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到家后,女儿抬起头问我:“爸,他们还打你不?” 我说:“不打了。” 儿子又问:“你吃得饱吗?” 我说:“吃得可好了,大米饭、熬芸豆,有时候吃鱼、吃虾,还有螃蟹,你看我这身体多棒!” 儿子又小声问:“那你还回去不?这就结束了?” 我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人家就
到家后,女儿抬起头问我:“爸,他们还打你不?” 我说:“不打了。” 儿子又问:“你吃得饱吗?” 我说:“吃得可好了,大米饭、熬芸豆,有时候吃鱼、吃虾,还有螃蟹,你看我这身体多棒!” 儿子又小声问:“那你还回去不?这就结束了?” 我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人家就给我五天假期,过两天还得回去。”
父亲接着问:“你到底犯了啥错啊?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我摇摇头:“天知道!谁知道我犯了啥错,谁又能说清楚他们会怎么认定?反正我能看出来,他们对我,显然不会轻易结束关注就是了。行了行了,别谈这个了,赶紧做饭,吃完咱们唠唠家常。”
父亲二话没说,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转身出门。没一会儿,就拎着肉和其他食材回来了,给我做了红烧肉,还调了饺子馅,把能做的好吃的都端上了桌。我们吃完饭后,一家四口团团围坐,开始聊家里的事。
这时,邻居听到动静,也不敢进家门,只是隔着栅栏问:“他大哥,回来了?” 我笑着点头:“回来了。” 邻居又问:“还走吗?” 我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 我实在不愿跟邻居们谈论这些事,没什么话好说。打过招呼后,屋里安静下来,我们才开始深入聊天。
从父亲的讲述中,我才知道:自从我被带走后,我们家先后被检查了三次。检查的主要是文字类物品,比如我以前的记录本、日记、写的评书脚本、书道子,还有我所有的照片,全被收走了。就连我最喜欢的一件水獭皮大衣,也被拿走了,理由是 “要展示一下,让大家看看我当时的生活方式不符合要求”。
聊到家里的生活,我问老伴:“这日子你们是怎么过的?” 老伴红着眼圈说:“一点收入都没有,就靠你那 15 块钱,怎么够啊?我把你的好几块表都卖了,大英格、大罗马、海路斯、菊花表,全卖了。还有你的衣服,连没穿过的都当了。” 我又问:“那我的两台自行车呢?” 老伴摇摇头:“那还用问?哪能留得住?也都卖了。”
我一听,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 那两台自行车是我的宝贝,一台英国凤头莱里,一台德国碧青,在家的时候我没事就擦,总把车子擦得锃亮,一点尘土都不沾。现在全没了,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最后我说:“算了算了,破财免灾,过日子要紧。只要你们娘仨能吃饱、不挨饿,就挺好了。”
聊着聊着,话题转到了父亲身上。老伴对我说:“你不在家的时候,咱爸来过两次,可他老人家不幸中风了,现在落了个半身不遂。” 我一听,又惊又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半年以前了。”“怎么会半身不遂呢?” 我顿时坐卧不安 —— 这真是祸不单行,越倒霉越遇上倒霉事。
我们的话差不多聊完后,我决定去沈阳看父亲: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太想念他老人家了。所以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带着儿子单铁坐上火车,赶奔沈阳。
到了父亲家,我才发现家里多了一口人 —— 我的继母。这位继母人不错,算这次,我总共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她代表父亲去财贸干校的临时安置区看过我,今天是第二次。我一看父亲拄着个大拐杖坐在椅子上,面容憔悴,家里也显得陈旧不堪。
父亲看见我回来,眼睛瞪得圆圆的,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我赶忙过去拉住他的手:“爸,我回来了,来看您老人家了。” 因为半身不遂,父亲说话不太利落,费了很大劲才问:“你的事…… 咋样了?” 我赶紧说些宽慰的话:“没事没事,过些日子我就能回家了,还能照常工作,您就放心吧。”
父亲又问:“那他们关注你、跟你交流,还让你去临时安置区,那些事都完了?” 我说:“完了,差不多了。爸,您别多想,这年月局势复杂,我这点事算什么?受这点苦、这点委屈,根本不算啥。您想想,还有很多中央干部、高级领导都在经历这些,何况咱是普通百姓,是不是?您看我这身体多好,一点问题都没有。”
父亲点了点头:“好啊,好啊。既然你回来了,去做点好吃的。” 我说:“不不不,爸,我吃喝不愁,您看我这身体多好,有什么咱就吃点什么就行,我是回来看看您。” 父亲听出我着急要走,问:“你还着急走?” 我说:“是啊,因为这边还有事要处理,我住两天就得回去,不回去就麻烦了。”
虽然我没多解释,父亲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没再往下问。吃过饭,父亲把饭碗一推,老泪纵横,拍着桌子说:“田芳啊,咱们老单家是招谁惹谁了?我这辈子没享过福,你也没享过福,难道让两个孩子也跟着受苦,世世代代都好不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又苦劝了半天,父亲才止住了哭声。
咱长话短说,我在干鱼沟经历的那些辛苦、受的那些罪,我只字未提,光捡好的跟父亲说,就为了宽慰他老人家的心。眨眼间两天过去了,我得赶紧回鞍山 —— 假期快到了。于是我辞别父亲,嘱咐他保重身体,带着儿子又返回了鞍山。
五天假期,来回奔波,时间过得特别快。回到鞍山家里,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该返程了。老伴问我:“你啥时候还能回来?” 我说:“这事儿由不得我,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也许这一走又是一年半载。反正我回不回来,情况也差不多,只能听天由命了。” 老伴没话说,只好默默点头。
我亲了亲一双儿女,拎着东西,又赶奔荒无人烟的干鱼沟。咱长话短说,回去后,我还提前了半天报到。工作人员的负责人 —— 也就是我的那位师弟,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又归了队。
从那以后,在干鱼沟还是老样子:割芦苇、干些杂活。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连工作人员也显得不耐烦了 —— 谁都想回家,在这儿待着看不到头。所以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很消沉,再也没有欢声笑语,一个个愁眉苦脸。
突然有一天,我的那位师弟对大家宣布:“同志们,接到上面通知,咱们在干鱼沟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赶紧收拾东西,明天会来车接咱们回城!” 大家一听,都欢呼雀跃,一心想着回家,什么活也不干了,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就盼着第二天车能早点来。
果然,第二天来了几辆载重汽车,把我们分别装上,开始返程。一路上,大家在车上说说笑笑,我虽然心里还有些压抑,但也觉得高兴。掐指一算,这次离家还不到一个半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回家。
到了鞍山,师弟让大家列队集合,然后宣布:“放假三天,周一大家准时到大众剧场报到,接受新的任务。” 话音刚落,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回家了。我拎着东西回到家,心里想:“这回回家,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到家后,老伴好像不怎么吃惊 —— 因为之前工作人员已经通知了家属,每个人家都收到了消息,她早就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等着我回来。我放下行李,长叹一声:“总算熬过来第一步了。”
老伴赶紧问:“他们给你下结论没有?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摇摇头:“你净说废话,他们能给我下啥结论?我怎么知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回来了就是喜事,一家人团聚还不好吗?” 老伴没再说话,赶紧去做晚饭。两个孩子放学回家,一看我又回来了,特别高兴,围着我问长问短,自不必说。
转眼三天假期过去了,我们到大众剧场报到。这大众剧场挺大,但不管哪个剧团在这演出,效益都不好。剧场的房子盖得有些陈旧,像一孔大窑洞,在里面说话有回音,还显得特别潮湿。我们曲艺团就在这接受新任务 —— 一百来人分成好几个组,新任务是 “高举思想学习的大旗,学习毛主席著作”。
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学习:早上八点上班,晚上五点下班,中间有一小时吃午饭。而且各组会选出学习好的模范代表,到其他组去宣讲,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
这时候,军管似乎松懈了些,工宣队接管了工作。我们曲艺团来了一位姓于的工人代表,说是 “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大家都叫他 “于队长”,背后有人偷偷叫他 “老于”。这人平时大大咧咧,负责曲艺团的所有事务,连之前的工作人员负责人有什么事,都得向他汇报。他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指手画脚地指挥,有时候还到我们各组视察情况,没人敢得罪他。原来解放军的那位王连长,不知道去了哪里,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学习进行了一个半月左右,形势开始有所变化。紧接着召开大会,我的那位师弟当众宣布:“现在根据上级指示,我们要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这话一传达,在场的人不管是 “需要关注的人员” 还是工作人员,一个个都人心惶惶。
什么是上山下乡?换句话说,就是离开鞍山,到农村去,不管是谁,都得去 —— 这能不让人着急吗?因此大家议论纷纷,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在说什么,但从表情上能看出来,每个人都很焦虑。
同时,工宣队给每人发了一张表格,上面有双向选择:一是如果要下乡,可以自己选择去的地方,在表格上填清楚;如果没地方去、不认识人,就由政府统一安排。填完表格就要交上去。
我回家跟老伴商量:“坏了,这回鞍山咱也住不长了,得上农村去,去哪一点底都没有。” 老伴赶紧问:“工作人员也得去吗?” 我说:“都得去!人家说了,不管是谁,都得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别看之前工作人员挺活跃,他们也得去。这是上面的安排,谁也不敢抗拒。”
从那以后,大家都开始找下乡的地方。老伴跟我商量:“要下乡,我看还是回我们老家好。我们老家在长春郊区一间堡,那个地方条件还不错,我回去联系联系。” 我说:“行,那你就去吧。” 于是,王权贵带着两个孩子买了火车票,回长春安排下乡的事了,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看家。
可我也没闲着 —— 现在整个剧团都散摊子了,大家不久就要各奔他乡,得集中精力处理后续事务,比如剧团的财产、物品怎么分配。就说我们曲艺团,有几个茶社,茶社里的全部财产就是桌子、板凳、茶壶、茶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也得平均分配:家离得近的,就分张桌子、两把椅子;家离得远的,就得派人把东西送到家里去。
这下,我们这些 “需要关注的人员” 也有了活干,我也不例外,每天跟着搬桌子、扛板凳,用倒骑驴运送。我们组一共三个人,有我、关明德,还有个姓董的叫董卿,专门负责往远地方送东西。
单说有一天,我们把桌子、板凳装到倒骑驴上,用绳子绑好,三个人轮流蹬着往立山送。一开始是关明德蹬,我和董卿坐在车上;他蹬累了,换董卿;董卿蹬了一段路也累了,换我来。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蹬过倒骑驴 —— 别看骑自行车挺熟练,这倒骑驴可不一样,双手扶着把手,脚底下蹬着,连刹车在哪都不清楚。正好走的是五一路,五一路的道路挺宽,是鞍钢的东大门,这段路有个大上下坡:上坡很长,下坡也不短。
上坡的时候,我不敢蹬,用双手推着走,倒也不算费劲,总算推到了坡顶。我喘了口气,翻身上车,对关明德和董卿说:“你们坐好了啊,咱们开始下坡了!” 车子开动后,下坡省劲,不用蹬,自己往下滑。可谁知道,车上装的东西沉,滑动得越来越快,眨眼间,车子从慢慢滑变成快速滑,最后几乎要飞起来了!
可把我吓坏了,想刹车却找不到刹车在哪,手忙脚乱的。我放眼一看,前面正好是工人上下班的时间段,很多工人和行人横穿马路。我这车子要是撞上人,非把人撞伤不可,这下可闯大祸了!
我在车上一边着急地喊 “坏了坏了”,一边想办法;关明德和董卿在车上也下不来,一个劲地催:“拉刹车!拉刹车!” 我说:“刹车找不着了!” 他们说:“就在你手底下,一拉就能站住!” 结果我两只手紧紧握着车把,根本腾不出手去拉刹车。
说时迟那时快,车子离人群越来越近,我一看眼前一黑,心里想:“大事不好!”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