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婚当晚,陆家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陆明彦,竟怒不可遏地闯了我的新房。
我是舒韵,名满上京的第一美人。
可我却嫁给了一个杀猪的屠夫。
大婚当晚,陆家那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陆明彦,竟怒不可遏地闯了我的新房。
他一把扯掉我的红盖头,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第一次在我面前烧得通红。
“阿韵!”他声音都在抖,“你宁愿嫁这种粗鄙之人,也不愿跟我?”
我拂平了嫁衣上的褶皱,目光平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陆明彦,我不做妾。”
没错,我舒韵或许出身微寒,但我这辈子,绝不与她人共侍一夫。
他俊美的脸瞬间黑了,眉宇间翻滚着我从未见过的恨意。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那本少爷,祝你地久天长,白头偕老。”
这本是我送给他的新婚贺词,他如今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我。
我从他手中夺回盖头,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
陆明彦爱我。
这事儿整个上京都传遍了。
他为博我一笑,一掷千金。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夜明珠,在他手里也不过是逗我开心的小玩意儿。
旁人都说,我若是个识时务的,早该趁机笼住这位陆少爷。
将来哪怕是做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也定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我偏偏最不识时务。
他每来见我一次,我就要雷打不动地问上一句。
“你肯娶我为妻吗?”
而回应我的,永远是让人心凉的冗长沉默。
答案很明显,他不会。
于是我关上房门,将他隔绝在外。
第二天,他又捧着数不尽的奇珍异宝登门。
我还是那个老问题。
这次他似乎早有准备,竟反问我:“阿韵,假如我只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或是一个乡野屠夫,你还愿意嫁我吗?”
他把难题丢给了我。
我怔了一瞬,随即抬头看他,告诉他:
“会。”
“只要你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把我从大门抬进去,你是谁,我都嫁。”
我舒韵这辈子唯一的执念,便是“明媒正娶”这四个字。
他挑了挑眉,眼里的不信几乎要溢出来。
可当我真的选择嫁给一个乡野屠夫时,他反倒慌了神。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彼时的他,正拧着眉,试图说服我:“阿韵,你就不能为我退一步吗?”
“听话,就算只是为妾,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的手不安分地探向我衣襟上的樱花小扣。
我猛地后退几步,拉开了距离,声音冷淡:“我生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学不会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
“你若给不了我想要的,便请回吧。”
他一时语塞。
第三日,他又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身上再没了前两次的理直气壮。
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他要成亲了。
新娘是吏部尚书的嫡女,听闻端庄持重,蕙质兰心,与他陆明彦正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我望着天上飘过的浮云,有那么几秒钟,脑子是空的。
“阿韵,”他轻声唤我,“她自幼体弱,身子骨不行,活不长久的。
只要等她一死,我就立刻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把你抬进陆府,好不好?”
这些话钻进耳朵里,我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我屈膝行了一礼,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便祝你与陆夫人琴瑟和鸣,地久天长,白头偕老。”
这话半点不假,我真心实意。
只有他们夫妻恩爱,陆明彦才没空再来纠缠我。
他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往日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他质问我:“舒韵,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漠然地迎上他的视线,“只能说,你我之间,有缘无分。”
他能给的,我不要。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
这句话显然让他始料未J,那张俊脸上闪过错愕、愤怒、最后归于冰冷。
“你当真这么想?”
“是。”
我缓缓地,近乎残忍地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我给过他机会。
他有他的家族考量,我有我的底线坚持。
既然谁都不肯退让,那便就此作罢。
我彻底死心了。
他猛地站起身,拂袖离去。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02
陆明彦大婚那日,整个上京都沸腾了。
鞭炮声震天,迎亲的队伍十里红妆,浩浩荡荡。
我独坐在阁楼的窗边,垂着眼帘,看他一身大红喜袍,骑着高头白马,端的是意气风发,潇洒不凡。
这样天大的热闹,阁楼里自然少不了闲言碎语。
“哎,你们猜,陆家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容不容得下外面那位?”
这世道就是这么讽刺。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就因为陆明彦那几番张扬的造访,平白无故地坏了名声。
我扶了扶鬓边的玉簪,站起身来,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幸灾乐祸的陌生面孔,悠悠开口:“诸位不必替我 操心。
我既不入陆府,她容不容得下我,又与我何干?”
方才说话的那个妇人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地讥讽道:“舒家姑娘,不是我说你,人啊,别总想着攀高枝儿。”
“你是长得美,可到底出身摆在那。
没了陆少爷护着,谁还敢保你的荣华富贵?”
她的话外之音很明白:陆明彦得不到的女人,旁人谁敢沾手?
在她们看来,能进陆家为妾,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
我勾唇笑了笑,没再接话。
我这人,向来不喜与蠢人争辩。
回到家中,我便同婶娘提了嫁人的事。
婶娘正在绣花的手猛地一抖,针扎进了指头。
她抬头看我,问我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谁来提亲,便嫁给谁。”我摆弄着墙角开得正盛的紫薇花,弯着眉眼对她笑,“只要是三媒六聘,愿意娶我为妻的,我都嫁。”
洞房花烛,明媒正娶。
这是我能想到最圆满的场景,我又怎舍得退而求其次,去当那见不得光的妾室?
婶娘了解我的执拗,叹了口气,没再多劝。
隔天,婶娘便开始为我的婚事奔走。
若是放在从前,单凭我这“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门槛早就被踏破了,哪里需要自己发愁。
可现在,有了陆明彦这道绕不过去的坎。
我与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实在让所有正经人家望而却步。
眼看我的嫁衣都要绣完最后一根针脚了,婶娘才推开了我的房门。
“还是没人愿意来吗?”我早已料到会是这般光景,倒也没多少失落。
“不,今儿来了一个。”婶娘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不过……对方是个屠夫,姓宋,比你大两岁。”
“屠夫?”我停下针线,反而笑了,“那不是正好与我相配吗?”
我把针线收好:“请他进来吧。”
我换上了自认为最体面的一件衣服,起身去了前厅。
那人见到我的第一眼,明显是看呆了,涨红了脸,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笑着为他奉上茶,主动打破了这尴尬:“听闻公子是……杀猪的?”
他“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
他说他叫宋如,自小无父无母,靠着一手屠宰手艺营生。
这些年攒了些钱,在城郊置办了一处小院子。
他每说一句,就要飞快地偷看我一眼。
我瞧着他这副呆头呆脑的模样,忍不住逗他:“你老偷看我做什么?”
他的脸“刷”一下红透了,明明生了一张有些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局促起来,反倒平添了几分憨直的可爱,像只犯了迷糊的小老虎。
“舒韵……姑娘,”他磕磕绊绊地喊出我的名字,“你穿这么些……不、不冷吗?”
确实,跟他那身粗布短打比起来,我这件粉色纱衣是单薄了些。
他没等我回答,就把自己手里那杯刚倒的热茶推了过来,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
“你拿着,暖暖手。”
看着茶盏里袅袅升起的白雾,我忽然觉得,一种莫名的心安落了下来。
于是,我抬眼看着他,认真地问道:“你可愿意明媒正娶,娶我为妻?”
宋如当场愣住了,随即,他像是怕我反悔似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的眼睛在紧张中亮得惊人,像淬了星月,一字一句,无比慎重。
他说:“我愿意。”
那一刻,我的心底竟真的涌出了一阵久违的欢喜。
他好乖。
若是与这样实诚的人共度余生,似乎,此生也再没什么憾事了。
03
十月初七,是我和宋如成亲的日子。
他没有食言,用他全部的积蓄,风风光光地把我抬进了城郊的小院。
他圆了我这辈子最大的执念——明媒正娶。
他待我极好,几乎是事事都顺着我。
一进一出的院落虽小,但围墙圈起来的,是踏实安稳。
矮矮的石墙上爬满了青苔,院子正中种着一棵老槐树。
我总喜欢搬个小凳,坐在槐树下等宋如收摊回家。
他每次从集市回来,总会给我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不是拨浪鼓,就是糖葫芦,再不然就是面人儿。
大多是哄小孩子的物件。
而我每次都会莞尔一笑,嗔怪他:“我都多大了,早不是小孩子了。”
“你再这么宠下去,我真怕你以后变了心。”
明明是句玩笑话,他却当了真,急得抓耳挠腮。
他拉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向我保证:“舒韵,不……不会的!我既然娶了你,就要生生世世都对你好。”
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这些笨拙的甜言蜜语,我被他逗得脸颊发烫,忙转移了话题:
“旁人夫妻都唤『娘子』,你怎么还一口一个『舒韵』?”
“再说了,按规矩,你现在该喊我『宋舒氏』才对。”
他看着我,极其认真地摇了摇头。
“女孩子嫁了人,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没了?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
他顿了顿,又小声补充:“而且,娘子和舒韵不一样。”
“舒韵……是我一个人的舒韵。”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娘子就不是你一个人的娘子了?”
他没转过这个弯,急得直挠头。
我总喜欢这样逗他,看他手足无措的傻气模样。
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到了五六十年后。
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依旧依偎在这槐树下,纳凉看月。
晚风吹过,槐花飘香。
耳边还会响起一句带着苍老,却依旧认真的:“舒韵。”
我好像,真的成了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临近年关,猪肉生意格外好。
今年冬天,上京破天荒地下了场大雪。
宋如临出门时,我为他穿上新缝的棉衣,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他,早些回来,千万莫要受寒。
若是碰上街边流落的乞丐,也别忘了施舍一二。
我知道他心善,就算我不说,他也会这么做。
可女人家一旦成了家,总免不了变得啰嗦。
他笑着点头,说明白了,还告诉我城东新开了家糕点铺子,听隔壁摊子的阿旺说味道极好,今天收摊准带些回来给我尝尝。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对话,我的心却猛地漏跳了一拍,胸口压抑得厉害。
仿佛有什么预感一般。
傍晚,宋如归家时,果然出事了。
他带了一身的伤回来。
许是怕我担心,他脸上还竭力挂着那副傻乎乎的笑:
“今儿可倒霉了,不知哪来的一群野狗,突然发了疯,把我的猪肉摊子都给掀了。”
“不过还好——”
他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熟练地一层层剥开,“等我收拾利索了,那家糕点铺子还没关门。”
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精致小巧的糕点,我沉默了一瞬,然后拈起最小巧的一块,放进了嘴里。
很甜,甜得发腻。
“好吃吗?”他眨巴着眼睛瞧我,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好吃。”
我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先吃饭吧。”
今晚吃的是饺子,他早上特意嘱咐我包的。
席间,他还在努力活跃气氛:“前几天阿旺说,他邻居家生了几只小猫崽,他讨来养了一只。
今天见他,好家伙,脸上被挠了这么长一道疤呢!”
他边说边在自己脸上比划着,哈哈大笑。
我知道他是在逗我开心,可我心里实在堵得难受,只能默默地多给他盛了碗汤。
他见气氛不对,又讲了几个集市上的趣事。
见我始终不搭话,他终于羞愧地低下了头,小声问:“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
我的目光,直直落在了他手腕那道藏在袖口下的伤痕上。
那绝不是狗咬的,而是一道极其扎眼的棍伤,皮肉外翻,想必是使了十足的力气砸下来的。
我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酸涩。
“今天来闹事的,是不是陆明彦?”
他身子一僵,自知是瞒不过我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都怪我。”
我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明明是我自己招惹的祸端,如今却连累了无辜的他。
他见我哭了,顿时慌了神,慢慢起身,笨拙地替我拭去脸上的泪。
“不怪韵儿,”幽幽的烛火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轻声安慰我,“是我娶了这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他……他是嫉妒我。”
也不知跟谁学了这贫嘴的本事。
我止住了泪,抬头问他:“当初我与陆明彦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介意?为什么还敢来我家提亲?”
有些话,是该说开了。
可每多问一句,我的心就像被揪紧一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我虽然人笨,不是什么聪明人。
可我知道,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心思最是恶毒。
他故意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就是想脏了你的名声,逼你就范。”
“可即使那样,你还是不愿嫁他。
这就足以说明,你行得端,坐得正,你问心无愧。”
“你这样好的女子,我为什么不能来提亲?”
我从未想过,会有人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些日子里所有的不甘、委屈、和被世人误解的苦闷,都在这一刻,化作一滴滚烫的泪,落了下来。
他一看我又哭了,急得不行,竟抬手用力砸了砸自己的脑袋。
“你瞧我,真是笨死了,又惹你生气了!”
我被他这傻样逗得破涕为笑,凑上去,在他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宋如,谢谢你。”
04
伺候宋如包扎好伤口,哄他睡下之后,我披上外衣,独自去了陆府。
陆明彦似乎料到我会来。
偌大的前厅,他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酒菜,却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那里。
月光清冷,照得四周如笼轻纱。
他见我来了,竟还笑得出来,拎起酒壶,亲自给我斟了一杯酒。
我不去接,只隔着桌子冷眼看他。
我想起初见他时,他隔着半尺珠帘,眼含浅笑,语气轻缓细柔,端的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副嘴脸?
“这贫苦人家的日子,还过得惯吗?”他率先开口,言语间满是刻意的挑衅,眉梢眼角皆是嘲讽。
我一言不发,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用双指推至他的面前。
“还你。”
正是那颗他当初为讨我欢心而送的夜明珠。
既然恩断义绝,便要断得干干净净。
也免得他日后再拿此事做文章,玷污我的名声。
陆明彦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他脸上的笑意冷了下去,语气中夹杂着压抑的怒火:“舒韵,你当真要做的这么绝情?”
绝情?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满是讥诮地反问:“你派人打伤了我的丈夫,还指望我来与你藕断丝连吗?”
“陆明彦,”我一字一顿,冷冷地吐出他的名字,“我既然嫁给了他,便是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的。”
“今日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若是日后,你再敢动他分毫,就休怪我豁出这条命,与你闹个鱼死网破!”
我舒韵烂命一条,无父无母,孑然一身。
可他陆明彦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
孰轻孰重,他自然掂量得清楚。
往日我在他面前,总是柔柔弱弱,逆来顺受。
如今这般不管不顾地放出狠话,显然把他惊到了。
也不知他听着我这番话,心中是何滋味?
大概,就如同当初听到那句“我不做妾”时一样,错愕又愤怒吧。
陆明彦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忽然拍了拍手,目光中竟流露出几分欣赏:“好,你当真是有骨气。”
我懒得理会他的夸赞,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潇洒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舒韵,”他在我身后喊道,“你今日的选择,日后必然会后悔的。”
那便日后再说。
刚踏出陆府大门,我便听到身后有人轻声唤我。
回头一看,竟是陆明彦的那位新婚夫人。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裳,月光低低地倾泻在她身上,映着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显得她整个人秀雅绝俗。
果如传言一般,她整个人瘦弱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像是久病缠身。
我不喜欢陆家的任何人,所以连带着对她也并无多少好感。
“妹妹……”她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想拉我的手,却被我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陆夫人有事吗?”我皱着眉,语气疏离。
她看懂了我的戒备,便停在了原地,朝着我浅浅施了一礼。
她说,她对我心怀有愧。
她还说,她嫁入陆家不过是父母之命,形势所逼,她本无意破坏别人的姻缘。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我告诉她,她没有错。
错的是陆明彦。
是他三番两次纠缠我,是他脏了我的名声,也是他派人伤了我的爱人。
“这些事,从头到尾,都与你无关。”
陆夫人看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她随手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枚做工精致的金钗,递给了我。
“这个你收下吧,总归……总归让我心里好受些。”
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弥补我。
我沉默片刻,接过了金钗,低声道了句:“多谢。”
临走之前,她忽然拉住了我,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慎重。
“只要我尚在陆家一日,便能护得你们夫妻一日安稳。”
“你放心。”
瞧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我忽然笑了。
陆明彦这个人,招惹的女人,当真尽是些他配不上的。
05
到底是尚书府里教养出来的小姐,说话一诺千金。
自那晚之后,陆明彦果然没有再来寻衅滋事,恶心我们。
而此时,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
我怀孕了。
宋如知道后,开心得像个孩子,抱着我转了好几圈,嘴里不停地问我想吃什么,想做什么。
我故意难为他,指着猪圈里他最宝贝的那头猪“花花”,说想吃它身上的里脊肉,问他舍不舍得?
“花花”是他养得最肥,最喜欢的一只猪。
他竟连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点了点头:“舍得!只要韵儿想吃!”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戳着他的脑门骂了他一句:“重色轻友。”
好在,我向来也没有夺人所爱的癖好。
宋如似乎是开心过了头,被我骂了也挡不住他咧着嘴傻乐。
有了身孕后,宋如把我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
炖鸡汤、烧地龙、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虎头帽和小衣裳……那些他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抢着做了。
不知是不是初为人母的缘故,我孕吐的反应极其厉害。
有时候半夜刚睡着,就一阵恶心反胃,吐得天昏地暗。
看着一地的狼藉,我自嘲地苦笑:“这肚子里的孩子,脾气可真够重的,一刻都不肯安稳。
这要是真生下来,还不得是个混世小魔王?”
宋如满眼都是心疼,他轻轻地把我抱回摇椅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我尚未隆起的小腹。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薄茧,我竟真的觉得好受了许多。
“小家伙,莫要再折腾你娘了。”他把耳朵贴在我的肚子上,一个人小声地喃喃自语,“要折腾,就来折腾你爹吧。”
“你爹皮糙肉厚的,不怕折腾。”
我笑了,这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傻里傻气的人?
这还没成型的孩子,哪里能听得懂什么?
可是,肚子里的孩子好像真的听懂了他的话。
折腾了我大半夜的恶心感渐渐平息,我竟真的靠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安稳舒心的日子还没过多久,就陡然生了变故。
陆家那位夫人,去世了。
没人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或久病亡故,或突发恶疾,亦或……是有心人设计。
总之,就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里,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女,名唤归南。
小丫头穿着一身重孝,哭得双眼红肿,颤抖着把一个沉甸甸的匣子,递到了我的面前。
她太伤心了,每说一句就要掉一滴泪。
“姑娘。”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家姑娘说了,让您赶紧离开上京,她……她保不了您了啊。”
“这些东西是尚书府的陪嫁,和陆家没有一点关系,她去世之前特意吩咐我,务必交到您的手中。”
“让您拿着当盘缠,快跑。”
看着满满这一盒子的金银首饰,我心中难言,只把她搀扶起来,问道“你家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样好的姑娘,不该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
她脸上闪过了深深的不安和惶恐,过了很久,才抹了抹泪缓缓开口“陆家二小姐,被封为了皇后。”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明白。
一瞬间,仿佛天塌了下来,我几乎要站立不住。
好在一旁的宋如及时扶住了我,他暗暗咬牙,低声说了句“陆家,果然手眼通天。”
是啊,手眼通天,我斗不过的。
我理了理褶皱的衣裳,目光落在了这小小的院落里,雨水打在瓦上啪嗒有声,又顺着房檐大颗大颗砸在了地上。
那个老槐树依旧立在那里,像个孤独的老者,默默的守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即使万般不舍,我终究还是开了口。
“该走了。”
我背过身去。
06
因为怀了身子的缘故,我不便操持,所带的衣物首饰,皆是宋如在忙碌。
他把家里的一切值钱玩意儿都换成了盘缠,独自一人打点好了一切。
“我们从南门出城,直奔京郊。”
因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便将染了尘的物件全都收了起来“我们先去扬州,其它的再做打算。”
望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愧疚难言。
“若当初娶的不是我,便也不用如此了。”我这样说着,明明心里是撕心裂肺的疼,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似乎是怕我自责宋如一愣,然后朝我走来,小心翼翼地揽住了我的后腰。
“舒韵。”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却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温柔的吐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你为妻。”
“夫妻之间,本就该风雨同舟。”
我只觉得有一股暖意从心口处渐渐弥漫开来,我靠着他的胸脯,淡淡应了声“好。”
“风雨同舟。”
他有意放轻了语气“等到了扬州,我再盘下些铺子,然后继续杀猪的行当。”
他的声音里带着北方男子该有的粗犷和沙哑,让我莫名感到安心。
我朝着他打趣道“那你岂不是要当一辈子的杀猪老板,而我也要当一辈子的杀猪婆?”
“你若不喜欢,做其他的营生也可以。”
他这样告诉我。
我喜欢。
只要有他在,我都喜欢。
看着隆起的小腹,我心中莫名燃起了一个想法“等孩子长大之后,我们就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蓬莱的山,姑苏的雪,那些传言中出现或没有出现过的人间仙境,都应该亲自去游历。
“好。”
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些美好的事,偏偏最容易破碎。
外头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透过狭小的门缝看去,是一道道锃亮的火光。
陆明彦来了。
大门被踹开,他带来了大量的士兵,将整个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宋如将我挡在身后,咬着牙一字一句问他“我们既不犯王法,又无作恶,你凭什么如此?”
“凭什么?”他笑了,看向我的眼神愈发恶毒“凭我姓陆。”
京城陆家,百年氏族,上有皇亲眷顾,下有无数耳目。
换句话说,他得不到的人,旁人也休想要。
风挟着雨势更猛了些,直往人身上扑来,宋如的衣裳已经湿了大半,他却丝毫不肯退让。
身后不知何时又多出了几道人影,将我们两人团团围住。
如今,是退也不得,逃也不得。
宋如揽我的力度更大了些。
这一幕显然刺激到了陆明彦,他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威胁之意。
“韵儿,过来。”
见我不为所动,他心中怒意更盛。
“不然我让你们一起死。”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中知晓已经别无他法,于是慢慢的朝他走去。
就在他得意之际,我拔下了头上的金钗,在尖端要划过他衣领的那一瞬间,停下了手。
“放我们走。”
我漠然开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陆明彦用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好啊!”他恶狠狠的看着我,那眼神几乎是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舒韵,是我小瞧了你。”
我的力道更重了些,金钗在紧贴他的颈部,我只需轻轻一按,他就会命丧于此。
所以我又一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放我们走。”
我不是在与他商谈,而是在拿他的性命威胁。
他却丝毫不惧。
只听一声令下,光芒闪动,三支利箭划过长空,直直的朝我飞来。
我知道,逃不掉了。
我慢慢闭上眼。
不料宋如扑了过来,他把我挡在身下,鲜血自他的肩胛骨处喷涌而出,刹那间,血腥弥漫。
又是一箭,直穿他的胸口。
“宋如!”
我尖叫了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跪在了他的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这么好的人,怎么可以死?
该死的,是我才对!
“对!怪我!”
我的泪大颗大颗的坠了下来,不可置信的、拼命的摇着头。
“若不是我招惹了陆明彦,便不会有这档子事,怪我心高气傲,非要争一个明媒正娶!”
我早已没了理智,像着了魔一般重复着。
“若我识趣点,做个妾室,你也不会死!”
“我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是我害了你!”
宋如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
“你配的上。”
“娶你…我…我如愿了。”
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任凭我哭喊的再大声,他再也醒不来了。
雨下的很大,将他沾满血迹的脸清洗得干干净净。
我第一次发现,他的眉眼生的竟这样好看。
再也不会有人痴痴傻傻的喊我一句“舒韵”,然后呆呆的问我冷不冷。
这个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就这样离开了。
从前的记忆逐渐变得模糊,巨大的疼痛感袭来。
什么也看不清了。
07
醒来时,是在陆府。
周围的一切布置得都很有讲究,红鸾纱帐,龙凤新烛。
这些都是我曾经和陆明彦提起过的,也是我年少时梦寐以求的。
可是现在,我只要宋如。
我下意识将手落在了小腹上,所幸,孩子还在。
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走了过来,那身形模样我十分熟悉,是归南。
我勉强撑起了身子,问道“宋如…还活着吗?”
无论结果如何,我心里总要抱一份希望。
小丫头吓得脸色苍白,支支吾吾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原以为是陆明彦下了命令,便也不打算再难为她,却见她张开了嘴巴,露出了自己的半截舌头。
我心下惊然,已然知晓了一切。
必然是因她向我通风报信而惹恼了陆明彦,所以才遭受如此责罚。
陆明彦,你当真是坏事做尽。
我扶着肚子走到她的面前,朝着她跪了下去。
“是我对不起你。”
我害了太多人。
归南慌忙扶起了我,她悄悄的窥了一眼四周,然后用手对着我比划“姑娘,你要好好活着,杀了他,为我家姑娘报仇。”
是啊,她说的对,我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为我所爱之人讨回公道。
她打开了一旁的沉香木柜,示意我挑选。
我知道她想要我做什么。
这里的衣裳大多色彩明艳,我的手在各种纱绢绫罗上缓缓拂过,看着它们轻飘飘的颜色在手上游离着,我的心中不禁动容。
最终,我选了一件粉色的纱衣。
不为别的,只因宋如喜欢这个颜色。
现在,我要穿着这件衣裳,去讨好我恨之入骨的男人。
着实讽刺。
因为脸色实在苍白,我并没有画太厚重的妆容。
只需轻轻在脸上点过几笔胭脂,便已显得顾盼间华彩流溢。
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竟动了少女的心思,踮起脚尖,轻轻一转,腰间纱裙起落,簇拥着我的面容,恍如月宫仙子,光彩照人。
若是宋如在,他定要担忧与我。
“小心一些,莫要伤到自己。”
他可能会这样说。
也可能会小心翼翼的跟在我身后,乐呵呵的夸我好看。
宋如啊宋如。
没有你,
我又该如何照顾自己?
入夜时,陆明彦来了。
他从未见过我如此精心打扮的模样,盯着我呆呆出神。
我亲自为他斟了一杯酒。
“韵儿,”他知晓我心中有恨,便有意放软了语气“你…你莫要恨我,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总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明明做尽了天底下最大的恶事,却还是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你知道为何,我不愿做妾吗?”
我没有看他,只自顾自的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因为我娘。”
我娘是整个江南最美的花魁,那些贵族子弟为博我娘一笑,也曾一掷千金。
后来,我娘碰到了我爹。
我爹是个极其精明的骗子,他只用几句话就骗走了我娘的全身家当,还骗我娘生下了我。
我娘恨我,因为我的缘故,她不能再接客。
她本该可以和衣着光鲜的达官贵族们谈笑风生,而现在,她不得不为了养活我而放下身段,去侍奉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人。
她说,我爹是脏的,我身上的血自然也是脏的。
我生来就卑贱,不配被人好好爱着。
我就该躲在暗无天日的老鼠洞里,被那些富家子弟们圈养着,成为一个贱妾。
我这样的人,是见不得人的。
慢慢的,我娘得了疯病。
她一把火烧了我们家,而我,也从江南流落到了上京。
我娘的话,就如同一把刀一样,深深的刺进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所以我总觉得,那些好的事物我是配不上。
可我偏自命清高,我偏要争出来一个看看。
陆明彦看我的眼神中带了点怜悯,他温柔的顺了顺我的长发“我答应你,待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后,我便明媒正娶让你过门。”
我笑了。
他根本没有听懂我在讲些什么。
我平静的看着他。
陆明彦,我想告诉你,你毁掉了我求而不得的东西。
宋如是我暗无天日生活里照来的一束光,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会白头偕老,会阖家团圆。
会在五六十岁的年纪,紧紧的拉着彼此的手,去看一场江南的雪。
那些我所能想到最美的场景,全部被你一手毁掉了。
所以,我现在也要毁掉你。
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我从腰间掏出了匕首,朝他的胸口插去。
我下手极快,顷刻间,鲜血四溅,趁他咬牙疼痛之际,我几近残忍的笑了出来,抬眼间,又是一刀落下。
他高喊了一声,门外的下人们闯了进来,夺过了我手中的匕首。
笑声,刺破天际的笑声。
“陆明彦,”我朝着他歇斯底里的喊道“你罪有应得!”
08
陆明彦没死。
陆家二小姐亲自请了太医为他医治,说是伤了元气而已,并无大碍。
陆家老夫人将我锁在了柴房里,静候发落。
大不了一死罢了。
只是可惜了我的孩子。
我的手落在了隆起的小腹上。
他还这么小,甚至来不及来到这个世上。
甚至还没有见过他的爹爹,娘亲。
“轰隆”一声,柴房的大门被打开,两个粗壮的丫鬟走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我。
她们强行掰开了我的嘴巴,一碗汤药下肚。
疼。
撕心裂肺的疼。
一股眩晕感袭来,我听得有人叫了一声“舒韵”。
不远处,宋如站在那棵槐树下,朝我招手。
他周身布满了刺眼的光,我有些睁不开眼。
前前后后的花儿绽放出娇嫩的颜色,衬在暖阳之下,赏心悦目,芬芳馥郁。
环顾四周,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她小小的身子藏匿在树后,手里握着拨浪鼓。
轻轻一动,便是蝴蝶翩翩,美不胜收。
她侧出了脑袋,甜甜的唤了我一声“娘亲”。
她的声音那样的好听,就像游荡在人世间的小妖精。
我想去抱她,可全身上下竟无一点力气。
又是一阵头晕目眩,我发觉四周有黑烟袭来,花海消失,周围的一切变得迷离。
我仓皇四顾,一直往前走,却不知自己要到哪儿去,脚下出现了一颗石头,我没有站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一股痛意袭来。
昏沉的我只觉得这世间的所有事都是虚假的,猛然间,眼前的黑暗散开,我终于还是醒了过来。
疼痛已经消失,好似做了一场梦。
孩子没了。
我早料到了这个情况,所以并无太大的反应。
一双手伸了过来,我下意识躲开。
是陆明彦。
因为身中数刀的原因,他整个人虚弱极了,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
“你伤了我的性命,我害死你的孩子,我们扯平了。”
他这样说道。
见我依旧不理他,他接过来丫鬟手中的汤碗,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了我的嘴边。
这是什么?有意讨好吗?
我慢慢背过身去,却又听他说“明媒正娶,我可以给你。”
“你莫要再置气了。”
他的语气委屈极了,几乎是在恳求
我强忍住笑意,冷眼瞧他。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娶我。”
他沉默了很久,方才应了句“是”。
当真是讽刺。
我痴痴的望着泛着幽光的烛火,漠然开了口“你只需为我做三件事,我便嫁给你。”
他眸中闪过了亮光。
“你且说。”
“第一,风风光光的安葬宋如,并在他的墓碑上刻上,亡妻舒氏。”
“第二,为我的孩子立碑。”
我这一生,终究是有愧于他们。
闻言他笑了起来,对他而言,这两件事轻而易举。
所以他忍不住问道“那第三件呢?”
“城东新开了间糕点铺子,我想尝一尝。”
我的目光落在了窗外枝头的麻雀上,他们懒懒地扇动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叫唤着。
陆明彦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忙喊来了丫鬟,把这三件事一一吩咐了下去。
糕点很快就买了回来,陆家人出手阔绰,每种样式都有一份。
以梳妆为由,我将他们统统赶了出去。
小产之后的身子很是虚弱,我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望着这琳琅满目的糕点,我想起了宋如。
那时的他揣着满身的伤,得意的看着我。
悠悠烛火落在了他的脸上,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洁美好。
我从中选了一块,含在了嘴里。
明明之前吃的那样好吃的糕点,此刻却难以下咽。
宋如啊宋如,我终究还是没有保住你的孩子。
我娘说的没错,我身上的血是脏的,这个孩子,不配活下去。
我想到了很多人。
想到了说要护着我的陆夫人。
想到了通风报信的归南。
她们都因我而死。
我这一生,一直在为那些爱我的人带来不幸。
倘若早知道是这个结局,那些自命清高的话,那些争来的明媒正娶,我是不会要的。
泪大颗大颗的坠落下来。
我的视线早已模糊不清。
我从梳妆匣子里拿出来一件称手的簪子,每走一步,都撕心裂肺的痛。
这枚簪子很好看,若是宋如,定会夸奖我眼光好。
我也的的确确被人好好的爱了一回。
所以我在怨什么呢?
我用这只发簪对着自己纤细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瞬间弥漫开来。
恍惚中,我仿佛看到了宋如。
他朝我伸出了手。
我笑了,手里的力度更重了几分。
不能让他等太久。
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