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背景音里乱糟糟的,能听见我爸在跟邻床的病友大声唠嗑,说什么"今年雨水多,地里的花生怕是不行",中气挺足的,不像有啥大事。可我妈的声音偏偏带着哭腔,像是掐着大腿挤出来的:
我今年二十八,在城里一家外企做项目经理,月薪一万二。这钱在同学里不算最多,但也是我熬夜加班、一个项目一个项目拼出来的。按理说,该挺知足了。
可就在刚才,我妈一个电话,让我瞬间变回二十年前那个躲在灶房门后,眼睁睁看着弟弟独吞鸡腿的小女孩。
当时我正在开会,讨论下个季度的推广方案。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看是我妈,赶紧悄悄溜出会议室接听。
背景音里乱糟糟的,能听见我爸在跟邻床的病友大声唠嗑,说什么"今年雨水多,地里的花生怕是不行",中气挺足的,不像有啥大事。可我妈的声音偏偏带着哭腔,像是掐着大腿挤出来的:
"闺女啊,你爸这回住院,花了八千。妈知道你在外头不容易,房租水电样样要钱。这样,你跟你弟一人一半,你出四千就行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写字楼冰冷的走廊里,没吭声。冷气开得足,但我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嗖"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这感觉,太他妈熟悉了。
"妈,"我尽量让声音平稳,"我爸什么病?医生怎么说?"
"啊?就、就老毛病啊!血压高,头晕眼花..."我妈语气明显顿了一下,"医生说必须住院观察,打点滴..."
"在县医院还是市里?哪个科室?病房号多少?我把手头工作安排一下,看看周末能不能回去一趟。"
"别!你别回来!"我妈立刻反对,声音都尖了,"路上折腾啥?来回车票好几百!你好好上班,这儿有我呢!你把钱...你把该出的那份转了就行!"
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期待,彻底凉透了。
"妈,"我打断她,声音还是很平静,"医院的缴费单子,您拍个照发给我看看吧。我也了解下具体情况。"
电话那头,瞬间卡壳了。
"单子?那些单子...乱七八糟的,我也看不懂,有些...有些都扔了!"她开始语无伦次,"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不信妈的话呢?我还能骗你不成?不就是四千块钱吗?你要是不想出,你就直说!我跟你爸就是去借,也不求着你!"
看,又是这一招。道德绑架,胡搅蛮缠。
要是放在以前,我可能就怂了,愧疚了,生怕被扣上"不孝"的帽子,赶紧把钱转过去息事宁人。但这一次,我没有。因为前年那次,实在太伤人了。
那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口最软的地方,时不时就疼一下,提醒着我,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
前年夏天,我刚工作不到一年,租着一个月一千五的小单间,日子紧巴巴的。那天晚上快十点了,我还在公司加班做报表,我妈电话来了,说我爸突发胆囊炎,要住院做个小手术。
我当时就急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我妈在电话里说:"你别慌,小手术,你弟在这呢。就是...这住院押金要交三千,妈手头一时没那么多..."
"妈您别急,我这里有!"我立马说。那是我省吃俭用存下来准备买笔记本电脑的五千块钱。我二话没说,就把三千块转了过去。
之后几天,我天天打电话问情况。我妈总说"没事了","好多了"。手术结束后一个星期,我爸出院了。我妈又给我打电话,那次她的语气,是我记忆中少有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体贴:
"闺女啊,你爸这次住院,手术费、药费前前后后加起来,花了四千块钱。你呢,刚工作也不容易,租房子吃饭都要钱,妈不让你多出。你跟你弟平摊,你拿两千就行了。之前你转的三千,多的那一千块,妈过两天攒攒就还你。"
我当时,真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妈终于看到我的难处了,终于知道"公平"二字怎么写了!我甚至有点愧疚,以前是不是太小肚鸡肠,错怪她了?
"妈,看您说的!爸生病我出钱不是应该的嘛!那一千块您留着给爸买点营养品,不用还我!这两千我马上转您!"我声音都哽咽了,觉得自己特别不孝,居然曾经怀疑过妈妈的偏心。
我甚至都没等我妈再客气,立刻又转了两千过去。心里还暖烘烘的,觉得家还是家,妈还是妈。
这事儿过去小半年,快到春节了。我提前请假回家,想着多帮家里干点活。那天我妈让我去我爸房间抽屉里找医保卡,说要去报销点药费。我翻找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那张夹在一本旧杂志里的住院结算单。
就是前年我爸胆囊炎住院的那张。
白纸黑字,盖着县人民医院的红章。总金额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两千零三十块整。
我当时就愣住了,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站在昏暗的房间里,手抖得厉害。好像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
两千块?不是四千?
我妈跟我说花了四千,让我和我弟平摊,我出两千。可实际上,总共才花了两千!
哪里有什么"平摊"?
从头到尾,她就问我要了两千!不,准确地说,是要了三千(押金),然后又用"平摊"的名义,多要了两千!前前后后,我出了五千!而我弟呢?他可能一分都没出,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爸住了这次院,花了多少钱!我妈演那一出"公平"、"体谅"的戏码,只是为了让我这钱出得心甘情愿,顺便还能让我念她一点好!
那种感觉,不是愤怒,是心寒。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连心跳都变得又沉又慢。我瘫坐在老家冰凉的水泥地上,靠着冰冷的床脚,半天没动弹。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
我弟,比我小两岁。从小就是家里的活祖宗,而我,好像生来就是他的陪衬。
小时候吃饭,桌子中间那碗炖鸡,两只鸡腿永远是我弟的。我妈把那只油光锃亮、炖得烂熟的鸡腿夹到他碗里,嘴里永远念叨那句:"我儿子正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好的。丫头片子,吃啥补啥?"然后,会把一只鸡翅膀或者几块鸡脖子夹到我碗里。我默默地啃着,告诉自己,鸡翅膀肉活,更好吃。邻居阿姨有时看不过去,会说一句:"也给闺女个鸡腿吃嘛!"我妈立刻笑着回:"她不爱吃,就爱吃翅膀!"
有一次我期末考了双百,是全校唯一一个。我高兴坏了,一路跑回家,想象着妈妈开心的笑容,甚至奢望她也能像夸奖弟弟打架赢了那样,摸摸我的头。我把那张摊开的成绩单小心翼翼地放在饭桌最显眼的位置。结果那天饭桌上,我弟因为跟人打架被老师告了状,我妈一边用煮鸡蛋给他滚额头的青包,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那个同学全家不是东西,从头到尾,没看我那张成绩单一眼。吃完饭收拾桌子,油污甚至浸染了"100分"那个红色的数字。
我爸呢?他就在旁边"吧嗒吧嗒"抽着廉价的卷烟,看着电视里吱吱啦啦的新闻联播,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就是个沉默的背景板。偶尔被我吵烦了,或者我弟哭闹得太厉害,他会吼一嗓子:"都给我闭嘴!"但矛头往往是指向我的:"你是姐姐,不会让着点弟弟?"
我七八岁的时候,带着四岁的弟弟在村口玩。他非要爬那个歪脖子老槐树,结果摔下来,胳膊磕在石头上,划了个大口子,流了点血。他哇哇大哭。我妈从家里冲出来,一把抱起他,心疼得直掉眼泪,转头就劈头盖脸骂我:"死丫头!怎么看弟弟的!让你带他玩,你把他往死里带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扒了你的皮!"那眼神,像刀子一样。我站在旁边,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不敢。
还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妈给我弟买了件厚厚的、军绿色的新棉袄,上面还有毛茸茸的领子,看起来就暖和。我眼巴巴地看着,心里羡慕得不行。我妈把我前年穿的那件已经又小又薄、棉花都硬了的旧红花棉袄扔给我,说:"女孩子家,穿那么暖和干啥,又不整天在外头野。"结果我冻得手上长了冻疮,又红又肿,写作业时又痒又疼。我弟穿着新棉袄,脸蛋红扑扑地在院子里撒欢。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像秋天的落叶,扫都扫不完。
我那时候就明白了,在这个家,哭闹没用,撒娇更没用。唯一的出路,就是读书。我得考出去,远远地考出去,到一个他们够不着的地方,自己挣钱,自己当家。
我把所有委屈都咽下去,化成夜里昏黄台灯下的一个个字,一道道题。家里农忙时,我要做饭、喂猪、收拾屋子,只有等他们都睡了,我才能拿出课本。冬天,手冻僵了,就哈口气搓一搓;夏天,蚊子嗡嗡叫,就把脚泡在冷水盆里。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的狠劲。
中考,我以全镇第三的成绩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我们村,几年都出不了一个。通知书到手那天,我妈倒是挺高兴,在村里逢人便说:"俺家闺女争气,考上好学校了!"可转头我就听见她跟来道喜的亲戚嘀咕:"唉,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费钱!要不是她死命要读,我都不想让她上了。你看她弟弟,多懂事儿,知道家里供两个不容易,初中读完就不念了,出去学手艺了,哎..."
天地良心!我弟那成绩,从小就是班级吊车尾,数学考过个位数,他能考上高中那才是出了鬼。他自个儿早就不想读了,说坐在教室里屁股疼,老师讲课像念经。怎么到了我妈嘴里,就成了为我牺牲了?成了他主动辍学把机会让给我了?
这些话,像无数根细小的针,绵绵密密地扎在我心里,不致命,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个可笑的位置。
高中我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生活费少得可怜,我几乎顿顿啃馒头就咸菜,把省下来的钱买参考书。高考填志愿,我所有的学校都填得远远的,最近的一个也在千里之外。最终,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一所不错的重点大学。
大学四年,我拼命学习拿奖学金,周末和假期到处兼职,做家教、发传单、在餐厅端盘子...我不敢松懈,我知道我没有任何退路。家里除了第一年给了部分学费,后面几乎再没给过钱。我妈总说:"你弟学手艺要交钱,家里房子漏雨要修补,你爸身体不好...你在外面能挣,就自己多想想办法。"
而我弟呢?学开车,家里给出钱;买了辆小货车跑运输,家里给出首付;谈对象了,家里张罗着彩礼钱...我妈永远有理由,也永远有钱。
大学毕业,我留在了上学的城市,进了现在的公司。从最底层的岗位做起,努力打拼,一点点积累,工资慢慢涨了上来。我知道家里是指望不上的,什么都得靠自己。买房的首付,是我一分一分攒的;工作的压力,是我自己扛的。好在,工作能给我尊严和底气,能让我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
前年那张两千块的结算单,像一道深刻的烙印,让我彻底清醒了。我从老家地上爬起来,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按原样折好,塞回抽屉深处。我没吭声,没去质问。我知道,质问的结果,只会是我妈哭天抢地,说我白眼狼,读了几年书就跟家里算账,说我小心眼,不体谅她当妈的难处,然后发动所有亲戚来批判我。
算了,没意思。有些窗户纸,捅破了,除了让场面更难堪,没有任何意义。
可有些东西,从那时候起,就真的不一样了。我心里那点对"公平"和"母爱"的最后幻想,彻底破灭了。
所以,今天,当她又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语气,说出"花了八千,你出四千就行"的时候,我那份压抑了很久的冷静,自己都没想到的冷静,就冒出来了。
电话那头,我妈还在不依不饶:"...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供你读大学读出仇来了?跟你亲妈算计这点钱?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我听着她的骂声,异常平静。等她喘气的间隙,我才开口,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妈,我不是不出钱。爸爸生病,我出钱是应该的,这是做子女的本分。"
我顿了一下,感觉到电话那头的骂声停了,她在听。
"但是,"我加重了语气,"我得知道真实花了多少钱。如果是八千,我和我弟,一人四千,很公平,我立刻转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如果根本不是八千,或者,又像上次一样,只有我一个人在出这个'平摊'的钱..."
我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我骗你?上次?上次怎么了?我是你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这次,我听不出多少真伤心,更多的是计谋被戳穿后的气急败坏和慌乱。
"我没说您骗我。"我深吸一口气,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我只是想要个明白。妈,我也是你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我说得很轻,但像石头一样砸了过去。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撂下一句:"行!你翅膀硬了!我指望不上你!我找你弟去!我就不信,没你这点钱,你爸还住不起院了!"
然后,"啪"地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刺耳。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我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心脏"咚咚咚"地跳得厉害,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知道,我捅了马蜂窝了。接下来,很可能就是我弟的电话,气势汹汹地来质问我为什么把妈气哭了;然后可能是我姨、我舅的电话,轮番上阵,主题无非就是"你太让你妈寒心了"、"一家人算什么账"、"你赚得多就该多出点"、"你弟跑运输不容易,没稳定收入"...
可是,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恐慌和愧疚并没有淹没我。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像卸下了一块背负多年、浸透了委屈的大石头。胸口虽然还有点闷,但呼吸却顺畅了许多。
我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撑着站起来,腿有点麻。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水马龙。这个世界很大,很忙碌,没有人会关心我家的这点鸡毛蒜皮。但对我来说,这是一场漫长的、从我童年就开始的、无声的战争。今天,我终于鼓起勇气,为自己,打响了反抗的第一枪。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必须打破这个循环。
我拿起手机,找到我弟的微信。我们上一次联系,还是过年时群发的祝福短信。我斟酌着词句,尽量不带情绪,把事情说清楚:
"刚妈打电话,说爸住院花了八千,让我和你平摊。我要求看缴费单,妈没给,通话不太愉快。我把和妈的通话录音发给你,你了解一下情况。爸爸生病,我们做子女的都有责任。该我出的那份,看到账单明细,我立刻转。你那边也跟妈确认一下。"
写完,检查一遍,发了过去。同时,把刚才那段我悄悄录下的、关于要账单和妈发火的通话录音,也发了过去。
我知道这做法有点绝,甚至有点狠。像是在主动挑起战争。但我必须让他知道,也必须让这个家里一直装聋作哑、享受既得利益的人知道,锅,不能总让我一个人背。委屈,也不能总让我一个人咽。这个"重男轻女"的游戏,我不想再陪他们玩下去了。
信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我弟大概率是不会回的。他可能正躲在我妈身后,享受着那份永远的"庇护",或者干脆觉得烦,懒得理会。他习惯了索取,习惯了被偏袒,怎么会理解我的感受?
没关系。
我关掉微信,深吸一口气,推开会议室的门。里面讨论还在继续,同事看向我,我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继续吧。"
我坐下来,打开笔记本,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投入到工作的讨论中。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转,又涩又酸,最终还是被我死死地逼了回去。
哭什么呢?没必要了。为不爱你的人流泪,不值当。你的眼泪,在他们看来,可能只是软弱和矫情。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只是从今往后,那个渴望父母关爱、对家人有求必应、被打压了还自我怀疑、不断反思是不是自己不够好的乖乖女,已经彻底死在了前年那张两千块的结算单上了。
剩下的,是一个心硬了,也清醒了的我自己。我知道,我和原生家庭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无法弥补的鸿沟。该尽的赡养义务,我会依法依规去尽,他们若真有难处,我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但想再像以前那样,用亲情绑架我,糊弄我,把我当成了补贴儿子的冤大头...
门儿都没有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汇成一片璀璨而温柔的星河。我知道,那里面,有我一盏灯,在那个我用自己的汗水挣来的、小小的房子里。
我得好好活着,挣我的钱,过我的日子。或许有一天,我能真正治愈童年的阴影,与过去和解。但绝不是现在,也绝不是以继续牺牲自我、满足他们无止境偏心为代价。
这场仗,也许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后退了。
来源:雪千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