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蜷缩在供桌底下破败的角落里,身上仅有的那件打满补丁的单衣早已被漏进的雨水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父母去世后,我成了乞丐。
在我被欺辱的时候,他如天神降临,是他救了我,赐我姓名,予我新生。
我以为那是救赎,是依靠。
却没想到,他提出让我替他妹妹出嫁。
我答应了。
从此,也与他恩断义绝。
01
永和七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雨水裹挟着残冬的寒意,淅淅沥沥地落下,将京郊这座废弃的土地庙笼罩在一片潮湿的灰蒙之中。
我蜷缩在供桌底下破败的角落里,身上仅有的那件打满补丁的单衣早已被漏进的雨水浸透,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腹中饥饿如同火烧,喉咙干得发疼,只能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接一点从屋顶破洞滴落的雨水。
我叫……没有名字。爹娘死在逃荒路上,人牙子把我卖给了过路的戏班子,班主嫌我嗓子不好,身子又弱,打骂是家常便饭。
三个月前,我趁他们在一个小镇演出时混乱,拼了命地跑了出来,一路乞讨,跌跌撞撞来到了京城脚下。
可这天子脚下,繁华是别人的,于我,不过是另一个更难捱的求生之地。
“啧,这小叫花子还躲在这儿!”一个粗嘎的声音打破了庙宇的寂静。
我心里一紧,是常在附近晃荡的几个地痞。我把自己缩得更紧,恨不得融入身后的墙壁里。
脚步声靠近,供桌被人粗鲁地掀开一角,几张不怀好意的脸凑了过来。
“嘿,虽说脏了点,好歹是个女娃子。”一只脏手伸过来,想要摸我的脸。
我惊恐地往后躲,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无处可逃。
“放开我!”声音嘶哑微弱,如同幼兽的哀鸣。
“脾气还不小!”那地痞狞笑,更加用力地拉扯我单薄的衣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口鼻。就在我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雨夜的破庙里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在门口响起。
“放开她。”
那声音并不如何洪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地痞们动作一僵,回头望去。
我也循声抬头。
庙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只能看清一个修长挺拔的轮廓。他身披墨色大氅,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仅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一双在昏暗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眸子。雨水顺着他大氅的边缘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水渍。
“哪里来的小子,敢管爷的闲事?”为首的地痞色厉内荏地喝道。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步,走了进来。随着他的靠近,庙内摇曳的篝火(地痞们生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身影。大氅下摆沾了泥泞,却掩不住那料子的华贵。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庞。
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肤色白皙,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是一种超越性别的、近乎凌厉的俊美。他未戴冠,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角,更添几分冷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色,此刻正淡淡地扫过那几个地痞,无波无澜,却让那几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滚。”他吐出一个字,简洁,却带着千钧之力。
地痞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想仗着人多壮胆,但触及少年那冰冷的目光,到底没敢造次,悻悻地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破庙。
庙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滴落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少年的目光落回到我身上。
我依旧蜷缩在角落,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他的视线在我肮脏破烂的衣服和满是泥污的脸上停留片刻,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是一种平静的审视。
他解下自己墨色绣暗纹的大氅,蹲下身,动作并不算特别温柔,却极其稳妥地将尚带他体温的大氅裹在了我冰冷颤抖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我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那柔软昂贵的布料。
“还能走吗?”他问,声音依旧清冷。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摇了摇头。饥饿和恐惧早已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
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为难,但下一刻,他便伸出手,将我连同那件宽大的大氅一起,稳稳地抱了起来。他的手臂很有力,怀抱带着一种清冽好闻的气息,像雪后的松柏。
我僵在他怀里,一动不敢动,只能仰头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篝火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勾勒出完美的线条。
他抱着我,走到庙中那堆快要熄灭的篝火旁,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下,并未放下我,只是调整了下姿势,让我能更舒服地靠着他。
“周叔。”他唤了一声。
庙门外立刻走进一个穿着深蓝色劲装、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神态恭敬,步履无声。
“世子。”
“拿些水和吃食来。”
“是。”
被称作周叔的管家很快取来一个水囊和一小包精致的点心。少年接过,先是将水囊凑到我嘴边。清甜的温水滑过干痛的喉咙,我如同久旱逢甘霖,小口却急切地吞咽起来。
“慢点喝。”他低声道。
喝完水,他又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我面前。那点心的香甜气味钻入鼻腔,我几乎要流下泪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接过便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点心酥软香甜,是我从未尝过的美味。
我吃得急了,噎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
少年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等我缓过来,他才开口,声音较之前似乎缓和了些:“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低着头,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名字。家里……没人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我被雨水打湿、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落在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过分瘦小的手上。
“既然如此,”他淡淡开口,声音在这雨夜破庙中,清晰无比,“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我怔怔地抬头,望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昔者仓颉作书,天雨粟,鬼夜哭。”他看着我,目光沉静,“文字可载道,可纪事,可抒怀。你既无依,便叫‘锦书’吧。苏锦书。愿你日后人生,能如织锦,绚烂多彩,亦能如尺素,书写己心。”
苏锦书。
我有名字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是他给的。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酸涩又温暖。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热。
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入我的手中。那玉佩触手温润,雕着繁复的云纹,中间刻着一个“珩”字。
“这枚玉佩你收好。”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是认真的,“我乃定远侯世子,陆珩之。今日有事在身,不便带你同行。你在此等候,或去城中寻一处安身。待我回京,会凭此玉佩寻你。”
定远侯世子……陆珩之。
我将这两个名字和眼前这张俊美无俦的脸,深深地刻在心里。
他让周叔又留下一些散碎银两和干粮,然后起身,重新戴好兜帽。
“记住,苏锦书。”他临走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活下去。”
说完,他便带着周叔,转身步入了庙外的雨幕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我紧紧攥着那枚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玉佩,身上裹着他留下的墨色大氅,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他身上那清冽的气息。
破庙依旧残破,雨水依旧冰冷,腹中依旧饥饿。
可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陆珩之。
这个名字,连同他如天神般降临的身影,和那句“活下去”,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七岁这年,这个冰冷绝望的雨夜里,漾开了微弱的,却执拗不息的涟漪。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然不同。
陆珩之离开后,我靠着那包点心和碎银,在破庙又熬了两日。雨停了,我便依循记忆,跌跌撞撞地往城内走。京城之大,超乎我的想象,朱门高楼,车水马龙,与我身上这件虽华贵却已沾满泥泞的大氅格格不入。我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如同攥着唯一的浮木,在熙攘的人群中茫然四顾。
几经波折,我终是寻到了定远侯府。那是一座极气派的府邸,门前石狮威严,朱漆大门紧闭,匾额上“定远侯府”四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站在街角,望着那高门大户,脚步踌躇,心生怯意。
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真的能进去吗?那位如天上明月般的世子,会不会早已忘了雨夜中的随口一言?
就在我彷徨无措,几乎要转身逃离时,侯府的侧门开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嬷嬷带着个小丫鬟走了出来。我认得那嬷嬷的衣着,与那夜陆珩之身边的周叔有几分相似。心一横,我鼓起勇气冲了过去。
“嬷嬷!”我声音嘶哑,举起手中的玉佩,“我……我找世子爷。”
那嬷嬷先是一惊,待看清我手中的玉佩,脸色骤变。她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尤其是那个“珩”字,神色愈发凝重。她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脏污不堪的脸上和虽名贵却狼狈的大氅上停留片刻。
“你等着。”嬷嬷语气严肃,留下小丫鬟看着我,自己匆匆转身回府。
没过多久,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竟是周叔。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是你。”周叔点点头,“跟我进来吧。”
我跟着周叔,忐忑不安地踏入侯府。府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奇花异草,香气袭人。每一步都踩在光洁如镜的青石板上,与我熟悉的泥泞土地天差地别。下人们见到周叔,纷纷躬身行礼,好奇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我。
周叔将我带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吩咐丫鬟备水、取衣。热水洗去了积年的污垢,换上的虽是普通丫鬟的棉布衣裙,却干净柔软,带着皂角的清香。镜中的人,皮肤苍白,瘦骨嶙峋,但那双眼睛,在洗净尘埃后,竟也透出几分清亮。
梳洗完毕,周叔引我去见侯爷和夫人。
定远侯陆擎苍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人,眉宇间与陆珩之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沙场淬炼出的刚毅。侯夫人沈氏则雍容华贵,面容慈和,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怜悯。
我跪在堂下,依着周叔路上教的规矩,磕了个头,将雨夜破庙之事,除去地痞骚扰的细节,简单说了一遍,只强调世子救命、赠衣、赐名、留佩。
侯爷拿着那枚玉佩,沉默良久。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侯夫人开口,声音温柔,“既是珩儿救了你,又为你取了名字,便是缘分。我定远侯府也不多你一口饭吃。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府里吧。对外,便说是远方表亲家的孤女,前来投奔,认在我名下做个义女,你可愿意?”
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侯夫人。义女?我本以为能做个粗使丫鬟已是天大的造化……
“锦书……愿意!谢侯爷、夫人恩典!”我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哽咽。苏锦书,这个名字,终于有了安放之处。
于是,我成了定远侯府的义女,苏锦书。虽非血脉至亲,却也有了名分,有了栖身之所。
侯夫人安排我住进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院落,配了一个小丫鬟伺候,名唤云珠。我开始学习侯府的规矩,学习识字、女红、礼仪。侯夫人偶尔会来看我,态度温和,却总隔着一层。府中其他几位表小姐,多是侯府旁支或夫人娘家亲戚,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义女”,表面客气,背后却少不了窃窃私语和白眼。
“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丫头,运气倒好,竟被夫人认作义女。”
“听说世子爷亲自救的呢,还赐了名……”
“哼,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成凤凰。”
我听着,只当未闻。比起破庙的寒冷和戏班的打骂,这些言语上的尖刺,算不得什么。我深知这一切来之不易,更加努力地学习一切,珍惜这难得的安宁。心中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世子陆珩之,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是他,将我拉出了泥潭,给了我“苏锦书”这个新的人生。
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墨色大氅洗净晾干,仔细叠好,与那枚玉佩一同收在箱底。那是我的过去,也是我新生的起点。
日子如水般流过,我在侯府渐渐适应。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起那个雨夜,那双清冷又给予我无限暖意的眼睛。
世子,您何时才会回京?
春去秋来,我在定远侯府已过了两个寒暑。
九岁这年,边关传来捷报,定远侯世子陆珩之随军历练,表现出色,不日将随大军凯旋。
消息传来,整个侯府都沉浸在喜悦与期待之中。下人们走路带风,几位表小姐更是精心打扮,盼着一睹世子风采。我的心也莫名地雀跃起来,那个记忆中模糊而耀眼的身影,终于要变得清晰了。
凯旋那日,京城万人空巷。我随着侯府女眷,在府中正厅等候。听着外面传来的锣鼓喧天和百姓的欢呼声,手心微微出汗。
终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银色轻甲,风尘仆仆却难掩俊朗身姿的少年将军,大步走入厅堂。他比两年前更高了,肩背更加宽阔,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沙场磨砺出的坚毅与沉稳,周身气场迫人。
他先向侯爷和夫人行了礼,声音低沉悦耳:“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
侯爷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夫人更是眼眶微红,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
一番叙话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我们这些晚辈。当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侯夫人适时开口:“珩之,这是锦书,你两年前救下的那个孩子。我见她孤苦,认作了义女。”
我连忙上前,依着规矩,敛衽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锦书见过兄长。”
陆珩之看着我,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恍然,随即化为淡淡的温和:“原来是你。长高了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苏锦书……这名字,很适合你。”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心头猛地一跳,脸颊微微发热。
陆珩之回府后,似乎并未忘记我这个“义妹”。他公务繁忙,但偶尔得闲,会考问我功课。得知我在识字,竟亲自挑选了几本启蒙书籍送我,有时还会指点一二。他的手执笔示范,字迹遒劲有力,讲解时声音平稳清晰,让我受益匪浅。
有一次,他休沐,竟问我想不想去看看京城的繁华。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坐在平稳的马车里,透过纱帘,我看着外面喧嚣的市井,店铺林立,贩夫走卒,杂耍卖艺,一切都新鲜而充满生机。他并未带我下车,只是让马车缓行,偶尔指点着告诉我,那是朱雀大街,那是翰林院,那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居。
“京城很大,也很复杂。”他淡淡地说,“日后若出门,需得小心。”
我点头,将他的话牢记在心。看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心中却觉得无比安稳。
在他的默许和偶尔的关照下,我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了许多。那些表小姐虽仍有微词,却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排挤我。我跟着女夫子认真学习,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虽不精通,却也渐渐脱离了最初的懵懂。
一次侯府举办的小型诗会上,几位表小姐争相表现,我本安静坐在角落,却被点名要求作诗。推辞不过,我想起陆珩之书房中挂着一幅墨竹图,心有所感,便以竹为题,吟了一首浅白的五言绝句:“破土志凌云,虚怀节自真。风霜浑不怕,挺立四季春。”
诗句质朴,却得了女夫子的称赞,连侯夫人也微微颔首。陆珩之当时也在场,他并未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一丝赞许。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心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我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庇护的孤女苏锦书,我开始渴望变得更好,渴望能配得上“锦书”这个名字,渴望……能让他看到我的成长。
京华初现,为我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引领我看向这个世界的,是他,陆珩之。
时光荏苒,我在侯府的第四个年头,平静的生活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
宫中意欲为年已十七、备受圣宠的三皇子萧景玄选立正妃,谕旨下达,京中适龄贵女皆在甄选之列,定远侯府的几位小姐,包括我这个名义上的义女,名字赫然在列。
侯府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几位表小姐一改往日的懒散,开始铆足了劲学习宫廷礼仪,钻研妆容衣饰,言语间充满了对皇子妃位的憧憬和彼此间的暗中较劲。她们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既有轻视(认为我出身低微,不足为惧),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因我顶着侯府义女的名头)。
我心中并无太多波澜。皇子妃?那对我来说太过遥远,如同天边的星辰。我只想守着侯府这一方天地,安稳度日,偶尔能见到那个如今已愈发沉稳持重、成为京中无数贵女梦中人的世子兄长,便已心满意足。他已于去年正式入朝任职,愈发忙碌,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初夏,皇家苑囿举办了一场马球会,京中勋贵子弟及适龄贵女皆受邀前往。这等场合,既是娱乐,也是暗中相看、联络关系的绝佳机会。侯夫人带着我们几个姐妹一同前往。
马场上,少年郎们策马奔腾,挥杆击球,英姿飒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三皇子萧景玄和定远侯世子陆珩之。三皇子俊朗儒雅,马术精湛;陆珩之则冷峻凌厉,攻势如虹。两人在场上是难得的对手,引得看台上惊呼连连。
我安静地坐在侯夫人身后不远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玄色劲装的身影。他每一次挥杆,每一个策马转身,都牵动着我的心神。
中场休息时,众人可自由在苑囿中散步赏玩。我避开人群,想寻个清静处透透气,不觉走到一处靠近林子的溪边。正俯身想掬一捧溪水,却忽闻林中传来一声闷响和压抑的痛呼。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循声走去。只见三皇子萧景玄半靠在一棵树干上,脸色发白,手紧紧捂住右腿小腿,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的马在一旁不安地踱步,马鞍一侧挂着的箭囊散落在地,一支羽箭的箭簇上,竟带着一丝血迹。
“殿下?”我吃了一惊,快步上前。
萧景玄抬头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警惕,随即化为苦笑:“惊扰小姐了。方才马匹受惊,不慎被箭簇划伤了。”
我见他伤处洇出的血迹不断扩大,也顾不得许多,忙取出自己的干净绣帕:“殿下,需得尽快止血包扎。”我蹲下身,小心地用绣帕按住他的伤口。前世在戏班,磕碰受伤是常事,简单的包扎我还算熟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殿下!”
“三哥!”
陆珩之和几名侍卫闻讯赶来。看到眼前的景象,陆珩之目光一凝,先扫过萧景玄的伤处,然后落在我正为萧景玄按压伤口的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怎么回事?”他声音低沉,问的是萧景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我身上一瞬。
萧景玄简单解释了几句,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几分探究和感激:“多亏这位小姐及时发现并相助。”
陆珩之走上前,接手了我的工作,动作熟练利落地为萧景玄进行更专业的包扎。他的侧脸线条紧绷,看不出情绪。
“你是……”萧景玄看向我。
我连忙敛衽行礼:“臣女苏锦书,定远侯府义女。”
“苏锦书……”萧景玄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本王记住了。今日多谢你。”
陆珩之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自那日后,选妃之事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坊间有传闻,三皇子对定远侯府的一位小姐青眼有加。府中的表姐妹们猜测纷纭,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也愈发长了。
而我,却隐隐感到不安。那日陆珩之离去前,看我的那一眼,深沉难辨,让我心中莫名发慌。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一场看不见的漩涡之中。
马球会后,府中的气氛愈发诡谲。关于三皇子属意哪位侯府千金的猜测甚嚣尘上,连带着下人们看我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异样。我尽量深居简出,心中那不安的预感却如同阴云,越聚越浓。
果然,一日午后,陆珩之身边的小厮来传话,说世子请我去书房一趟。
踏入书房,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陆珩之负手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松,夕阳的余晖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凝重。
“兄长。”我敛衽行礼,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紧张。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身上,复杂难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我坐,也没有寒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锦书,宫中意欲指婚,将容玥指给三皇子。”容玥,是侯爷与夫人的嫡出千金,陆珩之的亲妹妹,也是侯府真正意义上的明珠。
我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以容玥的身份,配皇子正妃,门当户对。只是……我抬眼看向陆珩之,他眼中并无半分喜色。
“三皇子,”他顿了顿,走到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他母妃早逝,在宫中看似势单力薄,实则心思深沉,与朝中几位手握实权的老臣往来密切,其志……恐怕不小。”
我的心猛地一沉。
“储位之争,历来凶险。”他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容玥性子单纯直率,被父亲母亲保护得太好。她若卷入其中,我怕她……”他未尽之语,我已然明白。那深宫似海,阴谋诡谲,以容玥的性子,只怕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圣意已下,难以违逆。”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我,“眼下,或许只有一个法子。”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翻涌着挣扎、愧疚,以及一丝决绝。一个荒谬而可怕的念头在我心中升起,让我的手脚瞬间冰凉。
“梁王只说娶容家女,”他的声音艰涩,几乎是一字一顿,“你是否愿意……替容玥,嫁给三皇子?”
轰隆一声,仿佛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是他紧蹙的眉头和带着恳求与愧疚的眼神,耳边回荡着他那句如同冰锥的话。
替嫁?让我,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去代替真正的侯府千金,嫁给那位心思深沉、前途未卜的三皇子?
巨大的震惊和委屈瞬间淹没了我。我看着他,这个将我拉出泥潭,给我名字,给我安身之所的人,此刻却要将我推向另一个看似锦绣实则未知的深渊。是为了保护他的亲妹妹吗?是啊,血脉至亲,自然重于我这个半路认下的义女。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怕眼中的泪水会失控滑落。
“我……”声音干涩沙哑,“我需要……考虑。”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沉重。他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好。你……再考虑考虑。这里风大,先回去吧。”
我几乎是踉跄着离开了书房。初夏的晚风带着暖意,吹在我身上,却只觉得刺骨的寒冷。
那一夜,我彻夜未眠。
泪水浸湿了枕衾,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陆珩之的话,还有过去几年在侯府的点点滴滴。侯爷夫人的收留之恩,陆珩之的照拂之情,容玥天真烂漫的笑脸……以及,那些表小姐们暗地里的嘲讽和排挤。
我深知自己的位置。寄人篱下,看似是义女,实则与高等丫鬟无异。平常无事时,大家自是和谐,一旦涉及核心利益,我便是那个可以被随时推出去牺牲的棋子。
人之常情而已。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是因为对他那隐秘而卑微的期待彻底破碎了吗?
天亮时分,我擦干眼泪,看着镜中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的自己。苏锦书,你还在期待什么?这条命是他救的,这个名字是他给的,这四年的安稳生活是侯府赐予的。如今,侯府需要你,他需要你,你有什么资格说不?
更何况,容玥……那个会甜甜叫我“锦书姐姐”,会把新得的珠花分我一半的女孩,我怎能眼睁睁看她跳入火坑?
嫁给三皇子,前途未卜,或许是另一个牢笼。但至少,我能报答侯府的恩情,能保全容玥,能……让他记我一份情,哪怕只是愧疚。
我用冷水敷了敷眼睛,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再次走向陆珩之的书房。
他似乎在等我,书案上摊着公文,却一字未看。见到我,他站起身,眼中带着询问,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兄长,我愿意。”
他身形微微一震,眸中情绪翻涌,有释然,有愧疚,有复杂难言的心疼。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下月大婚,你……准备准备吧。”他转过身,声音低沉沙哑,不再看我。
我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
“锦书告退。”我敛衽行礼,姿态恭顺,然后转身,一步步离开书房。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到房间,我开始收拾我那少得可怜的行装。几件侯府给的衣裙,几样简单的首饰,还有……那个被我珍藏的箱子。我打开它,里面是陆珩之这些年断断续续送我的小玩意,一支毛笔,一方砚台,一本诗集,几件不算贵重却精巧的饰物。每一件,我都视若珍宝。
如今,它们都成了讽刺。
我抱着箱子,走到院中那棵桂花树下,拿起花锄,开始挖坑。泥土沾满了我的手和裙摆,我却浑然不觉。将箱子埋入土中,仿佛也将我那四年卑微而隐秘的痴恋,一同埋葬。
大婚前,我去向容玥辞行。她房门紧闭,丫鬟传话出来,说郡主身子不适,不便相见,并说:“郡主说,她不奢求您的原谅,但也不愿再见您。”
我站在门外,心中一片苦涩。她大概也觉得愧疚,无颜面对我吧。也好。
出嫁前夜,我最后一次抚过那件洗净的墨色大氅,指尖冰凉。
三皇子萧景玄大婚,红妆十里,举城同庆。
定远侯府或许是为了弥补,为我准备了极其丰厚的嫁妆,排场丝毫不逊于嫡女出嫁。凤冠霞帔,珠围翠绕,镜中的我,面容被浓重的妆容掩盖,看不出喜怒。
喜婆搀扶着我,一步步走出侯府。鞭炮震天,锣鼓喧耳,我却如同一个抽离了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完成着各项仪式。
在即将踏上花轿前,一道身影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是陆珩之。
他穿着簇新的锦袍,身姿依旧挺拔,脸色却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他看着我,目光深沉似海,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锦书,”他声音低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戴着沉重的盖头,视线里只有一片朦胧的红。听着他这句话,心中最后一点酸涩也化为了冰冷的决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听我说什么?祈求?不舍?还是怨恨?
我微微屈膝,对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用疏离而恭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妹妹……感谢兄长多年庇护之恩。此后,望兄长珍重。”
话音落下,我明显感觉到他身形猛地一晃,周围似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但我已无暇顾及,在喜婆的再次搀扶下,决然地弯身,踏入了那顶代表着未知与囚笼的华丽花轿。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皇子大婚,礼仪繁琐。祭天、拜堂、入宫谢恩……我像个精致的摆设,被牵引着完成所有流程。耳边是喧嚣的喜乐和道贺声,脑中却一片空白。
终于,一切喧嚣归于沉寂。我被送入精心布置的喜房,安静地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上,等待着我的“夫君”。
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带着一丝清冽的酒气。有人用玉如意挑开了我的盖头。
视野骤然明亮,我下意识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大红色皇子吉服的萧景玄。金线绣制的蟒纹张牙舞爪,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他面容俊朗,唇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看起来温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却深邃难测,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玩味,落在我脸上。
“你不是容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皇子特有的威压,语气笃定,“你是谁?如此李代桃僵,欺君罔上,不怕掉脑袋吗?”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冷汗。但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上他的目光。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箭。
“殿下明鉴。”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臣女苏锦书,乃定远侯爷与夫人亲认的义女,名正言顺的容家女。圣旨只言‘容家女’,并未特指容玥郡主。何来欺君之说?”
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道:“况且,今日大婚,举城皆知。若殿下新婚之夜便处置了新妃,只怕于殿下贤名有损,亦会引得圣心不悦。殿下以为呢?”
萧景玄听完,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勾起一抹兴味盎然的笑容。他忽然俯身,修长的手指轻轻抬起我的下颌,迫使我对上他深邃的眸光。我在他那如同黑曜石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略显苍白却强作镇定的脸。
“苏锦书……倒是伶牙俐齿。”他低笑一声,气息拂过我的面颊。下一刻,他温热的掌心毫无预兆地覆上了我的眼睛,视线被剥夺的瞬间,唇上骤然一软,带着酒意和陌生男子气息的吻,已然铺天盖地般落了下来。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夜,红烛高燃,锦帐春暖,却与我梦中曾模糊期盼过的洞房花烛,截然不同。
次日醒来,身侧已空。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映得一室暖融,却驱不散我周身陌生的气息。丫鬟们恭敬地伺候我梳洗,称呼我为“王妃”。看着镜中云髻高绾、珠钗摇曳的陌生女子,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便是三皇子妃苏锦书。
依制,需入宫谢恩。马车驶向那重重宫阙,我心中不免忐忑。那毕竟是天家之地,汇聚着天下最尊贵的任务,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怎么?这就怕了?”身旁的萧景玄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昨日在喜房里,对着本王那般伶牙俐齿的劲儿哪去了?”
我微微蹙眉,低声回道:“臣妾未曾见过天颜,自然惶恐。”
他轻笑一声,竟在宽大的袖袍下,自然地握住了我微凉的手:“有本王在。”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宫中的觐见比想象中顺利。皇上威严,皇后端庄,问了几句家常,赏赐了些物件便让我们退下了。去拜见萧景玄的生母、早已失宠病弱的李婕妤时,她只是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了些“夫妻和睦”的话,气息微弱,令人心酸。
真正的考验,在回到三皇子府后才开始。
府中早有侧妃一位,是吏部侍郎之女柳氏,另有两位侍妾,皆是官员所赠。我这位空降的王妃,无疑成了她们的眼中钉。
请安时,柳侧妃笑语盈盈,话里却绵里藏针:“早就听闻王妃姐姐出身定远侯府,规矩礼仪自是极好的。只是这侯府义女的身份……倒真是别致呢。”
我端着茶盏,指尖微微用力,面上却不动声色:“侧妃妹妹说笑了。圣上钦点,名碟玉牒俱在,本宫便是这三皇子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妹妹若有疑问,不妨去宗人府查证?”
柳侧妃脸色一僵,讪讪不语。
几日后,柳侧妃设赏花宴,邀我同赏。席间,她“不慎”将一杯果酒洒在我的裙摆上,连连告罪,要引我去更衣。我心中警觉,推说无妨。她却执意,拉扯间,我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向旁边的假山——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抓住柳侧妃伸来的手臂,借力稳住身形,反而将她带得一个趔趄,险些自己摔倒。
“侧妃妹妹小心!”我扶住她,声音温和,目光却冷冽地扫过她瞬间煞白的脸,“这园中路滑,妹妹日后行走,可要当心些,莫要再‘不小心’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女眷都看到了方才那一幕。柳侧妃偷鸡不成蚀把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经此一事,府中下人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我并未趁机打压柳氏,只按规矩行事,恩威并施,渐渐将王府内务梳理得井井有条。
萧景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插手。只是偶尔在我处理完事务后,会状似无意地问一句:“今日可还顺利?”或是,“柳氏又不安分了?”
我皆淡然回应:“劳王爷挂心,些许小事,臣妾尚能应付。”
他便会勾唇一笑,那双桃花眼里流光微转,不再多言。
既为皇子妃,免不得要时常入宫请安,参与各类宫廷宴集。我谨言慎行,步步留心。
一次宫中夜宴,帝后与众皇子、勋贵大臣同乐。酒过三巡,气氛渐酣,话题不知怎的引到了边关战事上。北境时有摩擦,军饷辎重调配乃是难题,几位老臣争论不休。
我安静地坐在萧景玄下首,垂眸听着。忽然,皇上似是想考较几位皇子,点名问道:“景玄,依你之见,此番北境粮草转运,当以何法为佳?”
萧景玄起身,从容应答,提出的方案稳妥却略显保守。皇上未置可否,目光又扫向其他皇子。
我心中微动。前世在戏班走南闯北,也曾听过往商旅议论各地物产交通。北境多山路,漕运不便,陆路耗大……一个念头闪过。
正当席间短暂沉默时,我借着为萧景玄斟酒的动作,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可否提及‘分段接力,雇佣当地熟悉山路的民夫,以部分盐引、布帛抵充部分饷银,减少白银运输损耗与风险’?”
萧景玄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如常。他放下酒杯,再次向皇上拱手:“父皇,儿臣方才思虑尚有不同。或许可尝试分段……”他将我低声所言,稍加润色,条理清晰地陈述出来。
殿内安静了一瞬。皇上抚须沉吟片刻,眼中露出一丝赞许:“此法……倒是新颖务实,可着兵部详议。”
一时间,众多目光落在萧景玄身上,有赞赏,有探究,也有忌惮。他坦然受之,落座后,在案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指尖温热。
经此一事,萧景玄待我明显不同。他开始会有意无意地与我谈论朝中动向,虽不深言,却是一种信任的信号。我则将从陆珩之那里零星学到的、以及自己平日留心观察思考所得,谨慎地与他交流。我深知,在这深宫王府,唯有展现自己的价值,才能立足。
同时,我也更清晰地感受到皇子间的明争暗斗。太子地位稳固,但二皇子母家势大,四皇子年轻气盛,萧景玄看似闲散,暗中亦有布局。我们府门外,时常有不明身份的窥探视线。
一次从宫中返回,马车竟在僻静街巷被几名黑衣人短暂围住,虽被护卫迅速驱散,却令人心惊。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萧景玄眸色微冷,吩咐加强王府戒备。
我抚着微悸的心口,意识到这看似富贵的牢笼,四周早已危机四伏。
边关局势陡然紧张,西夏犯境,连克两城。朝堂之上,主战主和争论激烈。萧景玄变得异常忙碌,常常深夜才归。
这晚,我等他至深夜,见他带着一身疲惫与寒意回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王爷,先用碗热汤吧。”我递上一直温着的参汤。
他接过,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跳跃的烛火,忽然道:“今日朝上,主和之声竟占了上风,欲割让边城,以求苟安。简直……荒谬!”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力。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
我沉默片刻,轻声道:“王爷可知,为何戏班里武生演得再好,若没有锣鼓点子衬着,总显得单薄无力?”
他抬眼看我。
“主战是‘戏肉’,但要让这出戏唱得响亮,让所有人都听进去,还需‘锣鼓’造势。”我缓缓道,“王爷或可联络清流御史,上书痛陈割地之辱,激发民愤;亦可暗中支持军中主战将领,将前线将士浴血奋战、百姓流离失所之情状上达天听。舆论如风,可助火势。”
萧景玄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一般。他放下汤碗,握住我的手,力道有些紧:“锦书,你……”
他顿了顿,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你可知,当初我为何最终认下你这‘替嫁’王妃?”
我心头一跳,垂下眼帘。
“那日马球会,你为我包扎,眼神清澈,动作利落,毫无攀附谄媚之态。后来得知你是替嫁,我本可借此发作,打压定远侯府。”他低声道,“但我想起你当时的眼神,想起你面对我质问时的镇定从容。我忽然觉得,或许你,比那被娇养在深闺的容玥,更适合站在我身边。”
他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这些日子,你的聪慧,你的坚韧,你的审时度势,都印证了我的猜测。锦书,”他声音低沉而认真,“我当初留下你,或许始于权衡,但如今,我是真心想与你,携手走下去。”
烛光下,他俊朗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晰,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笑意的桃花眼里,此刻盛满了坦诚与……情意?
心湖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松动。我看着他,没有躲闪,轻声道:“臣妾既已嫁入王府,自当与王爷,福祸与共。”
他笑了,不再是那种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笑,而是眉眼微弯,真切而温暖。他伸手,将我轻轻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窗外月色朦胧,室内烛影摇红。这一刻,隔阂似乎消融,两颗在权力与阴谋中试探的心,终于靠近了些许。
边关战事吃紧,西夏大军压境,朝廷援军却因粮草调度和各方扯皮,迟迟未至。前方将领是萧景玄一手提拔的少壮派,若此战失利,他在朝中的势力将受重创。
连日来,他眉头紧锁,书房灯火常亮至深夜。我知他压力巨大,除了将王府内务打理得滴水不漏,便是默默陪在他身侧,替他整理军报,红袖添香。
这夜,他拿着一封密信,脸色铁青地找到我:“我们运往北境的第二批粮草,在陇山道被劫了!”
我心下一沉。陇山道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乃是粮草转运的必经之路。“可知是何人所为?”
“痕迹做得干净,像是马匪,但时机太过巧合。”萧景玄眸色冰寒,“朝中有人不想让我的人在前线立功。”
“粮草被劫,军心必乱。必须尽快补上,否则前线危矣。”我沉吟道,“王府库中还有多少存银和可调动之物?”
萧景玄报了个数,摇头道:“远不够,且远水难救近火。”
我脑中飞快运转,忽然想起一事:“王爷可还记得,我曾提过‘分段接力,雇佣当地民夫’?陇西一带民风彪悍,却极重乡谊。若我们能说动当地大族出面,以利相诱,组织民夫,就近采购粮食,走小路翻越陇山,或可赶在军中断粮前送达!”
萧景玄眼中一亮,随即又黯:“此法虽好,但时间紧迫,派何人前去?朝中之人,我此刻信不过。”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王爷,让我去。”
“你?”他愕然,断然拒绝,“不可!此去路途遥远,危险重重!”
“王爷,”我抓住他的衣袖,语气急促却清晰,“我幼时随戏班行走,对陇西一带地形方言略有了解。我乃王妃,身份足够代表王府与当地大族交涉。更重要的是,此刻府外多少眼睛盯着,您若亲自或派心腹将领离开,必打草惊蛇。而我,一介女流,以‘回乡省亲’或‘祈福’之名离京,反不易引人注目。”
他紧紧盯着我,眼中挣扎万分。
“王爷,这是目前最快、最隐蔽的办法。”我放软声音,带着恳求,“让我为您,为边境将士,尽一份力。信我。”
良久,他猛地将我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窒息,声音沙哑:“带上我最精锐的暗卫,万事小心!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你的安危最重要!”
三日后,我以“为边境将士祈福”为由,带着一队精干护卫和暗卫,悄然离京。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歇。凭借记忆中模糊的路线和萧景玄提供的信物,我找到了陇西最大的家族——吴家。
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吴家起初态度倨傲,对我这“王妃”身份将信将疑。我耐着性子,陈明利害,许以厚利,更以三皇子府和定远侯府(我虽替嫁,名义上仍是侯府义女)的双重名义担保。最终,吴家主被我说动,答应出面组织人手。
我们连夜行动,利用吴家在当地的声望和人脉,高价收购粮食,雇佣熟悉山路的猎户和脚夫。我换上粗布衣裳,亲自督促装车,与管事核算钱粮,几日不曾合眼。
就在队伍即将出发时,我们驻扎的庄子外突然出现不明身份的人马窥探。
“王妃,怕是消息走漏了!”护卫首领神色凝重。
我当机立断:“计划不变,按原定小路出发!派一队人制造假象,引开他们!我们连夜走!”
是夜,粮队悄无声息地没入陇山崎岖的小道。山路难行,车马时常陷入泥泞,需人力推拉。我与众人一同跋涉,衣裙被荆棘划破,手心磨出水泡,却不敢有片刻停歇。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十日后,当我们这支风尘仆仆、却满载粮草的队伍,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边境大营时,满营将士皆惊。主将快步迎出,看到我,虎目含泪,抱拳深深一揖:“末将……代全军将士,谢王妃雪中送炭之恩!”
看着营中重新升起的炊烟和将士们振奋的神情,我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落下。强撑的精神一松懈,无尽的疲惫涌上,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已是在回京的马车里。身上换了干净柔软的衣物,车驾平稳,暗卫护卫在侧。
回到王府,萧景玄早已在门口等候。他快步上前,不顾周围目光,一把将我紧紧抱住,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回来了就好……”
他亲自抱我下车,送回房中,召来太医诊脉。得知我只是劳累过度,需好生休养,他才松了口气。
陇山送粮之事,虽未大肆宣扬,却在朝野上下悄然传开。皇帝听闻,在早朝上难得地夸赞了三皇子“识大体、顾大局”,又赞我“巾帼不让须眉”。萧景玄在朝中的声望,因此事水涨船高。
曾经那些对我“义女”身份颇有微词的贵妇们,如今递来的帖子堆满了案头,言语间尽是奉承。连定远侯府也派人送来了厚礼,侯夫人信中语气亲热了许多。
一日,昔日侯府中对我最是刻薄的两位表姐前来拜访,言语间满是讨好,暗示希望能通过我在三皇子面前为其父兄美言。
我端坐主位,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淡淡道:“两位姐姐说笑了,王爷前朝之事,岂是我等妇人能置喙的?再者,本宫如今是皇家妇,凡事自当以王爷和皇室为重,过往种种,譬如昨日尘埃,就不必再提了。”
两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告退。
云珠替我送客回来,忍不住笑道:“王妃没瞧见她们那脸色,真是解气!”
我却并无多少快意。经历此番,我愈发清楚,这些浮华尊荣,皆系于萧景玄一身,系于我们共同的利益之上。
萧景玄待我,与以往更是不同。他几乎不再掩饰对我的依赖与信任,书房议事,有时也会让我在旁听着。他会将一些棘手的内宅交际或与某些官员女眷的往来交给我全权处理。
夜里,他拥着我,下颌抵在我发顶,低声道:“锦书,幸好有你。”
我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踏实。我们不仅是夫妻,更是盟友,是彼此在这诡谲风云中,最可依靠的臂膀。
这日,他下朝回来,神色有些奇异,递给我一封信:“定远侯世子递来的,给你的。”
是陆珩之。我接过信,指尖微颤。拆开一看,只有寥寥数语,问候安康,祝贺我在陇西之事,末尾一句:“望自珍重,侯府永念。”
字迹依旧挺拔,语气却疏离而克制。
我默默将信收起,抬眼对上萧景玄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兄长问候罢了。”
他挑眉,似笑非笑:“哦?仅是问候?”他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气息拂过耳畔,“王妃如今,心里装的可是谁?”
我抬眼,望进他深邃含笑的眸中,那里清晰地映着我的身影。我微微一笑,主动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自然是王爷。”
他低笑一声,满意地吻落下来。
荣辱与共,休戚相关。我与萧景玄,在这权力之巅,命运已紧紧相连。
边境大捷的消息终于传回,萧景玄提拔的将领稳住了战线,并在我送去粮草后发起反攻,重创西夏。龙心大悦,厚赏三皇子一系。
然而,太子却在此刻出了纰漏。他主持的漕运改革出了大贪腐案,牵连甚广,引得朝野震动,民怨沸腾。皇上对其大失所望。
紧接着,二皇子母家卷入一桩结党营私、侵占民田的大案,证据确凿,二皇子被申斥,禁足府中。
朝堂风云突变,萧景玄因边境之功和近年来稳健的表现,声望日隆。他暗中布局多年,此刻时机成熟,在拥护者的支持下,开始全面接手原属太子和二皇子的部分权柄。
我于内宅,替他周旋于各府女眷之间,笼络人心,探听消息。他则于前朝,雷厉风行,整顿吏治,提拔寒门,声望渐起。
这日宫宴,皇上当着众臣之面,将代表兵权的虎符暂交萧景玄掌管,以应对边境后续事宜。此举意味不言而喻。
宴席散去,马车上,萧景玄紧紧握着我的手,目光灼灼:“锦书,我们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我回握住他,心中亦难掩激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失势的太子与二皇子残余势力不甘失败,竟暗中勾结,欲行逼宫之事。
一夜,宫中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叛军围困皇城,情况危急。
萧景玄早有防备,立刻调兵平乱。我留在王府,镇定心神,指挥护卫紧闭府门,安抚内眷,同时派人打探消息。
混乱中,竟有小股叛军欲攻破王府,挟持我与皇子子嗣(虽我尚未生育,但王府还有其他侍妾所出的幼子)为人质。
听着府门外激烈的打斗声,我深吸一口气,取下墙上装饰用的佩剑,握在手中,站在内院门前,对惶恐的下人和女眷们沉声道:“王府亲卫俱是精锐,王爷很快便会平息叛乱!我等只需守住内院,等待救援!谁敢后退,军法处置!”
我的镇定感染了众人,骚动渐渐平息。
终于,在天亮时分,外面厮杀声渐止。府门大开,一身戎装、染血征袍的萧景玄大步踏入,看到持剑而立、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我,他疾步上前,一把将我拥入怀中。
“乱党已平。”他在我耳边低语,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父皇受惊,但无大碍。太子、二皇子……已被拿下。”
逼宫之乱,以萧景玄的大获全胜告终。皇上经此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便下诏传位于三皇子萧景玄。
登基大典,隆重无比。
我身着繁复华丽的皇后朝服,头戴凤冠,与一身龙袍的萧景玄并肩,接受百官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中,他侧过头,于我耳边低语,声音带着笑意与无尽快意:“皇后,朕的江山,有你一半。”
我微微侧首,看向他俊朗的侧颜,看向下方匍匐的臣民,看向这巍峨皇城,广袤天地。
从破庙乞儿,到侯府孤女,再到皇子妃,直至如今母仪天下的皇后。这一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
但,我终于站在了这里。不是依靠任何人的怜悯,而是凭借我的智慧、我的坚韧,与我选择的夫君,携手并肩,共同开创的天下。
凤鸣九天,声震寰宇。
登基为帝后,萧景玄改元“景和”,励精图治。我身为皇后,母仪天下,不再仅仅局限于后宫之事。
我深知民间疾苦,想起幼年颠沛流离、所见所闻,便向萧景玄提议,设立“慈幼局”,收容孤苦无依的孩童,并请女夫子教授他们识字算数,授以技艺,使其能自立。起初,朝中有些老臣认为此举“牝鸡司晨”,不合祖制。但萧景玄力排众议,全力支持我。
“皇后之心,便是朕之心。”他在朝堂之上,如是说道。
数年后,“慈幼局”成效显著,不少孤儿学有所成,成为工匠、账房,甚至有人考取了功名。民间称颂皇后仁德。借此东风,我又提议兴办女学,允许民间女子入学读书,明理知义。虽阻力更大,但在萧景玄的坚持和部分开明大臣的支持下,第一所皇家女子书院终于成立。
看着那些女孩儿们眼中求知的亮光,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在侯府渴望读书识字的自己。女子并非只能困于后宅,她们同样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后宫之中,我并未因身份尊贵而奢靡放纵,反而以身作则,提倡节俭,约束宫人。将省下的用度,多用于赈济灾民,抚恤边关将士家属。萧景玄将我的付出看在眼里,对我敬爱更甚,虽为帝王,后宫仅我一人,再无选秀纳妃。
那些曾轻视我出身的人,如今在我面前,唯有恭敬与臣服。
平儿三岁这年,我再次有孕。萧景玄欣喜若狂,处理完政务便陪在我身边,亲自读诗书给腹中孩儿听。
十月怀胎,我顺利诞下一对龙凤胎。萧景玄抱着两个孩子,笑得像个孩子,当即册封皇子为宸王,公主为长安公主,寓意“国泰民安,帝星永宸”。
儿女绕膝,帝后和睦,江山稳固。这便是我曾不敢奢望的幸福。
这日午后,春光正好。我抱着刚会咿呀学语的小公主,在御花园中散步。平儿(已被立为太子)像个小大人似的,跟在身边,一本正经地指着花草讲解。萧景玄处理完奏折,寻了过来,从身后拥住我,下颌轻轻抵在我肩头。
“看,桃花开了。”他指着不远处一片绚烂的云霞。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粉白的花瓣在春光中摇曳生姿,美不胜收。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破庙雨中,瑟瑟发抖的小乞丐;看到了侯府院里,埋下心事箱箧的孤女;看到了大婚之夜,强作镇定的新娘;看到了陇山小道,跋涉送粮的王妃……
一路走来,风雨荆棘,却也繁花似锦。
“是啊,真好看。”我轻声应道,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从泥泞中挣扎而出,于微光中抓住希望,凭智慧与坚韧步步前行。
[番外 陆珩之]
她封后那日,我站在百官队列中,看着那个曾在我怀中瑟瑟发抖、后来在侯府院里默默成长、最终凤冠霞帔母仪天下的女子。
心中已无波澜,只余释然。
那年初见,街边脏兮兮的小乞丐,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我一时心软,带她回府,赐名锦书。看着她一点点褪去怯懦,如璞玉般渐渐展露光华,我的心也不知何时沦陷。
可我是定远侯世子,肩上有家族重任。当她与三皇子在马球会相遇,当我察觉三皇子看她的眼神,当我得知圣意欲将容玥指婚……我知道,我护不住她了。三皇子心思深沉,容玥嫁过去恐难幸福,而锦书……或许能在那个漩涡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提出替嫁时,我心中如刀割。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我几乎要收回那句话。可她最终答应了,用那句“感谢兄长多年庇护之恩”,彻底划清了界限。
她出嫁那日,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眼前一黑。醒来后,周叔说,我昏睡中一直念着她的名字。
后来,她在宫中跳水救三皇子,她在陇山千里送粮,她助三皇子在夺嫡中胜出……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心中竟也生出几分骄傲。看,那是我陆珩之曾放在心上的女子,她本该如此耀眼。
我婉拒了陛下多次入朝为官的征召,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守着定远侯府,守着北境的安稳。容音自请去了北境军中,她说要替我看护这边的山河。也好。
偶尔,我会去城郊那处她曾埋下箱子的别院(我后来命人买下),院中那棵桂树依旧枝繁叶茂。她当年埋下的,是过往,而我珍藏的,是一段无疾而终的岁月静好。
如今,她母仪天下,儿女双全。我亦守护着我想守护的。
如此,便好。
[番外 萧景玄]
朕这一生,做过最正确的事,便是在洞房花烛夜,留下了那个胆大包天、伶牙俐齿的“替嫁”王妃。
起初,是好奇,是权衡。定远侯府的义女,比那娇养的郡主,或许更有趣,也更适合在波谲云诡的皇室生存。
她果然没让朕失望。面对质疑,她不卑不亢;打理内宅,她井井有条;面对暗算,她机智化解。她像一本读不完的书,总能带来惊喜。
直到陇山送粮。朕从未想过,她一个弱女子,竟有如此胆魄和智慧,肯为朕,为边境将士,冒那般奇险。当她风尘仆仆、昏倒在大营前时,朕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那一刻,朕清楚地知道,她不再是棋子,而是朕想携手一生的人。
她懂朕的抱负,知朕的艰难。在朝堂风云、兄弟阋墙的黑暗岁月里,她是朕身边唯一的光。她冷静地分析局势,替朕周旋内宅,甚至在叛军围攻王府时,持剑而立,镇定自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朕许她皇后之位,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并非恩赏,而是朕心甘情愿。这万里江山,若无她并肩同赏,该是何等寂寥。
看着平儿日渐聪慧,看着襁褓中的宸儿和长安,看着她倚在朕怀中恬静的睡颜,朕便觉得,这世间所有的筹谋与厮杀,都值得。
锦书,朕的皇后,朕唯一的妻。这盛世锦香,朕与你,同享。
来源:冬瓜看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