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虎:果园宿舍的新生儿与普林斯顿的小妻子 | 到此的路程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2 22:00 2

摘要:在本宁顿校园,果园教职员宿舍区的邻居们都很热心地出来欢迎我们回家,他们知道我们的小菲菲过世了,都表达了同情和支持,我们也被完全接受了。他们觉得比利在暑假中长大了,更懂事了。看到我们家庭关系密切,没有受破坏,也大大放心了。比利当然飞到加州伯克利与他的妈妈、弟弟团

普林斯顿大学校园。视觉中国|图

在本宁顿校园,果园教职员宿舍区的邻居们都很热心地出来欢迎我们回家,他们知道我们的小菲菲过世了,都表达了同情和支持,我们也被完全接受了。他们觉得比利在暑假中长大了,更懂事了。看到我们家庭关系密切,没有受破坏,也大大放心了。比利当然飞到加州伯克利与他的妈妈、弟弟团圆,回到他在那边的学校。小瑞回了我们在华府的母亲家。在本宁顿,小菲利普不但会喂自己吃饭,也会走路了,并开始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儿。

这次,我不再是那个“邪恶”的学生,而被视为宿舍区的成员——一位老师的妻子,一位失去心爱婴儿的母亲,和1954年的境况完全不同了。我也长大了一点,跟别的教职员妻子交往也变得自然了一些。我的心慢慢又跳回对创造的渴望上。不久后新学期开始,我就出现在热爱的绘画和捏陶的地方,逐渐地开始回到以前学生时代那种疯狂的创作中。

一年后的1959年 8月,天气宜人,孕期中的我每天下午都去附近像小湖一样的公共游泳池,因为肚子里的小娃娃非常喜欢,每次从那儿回家,它就会在肚子里踢啊踢啊,好像叫妈妈回到baby最爱的动作去——游泳!非常好玩。有一天,纽约经销菲亚特汽车的商人(我们这里叫他詹姆斯吧),没有预先通知,来本宁顿看我们一家。我们很惊喜,放下正事,马上带他到我们房子外的苹果树底下坐着喝茶,饭前又与他分享马提尼鸡尾酒。他很欣赏我们那儿美丽的环境,仿佛可以把纽约的杂音和灰尘甩掉,他看着四围深深地叹气说,

啊!好舒服,好棒呢,这种生活。他一看到我端着茶壶和茶杯托盘出来,大声地叫出,天啊,琼! 你没告诉我你在怀孕。哇!糟糕,孕妇一见到我都会马上赶到产房生孩子的呀!

不会的,我这个baby得等到10月才会出生的。我笑嘻嘻地回答。

真的,琼! 你快快去准备到医院的东西吧,你很快就得走了!年轻的詹姆斯急急地嚷着。

胡说!詹姆斯,你放心!这是我第三个孩子,我完全懂我的baby怎么出来的。

不行不行! 快快准备!詹姆斯急得快哭了,否则你没有医生护士帮你在家里生孩子,拜托拜托琼和保罗!你们真的真的得马上去医院,非常非常抱歉。

果然!我的腹部奇怪地突然开始疼痛宫缩了。我和保罗无奈地跑上楼去打包了些衣服、零食和书籍,找出孩子的蜡笔和大画册,下楼把一些能吃的东西从冰箱里摆到桌子上,再一步一步地告诉那深感不安的詹姆斯如何照顾小菲利普,我俩就开车往医院里跑了,甚至还来不及打电话提醒大夫,就到医院欢迎我们的第三个娃娃了。

太奇怪了,我们给急诊室里的看护解释,我们的朋友没有事先告诉我们他的身体有个非常强的吸引胎儿的能量:任何孕妇一看到他,马上就会把孩子生出来的。他从纽约来看我们,一看到我就喊糟糕糟糕,并把他那特殊的能力告诉了我们……一开始我当然没相信他,但是过了几分钟。我感觉这里的确好像……孩子要来了。

护士听了听我身体里头孩子的动作那么活泼,请保罗坐在产妇家属专用的大厅等待好消息。我们安心地去生孩子,而从纽约来的汽车销售商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管孩子的使命,在家里照顾小菲利普。好像没有一个钟头,一个可爱的baby就来到了我们的世界,且并不是什么太小的早产儿。她只是喜欢不停地大声哭。这个孩子玲珑可爱,金白的头发,后来蛮早就学会了走路、说话,但就是爱哭。带她去检查,医生说这孩子没有任何病,只是喜欢不停地大哭而已,除非有人抱着她,把她摇来摇去。那时小菲利普已经会说话了,当我们给他介绍漂亮的小妹妹时,

来抱抱你的新妹妹,伊丽莎白(Elizabeth),快过来看看你的小妹妹呀!

哦,利德比特(LittleBit)!菲利普听错了,后来大家也跟着他学。

就这样,这个新妹妹的名字就被大家称为Lilbit了。这个孩子喜欢大声地哭,即便没有任何疼痛,身体好好的,也会经常大声哭,让我这不懂事儿的母亲开始幻想这个孩子是否在回忆什么上一辈子该忘记的惨事,使得她那么伤心地流泪大哭。那时我们没有人可以问。大夫没有答案,上一辈子的事儿,这种玄秘的话题在当时社会还无法公开讨论和分享。我只得自己默默猜想。总之,除了把她摇着摇着抱起来哼哼以外,全家没有人能让她安静下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了一边做妈妈一边回学校创作的生活模式。因为利德比特喜欢时常大哭,我在捏陶室里用着线圈制造技术捏出了一个大大的陶瓮,烧完出炉之后比我的腰还要高,刚好能让一个一两岁的娃娃站在里面,跑不出来。从此,我就带着小利德比特去陶艺室,把小baby放在陶瓮里,让她看妈妈捏陶,跟我一起待在那儿。哭也好,不哭更好,都不会出事儿。

找不到什么清楚的原因,小利德比特生命的前三年很少有时间能安静下来。她的出生好像是来世界警报什么似的。我们都习惯把这个哭声视为这个孩子的自我表达方式。我现在在遥远的尼泊尔回想当时,还在猜测小baby那么“难过”的原因。一个解释就是,她的表达方式就是哭喊;另一个可能,是否因为我们从来没有带她到池子那儿去游泳?自1959年8月19日出生之后,她之前最爱的下午泳场活动就完全停止了。但是,在妈妈肚子里的那几个炎热的夏季月份,和妈妈游水不就是胎儿的最爱吗?妈妈鼓着大肚子游泳非常舒服,没有感觉到腹部的重量。每天一离开那个小野湖的池水,肚子里小baby的两个小脚就会从里面使劲儿往外踢,好像在喊着:“回去啊!回到游泳池那儿去!不要出来!回到水里游泳去!” 她出生之后,因为要用母乳喂养孩子,出于卫生考虑,在公共游泳池游泳的习惯再也没有恢复——哇!那却是我们金发娃娃最爱的运动呢!

不到一岁,小利德比特有一天突然站了起来,发现自己能独自站立,她马上就开始往前跑。不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学习走路,而是一发现身体站得起来,腿能跑,小利德比特就往前冲了。那时我们正坐在草坪上看学生团体棒球比赛。我们坐在三垒的后方,在本垒打home run的路线中。击棒者正在紧张地大跑的时候,小利德比特突然发现她自己能站起来,两个小腿开始走动,就往前不停地跑,冲到四个垒的正当中,里面的球员都正在从垒到垒大跑大追,金发小baby就跑进比赛中心去了。大家都吓坏了,喊着:停下来!把那baby抓下来!

全场观众都愣了。怎么回事?原本走都不会走的小利德比特,怎么突然飞奔起来了呢?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迹,不知道她怎么如此快就会走会跑了。本来那个哭哭啼啼的发声机,忽然变成了一个闪光飞奔的小神仙了? 这不就是那个站在陶瓮里不停哭的娃娃吗?!

这个蛮特别的孩子长大后停止了大哭,却对母亲产生了深深的不满,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爱过,是家里最难看的、最不受欢迎的孩子,并一直被母亲痛恨。我做家长一向客观公平,四个孩子受同样的训练、矫正、称赞、羡慕或者惩罚。四个孩子都挨过打,被骂过罚过,但利德比特一直认为她是唯一被打被骂的,是母亲不想要的孩子。她用极特殊的天赋写诗、写故事,都非常精彩。全家没人比她写得更美更精致;她也富有画画的能力,家里没人比她画得好。她时常把自己的感觉写在一本一本(肯定非常精彩)的秘密回忆录里。中学毕业的那个礼拜,十几岁的她在家对某件事失望,大发脾气走出了家门,好几天没回来,很可能她去了同学家,诉说自己在家的生活如何可怜残酷,母亲多么暴力等等。

我们的母女关系是个蛮有意思的难题。今天,这个孩子虽然长大了,变成了大人,甚至变成六旬以上的老人,以及被很多养宠物的人视为老师的自然学专家,但我们的母女关系还是留在她孩童时代的框框里。她还会深深地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被爱过。我怀疑是否可能和她上一辈子没做完的事有关?那些未完成的痕迹留存于她现在的意识中。其实我们母女在心底一直都深深地彼此相爱,但她仍然可能会说她的母亲多么冷酷,多么地恨自己,同时也会说自己多么深爱母亲。只要看到我们在一起的照片,每一张里面,她都表现出伤心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照片拍完之后不得不分离,她也会表现出舍不得的样子。这种深层的依恋和对分离的恐惧都来自什么遥远的原因呢?

想想我们这一辈子来这美丽的大地是要做什么的?如果问任何孩子“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孩子们会回答:探险者、救火员、厨子、歌星、画家、演员、总统、科学家、船长、侦探、物理学家、宝石采购者、园丁、空军战斗者等等。我呢?我想当什么呢?我没到十二岁就想当侦探了。二三十年之后的确当了个鉴定中国古代书画真假的“侦探”。但这四个孩子从来都没有被我劝服过,“你长大了应该做个好法官、富商、学者、艺术家”。 当他们八岁左右开始发现自己的最爱,我在旁边看着,只是开心地鼓励和赞同,绝不劝他们一定得去上大学,务必获得学士证书以找到赚大钱的职业。我深刻地相信他们爱上什么做什么,就会开心。开心地做什么,就会做得好。不管做什么,只要他们心底真的高兴,就会使他们尝试的“职业”成功,也会让他们快乐。

利德比特有气喘,据说喝羊奶有助于缓解气喘,我为她买一只山羊让她自己养。呵!这可让她开始对山羊产生了一辈子的兴趣进而研究。后来她又给自己购买了别的山羊,产出了好多高脂羊奶。她天天带着羊群爬山,让它们自由地乱跑,仔细地观察着山羊选择吃什么,从而发现哪些野生草能治疗羊的哪几种疾病。

人类喜欢分享他们自己体验出来的新知识。因为希望別人不再像自己那样浪费难得的生命精力。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非常难得,并且非常有限的,一定要把它好好地运用,做出真正对世界和大家有点儿用的贡献。我从小就知道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藏着至少一个非常独特的特征。这些特征将以独特的能量提供独特并有益于人类的贡献。只是儿童时代那个独特的能量时常会被父母忽略或歧视。每个灵魂都这样:它们如同一个独一无二的花朵,都会慢慢地展开,呈现出独特的美,独特的香味儿,以及独特的果子。我一直鼓励孩子们欣赏自己所喜爱的事物。他们四个小时候的最爱,和长大后的选择,也都是独特的。这样,每个孩子的成就能使得他满足开心,好好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也让我知道我这种“放任主义”没错,是家长行为中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

在普林斯顿期间,理查德对美国生活产生了跟我一样的恐惧。保罗那时也开始衰老,欢迎理查德住我们家,我们三人各自有着瑞士、英国和德国-中国的文化背景,在一起非常和谐。有一天保罗跟我说,

你既然跟理查德那么要好,你可以考虑嫁给他。

什么?我已经在照顾我们的三个孩子。理查德比我小九岁。我才不要来照顾四个孩子。我吓了一跳。保罗在讲什么呀!

你的动作都太快了,琼。你只要什么都慢一点儿,你会发现他将变成一个很好很棒的人。

他们两人在家里,彼此是非常支持的。我在管孩子或者做家务的时候,他们两个会坐在一起抽烟斗聊天。学年底快放暑假的时候,有一天我从普林斯顿的研讨会回家有点晚,发现他俩在那儿非常得意。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今天?我问。

我们离婚了,保罗骄傲地跟我说,你我已离婚了。是我和理查德一起到法庭去办的。我在法官面前告了理查德,说他和我妻子睡觉,理查德承认了,法官就允许了我和你离婚。 现在你俩可以到英国去结婚,一起到日本做理查德的硕士论文研究。

你们敢?保罗,我不在场,你凭什么去离婚?我不是跟你说了N次,我嫁给你是来照顾你这一辈子剩下的所有日子吗?我是永远不要离开你的。我心底爱上的只是你啊,不是床上的理查德啊!我愣着,开始哭。你怎么了,保罗啊,为何把我抛弃?

你不记得吗,亲爱的?我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了,当你长大了,成为一个妇女的时候,我就会把你放走,让你嫁给个年轻的,能使你完全满足的伙伴儿。

没有,你没说过!我没有丝毫这种讨厌的记忆!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种我绝对不会接受的恶心话。你们两位为何没有考虑过我——琼——本人的愿望呢?为何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要不要换丈夫呢?理查德只是怕单独地去日本留学,他只是要一个能干的人来保护他,来照顾他——不是吗,理查德?你自己说!

这个男人竟然还跟我说——“我需要你!”——这句话是典型无用的男人会说出来的事实!女人听到这句话必须立刻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我从头到脚整个身体跟着烧热,气得要死,大声地骂着他们,无法相信他们居然还会合办如此鄙陋的交换,把我当成货物,不给我一个机会来表达我本人的愿望和选择。他俩完全歧视我生而为人的权利,没给我丝毫的尊重。一个比我大三十八岁的瑞士音乐家,一个比我小九岁的英国研究生。他们竟然能合作做出如此荒谬的事儿,一起来决定不在场的第三位的前途,不可思议!这还不清楚吗?两个男人都想要个能干的女管家来维持他们的日常生活,自己不用动手。显然就是这样!至于爱情故事里面那些从白马上下来保护女人,提高妇女地位的英俊骑士们——他们只是这些幻想故事的无知作者的梦想,与事实无关。

保罗拿出一个新的行李箱,平静地交给我,说:来,这是你的结婚礼物。你们快到英国理查德家那边去结婚,我来照顾孩子们。你们到日本去的时候带着我们两个女孩儿去,让菲利普留下,我一个人照顾他会让他很乖的。

保罗是在为他这第四个年轻的妻子着想,希望能够为她找个合适的伙伴,认为把我交给年轻的理查德就是好主意,其实在想的只是性方面的搭配,没考虑到日常生活所要付出的精力和资源。我马上看出理查德年轻无知,一定需要我来照顾他, 但是他不会照顾我的——这点我马上清楚了,但两个男人没看出这个巨大的问题。理查德将成为我的第四个孩子。他到日本留学需要別人保护他,照顾他。他没想过,跟他一样,日文对我来说也是全新的、与我所懂的语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外国话”。我拒绝离开保罗。

我需要你,求求你跟我来,我好需要你!理查德恳求道。

奇怪,男人一说“我需要你”,女人的心就会软下来,融化成只能点头承诺的热热的泥土。这么简单的事在他们看来却是如此地需要向女人求救。好可怜。举手之劳而已,这些有什么难度呀?他(们)却觉得那么庞大可怕,我们付出反而那么简单容易,这么大的需求让我们那么轻松地承担了真是太不平等了!干脆答应他们吧。就这样,女人沦陷进懒惰男人所设的陷阱里。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那么可怜,那么无辜又无助,我只能说:这个我能轻松地做到,我帮你做到好了,没什么的,甭谢我!就这样把自己的这辈子交给了人家。

那个礼拜,理查德和我从纽约飞去伦敦,到他位于赫默尔亨普斯特郊外(Hemel Hempstead)的家里拜见他的父母。那两位还在震惊中,因为最近才突然接到理查德的消息,知道他们二十三岁的宝贝儿子,将带一个年长他九岁、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中德混血的同学来英国结婚。他们都非常反对,但没有话说,只能叫我们到地区政府登记结婚,在餐厅和理查德的朋友吃个喜宴,再回美国。他们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参加我们那个不像样子的婚礼。于是,我和理查德在政府登记了婚姻之后,回到普林斯顿,从保罗那儿接走两个小女儿——我们叫做啵啵和璧璧的利德比特和比阿特丽斯,四个人搭了火车从纽约到加州旧金山,再从旧金山搭了一艘日本叫做Brazil Maru的客运轮船,到日本东京去了。

责编 邢人俨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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