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可不是嘛,”我爱人李慧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电视机的背景音,“现在养个孩子,跟供个小金人似的。不过没事,你那单位稳当,我这也凑合,咱俩再干几年,等他毕了业,咱俩就真能歇歇了。”
“媳妇,你说,咱们儿子这大学学费,一年是不是又涨了点?”
我一边用扳手拧着厨房水槽下面漏水的管子,一边朝客厅喊。
“可不是嘛,”我爱人李慧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点电视机的背景音,“现在养个孩子,跟供个小金人似的。不过没事,你那单位稳当,我这也凑合,咱俩再干几年,等他毕了业,咱俩就真能歇歇了。”
我手上加了把劲,管子总算是不滴水了。我心里也跟着踏实了点。
是啊,稳当。
我在这个厂里,从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干到了现在四十七岁的中年人。厂子从国营改制,换了好几拨领导,引进了好几条德国生产线,我都在。我是技术科的陈建国,整个厂里,只要是跟数据和系统沾边的事,没人敢说比我更门儿清。
这份稳当,是我拿二十二年的青春换的。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站起身,腰椎发出一声轻微的抗议。
李慧给我递过来一杯温水。
“行了,老陈,别总觉得自己是厂里的顶梁柱,也得注意身体。”她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是我熟悉的那种信赖。
我们这个家,就像我刚拧好的那根水管,虽然有点老旧,但接口严丝合缝,不漏水,安安稳稳。
我喝了口水,心里暖烘烘的。
我总觉得,人这辈子,就像在维护一台精密的机器。工作、家庭、人情,每个零件都得时常上油、紧固,不能出岔子。我在厂里的人缘,也跟我的技术一样,是公认的好。小年轻的系统出问题了,喊一声“陈哥”,我过去三两下就弄好;老师傅们搞不懂新软件,我手把手地教。我的微信里,光是同事,就加了113个。
这113个名字,对我来说,不是简单的联系人。它们是我二十二年职业生涯的见证,是我安全感的来源之一。
我以为,这台名为“生活”的机器,会一直这么平稳地运转下去,直到我退休。
第二天,这台机器就发出了刺耳的异响。
人力资源部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在机房处理一个数据冗余的BUG。
“陈工,麻烦来一下三楼小会议室。”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新来的HR小姑娘,客气,但没有温度。
我心里“咯噔”一下。小会议室,我们都叫它“谈话间”。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会去那儿,要么是升职,要么是走人。我这个年纪,升职的可能性,比中彩票还低。
推开门,里面坐着HR经理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副总。桌上摆着两份文件,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陈工,坐。”HR经理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接下来的对话,就像一段提前录好的标准程序。
“公司业务调整……组织架构优化……感谢您多年的贡献……”
那些字眼,一个个从他嘴里蹦出来,轻飘飘的,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抓住了最后几个字。
“……根据劳动法,公司将给予您N+1的经济补偿。”
我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二十二年,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公式,N+1。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会议室的。回到工位上,周围的同事们有的假装忙碌,有的投来复杂的目光,有同情,有躲闪,甚至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轻松?
没人上前来跟我说一句话。
那个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小王,甚至把头埋得更低了,假装在看一张图纸。
我忽然觉得,这个我待了二十二年的地方,陌生得可怕。
那天下午,我办完了所有手续。抱着一个装满个人物品的纸箱子,站在了工厂大门口。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熟悉的办公楼,心里空落落的。
回到家,李慧正在厨房做饭。她看到我手里的箱子,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我没等她问,自己先开了口:“公司架构调整,让我提前退休了。”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李慧没说话,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箱子,放在墙角。然后,她走进厨房,关掉了火,走过来,抱住了我。
“没事,没事,建国。天塌不下来。”她的声音有点抖。
那一刻,我再也绷不住了。一个四十七岁的男人,在自己老婆怀里,肩膀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就放在枕边,屏幕时不时亮一下,是各种工作群的消息。
“@所有人,明天上午九点开会,讨论生产线数据对接问题。”
“【文件】请技术科的同事下载一下最新的操作手册。”
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和头像在屏幕上跳动,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这里面,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拿起手机,点开微信联系人列表。
从第一个开始,一个一个往下翻。
张主任,上周还跟我说,等他儿子结婚,一定请我喝喜酒。
李工,我俩一起熬了三个通宵,才攻克了那个德国系统的技术壁垒。
小林,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我带着他跑现场,看图纸。
……
113个名字,113张面孔,在我脑海里一一闪过。曾经,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一个大家庭里的兄弟姐妹。可今天,在我最需要一句安慰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怨恨,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疏离。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点开第一个人的头像,右上角,三个点,删除联系人。
确认。
第二个。删除。
第三个。删除。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每删除一个,心里就好像清空了一点东西。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那些并肩作战的夜晚,那些人情往来,都随着那个红色的“删除”按钮,一起消失了。
这是一种仪式。一场无声的告别。
我在告别我的过去,告别那个把公司当成家的,有点天真的陈建国。
删到徒弟小王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想起他刚来时,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想起他第一次独立完成项目时,那兴奋得脸通红的表情。
可我也想起了今天下午,他那深深埋下的头。
我点了删除。
最后一个联系人删完,我的微信通讯录,一下子清净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床头柜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告诉自己,从明天起,做一个全新的陈建国。一个跟过去一刀两断的,自由的陈建国。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很暖。
没有刺耳的闹钟,没有紧急的工作电话。我伸了个懒腰,感觉浑身轻松。
李慧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油条,还有一碟小咸菜。
“醒了?快来吃吧。”她笑着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坐到餐桌前,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很香。
“今天有什么打算?”李慧问。
“没打算。”我说,“先歇几天,把家里那些该修修补补的地方都弄弄。然后,再想想以后干点啥。”
“也行。”李慧点点头,“别急,有我呢。”
吃完早饭,我找出工具箱,开始了我“提前退休”的第一天工作。先是把吱吱呀呀响了好几年的卧室门给修好了,又把阳台上松动的晾衣架重新固定了一遍。
我干得很投入,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心里却有一种久违的踏实感。这种踏实,跟在厂里解决一个技术难题还不一样。这是为自己的家在忙碌,每一个拧紧的螺丝,都让这个家更稳固一分。
中午,李慧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我俩坐在阳台上,边吃边聊,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甚至觉得,被裁员,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它让我从那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上脱离出来,重新找回了生活的节奏。
下午,我午睡醒来,习惯性地去摸床头的手机。
屏幕一亮,我愣住了。
上面密密麻麻地显示着:173个未接来电。
还有几十条未读的短信。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是家里老人?还是儿子在学校?
我赶紧点开通话记录。
来电显示的,全是陌生的号码。但我心里清楚,这些号码背后,是我昨天刚刚删除的那些“前同事”。
他们为什么这么疯狂地找我?
我点开短信。
“陈哥,你在哪?快回电话!急!”
“陈工,求你了,开机吧,出大事了!”
“老陈,十万火急,看到速回!”
发信人都没有署名,但我能猜出他们的语气,那种火烧眉毛的急切,透过屏幕都能感觉到。
我拿着手机,手心有点冒汗。
昨天,我还沉浸在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里。今天,这个抛弃我的世界,又以一种更猛烈的方式,撞了回来。
我没有立刻回电话。
我坐在床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找我,肯定不是为了叙旧,也不是为了给我补办一个欢送会。唯一的可能,就是厂里出了解决不了的技术问题。
而且,是一个天大的问题。
我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会是什么问题?生产线系统?ERP数据库?还是我上个月刚刚完成升级的那个核心服务器?
我删掉了他们,是想跟过去做个了断。可现在,过去却像潮水一样,重新涌了上来。
李慧推门进来,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建国,你怎么了?”
我把手机递给她看。
她看完,也沉默了。
“你打算怎么办?”她问。
我摇摇头,心里一团乱麻。
接,还是不接?
接了,我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他们?一个被辞退的老员工?还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人?他们昨天对我避之不及,今天又对我穷追不舍。这种反差,让我觉得有些讽刺。
不接,我又做不到。我能想象得到,厂里现在肯定乱成了一锅粥。虽然我人走了,但那个系统,那每一行代码,都像是我的孩子。我放不下。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还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看着那个号码,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急促又熟悉的声音,是我的徒弟,小王。
“师傅!总算打通您电话了!您在哪儿啊?”他的声音都快哭了。
“我在家。”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师傅,您快来厂里一趟吧!出大事了!”
“什么事,慢慢说。”
“咱们……咱们的核心服务器,被病毒攻击了!”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所有的历史数据,全都被锁了!备份服务器也……也出了问题,恢复不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
核心服务器。
那是我二十多年心血的结晶。厂里从建厂以来的所有生产数据、技术图纸、客户资料,全都在里面。如果那些数据没了,整个厂子,基本上就等于瘫痪了。
“勒索病毒?”我问。
“是!对方要一百万美金的赎金,明天中午之前不给,就永久销毁数据!”
“报警了吗?找数据恢复公司了吗?”
“都找了!警察说这种跨国黑客很难追查。数据公司的人来看了,说这种新型病毒,他们也没办法,除非有最原始的底层架构图和手动恢复协议。可是……可是那些东西,只有您有,而且……而且您之前为了保密,做的是物理隔离存档,只有您知道密码和存放位置……”
我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
他们不是在找陈建国这个人,他们是在找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数据宝库的钥匙。而我,恰好就是那个保管钥匙的人。
“师傅,您快回来吧!现在整个厂子都停了,所有人都急疯了!张总……张总都快急出心脏病了!”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小王还在不停地哀求。
我能想象出那个场面。灯火通明的机房,一群人围着瘫痪的服务器束手无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绝望。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
一边,是昨天被无情抛弃的屈辱。另一边,是我二十二年心血即将毁于一旦的痛惜。
“师傅?师傅您还在听吗?”
“……我知道了。”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李慧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她的手很暖。
“想去吗?”她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知道。”
“建国,”李慧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他们昨天那么对你,今天有事了才想起你,这事搁谁身上都难受。”
“但是,我也知道你。你放不下那个服务器,放不下你那些年的心血。那不只是公司的数据,也是你的作品,对不对?”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还是她懂我。
是啊,那不仅仅是冷冰冰的数据。那是我一行一行敲出来的代码,是我一个一个搭建起来的模块,是我熬了无数个通宵优化的算法。它们就像我的孩子,记录着我从一个青涩的年轻人,到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的所有足迹。
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消失,我做不到。
可是,就这么回去吗?像个失败者一样,被他们召之即来?
我的尊严,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么做。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我在心里反复地问自己:陈建国,你到底想要什么?
是想看他们焦头烂额,为当初的决定后悔,以此来出一口恶气?
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心血,让自己的价值,以一种无可替代的方式,重新得到证明?
天快亮的时候,我心里有了答案。
我不是一个记仇的人,但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我可以回去帮忙,但不是以一个被辞退的前员工的身份。
我拿起手机,没有打给小王,也没有打给任何一个部门经理。我找到了一个号码,一个我存了很久,但几乎没打过的号码。
集团CEO,张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了起来。
“哪位?”张总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也很沙哑。
“张总,我是陈建国。”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激动。
“老陈!你……你总算联系我了!你在哪儿?我马上派车去接你!”
“张总,您先别急。”我的声音很平静,“厂里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
“那你快回来!老陈,算我求你了!只要你能把数据弄回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让你官复原职,给你加薪,都行!”
我笑了笑,是一种很淡的笑。
“张总,我不是回去上班的。”
“那你是……?”
“我可以解决这次的危机。但是,是以技术顾问的身份。”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继续说:“我的服务,按小时计费。从我踏进厂门开始,到数据完全恢复为止。每小时的费用,是五千块。另外,我需要一份正式的、具有法律效力的技术服务合同。合同里要写明,我只负责数据恢复,不承担任何后续的连带责任。”
“还有,我需要您亲自到厂门口来接我。”
我说完,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寂静。我能想象到,张总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他可能觉得我是在趁火打劫。
但这不是趁火打劫。这是在为我的技术和尊严,重新定价。
过了大概一分钟,张总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之前的急切,多了一丝郑重。
“好。我答应你。陈工,我在厂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我不是去乞求一份工作,我是去完成一个任务。
李慧已经帮我找好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一件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一条深色的西裤。
“去吧。”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让他们看看,咱们老陈,不是没了他们就不行。”
我开车到了厂门口。
远远地,就看到张总和几个高管站在那里,神情焦灼地张望着。
看到我的车,他们立刻迎了上来。
张总亲自为我拉开车门。
“陈工,辛苦了。”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我点点头,下了车。
走进那扇我昨天刚刚离开的大门,感觉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所有见到我的人,眼神都变了。不再是同情和躲闪,而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希望和尴尬的复杂情绪。
我目不斜视,直接走进了机房。
机房里,人山人海。技术科的、生产部的、财务部的,所有跟数据相关的部门负责人都到了。每个人都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一群迷路的孩子。
看到我进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我的徒弟小王,红着眼睛跑过来,“师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核心服务器机柜前。
屏幕上,是一片刺眼的红色,中间有一行嚣张的英文,和一个比特币的收款地址。
我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给我一台没有联网的电脑,要最高权限。”我头也不回地说道。
立刻有人搬来一台全新的笔记本电脑。
我开始工作。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一行行代码从我手下流出。整个机房,安静得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服务器风扇的嗡鸣声。
我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那些底层协议,那些数据结构,那些我亲手设置的加密后门,都清晰地刻在我的脑子里。这就像一个绝世高手,在拆解一个自己亲手布下的,最复杂的棋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
五个小时。
十个小时。
我没有喝一口水,没有离开座位一分钟。李慧中途送来了饭,我也只是让她放在一边。
机房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但张总一直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
终于,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当我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时,服务器屏幕上那片刺眼的红色,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系统登录界面。
整个机房,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我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感觉身体里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
数据,保住了。我的“孩子”,也保住了。
张总走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总,”我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数据已经恢复了。为了安全,我重新构建了防火墙,并且把所有的备份协议都做了升级。操作手册和密码,我都放在桌面上了。”
“剩下的事情,他们可以处理了。”
我说完,就准备离开。
“陈工!”张总叫住我,“你……不留下来吗?我之前说的,都算数!薪水你随便开!”
我摇了摇头。
“张总,破镜难圆。这个道理,您比我懂。”
“有些信任,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我看着他,也看着机房里的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我感谢这家公司给了我二十二年的平台。我也为我的工作,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机房。
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走出工厂大门,看到李慧的车就停在路边。她靠在车门上,一直等着我。
看到我出来,她迎了上来,把一件外套披在我身上。
“回家吧。”她说。
我点点头,坐进了车里。
回家的路上,我打开了手机。
微信里,多了几十个好友申请。
都是那些我昨天删除的前同事。
申请信息里,写满了各种道歉和感谢的话。
“陈哥,对不起,我们错了。”
“陈工,您才是我们厂的定海神针!”
“老陈,谢谢你!改天请你喝酒!”
我看着那些信息,心里很平静。
我通过了小王的申请。
他很快发来一条消息:“师傅,谢谢您。也对不起。”
我回了他四个字:“好好工作。”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车窗外,城市在晨光中渐渐苏醒。
我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和自由过。
我失去了一份工作,却找回了自己。
我的价值,不应该由某家公司,某份职位来定义。我的价值,在于我的技术,我的经验,在于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所拥有的不可替代的能力。
那113个被删除的联系人,和那173个未接来电,像一场风暴,摧毁了我过去安稳的假象,却也把我推向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到家后,我洗了个热水澡,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
几天后,我的账户里,收到了一笔巨款。
一部分是N+1的补偿金,另一部分,是我二十多个小时的技术服务费。
看着那串数字,我没有太多的兴奋。这只是我应得的。
我用这笔钱,还清了剩下的房贷,给儿子交了未来两年的学费,剩下的,存了一张定期。
没有了工作的束缚,我开始有大把的时间,去做以前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
我报了一个驾校,准备把搁置了十几年的驾照考下来。
我开始跟着网上的视频,学做各种复杂的菜肴,李慧每天下班回家,都能吃上热腾腾的四菜一汤。
我还把我那个小书房,改造成了一个工作室。买了一台高配置的电脑,开始研究一些新的编程语言和技术。
我发现,外面的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
有一天,小王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辞职了。
“师傅,我想明白了。”他在电话里说,“在一个不尊重技术的地方待着,没有前途。我想出去闯一闯。”
我支持他的决定。
后来,他又找到我,说他和几个朋友,想合伙开一个小的软件工作室,专门给一些中小企业做数据安全和系统维护,问我愿不愿意做他们的技术顾问。
“不用您坐班,师傅,就是遇到我们解决不了的难题,您给出出主意。”
我想了想,答应了。
生活,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展开了。
我不再是任何一家公司的员工,我只属于我自己。
我的客户,有小王他们这样的创业公司,也有一些通过朋友介绍找来的企业。他们尊重我的技术,也尊重我的时间。
我的生活,变得比以前更忙碌,但也更自由,更有价值感。
我和李慧,终于有时间去了一趟我们年轻时就想去的西藏。
站在布达拉宫前,看着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我心里一片澄澈。
四十七岁,对于很多人来说,是职业生涯的黄昏。
但对我来说,它却成了一个新的开始。
那场突如其来的裁员,像一块石头,把我从安逸的河床里惊醒,让我看到了人生的另一种流向。
我手机里的联系人,又渐渐多了起来。但这一次,每一个名字背后,不再是沉重的人情和虚假的客套,而是平等的合作和真正的尊重。
我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我待了二十二年的工厂,想起那些熟悉的机器轰鸣声。
但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就像看一部老电影,有怀念,但不会再回头。
人生的路,很长。有时候,一个结束,恰恰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开始。
来源:巫师火电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