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冰冷的马桶盖上,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凉。
那根验孕棒出现第二道红杠时,窗外正下着瓢泼大雨。
闷雷在城市上空滚过,像一头巨兽在低沉地咆哮。
我坐在冰冷的马桶盖上,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变凉。
不是喜悦。
是恐惧。
一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带着湿冷水汽的恐惧。
我和顾瑾淮结婚三年,为了要这个孩子,他几乎已经疯了。
我听见客厅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顾瑾淮略带疲惫的脚步。
我的心跳瞬间漏掉一拍。
我下意识地想把验孕棒藏起来,扔进垃圾桶,冲进下水道,让它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我的手在发抖,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根细细的塑料棒。
浴室门被敲响了。
“瑶瑶,在里面吗?”
是顾瑾淮的声音,隔着一层磨砂玻璃,听起来有些模糊,但那份不容置喙的掌控感依旧清晰。
我没出声。
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瑶瑶?”他又叫了一声,门把手被拧动了。
咔哒。
门开了。
他没有给我说“不”的权利,从来都没有。
顾瑾淮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西装,只是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领带也扯得有些歪,头发被外面的雨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让他那张素来冷峻完美的脸上,多了几分狼狈的性感。
他看见我,先是蹙了蹙眉,“怎么坐在地上?不嫌凉?”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手里。
那根被我攥得死紧的验孕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
我能听见窗外的雨声,他衬衫袖口名贵腕表的指针走动声,以及我们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轻一重的呼吸声。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那不是惊喜。
那是一种……像饥饿了许久的野兽,终于看到了猎物的眼神。
是贪婪,是狂热,是势在必得的占有。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过来,昂贵的皮鞋踩在浴室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轻微又黏腻的声响。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来扶我,也不是来抱我。
他从我颤抖的手中,拿走了那根验孕棒。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却像一把冰冷的铁钳。
他盯着那两道红杠,看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他笑了。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笑容。
他的嘴角疯狂上扬,几乎咧到了耳根,眼底迸射出的光芒,不是温柔,不是爱意,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实现夙愿的巨大喜悦。
“有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终于有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眼神像两簇烧得正旺的火,要把我整个人都吞噬掉。
“瑶瑶,”他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你真棒。”
他说我“真棒”。
就像一个主人在夸奖一只终于学会了特定技能的宠物。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没有问我身体怎么样,没有问我害不害怕,没有给我一个拥抱。
他只是像欣赏一件绝世珍宝一样,捧着那根验孕棒,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我平坦的小腹上。
那眼神,虔诚得像个信徒在朝拜他的神祇。
可我不是他的神。
我只是一个……容器。
一个他用来孕育顾家继承人的,有温度的,会呼吸的容器。
“不行,你不能坐地上,太凉了。”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横抱起来。
我惊呼一声,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客厅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然后半跪在我面前,仰着头看我。
“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工作辞掉,我已经跟你们领导打过招呼了。”
我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什么时候……
“就在上周。”他轻描淡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让陈助理去办的。你的身体必须调理到最佳状态,工作压力太大,不利于受孕。”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上周?
他甚至不确定我有没有怀孕,就已经替我决定了我的人生。
“顾瑾淮!”我几乎是尖叫出声,“你凭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很不理解我的愤怒。
“瑶瑶,我们说好的。”
“我们说什么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什么时候同意过辞职?”
“为了孩子,你必须做出牺牲。”他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的那些图纸,那些项目,能有我们的孩子重要吗?”
他伸出手,想去抚摸我的小腹。
我猛地一缩,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
“温知瑶。”他连名带姓地叫我,“别闹脾气。”
“我告诉你,这个孩子对顾家有多重要,对我有多重要。”
“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只有一件事,就是平平安安地,把我的儿子生下来。”
我的儿子。
不是“我们的孩子”。
是“我的儿子”。
我看着他那张英俊却冰冷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三年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他会带我去看午夜场的电影,会在我加班的深夜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来接我,会笨拙地学着给我做我爱吃的糖醋排骨,然后被热油溅到手,疼得龇牙咧嘴。
那时候的他,眼睛里有星星,有笑意,有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结婚第一年,我没有怀孕开始。
是他妈妈,那个雍容华贵、永远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我的女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叹着气说:“瑾淮是独子,顾家的产业,总要有人继承的。”
然后是第二年。
各种各样的补品,中药,偏方,像流水一样送进我们的家。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顾瑾淮不再带我去看电影,我们之间的话题,只剩下排卵期,体温,和每个月准时到访的、令人绝望的月经。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期待,到失望,再到后来的不耐烦和麻木。
我们之间的每一次亲密,都像一场目标明确的KPI考核。
没有爱,没有温存。
只有精准的计算和 mécanique 的动作。
他像一头被欲望和责任驱使的野兽,在我身上驰骋,汗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甚至开始害怕夜晚的降临。
现在,我终于怀孕了。
他得偿所愿。
而我,仿佛被判了无期徒刑。
第二天一早,我的婆婆,秦岚,就带着两个拎着大包小包的阿姨,驾临了我们的家。
她穿着一身香奈儿的套装,踩着三寸高跟鞋,脸上挂着得体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到顾瑾淮面前,“都安排好了?”
“妈,您放心。”顾瑾淮搀着她,一脸孝顺。
秦岚这才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像在视察一件货物。
她从上到下地打量我,最后,目光定格在我的小腹上。
“听瑾淮说,有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是。”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对身后的两个阿姨说:“这是王嫂,金牌月嫂,擅长孕期营养。这是李姐,负责你日常起居。从今天开始,她们24小时照顾你。”
我愣住了。
“妈,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什么?”她打断我,眉毛一挑,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袭来,“你懂什么叫安胎吗?你知不知道前三个月最重要?万一磕了碰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砸在我脸上。
我无力反驳。
因为在她眼里,我没有资格说“不”。
“还有,”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这是孕期食谱,营养师定的,从今天开始,严格按照这个吃。那些垃圾食品,什么火锅、烧烤、奶茶,一口都不许碰。”
我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单子。
早上:一杯牛奶,一个水煮蛋,一小碗燕麦粥。
中午:清蒸鱼,水煮西兰花,半碗米饭。
晚上:……
没有一点油星,没有一点我爱吃的东西。
那不是食谱。
那是饲料单。
是为了一头需要精心喂养的牲畜,准备的饲料单。
“另外,”秦岚的目光扫过我身上的家居服,露出一丝嫌恶,“把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都扔了,换上防辐射服。家里的wifi我已经让瑾淮掐了,手机、电脑,非必要不许用。”
“妈!”我终于忍不住了,“我不是犯人!”
“你现在比犯人金贵。”秦岚冷冷地看着我,“温知瑶,我希望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你嫁进我们顾家,享受了顾家给你的一切,现在,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你唯一的任务,就是生下这个孩子。一个健康的,聪明的,男孩。”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我的心脏。
我看向顾瑾淮,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
哪怕只是一句,“妈,别这样,瑶瑶会不舒服的。”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站在秦岚旁边,沉默着,默认了她所有霸道的安排。
他的沉默,比秦岚尖刻的话语,更让我心寒。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我成了一个被圈养的金丝雀。
不,金丝雀还有唱歌和飞翔的自由。
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王嫂和李姐像两个尽职尽责的狱警,24小时监控着我。
我吃饭,她们在旁边盯着,看我有没有把西兰花全部吃完。
我睡觉,她们轮流守在门口,生怕我晚上踢被子着凉。
我想下楼散步,她们会说:“太太,外面风大,辐射强,对宝宝不好。”
我想看会儿电视,她们会说:“太太,电视有辐射,对宝宝不好。”
我想给我的朋友苏晴打个电话,她们会说:“太太,手机有辐射,对宝宝不好。”
这个家里,所有尖锐的桌角都被包上了厚厚的海绵。
地上铺着防滑垫。
我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栋一百八十平的“安全屋”里。
而顾瑾淮,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
他不再有应酬,不再有加班。
每天晚上,他都会坐在我身边,把手放在我的小腹上,一放就是一两个小时。
他会对着我的肚子说话。
“宝宝,我是爸爸。”
“你要乖乖的,快快长大。”
“爸爸给你准备了最好的房间,最好的玩具,最好的一切。”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他从来不问我,今天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他会掀开我的衣服,仔细观察我肚皮上有没有长出妊娠纹,然后皱着眉让王嫂去买最贵的预防妊娠纹的油膏,命令我每天涂抹。
他关心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这个“容器”的品相是否完好。
有一次,我半夜渴醒,想去倒杯水。
刚走到客厅,就看到顾瑾G淮还没睡,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正在打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
“……对,已经11周了,下周去做NT检查。”
“嗯,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设备,数据必须绝对精准。”
“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检查结果有任何一点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句话。
他说:“那就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
短短四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捅穿了我的胸口。
原来,在他心里,我和这个孩子,只是一场投资。
一场可以计算风险,评估回报,并且在必要时“及时止损”的投资。
我浑身冰冷,扶着墙,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我悄无声息地退回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NT检查那天,秦岚和顾瑾淮亲自陪我去的。
去的是一家昂贵的私立医院,顾家是这里的VIP客户。
不用排队,不用挂号,院长亲自接待。
我躺在检查床上,冰冷的耦合剂涂在我的小腹上。
医生拿着探头,在我的肚子上滑动。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影子。
那就是我的孩子。
他像一颗小小的豆子,蜷缩在我的身体里。
我能看到他微弱的心跳,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被一种奇妙的情感充满了。
那是血脉相连的感觉。
不管他的父亲和奶奶如何看待他,他都是我的孩子。
是和我同呼吸,共命运的,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我的眼眶湿润了。
医生把数据记录下来,递给顾瑾淮。
顾瑾淮和秦岚立刻围了上去,紧张地看着那张报告单。
“医生,怎么样?NT值正常吗?”
“宝宝健康吗?”
医生笑了笑,“顾先生,顾太太,放轻松。从目前的检查来看,宝宝非常健康,NT值在正常范围内,各项指标都很好。”
我清楚地看到,顾瑾淮和秦岚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秦岚甚至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从医院出来,秦岚的心情显然很好。
她破天荒地对我说:“瑶瑶,辛苦了。想吃点什么?妈让王嫂给你做。”
我看着她那张虚伪的笑脸,只觉得恶心。
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吃火锅。”
秦岚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瑾淮立刻皱起眉,“胡闹!医生说了,要吃清淡的。”
“我没胡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怀孕很辛苦,吃顿火锅,是我的权利。”
“温知瑶!”顾瑾淮的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现在检查结果出来了,孩子是健康的,我就没有利用价值,连提要求的资格都没有了?”我冷笑一声。
我的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秦岚拉了拉他的袖子,然后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瑶瑶,不是不让你吃,火锅那种东西,油腻,不卫生,对宝宝不好。你想吃,等你生完,妈天天请你吃,好不好?”
她还在用孩子来压我。
永远都是孩子。
我忽然觉得很累,很无趣。
我不想再跟他们争辩了。
“好啊。”我轻声说,“那就等生完吧。”
我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
他们以为我妥协了。
他们不知道,从顾瑾淮说出“及时止损”那四个字开始,我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一颗反叛的种子。
现在,这颗种子,开始发芽了。
回到家,我假装疲惫,回房间休息。
我锁上门,从枕头底下,摸出了我偷偷藏起来的另一部手机。
这是我结婚前用的旧手机,一直没舍得扔。
我没有连家里的网,用的是我自己的流量。
我给苏晴发了一条微信。
“晴晴,我需要你帮忙。”
苏晴的电话几乎是秒回。
“瑶瑶!你终于联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你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我还以为你被顾瑾淮给绑架了!”苏晴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
听到她充满活力的声音,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没事。”我吸了吸鼻子,“晴晴,长话短说,我怀孕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恭喜?”苏晴"晴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没什么好恭喜的。”我苦笑一声,“晴晴,我想离开他。”
“什么?!”苏晴的声音拔高了八度,“你想好了?带着孩子?”
“我想好了。”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这个家,我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们不把我当人,只把我当成一个生孩子的工具。晴晴,我快窒息了。”
“我懂,我懂。”苏晴立刻明白了我的处境,“那帮资本家,就没一个有人情味儿的!行,你说,要我怎么帮你?”
“我需要钱,还有身份证。”我说。
我的钱包,身份证,银行卡,从我“被辞职”那天起,就都被顾瑾淮“保管”了起来。
他说,我安心养胎,不需要操心这些事。
“钱没问题,我这儿有。身份证……你放在哪儿了?我找机会给你偷出来?”
“不用。”我深吸一口气,“晴晴,你帮我办个假证。”
“什么?!”苏晴-晴又一次被我震惊了,“瑶瑶,你疯了?这是犯法的!”
“我知道。”我说,“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不能用我自己的身份。顾家的势力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只要我用自己的身份证,不出半天,他就能把我抓回来。”
“我必须彻底消失。”
电话那头,苏晴沉默了很久。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纠结的表情。
“瑶瑶,”她终于开口,声音很严肃,“你真的想好了吗?这条路一旦走了,就不能回头了。你一个人,挺着大肚子,无亲无故,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很辛苦的。”
“我知道。”我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小腹,“但我不怕。为了我的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这么做。”
与其让我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视他为工具的家庭。
我宁愿带他远走高飞,过清贫但自由的生活。
“好。”苏晴说,“我帮你。”
“你把你的照片发给我,剩下的交给我。一周,给我一周时间。”
“晴晴,谢谢你。”
“傻瓜,跟我客气什么。”苏晴顿了顿,又说,“瑶瑶,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宝宝。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挂了电话,我删掉了所有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
我看着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一场精心策划的逃离,在我的心中,慢慢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日子,我变得无比“顺从”。
秦岚让我喝难以下咽的补汤,我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口气喝完。
顾瑾淮让我每天涂抹三次防妊娠纹的油膏,我一次不落地照做。
王嫂和李姐让我早睡早起,不许碰电子产品,我也一一遵守。
我的顺从,让顾瑾淮和秦岚非常满意。
家里的气氛,似乎也缓和了许多。
秦岚甚至会偶尔对我露出一点笑意,虽然那笑意依旧不达眼底。
顾瑾淮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我几乎要误以为是温情的东西。
他会给我讲一些公司里的趣事,会给我读育儿书,会在我午睡时,轻轻给我盖上被子。
有一次,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抚摸我的头发。
动作很轻,很温柔。
我以为是梦。
可我睁开眼,却看到顾瑾淮坐在我身边,他的手,正停留在我的发间。
四目相对,他似乎有些尴尬,迅速收回了手。
“吵醒你了?”
“没有。”我摇摇头。
那一刻,我的心,竟然有了一丝动摇。
也许,他并不是完全不爱我。
也许,他只是被家族的压力逼得太紧了。
等孩子生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个念头,像一株毒草,在我心里疯狂滋生。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的逃跑计划,是不是太冲动,太绝情了。
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是顾瑾淮的生日。
秦岚在家里办了一个小型的家宴,请的都是顾家的至亲。
我作为“功臣”,被允许出席。
我换上了顾瑾淮给我买的宽松的孕妇裙,化了一个淡妆。
看着镜子里脸色红润的自己,我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我们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宴会上,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哎哟,看这肚子,尖尖的,肯定是个男孩。”
“瑾淮有福气啊,娶了个会生养的好媳妇。”
“这可是顾家的长孙,金贵着呢。”
我坐在顾瑾淮身边,微笑着,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
那些祝福,像一把把软刀子,割在我的心上。
顾瑾淮显然很高兴,他喝了不少酒,脸颊泛红。
他搂着我的肩膀,向所有人宣布:“等我儿子出生,我给在座的各位,都包个大红包。”
众人一片欢呼。
我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去。
顾瑾淮喝多了,被李姐扶回房间。
我因为怀孕,不能喝酒,所以很清醒。
我帮着王嫂收拾残局,秦岚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监工。
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到阳台去接。
阳台的门没有关严,我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对,是我,陈律师。”
“那份协议,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嗯,条款要写清楚。孩子出生后,抚养权归男方所有。女方自愿放弃一切财产,净身出户。作为补偿,可以给她一笔钱,五百万,够了吧?”
“什么?她可能不同意?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你放心,她会签的。她现在怀着孕,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等孩子一生下来,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她。”
“好,你尽快办好。记住,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温知瑶。”
我端着一盘水果,站在客厅中央,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抽干了。
协议。
放弃抚养权。
净身出户。
五百万。
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从我怀孕的那一刻起,不,甚至在我怀孕之前,他们就已经为我铺好了这条路。
等我生下孩子,他们就会拿出这份协议,用五百万,买断我和我孩子之间的所有关系。
然后,一脚把我踢出顾家。
我肚子里的,不是他们的孙子,不是他们的儿子。
是一个可以明码标价的,价值五百万的商品。
而我,只是一个代孕的工具。
用完,就可以扔了。
刚才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一点点可笑的动摇,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里到外。
我放下果盘,对王嫂说:“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王嫂紧张地问:“太太,要不要叫医生?”
“不用。”我摇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就是有点累。”
我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我走到床边,掀开床垫,从夹层里,拿出了苏晴托人送来的东西。
一个信封。
里面装着一张崭新的身份证,和一个U盘。
身份证上的照片是我,但名字和地址是陌生的。
林晚。
一个全新的身份。
U盘里,是苏晴帮我转出来的,我婚前所有的积蓄,还有她给我凑的二十万。
我将身份证和U盘贴身藏好。
然后,我拿出我的旧手机,订了一张三天后,最早一班去南方的火车票。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温暖的,滨海小城。
做完这一切,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我没有哭。
心死之后,是流不出眼泪的。
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不惜一切代价,逃离这个地狱。
三天后,凌晨四点。
整个城市都还在沉睡。
我悄悄地起了床。
顾瑾淮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看着他熟睡的侧脸,英俊,平和。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那些话,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男人,心里藏着那么冷酷的算计。
我没有带任何行李。
我只穿了一身最普通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家。
华丽,冰冷,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我没有一丝留恋。
我轻轻地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到玄关。
王嫂和李姐睡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拧开了大门的门锁。
咔哒。
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声音。
我闪身出门,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亮。
我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走进了电信。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那个华丽的牢笼,彻底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
我走出小区,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火车站。”
坐上车,我才敢大口地呼吸。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的新生活,也要开始了。
火车启动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顾瑾淮。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挂断。
然后,关机。
再见了,顾瑾淮。
再见了,温知瑶。
从今天起,我是林晚。
一个即将拥有新生活,和自己孩子的,普通的母亲。
我到南方小城的第一件事,就是租房子。
我租了一个离海很近的老小区,一室一厅,虽然不大,但阳光很好。
推开窗,就能闻到海风咸湿的味道。
我用苏晴给我的钱,置办了简单的家具。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我还买了很多绿植,把小小的阳台装点得生机勃勃。
我给自己做饭,不再是那些清汤寡水的营养餐。
我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麻辣鲜香的水煮鱼,酸甜可口的糖醋里脊,还有热气腾腾的部队火锅。
我吃得满头大汗,眼泪直流。
不知道是辣的,还是因为终于获得了自由。
我每天都会去海边散步。
脱掉鞋子,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任由海浪亲吻我的脚踝。
肚子里的宝宝,似乎也很喜欢这里。
他一天比一天活跃,经常在我的肚子里拳打脚踢。
每当这时,我都会把手放在肚子上,轻声对他说:“宝宝,别怕,妈妈在。”
“这里是我们的新家,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好不好?”
没有了顾家人的监视和压迫,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好。
孕期的反应,也似乎没有那么难受了。
我开始重新画图。
我买了一台二手电脑,一个数位板。
我接一些网上的散活,给一些小公司做室内设计。
钱不多,但足够我和宝宝的生活开销。
我以为,这样的平静生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那天。
那天我照例去社区医院做产检。
我排队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看到了医院大厅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财经新闻。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是顾瑾淮。
他瘦了,也憔悴了许多,眼底有明显的乌青。
但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面对镜头,侃侃而谈。
主持人问他:“顾总,听说您最近在疯狂扩张公司在南方的业务,是出于什么样的战略考量呢?”
顾瑾淮对着镜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通过电流,传到我的耳朵里。
他说:“我在找人。”
“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直直地看向我。
我的心,猛地一紧。
他是在找我。
他竟然,找到了南方来。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帽檐,低下头,快步走出了医院。
我不敢再做产检了。
我怕我的信息,会通过医院的系统,暴露出去。
从那天起,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我出门总是戴着帽子和口罩。
我不再去人多的地方。
我甚至不敢再接新的设计活,怕在和客户沟通的过程中,留下痕 जद。
苏晴打电话给我,告诉我,顾瑾淮快疯了。
“他动用了顾家所有的人脉和关系,像疯狗一样到处找你。”
“他查了全国所有的交通记录,住宿信息,消费记录,但你的身份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瑶瑶,你那个假证,办得太值了。”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他现在把搜索重点放在了南方。毕竟,你以前总说,喜欢南方的海。”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以为我逃得掉,但我忘了,顾瑾淮是一头多么执着的野兽。
他想要的猎物,不弄到手,是绝不罢休的。
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顾瑾淮找到了我,他猩红着眼睛,掐着我的脖子,问我:“你为什么敢带着我的儿子跑?”
我一次又一次地从梦中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我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感受着宝宝有力的胎动。
不行。
我不能被他抓回去。
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再回到那个牢笼里去。
我必须想办法。
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
最后,我找到了一个办法。
去一个更远,更偏僻,信息更闭塞的地方。
一个顾家的势力,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我很快就选定了一个目标。
西部的一个小山村。
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最重要的是,那里几乎与世隔绝。
我卖掉了这里所有的家具,退了房子。
我把所有的钱,都换成了现金,缝在衣服的夹层里。
离开的那天,我又去了一次海边。
我看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心里充满了不舍。
“宝宝,”我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对不起,又要让你跟着妈妈奔波了。”
“但是你放心,等我们安顿下来,妈妈一定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我坐上了去往西部的绿皮火车。
火车哐当哐当,载着我,离那片海越来越远。
也离那个叫顾瑾淮的男人,越来越远。
山村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艰苦得多。
没有网络,没有超市,交通也不方便。
我租了一个当地村民的旧房子,石头砌的墙,木头的房梁。
一到晚上,山风吹过,呜呜作响。
但我却觉得无比心安。
因为我知道,这里是安全的。
村里的人很淳朴,他们对我的到来,充满了好奇。
我告诉他们,我叫林晚,是个画家,来这里采风。
我的肚子很大,他们都以为我的丈夫在外面打工。
他们对我很好,经常会给我送一些自己家种的蔬菜和鸡蛋。
村里有一个赤脚医生,姓王,大家都叫他王伯。
王伯懂一些接生的知识。
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给了他一些钱。
他答应我,等我生的时候,他会帮我。
预产期越来越近。
我的身体也越来越笨重。
我每天都扶着腰,在村口的大榕树下,看来来往往的村民,看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
我常常会想,顾瑾淮现在在做什么?
他还在找我吗?
还是说,他已经放弃了?
也许,他已经找到了新的“容器”,开始了新一轮的“投资”。
想到这里,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他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符号。
我只希望,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
生产那天,来得毫无预兆。
半夜里,我的肚子突然开始剧痛。
我知道,要生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敲响了隔壁王伯家的门。
王伯和他老伴很快就赶了过来。
生产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痛苦一万倍。
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里即将散架的小船。
我疼得死去活来,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
“用力!再用点力!看到头了!”王伯的妻子在旁边给我鼓劲。
我咬着牙,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山村宁静的夜空。
我生了。
我浑身脱力地躺在床上,汗水浸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
王伯的妻子把孩子擦洗干净,用柔软的布包好,抱到我面前。
“恭喜啊,小林,是个大胖小子。”
我侧过头,看着那个小小的、红彤彤的婴儿。
他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缺水的小鱼。
他的眉眼,像我。
但那挺直的鼻梁,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却有顾瑾淮的影子。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是我的孩子。
我拼了命,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我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他似乎感觉到了,小小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指。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值得了。
我给他取名叫,温望。
我希望他,永远都有希望。
我姓温,他跟我姓。
他是我温知瑶的儿子,跟顾家,没有半点关系。
有了望望之后,我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我每天给他喂奶,换尿布,唱着不成调的歌谣哄他睡觉。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一个只会哭的小肉团,长成一个会笑、会咿咿呀呀的可爱宝宝。
我的心,被填得满满的。
山村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很快乐。
望望一岁的时候,学会了走路。
他摇摇晃晃地,像一只小鸭子,跟在我身后。
他会指着天上的鸟,含糊不清地叫着“鸟……鸟……”
会把地上的小石子,当成宝贝一样,捡起来塞到我的口袋里。
他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以为,我和望望,会在这里,平淡而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直到那天,村口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轿车,和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格格不入。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我。
我抱着望望,下意识地想往家里躲。
车门开了。
一个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是顾瑾淮。
他比两年前,更瘦了。
也更冷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站在村口的尘土里,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以及,我怀里的望望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又一次静止了。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震惊,有愤怒,有失而复得的狂喜。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和伤痛。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村里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我抱着望望,一步一步地后退。
我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别过来!”我尖叫道。
他停下脚步,离我只有三四米远。
“瑶瑶。”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找了你两年。”
“我不是瑶瑶!”我大声说,“你认错人了!我叫林晚!”
“林晚?”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悲凉,“温知瑶,你化成灰,我都认得。”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望望。
“他是我的儿子,对不对?”
“他不是!”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他姓温,叫温望!跟你顾瑾淮,没有半点关系!”
“温望?”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痛楚,“连姓,你都给他改了。”
“温知瑶,你真狠。”
我看着他,冷笑,“我狠?顾瑾淮,到底是谁狠?是谁在我怀孕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离婚协议,准备用五百万,买断我儿子的抚养权?是谁把我当成一个生育工具,用完就扔?”
我的话,像一把利剑,刺向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什么。
“不是那样的……”
“那是怎样?”我步步紧逼,“你敢说,你没有让陈律师准备那份协议吗?你敢说,你妈没有亲口说,等我生完孩子,就让我净身出户吗?”
他沉默了。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顾瑾淮,”我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失望和疲惫,“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说完,抱着望望,转身就走。
“站住!”他忽然大吼一声。
我没有停。
下一秒,我的手腕,被他死死地抓住了。
他的力气,还是那么大。
大得让我无法挣脱。
“跟我回去。”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不可能!”
“温知瑶,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他的眼睛,开始泛红,“儿子必须认祖归宗,他姓顾,不姓温!”
“你休想!”我挣扎着,“我死都不会让你带走望望!”
我们的争执,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
王伯也赶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放开小林!”王伯喝道。
顾瑾淮带来的几个保镖,立刻上前,拦住了村民。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望望被吓坏了,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放手!你吓到孩子了!”我冲他喊。
顾瑾淮看着大哭的望望,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松开了我的手。
我立刻抱着望望,退到安全的地方。
“顾瑾淮,”我看着他,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抢孩子吗?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别想把望望从我身边带走!”
他看着我决绝的眼神,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向后退了一步,挥了挥手,让保镖们都退下。
然后,他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瑶瑶,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就十分钟。”他说,“给我十分钟,可以吗?”
我看着他。
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顾总了。
他的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疲惫。
我不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过的。
但我知道,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
“我不想听。”我说。
“算我求你。”
他竟然说,“求”我。
那个不可一世,永远高高在上的顾瑾淮,竟然会说一个“求”字。
我犹豫了。
“好。”我最终还是点了头,“就在这里说。”
他点点头。
他让所有人都退到了远处。
整个村口,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和在我怀里抽泣的望望。
“那份协议,是我妈做的。”他开口,声音很低沉,“我承认,我一开始是知道的。我默认了。”
“因为我太想要一个孩子了。顾家的压力,我妈的逼迫,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只要有了孩子,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我以为,那就是我唯一的出路。”
“但是,你走以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我找了你两年。我去了所有我们去过的地方。我把你的照片,发给了全国所有的私家侦探。”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你离开我的样子。”
“我才明白,我想要的,不只是一个孩子。”
“我想要的是你,温知瑶。”
“我想要的是一个有你的家。”
他看着我,眼眶红得厉害。
“你走以后,我把那份协议撕了。我跟我妈大吵了一架。我告诉她,这辈子,我只要你温知瑶一个人。如果找不到你,我就一辈子不要孩子,让顾家断子绝孙。”
“瑶瑶,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不是人。我把你当工具,我伤害了你。”
“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我们重新开始。”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我。
我抱着望望,后退了一步。
重新开始?
他说得多么轻巧。
那些被监视的,没有自由的日子。
那些被当成工具,没有尊严的时刻。
那些冰冷的,绝望的,独自一人的夜晚。
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顾瑾淮,”我看着他,平静地说,“太晚了。”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温知瑶了。”
“我现在是林晚,是温望的妈妈。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过平静的生活。”
“不晚!”他急切地说,“瑶瑶,只要你愿意回来,怎么样都可以!我把公司给你,我把顾家所有财产都给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和孩子!”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顾瑾淮,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的钱,你的公司。”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尊重我,爱我的丈夫。一个温暖的,有爱的家。”
“而这些,你给不了我。”
“从你决定把我当成生育工具的那一刻起,你就永远地,失去了我。”
我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几乎站不稳。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
“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我摇摇头。
“没有了。”
我抱着望望,转身,毫不留恋地,向村子里走去。
我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顾瑾淮在村口站了多久。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他没有再来打扰我。
那辆黑色的轿车,也再没有出现过。
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一个月后,王伯交给我一个信封。
他说,是那天那个男人,托他转交给我的。
我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是顾瑾淮写的。
他的字,还像以前一样,苍劲有力。
他说:
“瑶瑶,我走了。”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和望望的生活。”
“你说得对,是我亲手毁掉了一切,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
“这张卡里,是我全部的个人资产。密码是你的生日。我把它留给望望,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给他的一点补偿。”
“我不会再奢求你回到我身边。我只求你,让我可以,偶尔,远远地,看一眼孩子。”
“我咨询了律师,我不会和你争夺抚养权。望望是你一个人的,永远都是。”
“最后,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我看着信纸上,最后那三个被泪水浸染得有些模糊的字。
我爱你。
迟到了三年的,我爱你。
我把信,连同那张银行卡,一起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我没有用那笔钱。
我也不打算用。
我和望望的生活,不需要他的补偿。
一年后,我用自己攒的钱,在村里盖了一栋小小的,带院子的房子。
我还开了一个网店,卖一些当地的土特产和手工艺品。
生意不好不坏,但足够我们母子俩,过安稳的生活。
望望三岁了,长得越来越像顾瑾淮。
他很聪明,也很调皮。
他会抱着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我每次都会告诉他:“爸爸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工作,他很爱你。”
我没有告诉他,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不想让那些仇恨,影响到他。
我希望他,能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健康快乐地长大。
偶尔,我会听说一些关于顾瑾淮的消息。
听说他把公司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公益事业上。
听说他在很多贫困山区,捐建了希望小学。
听说他,一直没有再婚。
也再没有别的孩子。
有一年冬天,下着很大的雪。
我带着望望,在院子里堆雪人。
望望玩得很开心,小脸冻得通红。
我无意中一抬头,看到远处山坡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在漫天风雪中,像一尊孤独的剪影。
他离我们很远很远。
远到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看我们。
他在看他的儿子。
我们就这样,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漫天的风雪,对望着。
没有靠近,也没有言语。
也许,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我收回目光,蹲下身,帮望望拍掉身上的雪。
“望望,冷不冷?我们回家吧。”
“不冷!”望望摇摇头,指着那个小雪人,开心地说,“妈妈,你看,我们的雪人,笑得多开心呀。”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个被我们堆得歪歪扭扭的雪人,脸上嵌着两颗黑色的石子,嘴巴是用一根红色的辣椒画的。
它咧着嘴,在风雪里,笑得灿烂。
我看着看着,也笑了。
是啊。
生活虽然有过苦难和伤痛。
但只要心怀希望,总能等到云开雪霁,春暖花开。
就像这个雪人一样。
即使在寒冷的冬日里,也能绽放出,最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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