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偷看女知青洗澡被发现,她竟让我进屋,说要教我画人体素描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0-24 22:45 2

摘要:很多年后,当我第一次站在卢浮宫,看着那些沐浴在圣光下的人体雕塑时,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1988年那个闷热夏夜里,林晚晴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和她递给我第一根炭笔时,那不容置疑的声音:“看,别乱想。”

很多年后,当我第一次站在卢浮宫,看着那些沐浴在圣光下的人体雕塑时,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1988年那个闷热夏夜里,林晚晴身上淡淡的肥皂香气,和她递给我第一根炭笔时,那不容置疑的声音:“看,别乱想。”

从那个夜晚开始,我的人生被那根小小的炭笔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黄土、庄稼和我们村子里那些狭隘的是非;另一半,是光影、线条和她为我打开的,一个从未想象过的广阔世界。

我花了三十年,才真正走进了那个世界,也花了三十年,才明白她那天晚上塞给我的,究竟是什么。

但故事,还要从那个让我脸红心跳,以为自己要被抓去浸猪笼的傍晚说起。

第1章 窗户纸上的影子

1988年的夏天,热得像个不透气的蒸笼。知了在村头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把空气搅得更加黏稠。我叫陈明,那年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待在村里,每天跟着我爹下地,浑身的力气没处使,心里头也像长了草一样,又乱又燥。

我们村叫陈家坳,村子不大,几十户人家,鸡毛蒜皮的事儿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村里最大的新闻,就是那几个从城里来的知青。他们大多在八十年代初回城了,只剩下林晚晴还住在村东头废弃的小学堂里。

林晚晴不一样。

村里人说她成分不好,家里在运动里受了冲击,回不了城。也有人说她性子孤僻,不爱搭理人。她确实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总是独来独往,手里经常捧着一本书,或者一个画夹。她长得好看,是那种我们村里姑娘没有的好看,皮肤白,眼睛亮,走路腰杆挺得笔直,像画报上的人。

村里的年轻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钩子,我也是其中一个。但我们只敢远远地看,或者在她挑水路过时,假装干活,偷偷瞥上几眼。她身上有种东西,让我们这些泥腿子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那天傍晚,我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汗和泥。路过村东头的小河,我索性脱了衣服跳进去洗了个澡。水不深,凉飕飕的,把白天的暑气冲掉不少。洗完爬上岸,天色已经擦黑,一轮昏黄的月亮挂在天上。

我抄近路回家,必须经过小学堂。那几间破旧的瓦房,孤零零地立在皂角树的阴影里。走到墙根下,我鬼使神使地停住了脚步。

林晚晴那间的窗户亮着灯,是那种老式的煤油灯,光晕黄黄的,把窗户纸映得透亮。更要命的是,我听到了水声,哗啦啦的,还有水珠滴在木盆里的声音。

我的心“咚”的一下,像被人用锤子砸了一下。

我知道她在做什么。

夏天的晚上,村里没几个人家有条件在屋里洗澡,大多是男人在院子里光着膀子拿凉水冲,女人则在屋里烧点热水,简单擦洗。小学堂条件简陋,她也只能这样。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脚下生了根。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骂我“陈明你个混球,赶紧滚”,另一个却怂恿着“就看一眼,就一眼”。十八岁的年纪,身体里的燥热像没头的野火,根本压不住。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猫着腰,一点一点地挪到窗户底下。窗户不高,我稍微踮起脚尖,就能看到窗户纸上那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很美。

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肩膀的线条圆润又柔和。她侧着身,正在用毛巾擦拭胳膊,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优雅。煤油灯的光不稳定,一跳一跳的,让那影子也跟着晃动,像一幅活过来的水墨画。

我看得入了迷,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在哪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个晃动的、优美的影子。我甚至觉得,这比直接看到更让人心跳加速。那种朦胧的美,给了人无限的想象。

“咔嚓——”

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声,在我脚下响起。

我浑身一激灵,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坏了!我下意识地想跑,可腿肚子发软,不听使唤。

屋里的水声停了。

窗户纸上的影子也定住了,然后,那个影子慢慢转向了窗户这边。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喘一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完了,这下全完了。在村里,偷看女人洗澡,这是要被戳脊梁骨戳一辈子的事,严重点的,抓去游街都有可能。我爹要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我僵在原地,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是现在就跑,还是等她出来把我揪住?

就在我快要被恐惧淹没的时候,屋里传来一个清冷又平静的声音。

“外面的人,是陈明吧?”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她……她怎么知道是我?

我没吭声,想着只要我不承认,她也许就不能确定。

屋里沉默了几秒,然后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次带了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是愤怒,也不是惊慌,反而像是一种……无奈?

“你进来吧。”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说,你进来。”她的声音依旧平静,“门没锁。”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陷阱?她要在屋里埋伏好人抓我?还是……我不敢再往下想。

跑?现在跑也来不及了,她已经认出我了。不跑?难道真的要进去?

我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我一咬牙,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垂着头,像个即将上刑场的犯人,一步一步挪到那扇破旧的木门前。

手抖得厉害,推了好几次才把门推开。

一股混杂着水汽和淡淡肥皂味的暖风扑面而来。屋子不大,陈设简单,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桌上点着那盏煤油灯。光线昏暗,勉强能看清屋里的情形。

林晚晴就站在屋子中央。

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是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碎花衬衫,和一条灰色的长裤。头发还是湿的,随意地披在肩上,几缕发丝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更衬得她皮肤白皙。她的脸上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羞耻或者惊恐,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平静得有些过分。

她手里拿着一个大木盆,正准备把水端出去。

我低着头,脸烧得像块烙铁,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里含含糊糊地挤出几个字:“林……林知青……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她把木盆放在地上,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那你站在我窗户底下半天,是在乘凉吗?”

我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蒸发。

“我……我错了……”我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她没有继续训斥我,而是绕过我,把那盆水端到门口泼了出去。然后她走回来,关上门,插上了门栓。

“咔哒”一声,我的心也跟着一沉。这下跑不掉了。

她搬了张凳子,放在我面前,然后自己坐在了床沿上,离我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老长老长。

“坐吧。”她说。

我不敢坐,像根木桩一样杵在那儿。

她也不勉强,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很亮,很深,像深潭一样,看得我心里发毛。在她的注视下,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偷,所有的心思都无所遁形。

“陈明,”她终于开口了,“你今年多大了?”

“十……十八。”

“十八岁,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她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你刚才在窗外,看到了什么?”

我猛地抬头,又飞快地低下,脸更红了。“没……没看清……就一个影子……”

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但我不敢确定。

“一个影子。”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她在桌上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个画夹和几根黑乎乎的木炭条一样的东西走了回来。

她把画夹放在我面前的凳子上,打开,里面是一张白纸。

然后,她把一根炭笔塞进我僵硬的手里。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你觉得好看吗?”她问,眼睛依然盯着我。

“……好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那个影子,确实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画面。

“那你把它画下来。”

我彻底傻了,手里的炭笔差点掉在地上。“画?我……我不会啊。”

“我教你。”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握住我那只拿着炭笔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别怕。”她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是想看吗?我让你看个够。但是,要用脑子和手去看,而不是只用眼睛。”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像一个魔鬼的低语,却又带着一种神圣的诱惑。

“今天,我教你画人体素描。”

第2章 光与影的秘密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是停摆的。

“人体素描”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混沌的脑子里炸开。我听说过素描,那是城里人才会的东西,可“人体”两个字连在一起,就变得暧昧不清,甚至带着点禁忌的味道。

我手心冒汗,那根细细的炭笔被我攥得滚烫。

“林……林知青,你……你别开玩笑……”我的声音都在发抖,“这……这不行的,使不得……”

在我的认知里,这比偷看洗澡的罪过还要大。偷看是偷偷摸摸的,是见不得光的。可她现在要把这件事摆在台面上,摆在灯光下,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

“为什么不行?”她松开我的手,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觉得羞耻?”

我拼命点头。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羞耻?”她追问,“是你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羞耻,还是人的身体本身羞耻?”

我被她问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陈明,我知道你们村里人怎么想。但在我学画画的人眼里,人的身体,和桌子、苹果、山川河流一样,都只是由线条、光影和结构组成的形态。它是美的,是造物主的杰作,不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她指了指我手里的炭笔:“你刚才在窗外,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你觉得它美,对吗?那是因为光和影的作用。现在,我要教你的,就是怎么去观察和捕捉这种美,而不是让你脑子里塞满那些乱七八ish八糟的东西。”

她的这番话,我听得半懂不懂。什么线条、光影、结构,这些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但我听懂了一件事:她没有要惩罚我,也没有要羞辱我。她好像……是在给我上一堂课。一堂我闻所未闻的课。

我的恐惧感,竟然慢慢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取代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我还是不敢相信。

“坐下。”她指了指那张凳子,语气不容置疑。

我像是被施了魔咒,乖乖地坐了下来,膝盖上放着那个画夹。

她没有再靠近我,而是走到了屋子中央,煤油灯光能够照亮的地方。她背对着我,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我的呼吸瞬间又急促起来。

“别紧张。”她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很稳,“闭上眼睛,深呼吸。把你脑子里那些东西都清出去。从现在开始,你不是陈明,你是一个学画画的人。我,也不是林晚晴,我只是你的……模特。”

“模特”这个词,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胸口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耳边传来衣物摩擦的“悉悉索索”声,每一下都像在挠我的心。

“好了,睁开眼吧。”

我慢慢睁开眼。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固了。

她脱掉了外衣,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旧背心和短裤。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皮肤泛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她没有转身,留给我的,是一个背影。和刚才窗户纸上的影子几乎一模一样,但这一次,是清晰的,立体的。

灯光从她的左侧打过来,在她光滑的背脊上勾勒出一条明亮的光带,而右侧则陷入柔和的阴影里。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像一对收拢的翅膀。脊柱在中间形成一道优美的沟壑,一直延伸到腰间。

我看得呆住了。

这一次,我的心里竟然没有了刚才那种龌龊的、骚动的念头。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而是一幅……一幅画。一幅由光和影构成的,无比宁静和谐的画。

“看到了吗?”她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光从哪里来,哪里就是亮部。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是暗部。亮部和暗部之间,是灰面。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光影关系,用你手里的笔,在纸上表现出来。”

她开始给我讲解最基础的知识。怎么握笔,怎么排线,怎么区分明暗交界线。她的声音很轻,很专业,仿佛她不是在对着一个她洗澡的毛头小子说话,而是在美术学院的课堂上,对着一群求知若渴的学生。

我笨拙地握着笔,按照她的指示,在纸上画下了第一笔。

“手腕放松,不要用手指摘笔尖,用手臂的力量带动手腕。”

“线条要干脆,从暗部开始画,先把大的明暗关系铺出来。”

“你看她的肩膀,这里有一个转折,光到这里就变弱了,所以这里的调子要加深一点。”

……

她没有转身,只是通过我画画时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来判断我的进度,然后给出指导。

时间在“沙沙”的笔触声中一点点流逝。我完全沉浸了进去,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尴尬,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的眼睛里只有她背部的光影变化,我的脑子里只有她说的那些线条和结构。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我从小到大,只知道用眼睛去看东西。看一棵树,就是树;看一座房子,就是房子。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看”也分很多种。林晚晴教我的,是一种“拆解”式的看法。把一个完整的人,拆解成无数的线条、色块和光影。

当我用这种方式去看她时,那些世俗的、关于性别的观念,就都退去了。我看到的,是纯粹的形体之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手腕已经酸痛得抬不起来了。画纸上,被我涂抹得一片狼藉。那根本不是一个人的背影,而是一堆毫无章法的黑色线条。

“停吧。”她说。

我如蒙大赦,放下了笔。

她转过身,已经重新穿好了衬衫。她走到我身边,拿起画夹。

看着那张被我糟蹋得不成样子的画,我的脸又开始发烫。“我……我画得太烂了。”

“第一次拿笔,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竟然在鼓励我,眼神里没有一丝嘲讽,“你很有天赋。”

“天赋?”我愣住了。长这么大,除了我娘夸我能吃,还从没人说过我有什么天赋。

“嗯。”她点头,指着画纸上的一处,“你看这里,你虽然画得乱,但你下意识地把肩膀和背部的这个转折关系画出来了。说明你的眼睛很准,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在画画里,就叫‘观察力’,也就是天赋。”

她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沉寂了十八年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小屋的。我只记得,出门的时候,她把那根炭笔和几张白纸塞给了我。

“有空就多练练。”她站在门口,月光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银边,“先从画你身边最熟悉的东西开始,杯子,板凳,你家的那头老黄牛,都可以。”

我捏着那几张纸,感觉比我爹给我的工分还沉。

“林知青……”我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她,“今天……今天晚上的事……谢谢你。也……对不起。”

“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她没有回应我的道歉,只是淡淡地说,“用你的脑子和手去看,别让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脏了你的眼睛。”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林晚晴的背影,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光、影、线条、结构、天赋……这些陌生的词汇,像一颗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生活的这个世界,除了种地、吃饭、睡觉,好像还有点别的东西。一些我以前从未注意过,却无比吸引我的东西。

我从床上爬起来,点亮了家里的煤油灯。学着林晚晴的样子,我把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放在桌上,拿起那根炭笔,开始在纸上涂抹。

窗外,月朗星稀,那个闷热的夏夜,似乎也变得清凉了起来。

第3章 黄土地上的秘密花园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的生活被劈开了一道口子,漏进了一束光。

白天,我依旧是陈家坳那个闷头干活的陈明。跟着我爹下地,割猪草,挑水,汗水浸透了我的背心,脊背被太阳晒得黝黑脱皮。但我的心里,却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我的口袋里,总是揣着那根被我削得短短的炭笔和一小沓纸。休息的时候,别的后生聚在一起抽烟说浑话,我就一个人跑到田埂上,对着一棵歪脖子树,或者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画起来。

一开始,我爹还以为我魔怔了。

“明子,你成天拿着个黑炭棒子划拉啥呢?不好好干活,净整这些没用的。”他蹲在我旁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爹,我……我学画画呢。”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画画?”他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画画能当饭吃?咱庄稼人,地里刨食,手里的本事是锄头镰刀,不是那玩意儿。”

我娘倒是没那么反对,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明子,你可别跟那个林知青学坏了。一个女娃家,成天不跟人说话,神神叨叨的,村里人都说她……”

“娘,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第一次大声反驳我娘,“林知青是好人,她有学问。”

“有学问的姑娘家,能让你大半夜往她屋里跑?”我爹一句话就把我噎得死死的。

我这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还是传出去了一点风声。虽然没人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但村里眼尖的人,看到我从林晚晴屋里出来,各种难听的猜测就开始像野草一样疯长。

我百口莫辩。我总不能跟我爹娘说,林晚晴在屋里脱了衣服,教我画人体素描吧?这话要是说出去,我俩都得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我只能选择沉默。而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从那以后,我爹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失望。我只能把那个秘密埋得更深,像个守着宝藏的窃贼,既幸福又惶恐。

每隔三五天,我就会找个借口,在晚上溜到村东头的小学堂。

我不敢再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后面,学着猫的样子,轻轻敲三下窗户。很快,林晚晴就会把门打开一条缝,让我闪身进去。

那间小屋,成了我在这个沉闷的村庄里,唯一的秘密花园。

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林晚晴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教我画石膏几何体——那是她用泥巴和石灰自己做的,虽然粗糙,但五脏俱全。她教我画静物,一个苹果,一个陶罐,在她嘴里,都能说出光影、透视、空间感一大堆我听不懂但觉得很厉害的道理。

当然,最让我期待,也最让我紧张的,还是画“模特”。

她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而是穿戴整齐。有时候是坐着,有时候是站着,有时候手里拿一本书。她让我画她的手,画她的侧脸,画她衣服的褶皱。

“别把衣服褶皱当成一堆乱线。”她一边保持着姿势,一边指导我,“你要把它理解成包裹着身体的起伏。每一条褶皱的走向,都暗示着底下身体的结构。”

我的画技,在她的指导下,以一种我自己都惊讶的速度飞快进步着。我从一开始连直线都画不直,到后来能 মোটামুটি地抓住物体的形态和明暗。我画的每一张画,她都会认真地帮我修改,告诉我哪里好,哪里需要加强。

她成了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老师。

在画画的间隙,我们也会聊天。我知道了她家在上海,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在那场运动中被打倒了。她从小就喜欢画画,梦想是考中央美院。她被下放到我们这个偏僻的山村,已经快十年了。

“你不想家吗?不想回城吗?”我一边削着炭笔,一边问她。

“想。”她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眼神有些悠悠的,“做梦都想。可是,回不去了。”

她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她的档案被卡住了,返城的名单上从来没有过她的名字。她就像一棵被移植到这片贫瘠黄土地上的植物,虽然活了下来,却失去了原来的根。

“画画,是唯一能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东西。”她转过头,看着我,笑了笑,“现在,又多了个你这个笨学生。”

那一刻,我看着她落寞又坚强的笑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楚。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被村里人当成“怪物”的女人,心里藏着那么多的苦。她教我画画,或许不仅仅是想为我打开一扇窗,也是想为她自己紧闭的世界,找一个透气的出口。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在村里人面前,我们是陌生的,擦肩而过,连个招呼都不打。只有在深夜的那间小屋里,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们才是师生,是朋友,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相互取暖。

我记得有一次,我画她捧着书的侧脸。画着画着,我发现她的眼角,有一滴泪滑了下来,滴在了书页上。

我停下了笔,不知所措。

她没有擦,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轻声说:“继续画。”

我只好重新拿起笔,可手却抖得厉害。我第一次尝试着,想把她的那种悲伤,画进我的画里。

那天晚上,我画出了一张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画上的她,低垂着眼帘,神情哀伤,却又有一种倔强的诗意。

林晚晴看着那张画,沉默了很久。

“陈明,”她忽然说,“你天生就该吃这碗饭。你的画里,有感情。”

她从一个上锁的木箱子里,拿出一本画册,递给我。“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画家,叫米勒。你看看。”

我小心翼翼地翻开画册,立刻被里面的画吸引了。画上的人,都是些农民,在田地里播种、拾穗。他们的动作那么朴实,表情那么虔诚,虽然画的是外国人,可我却感觉无比亲切,仿佛画的就是我们村里的人,就是我爹,我娘。

“这……这也能画?”我震惊了。在我的认知里,画画就该画些花鸟鱼虫,山水风景,都是些好看的东西。可米勒的画,画的是劳作,是贫穷,是土地。

“为什么不能?”林晚晴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最高级的美,就藏在最真实的生活里。陈明,你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你比我更懂它。如果你能把你对这片土地的感情画出来,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深井的巨石,在我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在此之前,我能想到自己最好的未来,不过是像我爹一样,当一个好庄稼汉,然后娶个媳管,生个娃,一辈子守着这几亩薄田。

可是现在,林晚晴告诉我,我的人生,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第4章 压不住的流言

秋收的时候,村里忙得人仰马翻。

我每天累得像条狗,沾着枕头就能睡着。去林晚晴那里“上课”的时间也少了。但我没有停下画笔,田埂上,谷场边,甚至是家里的灶台旁,都成了我的画室。我的画夹里,画满了乡亲们劳作的身影。弯腰割麦子的三叔,扬场时被谷糠迷了眼的二婶,坐在门槛上抽烟袋的爷爷……

我学着米勒的样子,试图捕捉他们身上那种朴素而坚韧的美。我发现,当我拿起画笔时,我看待这些熟悉的人和事的眼光,完全变了。我不再觉得他们土气、粗鄙,我能看到他们被汗水浸透的衣服上每一条褶皱的走向,能看到他们被岁月刻画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的光影。

林晚晴说得对,最高级的美,就藏在最真实的生活里。

我把这些画拿给林晚晴看,她一张一张地翻,眼睛越来越亮。

“陈明,你进步太快了。”她由衷地赞叹,“你已经不只是在模仿,你在用自己的眼睛观察,用自己的心感受了。”

她挑出其中一张我画我爹在月光下磨镰刀的画,说:“这张最好。你看,你把月光下父亲的剪影画得那么有力,磨刀石和镰刀摩擦溅起的火星,照亮了他专注的脸。这里面有敬爱,有力量,还有一种……对生活的敬畏。这张画,有灵魂。”

得到她的肯定,比我爹夸我一担能挑两百斤麦子还让我高兴。

但我和林晚晴之间这种秘密的往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村子太小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人的眼睛。尤其是张婶这种把东家长西家短当饭吃的人。

那天晚上,我从林晚晴那里出来,天已经很晚了。我怕被人看见,特意绕了远路。可就在我快到家门口的巷子口,一团黑影突然冒了出来,差点跟我撞个满怀。

“哎哟!”那人叫了一声,声音尖细。

我心里一惊,借着月光一看,是张婶。

“是陈明啊。”张婶拍着胸口,一双小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转,“这么晚了,你打哪儿来啊?身上还一股子煤油味儿。”

我们村,除了小学堂,就没几户人家还用煤油灯了,大都拉了电灯。她这话,意有所指。

“没……没去哪儿,在外面乘凉。”我含糊地应付着,只想赶紧开溜。

“乘凉能乘到村东头去?”张婶撇撇嘴,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明子啊,婶子是过来人,得劝你一句。那个林知青,不是什么正经人。城里来的姑娘,心思多着呢。你个实在孩子,可别被她给骗了。”

“张婶,你别胡说!林知青不是那样的人!”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

“哟,这就护上了?”张婶的嗓门比我还大,像是故意要让左邻右舍都听见,“我胡说?全村谁不知道你俩那点事儿?大半夜的往人家寡妇屋里钻,还能干啥好事?真是没家教,把你爹娘的脸都丢尽了!”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我总不能跟她大喊,我们是在屋里研究艺术吧?她懂什么是艺术?在她的世界里,一男一女,黑灯瞎火共处一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狼狈地逃回了家。

第二天,我跟林晚晴的流言蜚语,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陈家坳的每一个角落。版本也从一开始的“眉来眼去”,升级到了“不知廉耻”、“搞”。

我走在村里,总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指指点点的目光。那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叔伯婶子,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味,充满了鄙夷和惋惜。几个跟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

我感觉自己像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爹的态度。

那天晚上,他把我叫到院子里。他没骂我,也没打我,就那么坐在小马扎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他抽烟的“吧嗒”声和地里传来的蛙鸣。

“明子,”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村里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

“是真的吗?”

“不是!”我急切地否认,“爹,我跟林知青是清白的,我们……”

“清白的?”他打断我,声音陡然提高,“清白的能大半夜不回家,往人家屋里跑?陈明,你是我儿子,我了解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被那个女人给迷了心窍了?”

“我没有!”我梗着脖子,心里又急又委屈,“爹,你不懂!我们在……我们在学习!”

“学习?”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学什么?学怎么丢人现眼吗?我陈老三一辈子老实本分,没做过一件亏心事,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知道丑的儿子!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去找那个女人!听见没有!”

“我不!”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我爹说“不”。

“你再说一遍!”我爹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烟锅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我说我不!”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眼圈红了,“爹,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在你们眼里,除了那些脏事,就不能有点别的东西吗?林知青她教我画画,她是个好老师!你们凭什么这么说她!”

“画画?画画!”我爹气得笑了起来,他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扇下来。

可那巴掌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看着我倔强的、满是泪水的脸,扬起的手臂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你……你真是中邪了……”他颓然地坐回马扎上,抱着头,痛苦地呻吟,“我们陈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那一晚,我跟我爹不欢而散。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我委屈,我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我发现,我根本无法用我刚学到的那些东西,去对抗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在陈家坳,在他们的认知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他们不懂什么是艺术,不懂什么是精神追求。他们只相信他们眼睛看到的,和他们愿意相信的。

我突然很害怕。我怕我爹真的不让我再去找林晚晴。那束好不容易照进我生命里的光,难道就要这样被掐灭吗?

我更怕的是,这些流言蜚语,会给林晚晴带来多大的伤害。我一个男人,皮糙肉厚,被人说几句也就算了。可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女人,要怎么承受这些恶毒的揣测和攻击?

第5章 最后一课

流言像一场瘟疫,在村子里迅速蔓延。

我还能硬着头皮出门,但林晚晴却不行。她本就深居简出,这下更是彻底不出门了。我听村里去小学堂那边打猪草的人说,好几天都没见她出来挑水了,估计是把缸里存的水用完了,在喝井里的凉水。

我心急如焚。

我尝试着去找她,可还没走到村东头,就被我爹派来看管我的堂哥给拦了回来。我爹是铁了心要断了我和她的联系。

又过了两天,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了。

村委会收到了上面的文件,最后一批滞留的知青,可以办理返城手续了。文件点名提到了林晚晴,说她家里的问题已经得到了平反,上海那边也同意接收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

“哎哟,这下可好了,那个扫把星总算要走了!”张婶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唾沫横飞地跟一群妇女说。

“可不是嘛,再不走,村里的风气都要被她带坏了。”

“就是,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把陈老三家那大小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这些话像一把把锥子,扎得我心口生疼。他们巴不得她赶紧走,可我……我一想到她要离开,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被人硬生生挖走了一块。

她走了,谁来教我画画?谁来跟我讲米勒,讲光和影?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条路,难道就要这么断了吗?

那天晚上,我借口肚子疼,躲过了堂哥的监视,翻墙跑了出去。我一路狂奔到小学堂,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却迟迟不敢敲门。

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恭喜她可以回城了?还是求她不要走?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林晚晴站在门口,她比前些日子更瘦了,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跟着她走进屋。屋里收拾得很整齐,许多东西都已经被打包进了几个大木箱里,看样子,她确实在准备离开了。

“林知青,你要走了?”我涩声问道。

“嗯。”她点点头,给我倒了杯水,“手续办得很快,后天的车。”

我的心猛地一沉。后天,这么快。

“恭喜你。”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感觉比挑一百斤担子还费力。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没什么可恭喜的。这里待了十年,上海那个家,对我来说,也早就陌生了。”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煤油灯的火苗“噼啪”地响了一声。

“陈明,”她忽然开口,“把你的画夹拿给我看看。”

我愣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直贴身带着的画夹。她接过去,借着灯光,一张一张地翻看。那里面,全是我最近画的速写。有我爹,有我娘,有邻家的孩子,还有村口的狗。

她看得非常认真,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粗糙的画纸。

“你没有停下。”她说,语气里带着欣慰。

“我不敢停。”我说,“我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拿不起笔了。”

她合上画夹,递还给我,然后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崭新、厚实的速写本,和一整盒包装精美的炭笔。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城里才有的高级货。

“这个,送给你。”她把东西塞到我手里,“我留着也没用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我捧着那个速写本,感觉有千斤重。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林知青……”

“别叫我林知青了。”她打断我,“我叫林晚晴。”

“晚晴姐。”我改口道。

她笑了,那是这么多天来,我见她笑得最轻松的一次。

“陈明,今天我给你上最后一课。”

她没有让我坐下画画,而是坐在我对面,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我知道村里的流言,也知道你家里给你的压力。”她说,“我马上要走了,这些风言风语很快就会过去。但你不一样,你还要在这里生活。所以,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

“第一,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无知,而惩罚自己,放弃你热爱的东西。画画是你的天赋,也是你的光。别人可以不理解,但你不能自己把它掐灭了。”

“第二,艺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你要学会保护它,也要学会保护你自己。在不被理解的环境里,适当的隐藏和妥协,不是懦弱,是智慧。等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你的作品,会替你说话。”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记住,你的画笔,不应该只用来描绘美好。它更应该像一把手术刀,去解剖生活的真实。去画那些让你痛苦的、挣扎的、愤怒的东西。去画这片土地的贫瘠,也去画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怎样坚韧地活着。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她的话,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她跟我讲了她在上海的家,讲了她对未来的迷茫。我跟她讲了我的苦恼,讲了我跟我爹的争吵。

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聊着画画之外的事情。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师生,更像是一对在黑暗中相互扶持着前行的战友。

临走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

“晚晴姐,我……我后天能去送你吗?”我问。

她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别来了。人多眼杂,对你不好。”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地址簿,撕下一页纸,递给我:“这是我上海家的地址。以后,如果你画了满意的作品,可以寄给我看。”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陈明,”她最后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期许,“答应我,别放下画笔。一直画下去。”

“我答应你。”我重重地点头,声音哽咽。

我转身,没敢再回头。我怕我一回头,眼泪就会掉下来。

我一步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清冷。我知道,我的秘密花园,就要关门了。而我,即将独自一人,走上一条漫长而孤独的道路。

第6章 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林晚晴走的那天,是个阴天。

天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大雨。村里通往镇上的那条土路,一大早就聚了不少人。有村干部,有跟她关系还算过得去的几个婶子,更多的是去看热闹的。

我爹下了死命令,不准我出门。他亲自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耳朵却拼命地捕捉着外面的动静。我能听到拖拉机“突突突”的引擎声,那是村里唯一能去镇上的交通工具。我能听到人们嘈杂的说话声,张婶的大嗓门尤其清晰。

我的心,随着那“突突”声,一点点被碾碎。

我拿出林晚晴送我的那个新速写本,翻开第一页,用那支崭新的炭笔,开始画画。

我画的,是我的窗户。

窗户很小,木格子把外面的世界分割成一块一块。我画窗外的天空,画那棵老槐树的枝丫,画远处模糊的山峦。我画得很慢,很用力,仿佛想把这一刻的压抑和不舍,全都刻在纸上。

当拖拉机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时,我的画也完成了。

我看着画纸上那个小小的、被禁锢的方框,感觉那就是我自己。林晚晴走了,她把我从这个方框里拽出来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然后又把我一个人,关了回来。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异常缓慢。

村里的流言,果然像林晚晴说的那样,随着她的离开,很快就平息了。人们找到了新的谈资,渐渐不再提起我和她的事。我爹也不再像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家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白天,我照常下地干活,甚至比以前更卖力,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通过汗水排出去。到了晚上,我就把自己锁在屋里,点亮煤油灯,一笔一笔地画画。

我画我看到的一切。我画我爹因为干旱而龟裂的土地而紧锁的眉头,我画我娘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服时弯曲的脊背,我画村里为了争夺水源而吵得面红耳赤的乡亲。

我记着林晚晴的话,去画那些真实的,甚至是丑陋的生活。

我的画,不再追求好看,而是追求一种力量感。我的线条变得粗粝、果决,我的画面总是充满了浓重的阴影。我把所有的孤独、愤怒和迷茫,都倾注在了笔尖上。

画画,成了我唯一的宣泄方式。

秋天的时候,我收到了林晚晴的第一封信。

信是从上海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娟秀又洒脱。我躲在谷仓里,颤抖着手拆开信封。

信不长,她告诉我她已经安顿好了,在一家少年宫里当美术老师。她说她很想念陈家坳的宁静,也时常会想起我们一起画画的那些夜晚。信的最后,她问我,还在坚持画画吗?

我把那封信看了十几遍,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她的温度。

我立刻就给她回了信。我写了很长很长,把我这几个月的所思所想,画的每一幅画,都告诉了她。我还从速写本里,挑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画,小心翼翼地夹在信里,一起寄了出去。

从那以后,通信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大概一两个月,我就会收到她的一封信。她会给我寄一些画画的书和材料,甚至还有一些她从画报上剪下来的国外大师的作品。她会在信里点评我寄去的画,告诉我哪些地方有进步,哪些地方还需要思考。

她就像一个遥远的灯塔,在我孤独的航行中,为我指引着方向。

1989年的春天,我做出了一个让全家人都震惊的决定。

我要去考美术学院。

这个想法,在我心里盘踞了很久。林晚晴寄来的那些书,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我知道,我不能一辈子待在陈家坳,我必须走出去。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我爹时,他正蹲在院子里编一个箩筐。他听完,手里的活没停,头也没抬,只是闷声说了一句:“你哪儿来的钱?”

一句话,就把我问住了。

是啊,学美术要花很多钱。买书,买画材,还有去县城里找老师补习文化课和专业课的费用,对我们这个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去镇上打工挣!”我说。

“胡闹!”我爹把手里的竹条重重地摔在地上,“你去了,家里的活谁干?你弟弟妹妹谁管?”

那天晚上,我们家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我爹坚决反对,他认为这是不务正业,是痴心妄想。我娘在一旁不停地哭,求我不要再惹我爹生气。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给林晚晴写信。我在信里,把我的痛苦和无助,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我写到最后,问她:晚晴姐,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真的不该有这样的梦想?

写完这封信,我却犹豫了。

我把它放在抽屉里,没有寄出去。

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她已经帮我够多了,我不能再把我的负能量传递给她。我告诉自己,这是我自己的路,必须靠我自己走下去。

那封信,就那么一直静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

第二天,我没有再跟我爹争吵。我默默地扛起锄头,下了地。但我心里,那个念头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被压在石头下的种子,更加顽强地想要破土而出。

我开始偷偷地攒钱。我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去镇上扛水泥,一天能挣五块钱。我把这些钱,一分一分地藏起来。我还利用晚上画画的时间,帮镇上的小店画宣传画,一张也能换几个钱。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人瘦了一大圈,但我的眼睛,却前所未有地明亮。

因为我知道,我在为我的梦想,一步一步地铺路。

第7章 父亲的背影

日子在沉默的对抗和艰苦的积攒中,一天天过去。

我爹看我不再提考学的事,又像以前一样拼命干活,脸色缓和了不少。他大概以为,我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已经被现实磨平了。

他不知道,我每晚都在煤油灯下,一边温习着高中课本,一边啃着林晚晴寄来的那些专业书。我的速写本,也已经画满了厚厚的好几本。

转眼到了1990年的夏天,离美术高考只剩下半年时间了。我知道,如果再不去县城里找老师系统地学习,光靠我自己摸索,肯定考不上。

我攒的钱,加上我娘偷偷塞给我的,差不多有三百多块。这笔钱,在当时,对我们家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决定,要跟我爹做一次最后的摊牌。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我把我爹叫到院子里。我把我所有的画,一本一本地摊开在地上,从第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粗瓷碗,到最近画的那些充满了张力的乡亲们的肖像。

月光下,那些画纸铺了一地。

我爹蹲下身,一张一张地看。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画面,仿佛怕弄坏了它们。

他看到了我画的他,在月下磨镰刀,在田里弯着腰,在饭桌上喝着闷酒。他也看到了我画的我娘,在灶台前忙碌,在灯下纳鞋底。他还看到了这个家里,这个村子里,他最熟悉的一切。

他一言不发,就那么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我站在他身后,心里七上八下的,像在等待一场审判。

“这些……都是你画的?”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

“嗯。”

他又低下头,拿起那张我画他磨镰刀的画,看了很久。

“爹,”我鼓起所有的勇气,说,“我想去考试。钱,我自己攒了一些。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村里,我想出去看看。”

我以为他会再次暴怒,或者至少会冷嘲热讽。

但他没有。

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把那张画小心地卷起来,拿在手里。

“知道了。”他丢下这三个字,就转身回了屋。

他的反应,让我更加不安。这算什么?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爹就把我叫醒了。

“起来,跟我走。”他言简意赅。

我迷迷糊糊地跟着他出了门。他没说去哪儿,就一个劲儿地在前面走。我们走了很久的山路,天亮的时候,到了邻村的李瘸子家。

李瘸子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木匠,手艺很好。我爹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递了过去。

“这是啥?”李瘸子问。

“我家的那头老黄牛,你给估个价吧。”我爹说。

我当时就愣住了,像被雷劈了一样。

那头老黄牛,跟了我家十几年了。它是我爹的命根子,是他最得力的帮手。我们家这几亩地,全靠它。我爹平时连骂都舍不得骂一句,现在……他竟然要卖了它?

“爹!你干啥!不能卖!”我冲过去,想把布包抢回来。那个布包里,是牛的户口,是它的“卖身契”。

我爹一把推开我,眼睛红红地瞪着我:“你给我闭嘴!”

然后他转头对李瘸子说:“这牛,壮实得很,还能干好几年。你给个实在价。”

李瘸子看了看我爹,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报了个价。

我爹没还价,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我跟在我爹身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又酸又胀,堵得难受。

太阳出来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看着他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那是我画过无数次的背影,可我第一次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他。

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父亲,沉默、固执,不懂得如何表达爱。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个家,也试图规划着我的未来。他反对我画画,不是因为他觉得画画不好,而是因为在他看来,那是一条虚无缥缈、充满风险的路。他希望我走一条更安稳的路。

可是今天,他却为了我这个虚无缥缈的梦想,卖掉了他最珍视的伙伴。

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整整齐齐的钱卷,塞到我手里。

“拿着。”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生硬,“去县城,找个好老师,好好学。别给我丢人。”

我捏着那卷还带着他体温的钱,眼泪再也忍不住,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爹……”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哭啥!”他瞪了我一眼,“没出息的东西!记住,咱陈家的人,不走回头路。去了,就给老子考出个名堂来!”

说完,他不再看我,大步朝前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手里紧紧攥着那笔“卖牛钱”。我感觉那不是钱,是我爹沉甸甸的爱,和整个家庭的期望。

那一刻,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考上。不为我自己,也要为我爹,为这个家。

回到屋里,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封写给林晚晴、却一直没有寄出的信。我把它拿出来,在煤油灯下,重新读了一遍。信里那个迷茫、脆弱、向她求助的少年,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拿起笔,在信的末尾,又加了一段话:

“晚晴姐,请忘了我之前说的那些丧气话吧。我现在知道了,我的路,只能我自己走。谢谢你为我打开了那扇门,接下来的路,我会走得很坚定。请等我的好消息。”

然后,我把这封信,连同我画的那张父亲的背影,一起装进了信封,寄了出去。

第8章 看见光的人

三十年后,巴黎。

我站在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展厅里,我的个人画展正在这里举办。展厅里人来人往,金发碧眼的观众们,在我那些描绘中国北方农村的画作前驻足、低语。

我的画,大多是黑白灰的色调,笔触粗粝,充满了力量感。画的主题,永远是那片我生活了十八年的黄土地,和土地上那些沉默而坚韧的人们。

其中最大的一幅,挂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画的名字,叫《父亲》。

画的,就是1990年那个清晨,我爹去卖牛时,留给我的那个背影。我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那幅画里。我画他被岁月压弯的脊梁,画他布满老茧的双手,画他脚下那条崎岖不平的土路。

一个法国评论家在我的画册序言里写道:“陈明的作品,让我们看到了在宏大的时代叙事下,被忽略的个体生命的尊严与挣扎。他的笔下,没有宏伟的建筑和亮丽的色彩,只有土地和人。但正是这种极致的朴素,反而拥有了最震撼人心的力量。”

我做到了。我考上了美院,毕了业,成了一个职业画家。我走出了陈家坳,走出了国门,站在了世界的艺术殿堂里。我用我的画笔,替我的父亲,替我们村里那些沉默的乡亲们,说了话。

画展的开幕式上,有记者问我:“陈先生,在您的艺术生涯中,对您影响最大的人是谁?”

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1988年那个闷热的夏夜。

我想起了那间亮着煤油灯的小屋,想起了窗户纸上那个优美的影子,想起了那个递给我第一根炭笔的清冷声音。

“是我的启蒙老师。”我对着镜头,微笑着说,“她教会我的,不仅仅是画画的技巧,更重要的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去‘看’。”

这些年,我和林晚晴一直保持着联系。她后来结了婚,丈夫是她少年宫的同事,一个教书法的老师。他们没有孩子,过着平静而简单的生活。她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她说,当年的梦想,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被磨平了。

“看到你现在的成就,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完成了那个未完成的梦。”她在电话里对我说,声音里带着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1988年的那个开始。那个荒唐的、充满了误会和禁忌的夜晚,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我知道,那个夜晚,对我,对她,都意义非凡。

对我而言,是她用一种近乎极端的方式,将我从一个充满原始欲望的懵懂少年,拽进了一个崭新的、用艺术和审美构建的世界。她没有选择最简单的羞辱或揭发,而是选择了一条最艰难,也最慈悲的路——教育。她用她的智慧和善意,保护了一个少年的自尊,也点亮了他的人生。

而对她而言,在那个被流言蜚语包围的、孤立无援的村庄里,教我画画,或许是她对抗整个世界的方式。那个固执地在深夜敲响她窗户的少年,是她唯一的学生,也是她在那段灰暗岁月里,唯一的知音和慰藉。

画展结束后,我在巴黎多留了几天。我去了卢浮宫,去了奥赛博物馆,我看到了那些在书本上看过无数遍的大师原作。

当我站在米勒那幅著名的《拾穗者》面前时,我的眼眶湿润了。画中那三个弯腰拾穗的农妇,和我的母亲,我的二婶,和陈家坳所有的女人们,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我终于明白了林晚晴当年说的话。最高级的美,就藏在最真实的生活里。

离开巴黎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从国内转寄过来的信。信封已经有些泛黄,邮戳的日期,是1990年。

是我当年寄给林晚晴的那封信。信封上盖着一个“查无此人,原址退回”的邮戳。

我愣住了。

原来,她从来没有收到过我那封信。她不知道我父亲卖了牛,不知道我下定了怎样的决心。她只是一直在默默地给我寄书,寄材料,用她自己的方式,支持着一个与她萍水相逢的农村少年。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迟到了三十年的信,读着当年自己那笨拙而真诚的字句。当读到最后那句“请等我的好消息”时,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流满面。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晚晴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她温和的声音:“喂,陈明啊。”

“晚晴姐,”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谢谢你。”

谢谢你,在那个黑暗的夜晚,没有选择拉上窗帘,而是为我点亮了一盏灯。

谢谢你,让我成为了一个,能够看见光的人。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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