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我看到那张藏在旧相册夹层里的体检单,我才终于明白,林晓晓拒绝婚检,从来都不是因为不信任我,也不是他们家想借机刁难。
直到我看到那张藏在旧相册夹层里的体检单,我才终于明白,林晓晓拒绝婚检,从来都不是因为不信任我,也不是他们家想借机刁难。
我才明白,她那句含着泪说的“陈宇,你信我一次,就这一次,行吗?”,背后藏着多大的恐惧和绝望。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相伴,从牵手时的心跳加速,到谈婚论嫁时的柴米油盐,我以为我们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就是一辈子的阳光。可我错了,隔在我们中间的,是一堵我看不见的、冰冷而坚硬的墙。
为了“婚检”这两个字,我们争吵,冷战,从两个人之间的意见不合,演变成两个家庭的对峙。我一度以为,这不过是寻常的婚前博弈,他们家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拿出更多的诚意,换取他们女儿下半辈子的安心。所以,我主动提出,愿意在原有的彩礼基础上,再加八万八,凑个吉利数,权当我这个未来女婿给二老的“改口费”,也算是给晓晓的嫁妆添砖加瓦。
我以为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可我没想到,我的这个提议,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彻底引爆了所有潜藏的矛盾。
故事,要从我兴冲冲地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去她家正式商量婚期和细节的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一碗糖水的温度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老式居民楼的窗户,在客厅的水泥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味道,混杂着王秀兰阿姨在厨房里炖煮的冰糖雪梨的甜香。
“小宇来啦,快坐快坐,外面热吧?”王阿姨系着碎花围裙,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的笑容像揉开的蜜糖,亲切又熨帖。
“阿姨,叔叔。”我把手里的烟酒和茶叶放在墙角的柜子上,换上了一双不怎么合脚的男士拖鞋,那是林建国叔叔的。
林叔叔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闻声抬起头,扶了扶眼镜,对我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嗯,坐吧。晓晓在房间里,估计又在捣鼓她那些瓶瓶罐罐。”
我笑着应了声,心里却是一片安然。这就是我熟悉的林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有着最质朴的市井温情。林叔叔话不多,但眼神总是温和的;王阿姨则是个典型的热心肠,每次我来,厨房里总有为我准备的好吃的。而林晓晓,我的未婚妻,就是在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家庭里长大的,善良、单纯,偶尔有点小任性,但在我眼里,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们已经恋爱三年,从大学毕业到如今各自工作稳定,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的父母在老家,对晓晓也十分满意,早就催着我把婚事定下来。今天,我就是来跟二老敲定最后的细节的。
“叔叔阿姨,这是我爸妈让我带过来的一点心意。”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双手递过去,“关于彩礼,我们家之前提的十八万八,二老觉得还合适吗?如果有什么想法,您二位尽管提。”
林叔叔摆了摆手,没接红包:“小宇,我们不是卖女儿。彩礼的事,按你们那边的风俗来就行,我们没意见。关键是,你们俩以后日子要过得好。”
王阿姨端着一碗冰糖雪梨走出来,热气腾腾的,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就是就是,钱多钱少都是个心意。这彩礼啊,我们一分不要,全都让晓晓带回去,我们再给她添点,当嫁妆。”她说着,把红包推回到我面前,“你们年轻人刚起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房子装修,办婚礼,哪样不要钱?”
一股暖流在我心底淌过。我一直都知道,晓晓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他们对我的态度,从来不像网上说的那些“丈母娘经济学”一样苛刻。他们看重的,始终是我这个人,以及我能不能对晓晓好。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的体谅。”我诚恳地说,“房子我已经准备好了,全款买的,写的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装修的钱我也预留出来了,肯定不会委屈晓晓。彩礼是我家的一份心意,也是对你们养育晓晓这么多年的一份感谢,你们一定要收下。”
我把红包重新推过去,态度坚决。
林叔叔和王阿姨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收下了。王阿姨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这孩子,就是实诚。行,那我们就先替晓晓收着。”
气氛融洽而温馨。我喝了一口温热的糖水,雪梨被炖得软糯,甜味恰到好处地渗入心脾。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即将娶到心爱的姑娘,还有这样一对开明的岳父岳母。
“对了,叔叔阿姨,还有个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放下碗,觉得时机正好,便开口说道,“现在都提倡优生优育嘛,为了我们以后的小家庭负责,也为了晓晓的身体着想,我想着,我们俩在领证前,去做个详细的婚前检查,你们看怎么样?”
我说得轻松而自然,这在我看来,是和买房、拍婚纱照一样,再正常不过的婚前流程。这是对彼此负责,也是对未来孩子的负责。我甚至觉得,提出这个建议,能体现出我的成熟和担当。
然而,我话音刚落,客厅里原本融洽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慌乱。林叔叔则放下了手里的报纸,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看着我。
“婚检?”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悦,“好端端的,做什么检查?”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们的反应会这么大。
“叔叔,这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常规的体检,抽个血,做个B超,看看双方身体有没有什么遗传病或者不适合马上怀孕的状况。现在很多年轻人都这么做的,科学备孕嘛。”我耐心地解释道。
“我们晓晓身体好得很,从小到大连感冒都很少!”王阿姨的声调陡然拔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做什么检查?不吉利!没病都要被检查出病来了!再说,这是不信任我们晓晓吗?觉得我们家会把一个有问题的女儿嫁给你?”
这话说得就有点重了。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阿姨,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不信任晓晓的意思。我也一起去查啊,万一是我有什么问题呢?这都是为了我们俩好,为了以后能有个健健康康的宝宝。”我试图把话题往积极的方向引导。
“不用了!”林叔叔沉声打断了我,语气不容置喙,“我们家没这个规矩。晓晓的身体我们自己清楚,不需要去医院折腾。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他的态度坚决得像一块铁板,让我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客厅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碗刚才还甜到心里的冰糖雪梨,此刻似乎也失了温度,只剩下黏腻的甜,让人有点反胃。
我看着他们俩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应,心里第一次升起了一丝莫名的疑云。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建议,为什么会引来他们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说是过激的反对?
第2章 看不见的墙
“爸,妈,你们说什么呢?”
林晓晓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打破了客厅里的僵局。她穿着一身粉色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着,看到我,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又注意到了客厅里凝重的气氛,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晓晓,你出来得正好。”王阿姨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拉着晓晓的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你跟陈宇说,我们身体好好的,做什么婚检?这不是咒人吗?”
晓晓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询问。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我爱了三年的、总是清澈见底的眼睛,此刻却有些闪躲。
“陈宇,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婚检了?”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晓晓,这不是突然想起来的。我一直觉得这是结婚前必要的流程。我们是对彼此负责,也是对未来的家庭负责。你想想,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谁的身体有什么小问题,提前知道了,可以提前治疗和规避,不是更好吗?”
我特意强调了“我们”,把我自己也包含在内,试图减轻她的压力。
晓晓沉默了,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这个小动作我再熟悉不过,每次她紧张或者为难的时候,都会这样。
“我……我觉得没必要。”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挺好的。陈宇,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又是“不相信”这三个字。
我感到一阵无力。这不是信任的问题,这是一个科学和观念的问题。我试图跟她讲道理:“晓我不是不相信你,这是两码事。很多潜在的健康问题,自己是感觉不到的。这跟信任无关,只跟健康有关。”
“可我就是不想去!”晓晓的音量也提高了一些,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医院那种地方,冷冰冰的,全是消毒水的味道,我讨厌去医院!再说了,结婚是喜事,去医院多不吉利啊!”
她的理由和王阿姨如出一辙,听起来更像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和执拗的表情,还有旁边一脸“你看,我女儿也不同意”的林叔叔和王阿姨,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立无援的入侵者。我们之间仿佛瞬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墙的这边是我,那边是他们一家三口。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挫败感。我原以为我们之间的沟通是顺畅的,我们的三观是契合的。可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之间却出现了如此巨大的鸿沟。
“小宇啊,你看,晓晓也不同意。”王阿姨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件事,就算了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老的也管不了太多,但既然晓晓不愿意,你也别逼她了。来来来,不说这个了,我们聊聊婚礼的事。你们喜欢中式还是西式?”
她轻描淡写地想把这一页翻过去。
但我知道,这道坎,过不去。
这不是一件小事。婚姻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的融合,更是未来几十年共同生活的承诺。如果在一开始,就存在着这样刻意的隐瞒和无法沟通的壁垒,那未来的日子要如何走下去?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王阿姨后面说的关于婚礼的设想,什么酒店、司仪、婚庆公司,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们一家人激烈的反对,和晓晓那句“你还不相信我吗?”。
那天下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林家的。只记得走的时候,王阿姨还热情地把一些水果往我怀里塞,林叔叔也难得地嘱咐我路上开车小心。晓晓送我到楼下,一路无言。
快到车边时,她才拉住我的衣角,低声说:“陈宇,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爸妈他们就是老观念,觉得不吉利。我们不去做那个检查,行不行?”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恳求。我心软了,几乎就要点头答应。可是,理智告诉我,不能。
“晓晓,这不是生气的问题。”我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一片冰凉,“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如果有,我们一起面对。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我给了她坦白的机会。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飞快地抽回了手,眼神慌乱地看向别处:“你胡说什么呢?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单纯地讨厌医院!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说完,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转身就跑上了楼,甚至没跟我说一句再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心里那片疑云,越来越浓,越来越重。那道看不见的墙,在我和她之间,似乎又加高了,加厚了。我隐隐有种预感,墙的背后,藏着一个我无法承受的秘密。
第3章 变味的加码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和林晓晓陷入了冷战。
这是我们恋爱三年来,最长的一次冷战。以前我们也会吵架,但从没有像这次一样,彼此都固执地不肯低头。她不联系我,我发过去的消息也如同石沉大海。我给她打电话,响了很久,要么被挂断,要么无人接听。
我的心里憋着一股火,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委屈和惶恐。我一遍遍地问自己,我错了吗?要求婚检,难道不是一个现代人对自己和伴侣负责任的表现吗?为什么到了他们家,就变成了不信任和恶意揣测?
我的朋友周浩知道了这件事,在电话里劝我:“陈宇,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这事儿吧,确实有点蹊生。要么就是他们家思想太保守,真觉得不吉利。要么……就是真有什么事儿瞒着你。”
“我也觉得是后者。”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我问了,晓晓死活不承认,还说我胡思乱想。”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耗着?”
“我不知道。”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情和这天气一样压抑,“我爱晓晓,我想跟她结婚。可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不出来。”
周浩沉默了一会儿,说:“会不会……是钱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不是觉得,你光说不练,想空手套白狼,用一个‘婚检’来试探他们家女儿的‘价值’?有时候老一辈人的想法,你摸不透的。”
钱的问题?
我愣住了。这个可能性,我不是没想过。虽然林叔叔和王阿姨表现得通情达理,但人心隔肚皮。会不会他们觉得我提出的彩礼不够,或者对我全款买房写了两个人的名字还不够满意,所以故意在婚检这件事上拿捏我,想让我拿出更多的“诚意”?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
虽然觉得把他们想得这么市侩有些不妥,但在巨大的困惑面前,这似乎成了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他们激烈反对的第二个理由。如果真的是因为健康问题,以我和晓晓三年的感情,她为什么不能对我坦白?我们一起面对,总比她一个人扛着要好。
想到这里,我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真的是钱的问题,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我决定,再主动一次。这一次,我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来打破这堵墙。
周六的下午,我取了八万八千块现金,用一个黑色的袋子装着,又去商场买了一些更贵重的礼品,直接开车去了林家。
开门的还是王阿姨。她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惊讶中带着一丝尴尬。“小宇……你怎么来了?”
“阿姨,我来看看您和叔叔,也想跟晓晓好好谈谈。”我挤出一个笑容,走进了屋。
林叔叔和晓晓都在客厅里,电视开着,但谁也没在看。家里的气氛,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还要沉闷。晓晓看到我,眼神躲闪了一下,便扭过头去,假装看电视。
我把礼品放在桌上,然后将那个黑色的袋子,放在了茶几的正中央。
“叔叔,阿姨。”我开门见山,语气诚恳,“关于婚检的事,我想了很久。可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和晓晓误会了。我今天来,是想表达我的诚意。”
我顿了顿,轻轻拍了拍那个袋子:“之前我们谈的彩礼,是我考虑得不周全。晓晓是你们的宝贝女儿,养这么大不容易。这里是八万八,我想在原有彩礼的基础上,再添上这个数,算是给我二老的一点心意,也让晓晓嫁得风风光光。至于婚检……我知道你们是心疼晓晓,怕她受委屈。没关系,我们可以去最好的私立医院,找最好的医生,保证服务周到,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
我以为,我的这番话,这个举动,足以显示我的决心和诚意。钱,我加了;态度,我放软了。如果他们真的是因为钱,那现在应该皆大欢喜了。
然而,现实再次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林叔叔的脸色,在我拿出钱的那一刻,就彻底沉了下来。他死死地盯着茶几上的那个黑色袋子,眼神里像是淬了冰。王阿姨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林晓晓,她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先是震惊,然后是深深的失望和受伤。
“陈宇,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什么意思,晓晓,我只是想……”
“你是在羞辱我吗?还是在羞辱我们家?”她厉声打断我,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你以为我们家是在卖女儿吗?你以为我们不同意婚检,就是为了跟你多要点钱吗?在你心里,我,还有我的家人,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不是的,晓晓,你听我解释……”我慌了,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够了!”林叔叔猛地一拍茶几,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他站起身,指着我,因为愤怒,身体都在微微颤抖,“陈宇,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踏实稳重的孩子,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我们家的!钱?你以为我们稀罕你这点钱吗?”
他指着门口,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带着你的钱,马上从我家离开!这个婚,我们不结了!”
“爸!”晓晓哭喊了一声。
王阿姨也急得直抹眼泪:“老林,你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林叔叔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他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娶晓晓,他是在用钱来买我们家的尊严!我们林家是穷,但还没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你走!”
我彻底懵了。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我搞砸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本以为能解决问题的“诚意”,却成了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
我看着林晓晓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神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失望,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明白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们拒绝婚检,真的不是因为钱。
那道看不见的墙,不仅没有被我推倒,反而因为我的愚蠢行为,变成了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
第4章 破碎的相册
我被林建国叔叔近乎粗暴地“请”出了家门。
那个装着八万八千块现金的黑色袋子,被他从屋里扔了出来,摔在我脚边,几沓红色的钞票从没拉紧的袋口散落出来,像一地破碎的尊严。
我狼狈地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把钱捡起来,塞回袋子里。周围有邻居探出头来看热闹,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从没有这么难堪过。
回到车里,我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久久没有动弹。脑子里一片混乱,林叔叔愤怒的咆哮,王阿姨的哭泣,还有晓晓那双写满失望的眼睛,在我脑海里反复交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结个婚,想和我爱的人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为什么会这么难?
我开始疯狂地反思自己。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用自己庸俗的猜想去揣度他们,用钱去衡量和试探感情,这是对我爱的人和她家人的巨大侮辱。我活该被赶出来。
悔恨和自责像是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拿起手机,想给晓晓打电话道歉,可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林叔叔那句“这个婚,我们不结了”,像一道判决书,宣告了我们关系的死刑。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公司里的事也打不起精神,好几次开会都走了神,被领导点名批评。周浩看我状态不对,下班后拉我去喝酒。
几杯酒下肚,我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也沉默了。“宇子,这事儿……你确实办得有点糙。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家,都受不了这个。你这是把人家的真心当驴肝肺了。”
“我知道我错了。”我痛苦地抓着酒杯,“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接我电话,不回我微信。我去她公司楼下等她,她也躲着我。我是真的要失去她了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周浩拍了拍我的肩膀,“他们家现在肯定在气头上,你越是逼得紧,效果越差。你得找个机会,诚诚恳恳地去道个歉。不是为了谈婚检,也不是为了谈结婚,就是单纯地为你的愚蠢行为道歉。姿态放低点,让他们看到你的悔意。”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等了整整一个星期,估摸着他们家的火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我没有再买任何东西,空着手,选了一个工作日的晚上,再次去了林家。我猜想这个时间,晓晓可能还没下班回家,我可以先跟二老道歉,争取他们的原谅。
出乎我意料的是,开门的竟然是晓晓。
她看到我,愣住了。她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疏离感。
“晓晓,我……我是来道歉的。”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那天是我混蛋,我不该用那种方式去伤害你们。对不起。”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没有说话。
“叔叔阿姨在吗?我想当面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他们不在,出去散步了。”她侧了侧身,似乎是默许我进去。
我心里一喜,连忙走了进去。客厅里收拾得很整洁,但茶几上摆着一个药瓶,很显眼。我没看清是什么药。
“晓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婚检的事,我不提了,以后再也不提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别的都不重要。”
这是我的真心话。经历了这次的决裂危机,我才意识到,什么原则,什么观念,在失去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宁愿承担未知的风险,也不想失去她。
晓晓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眼圈红了。“陈宇,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
“为什么?”我急了,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肩膀,“哪里不合适?三年的感情,你说不合适就不合适了吗?晓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我……”她张了张嘴,眼泪掉了下来,“你别逼我了,行吗?”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的情绪也有些失控,“你告诉我,你们家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一提到婚检,你们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是不是你身体真的有什么问题?有病我们就治!不管是什么病,我都陪你一起治!我不会离开你的!”
“你胡说什么!”她激动地推开我,后退了两步,靠在身后的一个书柜上。
她的动作太大,撞得书柜晃了一下,书柜顶上摆着的一个相册“啪”的一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塑料的封皮裂开了,里面的照片散落了一地。
那是我们俩的合影,从大学时代青涩的模样,到工作后一起去旅行的笑脸,记录了我们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悲伤。
我们俩都愣住了。我蹲下身,想去捡那些照片,那是我们最珍贵的回忆。
晓晓也蹲了下来,我们俩的手指碰到了一起,她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我默默地收拾着照片,想把它们重新塞回相册里。就在这时,我看到相册的夹层里,似乎掉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那张纸的质地,和照片完全不同。
我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晓晓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惊叫一声,扑过来想抢走那张纸:“别看!”
她的反应,让我心里猛地一沉。我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一扬,躲开了她的争抢,然后迅速地,将那张折叠的纸,展开了。
那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
不,准确地说,是一张尿常规和肾功能检查的报告单。
上面的名字,是林晓晓。日期,是半年前。
我不是医生,但报告单上那些带着向上箭头的指标,和下面一行刺眼的诊断结论,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慢性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第5章 尿毒症期的真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化验单,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客厅里静得可怕,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声,咚,咚,咚,每一声都像是砸在胸口的重锤。
尿毒症……
这个名词我并不陌生。在各种电视剧和新闻里,它总是和透析、换肾、高昂的治疗费用以及生命的倒计时联系在一起。它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能吞噬掉一个普通家庭所有的希望和积蓄。
而现在,这个可怕的病魔,它的名字,和林晓晓的名字,印在了同一张纸上。
我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蹲在我面前的林晓晓。
她已经停止了哭泣,只是呆呆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神空洞,充满了绝望和认命。那张我爱了三年的脸,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和无助。
“所以……”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这就是你们……拒绝婚检的真正原因?”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睑中滑落。
她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他们一家人那过激的反应,不是因为封建迷信,不是因为不信任,更不是为了钱。
那是一种源于绝望的保护。他们像一群守着一个巨大秘密的困兽,任何可能触碰到这个秘密的行为,都会让他们竖起全身的尖刺,不惜用最激烈的方式来抵抗。
王阿姨那句“我们晓晓身体好得很”,原来是一句含着血泪的谎言。
林叔叔那句“我们家没这个规矩”,背后是身为一个父亲,想要拼尽全力为女儿维持最后一点正常生活的尊严。
而晓晓的眼泪,她的躲闪,她的那句“你信我一次”,原来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恳求我不要再靠近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不是不爱我,她可能是太爱我了。
爱到不忍心让我和她一起,跳进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我之前所有的猜测和试探,都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我以为他们市侩,我用钱去羞辱他们;我以为她无理取闹,我用“不信任”去逼迫她。我真是个自私又愚蠢的混蛋。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沉重。
“一年前。”晓晓终于睁开了眼睛,声音轻得像一阵风,“确诊的时候,已经是尿毒症期了。医生说……只能靠透析维持,或者等肾源。”
“那现在……”
“一直在做腹膜透析。”她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我看到她平坦的小腹上,有一处不自然的凸起和一根细细的管子,被小心地固定着。“每天在家里自己做,所以……你们都没发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无法想象,在过去的一年里,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这个我深爱的女孩,每天都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和煎熬。她要在家人面前强颜欢笑,要在我面前装作一个无忧无虑的正常人,还要独自一人,在无数个夜晚,与病魔和绝望抗争。
茶几上那个我没看清的药瓶,此刻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应该是她日常服用的药物。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晓晓,我们是情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告诉你?”她忽然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告诉你什么?告诉你你的未婚妻是个药罐子,是个随时可能倒下的累赘吗?告诉你她可能这辈子都生不了孩子,还会把你和你的家庭拖入一个无底洞吗?陈宇,我凭什么这么自私?”
“这不是自私!这是我们应该一起面对的事情!”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一起面对?”她摇着头,眼泪再次汹涌而出,“怎么面对?让你放弃你的事业,陪着我一周三次跑医院?让你把我们为了结婚买房的钱,全都拿出来给我治病?让你爸妈被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儿子娶了个‘病秧子’?陈宇,我做不到!我爱你,所以我不能害了你!”
她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她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爱。
就在这时,门开了。林叔叔和王阿姨散步回来了。
他们看到屋里的情景,看到我手里的化验单,和瘫坐在地上的晓晓,瞬间就明白了。
王阿姨“啊”的一声,手里的购物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蔬菜水果滚了一地。她快步冲过来,一把抱住晓晓,母女俩哭成一团。
林叔叔的身体晃了晃,他靠在门框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这个一直在我面前表现得强硬、固执的男人,此刻眼圈通红,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痛苦。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小宇……你……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感觉喉咙里堵得厉害。
“叔叔,阿舍不得……”王阿姨抱着晓晓,泣不成声,“我们晓晓命苦啊……我们只是想让她过几天开心的日子,我们只是想看着她穿上婚纱,哪怕……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啊……”
真相,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被揭开了。
这个普通的家庭,用他们笨拙而又固执的方式,为女儿编织了一个脆弱的梦。他们希望这场婚礼能顺利举行,能让晓晓在生命中最灰暗的时刻,拥有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却亲手,将这个梦,敲得粉碎。
我看着哭倒在母亲怀里的晓晓,看着一夜苍老的林叔叔,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张决定了我们所有人命运的化验单,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眼前轰然倒塌。
第6章 当爱成为负担
那个夜晚,林家的客厅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我们所有人面前,彻底摊开了那个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的秘密。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隐瞒,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和沉重的沉默。
王阿姨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一年来的心路历程。从最初发现晓晓身体不对劲,到辗转多家医院最终确诊时的晴天霹雳,再到全家人抱头痛哭后,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瞒下去的那个艰难决定。
“小宇,我们不是存心要骗你。”王阿姨擦着眼泪,声音沙哑,“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对晓晓也是真心的。可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更不能说。这个病,就是个无底洞啊!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我们家拖累,把你的一辈子都搭进来。”
林叔叔坐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整个客厅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他一直没有说话,但那紧锁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
“我们想过,等你们结了婚,过个一年半载,再找个理由,说是婚后才发现的毛病。到时候……到时候木已成舟,或许……或许你会看在夫妻情分上……”林叔叔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愧疚,“我知道这个想法很自私,很混账。可我们……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只是想让她幸福,哪怕是短暂的幸福也好。”
我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理解他们的苦心。为人父母,在面对子女的灾难时,总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能量,甚至不惜违背道德和良知。他们的欺骗,源于最深沉的父爱母爱。这份爱,沉重,甚至有些畸形,但我无法去指责。
我的目光,始终落在晓晓身上。她已经哭累了,靠在王阿姨的怀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朵失去了所有水分,即将枯萎的花。
“所以,你提出要加嫁妆的时候,我们才会那么生气。”林叔叔掐灭了烟头,看着我,“我们以为,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在用钱试探我们,羞辱我们。我们怕啊,怕这个秘密一旦守不住,晓晓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原来如此。我那自作聪明的“加码”,在他们听来,竟是如此的刺耳和残忍。
我站起身,走到晓晓面前,蹲了下来。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晓晓,对不起。为我之前的愚蠢和混蛋,向你,向叔叔阿姨,郑重道歉。”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还有,”我抬起头,目光坚定,“这个病,我们一起治。钱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的积蓄,加上卖掉现在这套房,应该够支撑一段时间。肾源的事,我们一起等。我会去配型,说不定……说不定我就可以。”
我的话,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晓晓猛地抽回了手,激动地摇头:“不!陈宇,你不能这么做!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你的人生被我绑架!”
“这不是绑架,这是我的选择!”我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我爱你,林晓晓。我爱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的健康。以前我总说,夫妻就是要同甘共苦,现在‘苦’来了,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可你不明白!”她哭喊着,“这不是感冒发烧,这是尿毒症!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不是负担!”
“我是!”她几乎是嘶吼着,“我每天都要做透析,不能出远门,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我吃的东西要严格控制,连水都不能多喝一口!我没办法给你生孩子,没办法陪你白头到老!我只会拖累你,毁了你!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红着眼睛,同样大声地回应她,“我什么都明白!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如果现在放开你的手,我会后悔一辈子!”
我们的争吵,更像是一种痛苦的拉锯。我想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而她却拼命地想把我推开,不让我跟她一起沉沦。
“小宇……”林叔叔开口了,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是,晓晓说得对。我们不能这么自私。这个婚……还是算了吧。”
他做出了最终的裁决。
这个决定,不是因为不爱,恰恰是因为爱。
爱,有时候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是放手。
他们一家人,用他们的方式,爱着晓晓,也爱着我这个没能过门的“女婿”。他们不愿用女儿的病,去捆绑我的人生。
而晓晓,也用她决绝的方式,表达着她对我最后的爱意。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也不愿拉着我一起承受这份痛苦。
当爱,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时,放手,或许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那一晚,我在林家坐了很久。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晓晓的病情,关于未来的治疗方案。气氛是沉重的,但那堵看不见的墙,却彻底消失了。我们第一次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坦诚地面对着共同的困境。
离开的时候,已经接近午夜。
晓晓送我到楼下,就像那天我们冷战时一样。只是这一次,我们之间没有了隔阂,却多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陈宇,忘了我吧。”她在路灯下看着我,脸上带着泪痕,却努力地微笑着,“去找一个健康的女孩,结婚,生子,过你该过的生活。你会幸福的。”
我看着她,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伸出手,最后一次,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她的身体那么瘦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在我怀里颤抖。
“照顾好自己。”我松开她,声音沙哑地说。
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大步走向我的车。我怕我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腿。
坐进车里,我从后视镜里看着她依然站在原地的瘦小身影,眼泪,终于决堤。
我们的爱情,没有输给现实,没有输给金钱,却输给了一张薄薄的化验单,输给了那份沉重到无法承担的爱。
第7章 没有婚礼的告别
我们的婚,到底还是没有结成。
没有争吵,没有怨恨,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过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满目疮痍。
取消酒店,解散婚庆团队,通知亲朋好友……这些原本应该充满幸福和期待的流程,变得异常艰难和苦涩。我父母在电话里追问原因,我编造了一个“性格不合”的蹩脚理由,他们叹着气,却也没有再多问。他们知道,能让我决定放弃的,一定是天大的事。
我和晓晓,从恋人,退回到了朋友的位置。一个比朋友更亲近,却又比恋人更遥远的位置。
我没有卖掉房子。我把房子挂在了中介,租了出去。我跟林叔叔和王阿姨说,这套房子,永远有晓晓的一半。租金我会每个月定时打给他们,作为晓晓治疗费用的一部分。
他们起初坚决不要,但在我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接受了。林叔叔拍着我的肩膀,眼圈红了,半天只说出三个字:“好孩子……”
我开始频繁地往医院跑,咨询最好的肾病专家,了解关于肾移植的最新信息。我瞒着晓晓,去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和HLA配型。我幻想着,如果我的肾能移植给她,那该多好。这样,我就能用另一种方式,永远地陪在她身边。
然而,命运再一次跟我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配型结果出来了,不成功。
我拿着那份报告,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希望燃起,又破灭的感觉,比绝望本身更折磨人。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晓晓。我不想再给她任何希望,然后再让她失望。
我能做的,只是像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偶尔给她送去一些适合肾病患者吃的低蛋白食物,陪她聊聊天,听她讲讲透析时的感受,努力地用一些轻松的话题,去冲淡她生活里的苦。
她的话越来越少,笑容也越来越勉强。长期的透析和药物副作用,让她的身体变得浮肿,脸色也总是带着一种病态的蜡黄。那个曾经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女孩,正在一点点地被病魔吞噬掉光彩。
我每次去看她,心都像被刀割一样疼。
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正坐在阳台上发呆。看到我来,她指了指旁边的一本相册。
“陈宇,这些照片,你拿回去吧。”
那本相册,就是那晚摔坏了的,后来被她用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好了。
“留着吧,是个念想。”我说。
她摇了摇头:“不了。看到它,我总会想起我们本来可以有的未来。太痛了。你拿走,就当我……彻底告别了过去。”
我沉默地接过相册。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逼着自己,也逼着我,彻底斩断过去。
我把相册拿回了家,一页一页地翻看。从大学校园里的第一张合影,到雪山脚下我们冻得通红的脸,再到海边她被风吹起的长发……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段回不去的时光。
我忽然觉得,那张夹在相册里的化验单,就像一个残酷的隐喻。它藏在我们最美好的回忆里,一旦被发现,就足以将所有的美好,全部摧毁。
生活,终究要继续。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用疯狂的忙碌来麻痹自己。我升了职,加了薪,成了别人眼中的青年才俊。只是,再也没有人能在我加班的深夜,为我留一盏灯,端一碗热汤。
偶尔,我会从王阿姨那里听到晓晓的消息。她的情况时好时坏,一直在等待合适的肾源。林叔叔和王阿姨的头发,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白了大半。为了给晓晓治病,他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背上了债务。
我每次想多给他们一些钱,都会被他们拒绝。他们说,我做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再拖累我。
我知道,在他们心里,我依然是那个没能过门的家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要守住那份尊严和界限。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钝的刀。它慢慢磨平了伤口的棱角,也带走了曾经鲜活的记忆。
我和晓晓,默契地不再联系。我们都明白,不打扰,是留给彼此最后的温柔。
我们像两条曾经交汇过的直线,在短暂的相遇后,又各自奔向了不同的远方,只是彼此的生命里,都留下了一道深刻的烙印。
第8章 街角的重逢
两年后的一个冬日午后,我因为一个项目,去了一趟城西的开发区。事情办完,开车返回市区的路上,经过一家社区医院。
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停在了路边。
我记得王阿姨提过,晓晓后来因为腹膜透析效果不佳,改成了血液透析,每周都要来这家离家最近的医院三次。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或许,只是想隔着一条马路,看一看这个她每周都要来的地方。
我坐在车里,点了一支烟,目光落在医院门口。人来人往,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年轻父母,有行色匆匆的医生护士。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是晓晓。
她被王阿姨搀扶着,从医院里慢慢地走出来。她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我依然能看出,她比我上次见她时,更瘦了。她的步伐很慢,甚至有些虚浮,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王阿姨在一旁小心地护着她,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阳光照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就是她现在的日常。每周三次,四个小时的透析,将血液引出体外,过滤掉毒素,再输送回去。这个过程,足以耗尽一个正常人的所有精力,更何况是她。
我静静地看着,没有下车,也没有鸣笛。
我看到王阿姨扶着晓晓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然后从随身的保温杯里倒出温水,让她喝下。晓晓摘下口罩,露出了一张苍白而浮肿的脸。她喝水的动作很慢,很小心。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三年前,我第一次去她家时,王阿姨端给我的那碗冰糖雪梨。那碗糖水,曾经代表着一个家庭对我最真诚的接纳和温暖。而如今,晓晓连多喝一口水,都成了一种奢侈。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晓晓忽然抬起头,朝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隔着车窗玻璃和一条马路的距离,我们的视线,就这么不期而遇了。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慢慢地,漾开了一抹淡淡的、释然的微笑。
我也对她笑了笑,然后,朝她轻轻地挥了挥手。
这是一个无声的招呼,也是一个迟到了两年的告别。
她也抬起手,对我挥了挥。动作很轻,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看到王阿姨也发现了我,她愣了一下,随即也对我露出了一个复杂的、带着感激和心酸的笑容。
我没有再停留。我发动了车子,缓缓地驶离。从后视镜里,我看到她们母女俩依然坐在长椅上,看着我的车子远去。
车子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我的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我终于明白了。
当初,他们一家人拼尽全力要守住的,不仅仅是一个关于疾病的秘密。他们是在守护一个女孩,在生命最艰难的时刻,依然渴望像正常人一样去爱、去结婚、去拥抱幸福的权利。那份隐瞒,虽然方式是错的,但背后却是世界上最深沉、最卑微,也最伟大的爱。
而我和晓晓,最终的分开,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成全了对方。她用放手成全了我完整的人生,而我,也用我的尊重和不打扰,成全了她最后的尊严。
有些爱,注定无法开花结果,但它曾在生命里真实地存在过,温暖过,就已经足够。
那张被我珍藏起来的化验单,我大概永远不会再拿出来看。但它所揭示的一切,关于爱,关于责任,关于人性的挣扎与善良,关于在绝境中依然闪耀的亲情之光,将永远烙印在我的生命里。
它教会我,生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和沉重。在那些看似不可理喻的行为背后,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苦衷。而真正的成熟,或许就是,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选择用一颗温柔和悲悯的心,去理解这个世界。
车窗外,阳光正好。我知道,未来的路,我将一个人走下去。但我不会再感到孤单,因为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已经成为我生命中最宝贵的一部分,指引着我,成为一个更宽厚、更懂得珍惜的人。
来源:乐观的西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