日。那日老鸨反复叮嘱我要小心伺候,我便揣着忐忑上了一艘载满「贵客」的画舫。本想安安分分地弹唱赚些银钱,却意外替陆焱挡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羽箭。

说起来惭愧,我当时往前扑,并非是想救他,满心只想着去够浔阳太守手中那柄谁先抢到便归谁的玉如意。

后来才知晓,那位被我推开的翩翩公子,竟是当朝储君。

「太子?谁敢这般大胆,竟敢行刺太子殿下?」我捧着他亲手喂来的汤药,受宠若惊地问。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那些想抢太子之位的好兄弟。」

陆焱放下药碗,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

「天家血缘,到头来,竟不如一个风尘女子的无心之举。」

我心虚地偷瞄他,暗自窃喜自己撞了大运 —— 若不是那支箭,我怎会有今日的福气。

都怪璃儿那通梦话,若不是他,我也不会辗转难眠,更不会听见陆焱与韩礼的对话。可偏偏那对话与璃儿的梦严丝合缝,接连几日,我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不得安宁。

好在璃儿年纪小,没过几日便把那噩梦抛到了脑后,每日依旧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活泼得很。

「雪滢姑娘!」丫鬟宝燕的声音突然传来,惊得我手里的绣绷都晃了一下,「不好了,小皇子不小心冲撞了太子妃,您快过去看看吧!」

下月陆焱的恩师姜太傅就要回京,他打算请姜家众人来府中接风,太子妃这几日正忙着筹备筵席,想必是不得空。

璃儿向来听我的话,对太子妃也总是敬而远之,怎会突然冲撞她?

我急匆匆赶到花园,就见璃儿站在一旁,小手绞着衣角,正怯生生地道歉,而太子妃叶晚禾却没看他,只弓着身子,细细查看那些歪倒的花枝,眉头紧蹙。

「你们玩拍手球就不能看着点?这些翡翠兰是太子妃亲手侍弄了数月的,要送给姜家女眷的贺礼!」

太子妃的陪嫁侍女月影叉着腰,一张圆脸绷得紧紧的,瞧见我来,语气里的怒气更盛:

「雪滢姑娘来得可真及时啊,莫不是你们娘俩故意编了这出戏,想找太子妃的麻烦?」

「殿下说了不让你参加家宴,你要闹也该去找殿下要说法,太子妃最宝贝这些兰花,你怎能拿她的心头好撒气?」

月影刻意加重了「家宴」二字,显然是以为我在为不能参加宴席赌气。

也难怪她会这么想,陆焱素来不遮掩对我的偏爱,许多按规矩不该让妾室出席的场合,他都坦然带我去。可这次,他却偏不让我去。

「为何不让我和璃儿去?」我故意装作娇嗔的模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起来,我能结识殿下,还是托了姜太傅的福呢。」

那日陆焱听到我这话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他合上手中的诗集,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恩师曾官居太傅,与叶家本就是故交,我怕他们见了你和璃儿,反倒徒增不快。」

名门望族间的人情往来,就像盘根错节的老树,我出身浮萍,即便得了太子的偏爱,终究是融不进去的。

我这般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最是会察言观色。当下便识趣地应了下来,心里也没多在意。

陆焱是中宫嫡子,可自小就不受皇帝喜爱。皇后娘娘病逝后,时任太子太傅的姜老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却也因此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没过多久,姜太傅就因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获罪,被革去官职、贬为庶民,赶出了京城。陆焱为了替恩师辩解,出言顶撞了皇帝,不仅被收回了监国之权,还被派到偏远的浔阳,去处理当地官员都头疼的繁杂事务。

名义上是历练,实则是皇帝想等他犯下错处,好顺理成章地废黜嫡子,另立太子。

想来,那支射穿我右肩的羽箭,定是他那些兄弟按捺不住,想趁早除了他这个绊脚石。

陆焱在浔阳的日子里,整日提心吊胆,看谁都像刺客,只有每晚抱着我,才能睡得安稳些。

开春时,韩礼兴冲冲地来报信:「殿下!肃国公说他的独女对您有意,陛下已经下了赐婚的旨意,咱们能回京了!」

我曾听陆焱说过,叶家世代领兵,战功赫赫,若肃国公膝下有儿子,怕是连皇位都不屑一顾,更不会将女儿许给他。叶家肯选他,也就意味着东宫之位,短期内不会易主。

可陆焱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神情。

他负手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江水,干笑了一声:「肃国公倒是会选时机,这时候来个雪中送炭,是想换我将来知恩图报啊…… 可又有谁来问过我的意愿?」

韩礼迟疑了片刻,低声道:「您是在担心雪滢姑娘?您回京大婚,带上她……」

我当时正好站在门外,刚想进去告诉他我已有两月身孕的喜讯,听到这话,呼吸骤然一滞。

我知道,若不抓住这个机会,我摆脱贱籍的希望就彻底没了。当下便咬了咬牙,一步跨进厅门,屈膝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凄楚:「雪滢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伴在殿下左右,可腹中已怀了殿下的骨肉,只求殿下能留我在身边,哪怕是做奴做婢,侍奉您与太子妃,我也心甘情愿。」

陆焱没有理会韩礼递来的眼色,伸手将我扶起,指尖轻轻拭去我预先算好角度落下的泪珠,语气温柔,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傻话,我与叶氏不过是联姻,你今后不必顾忌她。」

陆焱向来言出必行,回京后待我依旧恩爱如初,甚至不惜落下「宠妾灭妻」的名声。起初我还日日担心太子妃叶晚禾会来找我的麻烦,可没想到,这位高门贵女气度不凡,始终与我相安无事。

只是这些翡翠兰,想必是真的重要,素来稳重得像幅仕女图的太子妃,此刻也眉头紧锁,额前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自知理亏,语气怯生生的:「璃儿弄坏了您几株兰花?我这就差人去重新买 ——」

月影毫不客气地横了我一眼:「翡翠兰一株就要百两银子,更何况这些是南州进贡的珍品,就算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我转头看向宝燕,语速飞快:「把我那副东珠头面取来,尽数折成现银交给灶房的李婶,让她赶紧去办 —— 你前日不是说,李婶的弟弟是个花农,还托她四处打听,想包揽东宫的应季花卉吗?」

宝燕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对对,亏得姑娘还记得!」

叶晚禾抬眸看了我一眼,见我不似作伪,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轻声报了个数:「六株。」

我连忙屈膝福身,像得了大赦一般,拎着蔫头耷脑的璃儿离开了花园。

回到屋中,我将东珠头面塞进宝燕手里,那副头面是陆焱特意寻来的,颗颗圆润饱满,我平日里都舍不得戴,如今为了几株兰花要折出去,心口着实疼得慌。宝燕看着头面,还在嘀咕:「我还以为太子妃会借机大闹一场,没想到就这么算了?」

「你这双眼睛是用来喘气的?没看见太子妃只关心她的兰花,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我吗?」我越想越心疼,伸手在璃儿的小脸上轻轻拧了一下。

宝燕收好头面,撇了撇嘴:「都说太子不中意太子妃,我瞧着太子妃对殿下,也未必上心。」

我倏地伸出手指,按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噤声。

「是是是,不议论主君主母,不惹是生非。」宝燕连忙鹦鹉学舌般重复着我常说的话,挑帘走了出去。

太子偏爱,太子妃大度。若不是璃儿那番怪话,我真要以为自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璃儿被我拧得小脸泛红,却没哭,只是憋着眼泪,紧紧偎在我身前:「娘,我以后再也不靠近那些花了,你别不要璃儿。」

这臭小子。

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连日来的心慌意乱中,陡然生出一股坚定的力气。

重生也好,噩梦也罢,陆焱三个月后要起事,是我亲耳听到的。将来的结局如何,我管不了,可谁也别想在乱中伤了我和璃儿的性命。

可陆焱为什么要杀我?

会和璃儿提到的那个「贵妃娘娘」有关吗?

我一个人坐在窗边,越想越乱,始终理不出头绪。

姜家这次是借着治病的由头,才被皇帝准许回京,刚进城门,就被陆焱接进了东宫。我知道自己身份不便,便领着璃儿在书房里打发时间,不去凑那些热闹。

我翻出陆焱时常带在身边的一本诗集,刚想翻开,就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是叶晚禾陪着姜家一行人去看翡翠兰了。

我和璃儿悄悄缩在窗边,探头往外看。陆焱左手搀扶着姜太傅,右手边是姜家长子夫妇,两人不时与陆焱说笑,看起来十分熟络。叶晚禾跟在后面,牵着姜家小姐的手,低声说着什么,神色温和。

唉,高门世家的儿女,大多自小相识,情谊深厚。璃儿有我这样没家世、没背景的娘,将来在人前,怕是要受不少委屈。

突然,璃儿猛地绕到我身后,小手紧紧抱住我的腿,声音带着惊恐:「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我手一抖,诗集从手中滑落,一张泛着旧黄的剪纸小像从书页间轻轻滑落,飘落在青砖地上。

我弯腰捡起小像,目光骤然一凝 —— 那眉眼、那神态,竟与外头正言笑晏晏的姜家小姐分毫不差。

姜家一行人住进东宫,算算已有十八日。

这十八天里,我竟没能见上陆焱一面。连身边的宝燕都忍不住念叨,虽说姜老先生曾有恩于陆焱,教他读书、助他站稳脚跟,可也犯不着日夜守着姜家众人,连自己的住处都不回吧。

我手里捏着针,漫不经心地绣着给璃儿做的里衣,脑子里却总盘旋着前天无意间听到的话,怎么也挥散不去。陆焱多日不露面,宝燕比我还着急,硬拉着我要去送参汤。

「我的姑娘,你怎么有时候机灵,有时候又犯糊涂呢?」 她把我从璃儿床边拉起来,将装着参汤的食盒塞进我手里,「你整天围着孩子转有什么用?太子的心意才是你能依靠的根本。他将来是要坐拥后宫的,你不趁现在争个侧妃的位置,难道要等年纪大了,被他忘得一干二净吗?」

我提着食盒站在勤政阁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陆焱向来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处理公务,连勤政阁外伺候的人都没几个。可那日瞥见的那张小像,像团火苗似的烧得我坐立难安,我必须亲自去印证些事。

忽然,「吱呀」 一声,勤政阁的窗被人推开。我慌忙躲到廊柱后面,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阁内传来陆焱一声满足的轻叹,接着是他低柔的声音:「翩月,我每天每夜都盼着,眼前能一直看着你。」 从窗缝里望去,陆焱正捻着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语气里满是温柔,「你我是青梅竹马,怎么会不懂我的心思?我娶叶氏,全是为了稳住东宫的位置,将来才能顺利登基,帮恩师翻案昭雪,再把你接回京城。」

坐在陆焱腿上的女子抬了抬头,眼底蒙着层薄薄的水汽,唇角泛红,像颗刚摘下来的熟樱桃。不是别人,正是璃儿之前指着说 「是贵妃娘娘」 的姜家小姐 —— 姜翩月。

我只觉脑袋里 「嗡」 的一声,手里的食盒险些脱手砸在地上。难道璃儿说的 「重生」,并不是小孩子随口说的梦话?陆焱竟早就和姜翩月有了私情,所以他登基后才会立刻封姜翩月为贵妃。可这些事,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姜翩月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点委屈:「可我总怕你假戏真做,和叶姐姐生出了夫妻情分,忘了在苦寒地方受苦的我。」 她说着,轻轻捶了下陆焱的胸口,「焱哥哥,那地方又偏又冷,根本不是人待的,我一天都熬不下去了。」

陆焱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你放心,我已经有计划了,等大事办成,就风风光光地接你进宫。」

「你就会哄我。」 姜翩月顺势靠进他怀里,语气带着点试探,「我还听说,东宫有位侍妾很得你喜欢呢。」

陆焱的动作顿了一下,抿了抿唇才开口:「不过是个从前唱曲的女子,我留着她,就像给路边的猫狗喂口饭,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原本是想借她打压叶氏 —— 一来,免得肃国公真以为我好拿捏,借着当年的恩情对我指手画脚;二来,若是叶氏因此嫉妒吵闹,再加上她没生下孩子,将来我要废了她,满朝文武也挑不出错处。」

姜翩月惊讶地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慌张的神色:「废后?这样对叶姐姐,会不会太狠心了?」

陆焱抬手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笑着说:「你呀,就是心太软。我差点忘了,你和叶氏是闺中密友。可若不是老师当年为了我被贬,太子妃的位置本就该是你的。何况叶氏背后是手握兵权的肃国公,我可不想像父皇那样,一辈子被人牵制,将来必定要把兵权收回来。」

听着这些话,我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凉。之前璃儿只说,他跟着陆焱进宫后,就再也没见过嫡母叶晚禾。我当时没觉得奇怪 —— 叶晚禾和我本就没什么交情,她又是重臣之女、中宫之主,未必会在意一个庶子。可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叶晚禾,恐怕早就自身难保了。而我后来的意外离世,很可能就是他们构陷叶晚禾、打压叶家的第一步。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西园,一把将刚睡下的璃儿拉起来,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之前说的梦里,太子妃后来怎么样了?」

璃儿还迷迷糊糊的,说的话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娘去世之前,嫡母就被关起来了。」 被我反复追问,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后来父皇说嫡母心思歹毒、害死了人,再也不见她,还说等贵妃娘娘生下孩子,就封贵妃做皇后。」

果然是这样。我扶着床栏,才勉强站稳身子。我一直清楚,我和陆焱之间隔着云泥之别。他说的 「三月后起事」,我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 太子怕夜长梦多,打算起兵夺权。这是成则掌权、败则满门抄斩的谋逆大罪。可即便知道这些,我也从没想过要去告发他,或是偷偷逃走。

我不敢奢求能和他相敬如宾,可他毕竟把我从风月场里救了出来,还让璃儿能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这份恩情,我总想着要和他共担祸福。现在想来,真是可笑。我还以为自己遇到了贵人,往后能有好日子过,却没想到,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他指尖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西园里精致的雕栏玉砌,此刻在我眼里,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要跑吗?可我被陆焱养在东宫里,连京城的城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带着璃儿,更是插翅难飞。更何况,从我被爹卖到花楼那天起,我就没有家了,就算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不跑的话,我能改变结局吗?可这结局背后,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权贵间的互相倾轧。我识的字,都是从靡靡艳词里学来的,除了模样周正、声音好听、能哄人开心,我还会什么呢?或许,我该再对陆焱温顺些,求他对我多一丝怜悯?可他要用我这条微贱性命,给叶氏扣上 「无德善妒、毒杀宠妾」 的罪名,这样的他,根本不会有半分怜悯。

「嘶 ——」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缝衣针不小心扎破了手指,我这才回过神来。宝燕焦急的声音渐渐清晰:「雪滢姑娘,别发呆了,太子妃让人来请你过去请安呢。」

当年大婚之夜,陆焱宿在我房中,转天还特意开口,免了我去向太子妃敬茶请安的规矩。那时候我还受宠若惊,满心感激,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挂在鱼钩上的诱饵,就等着叶晚禾气急败坏地咬钩。可叶晚禾却痛快地应了下来,从此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来打扰。

好端端的,她怎么突然要我去请安了?我心里犯着嘀咕,脚步迟疑地走向从未踏足过的东院。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先听见一声娇蛮的呵斥:「不过是个侍妾,竟敢不把太子妃放在眼里,连请安都敢不来?」

抬头一看,姜翩月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厅堂的上首,那姿态,倒像是她才是这东院的主子。「叶姐姐性子太温和,总被人欺负,今天我得帮她讨个公道。」

东院的丫鬟小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个叫月影的丫鬟小声说:「是殿下开口说,雪滢姑娘要照顾年幼的小公子,不必来行这些虚礼,太子妃也吩咐过我们,不许为此抱怨。」

姜翩月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她那种出身,哪配养育太子的长子?依我看,该把孩子抱到姐姐身边,由姐姐亲自抚养才对。」 她的目光扫到站在门口的我,愈发摆起了架子:「别在那儿杵着了!今天是先皇后的忌日,太子和叶姐姐一早就进宫了,没人会来看你的可怜模样。」

「现在太阳正好,你就在这院里站三个时辰,好好学学怎么侍奉主母,懂懂规矩。」

月影急得提高了声音:「使不得啊!西院的这位,可是殿下心尖上的人!」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姜翩月皱着眉,一巴掌甩在月影脸上:「一个从风月场里出来的女子,也配叫‘心尖上的人’?我姜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难道还罚不得她一个侍妾?」

月影捂着脸,还在试图劝说:「我知道您和太子妃是好姐妹,可雪滢姑娘的日子本就不好过,要是殿下回来发了火……」

姜翩月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你们一个个都胆小如鼠,难怪太子妃会被一个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的侍妾轻视。主仆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姐被西院的骑在头上,你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几个丫鬟小厮听了,纷纷点头表示认同,看向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敌意。若不是我碰巧听到了陆焱和她的谋划,恐怕也会以为,姜翩月是在为叶晚禾出气,把这笔账都算在叶晚禾头上。

阳光渐渐从温和变得灼热,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兰花,浓郁的香气熏得我头晕脑胀。我用力掐着手心,把目光定在远处的一点,拼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在东院晕过去。

东院的布置典雅又朴素,只有窗户上贴着许多俏皮的剪纸,有金鱼、喜鹊,还有双飞的燕子…… 我眯起眼睛仔细看,那些剪纸的手法和纹路,总觉得说不出地熟悉。

月影怕我事后向陆焱告状,趁四下没人,偷偷拿了把扇子给我扇风。「您看那些剪纸,」 我朝窗户扬了扬下巴,「听说太子妃小时候在军营长大,竟还会做这种活计?」

月影笑着解释:「嗨,那些都是翩月小姐剪来玩的,太子妃把它们当宝贝似的,全贴在窗户上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太子妃刚回京城的时候,只有翩月小姐对她亲近,太子妃也就对翩月小姐格外好。后来姜家被逐出京城,太子妃还一直给翩月小姐寄金银首饰和衣物…… 今天这事,实在是翩月小姐自己做主,您可别记恨太子妃。」

月影向来是直性子,可这几句话却说得吞吞吐吐,藏着几分犹豫。兰花、剪纸、情同姐妹的情谊、当年叶家主动请旨赐婚、叶晚禾对陆焱始终淡淡的态度…… 一个大胆的猜想,渐渐在我心里成型。难道说…… 叶晚禾啊叶晚禾,你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全心信任、以身相托的人,早就和你的夫君一起,盘算着要把你彻底吞噬了吧。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月影,这是怎么回事?」

陆焱和叶晚禾提前回了府,姜翩月却一点不慌张。她慢悠悠地换了件淡青色的罗裙,初春的风轻轻吹起裙摆,衬得她楚楚动人。

看到我狼狈地站在院里受罚,陆焱原本要发作,可一看到姜翩月,怒意先消了一半。连一向沉稳的叶晚禾,也忍不住分了神,耳尖悄悄红了。我冷眼旁观,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女子之间的情意,在名门望族眼里,是见不得光的丑事,可在我从前待过的地方,却算不上新鲜。教我技艺的那位花魁姐姐,就曾伺候过一位员外家的小姐。

我定了定神,脑子里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殿下别怪姐姐,」 姜翩月抢先一步挡在叶晚禾面前,语气理直气壮,「侍妾对主母无礼,本就该受罚,后宅的事,难道不该由太子妃做主吗?」

好一招借题发挥。她这是冲着叶晚禾的管家权来的。

陆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一沉,对着叶晚禾说道:「晚禾,当初是我说雪滢不必来请安,你如今这样折腾她,是对我有不满吗?我还以为你当真大度宽厚,原来也只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以你的心性,根本担不起东宫的管家之 —— 雪滢!」

我趁着这个时机,故意双眼一翻,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正好落在叶晚禾脚边。「太子妃……」 我声音微弱,像快断了气似的,双手顺着叶晚禾的裙摆胡乱往上抓,最后紧紧抱住了她的大腿,「想必是雪滢哪里惹姜家小姐不高兴了,她说趁着殿下和太子妃进宫,要让我好好学学规矩。我出身微贱,受点苦不算什么,殿下和太子妃千万别为了我,和客人起争执。」

我清楚自己此刻的模样 —— 这是从前在风月场里学来的手段,柔弱又缠人,最能引人怜惜。

叶晚禾显然被吓了一跳,刚才耳尖上的那点红,瞬间蔓延到了整张脸。她慌忙把我扶起来,轻轻拍掉我身上的灰尘,又略带责备地看了姜翩月一眼,却终究没顺着我的话解释半句。

啧,叶晚禾定是以为姜翩月在为她出气,怕姜翩月被陆焱怪罪,打算自己把这事揽下来。可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悄悄用脚尖踢了月影一下,又朝她使了个眼色。月影立刻心领神会,「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颤抖:「殿下、太子妃,您们一出门,翩月小姐就让人把雪滢姑娘叫过来,还说…… 还说雪滢姑娘是风月场出身,不配养育太子长子,又说整个东院的人都胆小怕事,非要让雪滢姑娘站三个时辰,给我们做个榜样。」

月影挑重点说话的本事,倒不比姜翩月差。院子里、廊下的家丁仆役都听得分明,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愤慨的神色 —— 一个做客的外人,竟敢插手东宫的家事,还敢代替太子妃发号施令,就算是陆焱,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了。

叶晚禾睁圆了眼睛,满脸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姜翩月嘴里说出来的。

「不,我没有…… 我不是这么说的!你这个贱婢,竟敢血口喷人!」 姜翩月慌了神,一会儿拉着叶晚禾的衣袖,一会儿又想往陆焱身边凑。

众目睽睽之下,陆焱的眉头越皱越紧。「好了,姜小姐还是多留在住处陪陪恩师,少来后宅走动。」 他顿了顿,又看向叶晚禾,「至于太子妃,你御下不严,罚你闭门思过两个月;月影失察,罚俸一年。」

话音刚落,陆焱就拽着姜翩月的手,拂袖而去。

月影给我倒茶的时候,还在愤愤不平:「明明就是翩月小姐的错,太子妃有什么错要思过啊?」

叶晚禾看了她一眼,月影立刻闭上了嘴,不再抱怨。「对不起,翩月性子有些娇纵,让你受委屈了。」 叶晚禾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语气诚恳地向我道歉。

我用指尖轻轻刮着茶盏的边缘,声音轻柔却清晰:「太子妃,其实该对你说‘对不起’的,恐怕另有其人。」

我将太子与姜翩月那段海誓山盟的过往,讲得声情并茂。叶晚禾握着茶杯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泛白,薄唇微微颤抖:「不可能,翩月跟我说的根本不是这样……」

人若执意自欺,旁人本难唤醒。可我要活下去,就必须让她看清真相。我从怀中取出那本诗集,轻轻摊在她眼前:「殿下常读的这册诗里夹着剪纸小像,瞧着倒与你窗棂上贴的,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呢。」

「先前他储君之位不稳,满朝上下没人敢凑上前触霉头,唯有你叶家,主动站出来雪中送炭。我猜猜 —— 你父亲或许是为了国本稳固,可你,难道不是为了姜翩月?」

叶晚禾的目光死死钉在小像上,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僵在原地。我继续道:「只有陆焱顺利登基,才会着手为姜老大人翻案脱罪,你若能稳坐皇后之位,对这事的助力自然更大。他婚后偏宠侍妾,于你而言反倒有益无害 —— 毕竟,你的心意本就不在他身上。」

我故意顿了顿,就见叶晚禾的脸色 「唰」 地变得惨白。看来,我这一赌,倒是赌对了。抬眼望了望天色,我话锋一转:「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刻说不定正在你夫君的怀中承宠呢 ——」

叶晚禾猛地抬手捂住耳朵,声音发颤:「别说了!我不信!」 话刚出口,她似是察觉失了分寸,又慌忙改口,语气慌乱:「不…… 不是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收了笑意,起身准备告辞,只淡淡道:「让月影去勤政殿侧门多守几次,你自然就明白了。」

可十几日过去,东院那边依旧静悄悄的,仿佛我那日压根没去过。难不成是月影办事不利,次次都扑了空?

「怎么这几日都没瞧见月影?」 我问宝燕。她正抱着璃儿在廊下逗弄鹦鹉,回头答道:「还能干嘛?她天天去请姜家小姐陪太子妃说话,可姜家公子和少夫人上个月就离京了,姜小姐总说要忙着伺候长辈养病,抽不开身。」

唉,叶晚禾到这时候还想着找姜翩月问清楚,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对了,殿下如今在忙什么?」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宝燕的神色有一瞬不自然,支支吾吾道:「殿…… 殿下在忙正事呢,估摸着忙完就来看您了。」 说着,她悄悄拉了拉衣袖,遮住腕上那只昨日还没有的玉镯。

宝燕本是被兄长卖进东宫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底下几个兄弟全靠她的月钱贴补。当初我被陆焱带回京城时,怕府里人多嘴杂,加之我本是身份低微的侍妾,便只留下性子最热络的宝燕,把其他丫鬟小厮都打发走了。后来我生下璃儿,她比我这个做娘的还高兴,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姑娘您要是能再往上走一步,将来璃儿说不定能成本朝储君呢!」

我当时刚生产完,一听这话惊得忘了伤口疼,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宫里规矩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这话传出去,外头人要么笑我出身卑微还做皇后梦,要么就编排我诅咒太子妃生不出嫡子。我倒不介意宝燕是瞧着我得宠才尽心伺候,可若是她因我失宠就拜高踩低,那我便不得不防。

「殿下?您不是在…… 您怎么过来了?」 宝燕突然瞥见院门口的身影,惊讶地张大嘴,手忙脚乱放下璃儿。多日未见的陆焱迈步走进厅里,一身酒气直往人鼻子里钻。他醉得站不稳,整个人往我身上靠,我和宝燕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架到床上躺好。

「多亏恩师出面,总算说通了…… 说通了御林军里的老顽固……」 他嘟嘟囔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藏不住得意。「你去厨房熬碗醒酒汤,记得浓些。」 我趁机支走宝燕。

陆焱还在自顾自絮叨:「等这事成了,从龙之功少不了你家的!到时候我封你做贵妃,再晋皇后,满朝文武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他醉眼朦胧,像捧着易碎珍宝似的,轻轻抚摸我的脸。我只觉胸口压了块大石头,沉得喘不过气 —— 他嘴里的 「你」,分明是姜翩月,哪里是我这个事成后恐怕要成刀下亡魂的人?

「那太子妃呢?还有你府里的侍妾,以及璃儿,你打算如何安置?」 我深吸一口气,不死心地问。陆焱不屑挥手,语气冷淡:「叶家兵权迟早落我手里,她为家族联姻,就该承受这后果。至于你……」 他目光闪烁,「你院里的宝燕,会在起事当晚给你灌绝子汤。到时候我就说是太子妃换了安神汤,正好治她的罪。」

「她终究是我长子的生母,性子又蠢笨不懂事,留她们母子在宫里有个安身之处也就是了,你何必跟她置气?」 白天我还笑叶晚禾执迷不悟,可我若是真能放下,又何必多此一问?他握着我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动作像蜻蜓点水,我却像被火烫到,猛地抽回手。陆焱愣了愣,使劲晃着昏沉的脑袋,似是想看清眼前人。

院门外突然传来吵嚷声,是姜翩月的丫鬟,语气咄咄逼人:「殿下明明说去书房醒酒,怎么绕到这里来?定然是你们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宝燕怕惊扰陆焱,压低声音反驳:「你别胡说!你不过是外院丫鬟,殿下去哪轮得到你管?」 那丫鬟嗤笑:「我们家老爷、小姐正和故交在前厅等殿下议事,我怎么就管不着?」

直到我推开门走出去,她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我从宝燕手里接过醒酒汤,淡淡道:「你回去回话,殿下醉得厉害,在我这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那丫鬟咬着唇,不敢争执,气鼓鼓福了福身,转身退走。

宝燕望着她的背影,悄悄啐了一口,低声嘀咕:「等着吧,以后在一处当差,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假装没听见,回身叮嘱:「对了,太子妃院里的翡翠兰快开花了,你看好璃儿,别让他往那附近跑。」 宝燕连忙点头,可眼底神色却飞快转了转,不知在盘算什么。

一段无疾而终的情意,总让人难彻底放下。可时间不等人,我必须再推叶晚禾一把,让她清醒。只是,陆焱既打算让宝燕给我灌绝子汤,是他后来改了主意,还是想要我性命的另有其人?我低头看着手里冒热气的醒酒汤,心里犯起嘀咕。

等我次日醒来,陆焱早已不见踪影,连宝燕也没了去向。我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赶紧抱起熟睡的璃儿,快步去敲东院的门。叶晚禾没有闭门不见,却绝口不提姜翩月,只招呼我陪她下棋。她棋艺精湛,我当初学棋不过是陪恩客打发时间,尽是三脚猫功夫,每盘都被她杀得片甲不留。

「别泄气,我们再下一盘。」 她唇边噙着浅笑,脸上第一次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我们家小姐的棋艺,连懂兵法的将领都比不过!」 月影在旁得意道,「都说棋艺通兵法,国公爷还常说,可惜小姐不是男子,不然定能上战场建功,名留青史呢!」 叶晚禾听到这话,眼底的光暗了暗,默默重新摆好棋盘。

这时,扒着榻边的璃儿突然抬头,脆生生道:「那你继续做皇后,让我娘亲做贵妃,以后璃儿帮你建功立业呀!」 我的小祖宗!我赶紧拿起一块糕点,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堵住话头。叶晚禾愣了愣,追问:「璃儿刚才说什么?」

「小孩子随口胡诌,您别当真。」 我连忙打圆场,带着几分自嘲。叶晚禾还想再问,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小厮急声道:「太子妃!您院里的翡翠兰出事了,殿下让您赶紧过去!」

我和叶晚禾一前一后赶到花园,就见姜翩月凑在陆焱身边,两人低声说话,模样亲昵。陆焱瞧见我们,不自然地轻咳,悄悄和姜翩月拉开距离。叶晚禾像是没看见,快步走到花田 —— 昨天还满是花苞的兰花,如今全被连根拔起,蔫头耷脑躺在地上,没了半分生气。

姜翩月踩着花枝,拽住叶晚禾的胳膊:「我来瞧兰花长势,没成想被糟践成这样,赶紧叫了殿下和你过来。」 叶晚禾却像没听见,蹲下身一株株拾起兰花查看,每放下一株,脸色就更黯淡一分。

「是他!」 前日跟宝燕拌嘴的丫鬟突然指璃儿,大声道,「上次他毁兰花被抓现行,这次肯定怀恨在心!」 旁边几个小厮也附和,一口咬定是璃儿干的。陆焱的目光扫过我,落在宝燕身上:「你是西院的,当时情况如何,你说。」

宝燕绞着衣角,眼神躲闪:「我…… 我今天没见到小姐和小公子,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姜翩月的丫鬟立刻接话:「这就对了!我中午瞧见他们母子鬼鬼祟祟往花园来!」 叶晚禾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中午?」 那丫鬟慌了,缩着脖子改口:「啊…… 或许是下午?反正我肯定看见他们了!」

姜翩月拽着叶晚禾急道:「姐姐,她今天这么做,不仅打我的脸,更是不给你太子妃面子,不重罚以后旁人怎么看你?」 我看向宝燕,她紧抿着唇,我的目光一和她对上,她就立刻移开。就算我找十个人作证,也抵不过贴身丫鬟一句话可信,更何况此刻 「主持公道」 的人,本就没打算为我讨公道。若不是我和璃儿一整天陪叶晚禾下棋,今天就算有百张嘴也说不清。

叶晚禾盯着姜翩月,眼底残存的信任像碎琉璃般片片崩塌。月影想为我辩解,却被她抬手拦下。姜翩月还在催促:「这种心思狭隘的人,不能再留殿下身边!就算不撵出府,也绝不能让她做侧室!」

陆焱向来不屑管后宅事,远远站着,听到这话才愣了愣,打断道:「她这次有错,罚去佛堂抄经悔过就是,没必要罪及终生。」 叶晚禾终于收回目光,神色严肃地看向我:「殿下的话你听见了,去佛堂抄经一千遍,少一遍不许出来。你没能好好管教孩子,璃儿暂且留在东院,等你明白怎么当合格的母亲,再把他接回去。」

姜翩月原本闷闷不乐,听到璃儿要留东院,脸色才稍缓。我装出悲痛欲绝的模样,可眼眶里挤不出眼泪,只能低头捂脸。璃儿不明所以,见我这样也跟着哭,那哭声倒比我装的真切多了。

我乐得在佛堂躲几天清静。

然而子时不到,已来过三个人。

先是宝燕。

「我真的一天都没见姑娘,我吓坏了,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原谅。

好不容易打发走她后,没等抄完一遍经,门又被人推开。

「这里怎的这样冷。」陆焱蹙眉道。

「我让人送厚被褥来,」他搓了搓我的手,「你随便抄几张就好,叶氏的话不用当真。」

我垂下眼睫,一笔一画地抄写:「璃儿呢?」

陆焱沉默半晌:「叶氏不会苛待他,我也会派人看着,不会出岔子。」

「所以不会把他送回来了?」我轻声道,「是嫌我出身不堪了,还是……任他人拿我们撒气?」

陆焱面色一沉:「这是什么话?」

我抬眼:「毕竟,从白日到现在,殿下都没问过一句是不是我和璃儿做的。」

陆焱眸中的关切消失殆尽。

「重要么?」

他淡淡道,看我的眼神和看宝燕月影或是一花一木并无不同。

「你和璃儿有今日,皆是我的格外开恩。

「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有些委屈,不得不受。」

相伴数年,总算听到一句真话。

毕竟,我在他心中不过是路边的猫狗。

可尊贵的太子殿下不知道,路边的猫狗挨怕了冻、受怕了饿,会为了饱食暖衣不择手段。

我自嘲地笑笑,关上陆焱扬长而去后大开的房门。

刚抄两页,纸被呼啸而入的风卷落在地。

月影鬼鬼祟祟地推门进来。

她把点心热粥摆了一桌,长吁短叹:「太子妃把花园付之一炬,窗上的剪纸也都撕个干净。」

我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不枉我诱使姜翩月贼喊捉贼。

姜翩月本就对我心存芥蒂,前几日陆焱从她眼皮下溜走留宿西院,她必定惊怒交集。

她想要重返京城、过回金尊玉贵的日子甚至坐上凤位,陆焱是她唯一的指望。

为此,她不惜借叶晚禾对她那份不可告人的心意,把叶家都送进陆焱手中。

自姜翩月进东宫,陆焱更是日夜被她把在身边。

隐隐使她不安的,约莫只有我这个在她与陆焱天各一方时「乘虚而入」的风尘女子。

宝燕既做了陆焱的内应,知道我将变成一个绝子无宠的废人,便会上赶着去烧姜翩月的热灶,被我一语触动后向她献计毁掉翡翠兰、引叶晚禾与我相争。

姜翩月比谁都清楚,叶晚禾有多在意她就有多宝贝那些翡翠兰,必会笑纳此计。

陆焱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与陆焱在演戏,我和叶晚禾又何尝不是。

不过我所图的,是让叶晚禾亲见自己的一片赤忱被意中人践踏成泥。

另一件大事我还没告诉她呢,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不齐心可不成。

「外头没人了,姑娘随我去东院与太子妃一叙吧。」月影悄声道。

指指面前的一沓宣纸,我推脱道:「做戏做全,过几天再说。」

心底多少对叶晚禾有些惭愧,那一园子的翡翠兰,她风雨无阻地从秋到春侍弄了大半年。

而且她冰雪聪明,估计已经咂摸过味来了。

月影来请了一回又一回,耐着性子等我抄完一摞经书。

「如今殿下和姜小姐都不避着人了,好些丫鬟小厮都撞见过他俩……噫……」她鄙夷道。

我算算时候,璃儿所谓的上一世中,叶晚禾应是至此才后知后觉姜翩月的虚情假意。

但或许是姜翩月花言巧语,或许是避而不见,她幡然醒悟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时已无力回天。

这回不同了。

佛堂里的烛火由明变暗,我剪掉打结的灯芯。

看着窗外泛白的天,甚至有些期待我七窍流血的那夜到来。

「谋反?」

叶晚禾讷讷重复。

我没提璃儿的「重生」之言,只将他的梦语和陆焱与韩礼、姜翩月的对话悉数相告。

「你为何今日才说?」叶晚禾将信将疑。

我老实作答:「我怎么知道你是哪边的,万一你对姜翩月言听计从,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双颊绯红,干咳一声道:「此事重大,我得知会父亲。」

叶晚禾一挥而就成旁人看不懂的密报,结尾却迟迟不能落笔。

「天家父子相争,我这是在给父亲出难题。」她捶了捶额头,为难地说。

「陛下早就忌惮叶家的军功和威望,可边陲动荡,他不得不用父亲统兵征西。

「而且陛下已久病不愈,我家插手此事,帮谁都不讨好。」

我哪懂这些,急道:「那你甘愿一进宫就成废后,余生眼看着家族败落?」

「或者,你爹想不想取而代之?」

叶晚禾悚然抬眼:「不可胡言,叶家三代忠烈,没一个逆臣贼子。」

「何况眼下四夷虎视眈眈,朝中内乱必会引发大祸。」

我在屋里热锅蚂蚁似的踱步:「难道我们只能等死,看姜家渔翁得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停住脚步,「这渔翁,你家来做如何?」

她略一思索,明白了我的意思。

起事当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派小股征西军围住京城。

破晓之时,宫中老皇帝禅位,太子含泪登基,朝阳照常升起。

至于征西军为何而来,自然是奉新君之命清缴逆党,京郊那些尸横遍野的死士就是罪证。

「姜家,便是逆党。」一枚黑子,自我手中落在棋盘中央。

叶晚禾盯着那枚棋子,眼睫微动。

「姜老进京寻医,原本陛下是只许他一人来的。」她没头没脑道。

「但翩月写信给我,说惦念我的旧伤……」叶晚禾苦笑一下,拉低衣领,露出一道可怖的伤疤。

伤疤从她下巴蜿蜒而下至胸口,不过有铅粉遮盖,远看不甚明显。

「母亲早逝,我被父亲带在身边长大。」她喃喃自语,「军中严苛,这伤便是那时留下的。」

「后来父亲发现我对男子无意反而对女子……勃然大怒赶我回京,要我收心学做贤妻良母。

「京中贵女笑我粗鄙,又嫌我伤疤丑陋,唯有翩月待我体贴,还说……她和我是一样的。

「可她来了六十三天,一次也没提过我的旧伤。」

她逐渐声如蚊蚋,只有手指仍留恋地摩挲着盘中黑子。

我眼皮突突直跳。

叶晚禾对情爱懵懵懂懂,说不定觉得自己是见不得人的怪胎,而姜翩月是她平生难得的温暖。

我可没工夫等她慢慢疗愈情伤。

距起事只剩二十余日,她的信今夜不发出去,恐怕征西军赶不及来援。

院中静谧一片,守门的月影大概也在打盹了吧。

我抿了抿唇。

痴心错付要死要活的人,我在花楼见多了。

勾栏女子旁的不会,却有千百种方式使人忘忧。

我挥灭烛火,一手揽过她的后颈。

「唔!」

棋盘被推得歪到一边,黑子噼啪几声滚落不见。

吻离开唇齿,沿着记忆中的伤疤形状,细细密密地游走。

另一只手也顺着温柔的曲线起伏,怀中纤瘦的身体战栗渐消。

檐下的滴答声若有似无,最后一场积雪融化,汇成缕缕春水。

「灯怎么灭了,我去拿一支来。」

月影吱嘎一声推开门。

叶晚禾大气不敢出,我好整以暇地起身:「旧的灯芯黑了,该换新的了。」

「等等。」

叶晚禾细声叫住我。

「叶家控制京城清缴姜家不难,但陆焱一时忍气吞声,以后势必联合他人反扑,我们得有个长远之策。」

我扶正她鬓上金钗,凑近道:「他没以后了。」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当给我灌下一碗绝子汤已是格外开恩。

倒是逼得我急中生智。

避子汤、去子汤、绝子汤,这些汤药的气味经年飘散在花街柳巷里。

谁家没几张药方,刚进来的小丫头成日蹲在下厨熬药也是常事。

其中毒性最大的就是绝子汤。

说是绝子,实则损害五脏六腑,使人无论男女都迅速虚弱衰竭,自然也无法生育。

还有人身子差,一碗下肚活不过一年半载,大多是最廉价的花楼为了省事才用。

我那晚倒掉宝燕端来的醒酒汤,换上绝子汤一口一口喂给醉醺醺的陆焱时,蓦然想起我们初遇时,他也曾这样喂我汤药。

「如果你后来没保住太子位,留在浔阳做了个闲散王爷,你我如今会是怎样呢?」我拭去他唇角的药汤。

可惜,没有如果。

韩礼来得愈发频繁,陆焱外出的时间越来越久。

叶晚禾仍在闭门思过,璃儿也安安稳稳地待在东院。

我对宝燕「既往不咎」,两人在西院各怀心思。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意识到后宅中多了几个面生的人时,该来的夜晚已悄然而至。

鼓打三更,月上中天。

今夜不知怎么特别安静,院中的脚步声便分外明显。

门无声无息地向两边打开,一只浅碧色的绣鞋先伸进来。

我略略抬眼,与来人相视。

姜翩月噙着胜券在握的笑意,俏生生地立在厅中。

她身边是手端托盘的宝燕,后头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

「雪滢姑娘,反正你已有子傍身,喝下这碗绝子汤也没有损失。」宝燕哆哆嗦嗦地把托盘递到我面前,「姜小姐与殿下两情相悦,咱们以后还得在她手下讨生活。」

我低头嗅了嗅,望向姜翩月:「这不是避子汤吧?」

她笑意一滞,拉下脸道:「少废话,快喝。」

我叹口气:「你自说自话把殿下给的绝子汤换成封喉毒药,他若问起,是打算拿宝燕顶罪么?」

宝燕大骇,脚下一软,连人带碗跌落在地。

「蠢货!」姜翩月杏眼圆睁,绣鞋一下一下落在宝燕身上,「赶紧去再端一碗。」

宝燕呜呜咽咽地躲:「我不敢、我不敢,我以为这只是绝子汤。」

姜翩月冷哼一声:

「毒死你又如何,你不会真当自己在他心里有分量吧?

「几个时辰后,殿下就会是陛下,我是曾为他受难的青梅,我父亲是助他起事的功臣。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卖笑的风尘女子,只会污了他的床榻、脏了后宫的青砖。

「你的儿子也得把位子让出来,我的孩子迟早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一个婆子喘着气,又送来一碗汤药。

「捏开她的嘴,倒!」姜翩月懒懒道。

「那我呢,我算什么东西?」

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

姜翩月倒吸一口气,宛如白日见鬼。

「叶姐姐?」她挤出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你、你怎么会在这贱婢处?」

「你说待我做了皇后,和陛下为姜家平凡后,你便会入宫做女官,一生不嫁与我相伴。」叶晚禾幽幽道,「怎的又说你的孩子会是什么嫡长子?」

姜翩月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一声干笑道:「我与陆焱是自幼的情谊,我家更是为他获罪。若没有这变故,太子妃位和将来的中宫之位,从来都是我的。」

「我是骗了你,但我只是想让陆焱登基的胜算大一些。至于他想要叶家交兵权,可怪不得我。」

「姐姐,咱们总归是女子,学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姜翩月放软语气,「你乖乖回去,我会让陆焱给你和叶家留条活路。」

叶晚禾眸色如墨,纹丝不动。

「你执意要帮这贱婢不成?」姜翩月尖声道。

院外的踏步声由远及近,不等姜翩月反应,一队戎装的高大士兵涌进院中。

姜翩月愣愣看着这些人和东宫府兵、御林军截然不同的打扮,嘴唇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声。

「叶校尉已包围皇城,屯在京郊的贼子尽皆剿灭。」

当先一人朝叶晚禾拱手道。

叶校尉,应是叶晚禾的堂弟。

她先前说,肃国公回信称将领不宜擅自回京,便派她的堂弟领些精锐了事。

「好,留一半人驻守,剩下的随我进宫。」

叶清掠过干涸的鱼似的姜翩月,将一张令牌塞到我手中。

「拿好这个,他们都会听你调遣。」

「啊?我、我不成的。」我直把她的手往外推。

我长这么大都是逗人开心的玩物,哪会调遣别人。

她笑了,像在棋局中把我大杀三百回合时一样:「你成了,璃儿才能健康长大、建功立业,为两宫太后协力辅佐的美谈青史留名。」

我死死攥住令牌,屏气凝神地坐在院中,无视被关在屋里的众人从破口大骂到抽泣哀求。

后宅之外的京城,仍是一个和往常并无不同的良夜。

直到东方既白。

东宫大门被人叩响,是十几个与叶晚禾留给我的士兵同样装束的人。

他们一见令牌,立即长揖到地:「事已稳妥,太子妃请姑娘和小殿下进宫。」

月影匆忙抱过璃儿,我搂着他被人拥簇着扶上马背,走过一条条陌生的长街短巷。

有些起得早正打着哈欠拆门板的,好奇张望士兵们围着的女人和幼子,又被一声厉喝吓得缩回头。

巍峨的城楼出现在前方,飞檐翘角,仿佛天上宫阙。

一重重厚重的门缓缓打开,每道门口都有甲胄齐整的士兵,士兵们又都因我手中的令牌恭敬低头。

「小小牙牌,这么有用。」我嘀咕道。

我身侧的军官笑了笑:「军令如山。京郊三千死士变成一片血海,也只需一块小小牙牌。」

乌漆墨黑的令牌陡然化作烫手山芋,我差点扔飞出去。

叶晚禾这个疯婆娘,怎么敢把如此要紧的东西给我。

掌中的汗沾湿令牌,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掌心,酥酥麻麻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原来我们在花楼中争抢的那些男子,哪怕是天人一般的太子殿下,所争的是这些。

一言九鼎,生杀予夺。

连名望和利禄都要为其驱使的,无边权势。

我用指尖滑过令牌,是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

却比我摸过的最上等的珠翠金银,都让人爱不释手。

不知爬了多少级台阶,我才气喘吁吁地踏进奢华的太极殿。

御林军皆被征西军制住,姜老跪在持剑的士兵中间抖若筛糠,膝边还有个像是韩礼的血肉模糊的人头。

陆焱与叶晚禾,分别站在空荡荡的御座下的一角。

我不记得上次见陆焱是多少日前,但他明显比当时憔悴许多,鬓边甚至有几根白发。

我为了万无一失,绝子药是下得猛了一些。

「征西军马上退兵,我承诺你皇后之位,决不食言。」陆焱双拳紧握,咬牙道。

叶晚禾语气恭顺:「征西军自会遵旨退兵,但臣妾刚才与您商议的是姜氏逆党如何处置,不是皇后之位。」

陆焱目眦欲裂,压低声音道:「你和翩月不是闺中好友吗,非要对她赶尽杀绝?你为后,她为妃,不,婕妤、昭仪,或者宝林还不行么?」

叶晚禾抬起头,朗声道:「您在说什么呢,出师需有名,征西军此番是为讨逆进京,怎么成了我对姜家赶尽杀绝?如果姜家不是逆党,那谁是逆党?」

姜老吓糊涂了,突然扯着嗓子道:「殿下,我都是为了您,京郊的死士与我也并无干系啊。」

叶校尉眼疾手快,一剑柄把他敲晕。

对咯,他不背这口锅,难不成要陆焱自认谋反吗。

陆焱目光阴沉,许久后道:「好,姜家犯上作乱,罪不容诛。但翩月并未参与其中,总该饶她一条性命。」

叶晚禾脸色犹疑,望向了我。

高门贵女不懂,很多时候死反而是解脱。

我眼神默许,叶晚禾点了点头。

陆焱浑身脱力似的轰然倒地,四周的太监宫女乱哄哄地将他扶进内殿。

天下不可一日无主,登基大典在逆党满门伏诛后举办。

封后典礼同日进行,一并的还有妃嫔册封。

叶晚禾当然是中宫之主,我被封为淑妃,而一名神情恍惚名唤苏月儿的女子被封为昭仪。

陆焱的状态却在登基后一落千丈,不是头晕目眩便是骨痛欲裂,常常无法上朝。

太医们总是讳莫如深地摇头,说不出治法来。

没辙,只能由群臣辅佐,皇后暂理政事。

璃儿被送进太学,只在闲暇时才来与我消磨时光。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叶晚禾累得伏在堆满案牍的桌上小憩,我立在中宫廊下眺望波平如镜的太液湖,感叹日子枯燥乏味。

余光扫见有个身影偷偷摸摸地溜进皇帝寝殿。

是本不许擅自走动的姜翩月。

哦,现在叫苏月儿了。

我都快忘了宫里还有这个人,兴致一起,我小步跟上。

嘘声止住门口宫女的问安,我蹑手蹑脚地进殿。

刻意按捺的啜泣声飘了出来,苏月儿抽抽噎噎道:「陛下,朝政全被那毒妇把在手中,你不想想办法吗?」

「我自身难保,用什么去夺权?」陆焱声音喑哑,我又靠近些才听清。

衣料的摩擦声变大,苏月儿急切道:「我给你生个儿子,生好多好多儿子,你说过的,咱们的儿子才有资格坐拥江山。」

陆焱连连咳嗽,声音竟带上哭腔:「你冷静点,没用的!没用的!」

「朕已……朕已无法人事,时日亦无多了。」

我前日侍寝,陆焱的视线在看到我身上半新不旧的藕荷色里衣后挪不开。

「这是你在浔阳时穿的衣裳,怎么做了淑妃还留着?」他问。

我吹了吹汤药:「衣不如旧,人不如新嘛。」

陆焱撑着坐起,无奈道:「点我呢?还在为我和月儿的事置气么?」

「她如今位分不如你, 我也并没为她冷待过你,她孤苦伶仃, 你对她多照顾些。」

没为她冷待过我?

我没有挑明起事当夜他本来的安排,就把人当傻子吗。

何况姜翩月曾想置我于死地,在璃儿的噩梦中, 我们母子也的确因她丧命。

「如果此刻服侍你的是她, 孤苦伶仃的是我, 你也会为我向她求情么?」我似笑非笑道。

陆焱一口气咽下汤药,咧了咧嘴:「好苦。」

你不会的, 即便我七窍流血,璃儿病死深宫, 你也只会三言两语责备她几句。

人的情意, 最不讲道理。

但人的情意, 也不怎么要紧。

把身家性命寄托在一人的情意上,是我这种不起眼的人输不起的豪赌。

陆焱的手抚上我的头发,顺着发梢一路往下。

他的呼吸声声粗重, 却始终力不从心。

我伏在他胸口, 听着他孱弱的心跳,放心地叹息。

陆焱掐了掐我的下巴:「太医院无用,朕明日便从民间寻名医, 待病好了再叫你求饶。」

看来, 是我借机送上的「名医」不像太医们那般圆滑, 说了实话呢。

苏月儿难以置信:「不……你、你不能人事还留我在宫中干什么, 我怎么当上皇后报仇!」

「你死了叶晚禾会放过我吗, 还有那个雪滢, 她们会撕碎我的!」

她踉跄着奔出殿去, 口中怪叫不断,似乎嚷着父亲兄长。

苏昭仪投湖溺死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准备给叶晚禾的生辰贺礼。

月影把我带到中宫, 叶晚禾正呆立廊下, 掌心攥着一张泛黄的剪纸小像。

她转过身,有些难为情地抹了抹眼睛道:「我之前想找她聊聊, 却总是忙着……死者为大,便追封为贵妃吧。」

我心中一动。

璃儿的梦, 以这种方式应验了。

月影迟疑了下道:「还有陛下,听闻消息后伤心地闭过气去了……」

叶晚禾揉了揉眉心, 不耐烦地说:「那就请太医, 本宫又不会治病。」

月影讷讷退下, 我绕至她身后, 力道正好地捏着她的双肩:「娘娘, 偌大的前朝后宫都得你撑着, 你这儿就月影和几个黄毛丫头怎么能照顾好你?」

叶晚禾眯起眼睛,疲惫地舒了口气:「……嗯,不还有你吗?」

我俯身耳语:「我只懂些皮毛,不能和娘娘心意相通。」

叶晚禾有些困惑地睁眼, 面前施施然站着四位佳丽。

是我寻遍京城最上等的风月地,给她精心细选的可人儿。

听说要伺候女子,她们一个二个正中下怀。

什么难以释怀的旧爱,半盏茶后就会被叶晚禾抛到九霄云外。

我识相地掩门而出。

晚霞红得发紫, 映得太液湖波光粼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娘!」

璃儿刚下学,兴高采烈地朝我奔来。

「慢点。」我紧走几步去迎。

慢点。

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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