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伺候我的嬷嬷在我耳边念叨,必须去抱皇后的“大腿”,认她做养母。
我六岁那年,生母贵妃在宫斗中落败,被废了。
伺候我的嬷嬷在我耳边念叨,必须去抱皇后的“大腿”,认她做养母。
唯有如此,我才能摇身一变,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女,那个未来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享用一世的尊荣。
可皇后厌恶我的生母,连带着也看我不顺眼。
宫里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为了向皇后献媚,谁都想来我这踩上一脚。
他们嘲笑我是“没娘的孩子”。
他们会故意撕烂我本就破旧的衣裙,还逼着我跪在地上学狗叫。
在那些冰冷的日子里,唯有一个身影,在我受罚时,不顾他人眼色,执拗地将一个尚有余温的汤婆子塞进了我冻僵的怀中。
她轻声说:“小公主别哭了,抱着这个就不冷了。”
后来,父皇终于想起了我,他问我,想让哪位嫔妃抚养我。
我平生第一次违逆了嬷嬷的叮嘱,我指向了那个身影——芸贵人。
生母失势的那些时日,宫中的风向彻底变了。
往日里那些笑脸相迎的嫔妃,如今都绕着我走,甚至为了讨好皇后,不介意也来踩我一脚。
内务府的公公敢克扣我宫里的炭火,害我冻得瑟瑟发抖。
尚衣局会“忘记”我的冬衣。
御膳房送来的,也只剩下馊掉的白粥和冷硬的馒头。
这一切,皇后都看在眼里。
她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默许宫人对我的欺凌。
每当我去她的凤仪宫请安,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公主们便会围上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没娘的野孩子!”
“母后根本不喜欢你,你还来干什么!”
“我看她就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娘,还想来克我们!”
他们朝我扔小石子,笑嘻嘻地冲过来撕扯我的裙摆。
“她娘是个狐狸,她也是个小骚蹄子!”
“瞧她那身打扮,小小年纪就想攀龙附凤吗!”
“想见皇后?可以啊,你现在跪下,学几声狗叫,我们就让你进去!”
那一天,我在凤仪宫外等了整整一夜。
宫墙内是欢声笑语,暖意融融。
宫墙外是风雪交加,我只觉得寒气顺着膝盖钻进了骨头缝里。
嬷嬷心疼我,却只敢躲在远处。
她隔着风雪劝我:“公主,再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
“等皇后娘娘气消了,肯定就愿意见您了。到时候,您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
可她从没问过我,疼不疼。
膝盖上的伤口冻得发紫,结了冰痂。
我不敢哭,只能死死抱住自己。
就在我快要冻僵时,一个身影踏着大雪而来。我一抬头,便撞进了芸贵人那双满是心疼的眸子里。
她身边的嬷嬷急得直拉她:“贵人,这事您可管不得!”
可芸贵人甩开了她的手,执意将自己怀里的汤婆子,塞进了我怀中。
她嘴里念叨着:“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孩子冻坏了。”
我抱着那个汤婆子,一时不知所措。
芸贵人看我脸色惨白,以为我饿了。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几颗用油纸包着的糖。
“出门急,没带点心。公主若不嫌弃,先吃点糖,嘴里就不苦了。”
我后来才知,这些糖是她省下来,准备给六弟弟的。
嬷嬷说,六弟弟是芸贵人的亲生儿子。
那天,恰好是六弟弟的生辰。
我悄悄跟在她身后。
看见她总是等在皇后寝宫的门口,手里捧着各种宫外的小玩意儿。
有糖葫芦,还有蜜饯。
许久,六弟弟才出来,他目光在蜜饯上停留了一瞬,但小孩子那点心思很快被高傲掩盖了。
“谁稀罕你这些破烂玩意儿!”
“我生辰,母后自会给我最好的,哪里轮得到你一个贵人多管闲事!你以后别再来了!”
我亲眼看见六弟弟把那些东西全都砸在了地上。
我转身问嬷嬷:“为什么六弟弟这么讨厌她,她还要对他这么好?”
嬷嬷叹了口气:“大概是芸贵人心善吧,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心疼的。”
可为什么别人的母妃都这样,我的生母却从不喜欢我。
“公主,您可千万别为这点小恩小惠就改了主意。”
“芸贵人是好,可她性子太软弱了。您看,她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保不住,只能养在皇后膝下。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个出头之日。”
“公主选了皇后娘娘,将来就是嫡出,前途无量。这机会,旁人求都求不来。”
可嬷嬷忘了。
皇后不喜欢我。
她身边已经有了三公主和二哥哥,根本不缺我这一个女儿。
芸贵人不一样,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
所以,在皇后寿宴那天,我当着众人的面,“失手”打碎了父皇赏给皇后的那尊玉如意。
皇后勃然大怒,罚我跪了一夜的佛堂。
第二天,圣旨就到了。
父皇将我记在了芸贵人的名下。
我猜到一定是皇后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但这都不重要了,我的目的达到了。
离开佛堂时,我看见了芸贵人。
她急匆匆地跑来,见到我时,眼神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我嫌弃她。
我定了定神,主动朝她伸出了手:“母妃!”
听见我这一声“母妃”,芸贵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眶就红了。
她破涕为笑,紧紧拉住我的小手。
“走,跟母妃回家!”
芸芳阁很小,小到甚至不如我生母寝宫的偏殿大。
可我却莫名地喜欢这里。
连院子里那些无人打理的野花,都觉得好看了几分。
“以后你就安心住这,这里比不得朝华宫,公主……莫要嫌弃。”
我仰起脸,努力挤出一个最乖巧的笑容。
然后我认真地开口:“昭儿不嫌弃。母妃在哪里,昭儿就在哪里!”
我努力扮演一个听话的乖孩子。
因为我知道,大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孩子。
果然,芸贵人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嬷嬷拿来了换洗的衣服。
“这些都是我估摸着你的尺寸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若是不合身,我再给你重新改。”
我生怕她觉得我不喜欢,连忙接了过来。
“昭儿很喜欢,谢谢母妃。”
可能是跪了一夜,太累了,身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没忍住,难受地皱了皱眉。
芸贵人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蹲下身,轻轻掀开了我的袖子。
袖子下,是冻伤的红痕,还有膝盖上跪了一晚上的青紫。
我心里一慌,连忙开口。
“母妃别担心,这些都不疼的。”
“明天睡一觉就好了。”
我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昭儿不是拖油瓶,母妃不要赶昭儿走。”
芸贵人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无奈与撕心裂肺的心疼。
“傻孩子,想什么呢。我只是在想,这样的伤口,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她轻轻碰了碰我的伤口:“昭儿这么漂亮,将来是要穿最美的裙子的。”
那一刻,我愣住了。
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原来,真的会有人在意我疼不疼。
而不是只觉得我的伤疤丑陋,会污了她们的眼。
“公主还是要早做打算,换个母妃。跟着芸贵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嬷嬷还在提醒我。
可我,竟然有些舍不得了。
舍不得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我甚至在想,如果芸贵人不利用我,我就一辈子待在她身边。她没有孩子,我没有母妃,我们本就是天作之合。
可命运的馈赠,似乎总暗中标好了价钱。
第二天,我就在饭桌上看见了那碗莲子羹。
芸芳阁的宫女春芽笑着端上来。
“公主快尝尝,这是我们贵人亲手为您炖的莲子羹。”
“可甜了,真的!”
我盯着那碗莲子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原来,所有人都一样。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不求回报的爱?芸贵人养我,果然也是想借我来博取父皇的恩宠。
我强忍着恶心,喝下了那碗莲子羹。
随即,挤出一个乖巧的笑。
“很甜。”
但是也很苦。
比我喝过的任何一碗药都苦。
我只能在芸贵人离开后,抓着嬷嬷的袖子,流着泪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她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吗?”
嬷嬷也红了眼,擦了擦泪。
她感叹道:“或许,生为公主,本身就是错吧。”
“公主,还是早些为自己打算,换一个母妃吧。”
夜里,旧伤复发,我疼得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冷汗直流。
芸贵人闻声而来,她的眼神里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慌乱。
她手忙脚乱地命人连夜去请太医。
尽管疼得快要昏过去,我还是没忘记提醒她。
“母妃……去请父皇了吗?”
芸贵人脸上还挂着泪,闻言一愣。
她有些茫然地开口:“找你父皇做什么?你父皇又不会治病。”
一刹那,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忍着痛,急切地开口。
“昭儿生病了,母妃不该先去找父皇吗?告诉他昭儿病了,这样父皇就会来看望母妃了。”
“母妃不用管昭儿,昭儿不怕疼。”
“昭儿不是拖油瓶,昭儿可以帮母妃争宠的!”
芸贵人神色复杂地坐在我床边,轻轻握住我冰冷的手。
她柔声问我:“昭儿,为什么会这么想母妃?”
我茫然地看着她。
“因为……以前的贵妃就是这么教昭儿的。她说昭儿是女孩,是拖油瓶,为什么偏偏不是个男孩。”
“所以,贵妃每次都会给我喂莲子羹。”
“因为只有这样,昭儿生病了,父皇才会来看昭儿。”
可是后宫的孩子太多了。
父皇可以因为我生病来一次、两次。
次数多了,他也厌倦了。
父皇开始逐渐冷落贵妃。
贵妃没了恩宠,就整日像疯了一样折磨我。
最开始是不给饭吃,后来是把我关在暗无天日的偏殿。再后来,她会每日用很长很长的针,一根根扎进我的皮肉里。
父皇不来一次,她就扎一次。
她说,这样才能让我长记性,以后才知道怎么留住父皇的心。
起初,那些针只是疼一下。
慢慢的,那些针断在了我的皮肤里。
每次阴雨天,我就疼得睡不着觉。
我疼得大哭,可贵妃却置若罔闻。
后来我知道,哭是没有用的,所以我再也不哭了。
说完这些,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芸贵人的脸色。
见她脸色煞白,我以为她生气了,急忙保证道:
“没事的,母妃,昭儿肯定能为你争宠!昭儿还可以去洗冷水澡,去吃很多很苦的药!”
“只要母妃……不要离开我。”
说完,我就要挣扎着下床。
芸贵人却一把将我按了回去:“谁说要你这么做了!”
她哭了,哭得泪流满面,却还不忘教训我。
“母妃不会离开昭儿的。”
“母妃只是在伤心,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昭儿。如果早一点,昭儿就能少受点苦了。”
芸贵人拉住我的手,一字一句道:
“在母妃心里,无论昭儿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最好的。”
“母妃不想用昭儿的性命去换恩宠,那样的恩宠我不要。母妃只希望昭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也许是忍得太久了,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疼痛,都发泄了出来。
“母妃,昭儿好疼啊……”
后来太医赶到了,替我开了药。
临走前,他语气很不好地斥责芸贵人:“贵人就算想争宠,也莫要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
“贵人既然收养了公主,就理应好好对待。”
芸贵人被骂了也不生气,反而连连点头。
“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
“刘太医教训的是。”
芸贵人往刘太医手里塞了些银子。
刘太医以为她要打听什么,没想到她问的全是关于我的。
“我第一次养孩子,很多地方都不懂,还要请教刘太医。”
“昭儿太瘦了,我想……好好给她补补身子。”
那以后的夜里。
我总看见芸贵人半夜不睡,点着灯翻阅各种医书,记下了厚厚的一本笔记,字迹清秀端正。
有一次我好奇地偷看了一眼。
发现上面写的,全是各种药粥的配方,以及……我平日里爱吃的菜谱。
可这件事情,终究还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
他勃然大怒,觉得是芸贵人故意利用孩子争宠,用心险恶。
他罚了她半年俸禄,并且禁足在芸芳阁中。
可芸贵人一点也不生气。
她反而欣然接受,还往我的汤药里多放了两颗糖。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母妃……你不怪昭儿吗?”
“是昭儿弄巧成拙,才害得母妃失了宠。”
芸贵人替我掖好被子,轻声安慰我。
“怎么会呢。你是我女儿,我怎么会怪你。”
随即她还开了个玩笑:“其实没了恩宠也挺好。这样,我就能天天陪着昭儿了,哪儿也不去。”
“你父皇若是在,我反而束手束脚的。”
我突然觉得,这深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傻”的贵人。
不过,没关系。
以后有我,我会保护她。
半个月后,我的身体大好。
很快到了书院开学的日子。
芸贵人似乎比我还兴奋,每日忙着给我准备新衣物、笔墨,还亲手给我做了一个精致的书箱。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学院里的那些书,我早就自学完了。
我实在不必去跟着那群小屁孩一起玩闹。
可话到了嘴边,看到母妃脸上那期待的笑容时,我又全都咽了回去。
我不想让母妃失望。既然去学院能让她开心,那我就去。
在我心里,母妃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我答应了母妃,会好好听先生的话。
可没想到,放学时,还是遇上了六弟弟和三妹妹。
他手里拿着个弹弓,一颗石子精准地砸在了我头上。
“哟,原来是二姐姐啊。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哪个宫里新来的宫女呢。”
“二姐姐应该不会怪我吧?”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箱,掸了掸灰,低头准备离开。
六弟弟却指挥着几个皇子公主把我围了起来:“二姐姐这么喜欢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啊?”
“从前是,现在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从小就没娘教呢。”
我告诉自己不能生气。
只是衣服脏了,回去母妃又要担心了。
周围的皇子公主们爆发出一阵哄笑,吵得我头疼。
“能让让路吗?”
我还赶着回家吃母妃做的桃花酥呢。
可六弟弟不仅不让,反而得寸进尺,伸手就想来抓我的头发。
我面不改色,反手一巴掌狠狠抽了过去。
“听不见吗?”
六弟弟懵了,周围看热闹的也都懵了。
我懒得废话,直接把他提了起来,拖到旁边的河边。
我抓着他的领子,把他半个身子悬在河上。
“你再敢在你母妃(指芸贵人)面前告状,我就撕烂你的嘴,把你扔进河里喂鱼,听见了吗?”
六弟弟吓得呆住了,反应过来后,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后来听说,他躲在假山后面哭了一整天。
从那以后,书院里的小朋友们,就再也不敢靠近我了。
有一次,我在凉亭下发呆。
几个公主正在不远处玩踢毽子。
她们一见到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瞬间作鸟兽散。
这一幕,恰好被来接我的芸贵人看见了。
她看我的眼神瞬间变了,复杂中带着浓浓的怜惜。
我心里一慌,以为她察觉到了什么。
结果一回到宫里。
她就塞给了我一大包蜜饯。
还悄悄跟我说:“明天去学府,记得把这些蜜饯分给大家吃。你的那份,母妃给你留着呢。不够了,母妃再给你做。”
我低头看着那包蜜饯,心情有些复杂。
“母妃……”
母妃辛辛苦苦做的蜜饯,凭什么给那几个蠢才吃。
我一点也不想分享。
她们怕我,是因为我警告了她们,不许再在我面前晃悠。
可芸贵人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
她还在温柔地安慰我。
“昭儿要学着分享,这样才会有很多很多朋友。”
“三公主她们,其实本心不坏。只要昭儿付出真心,总能交到新朋友的。”
旁边的嬷嬷笑着插话。
“这些可都是贵人熬夜做出来的。”
“贵人看见公主被大家排挤,怕公主难过,自己手都烫了好几个泡,还非要做。”
我的目光立刻落在了芸贵人的手上。
果然,她白皙的手指上,有几个泛红的水泡。
芸贵人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没事的,小伤,很快就好了。刚开始不熟练,以后就好了。”
我眼眶一热,固执地牵起她的手。
“昭儿给母妃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
第二天,我背着那一大袋蜜饯去了学院。
我臭着一张脸,把袋子塞给了三公主。
“给你。”
三公主吓得差点又哭了。
“你……你该不会是给我下毒了吧?”
“怎么说我也是你亲妹妹,你、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解释道:“我母妃给的。”
“没毒,毒不死你。”
三公主还是不信,死活不肯吃。可她又忍不住使劲闻着蜜饯的香甜,馋了一整天。
最后,还是我当着她的面,自己先吃了一颗。
她这才一把夺走蜜饯袋子,一连吃了好几个。
“哇,芸娘娘真好!”
“我母后从来不让我吃这些,她总说吃多了贪嘴,以后就没法保持身段了。”
我冷哼一声:“自然。我自己选的母妃,当然是最好的。”
我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六弟弟,问他要不要。
他高傲地扭过头,死犟:“不就是蜜饯吗?母后宫里多的是,我才不稀罕。”
话虽这么说,我却分明看见他快要流下来的口水。
我懒得拆穿他,只是趁他不注意,悄悄往他书箱里塞了一大把。
“蜜饯好吃吗?”我问三公主。
三公主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这么好的东西,是不是该拿回去和大家分享?”
“别怕,吃完了我再给你带。”
三公主当真听了我的话。
当晚,她就带着蜜饯回了皇后寝宫。
结果第二天,那袋蜜饯就辗转落到了父皇的手里。
他似乎终于想起了我这么个女儿,也想起了被他禁足的芸贵人。
当晚,父皇翻了芸贵人的牌子。
芸贵人开心极了,翻出了她压箱底多年的首饰,在我面前比来比去。
“昭儿,你说母妃戴哪一个更好看?”
我想了想,摇摇头:“这些都不好看。”
“母妃,你信昭儿。昭儿有办法,帮你留住父皇的恩宠!”
芸贵人轻笑着应下,显然没把我的话当真。她进宫这么多年,若是真有办法留住恩宠,也不至于还是个贵人。
我拉着她的衣袖开始撒娇。
“春芽姐姐说,母妃是江南人士,那儿的胡饼味道是一绝。昭儿也想尝尝。”
芸贵人架不住我撒娇,宠溺地点了点我的额头,挽起袖子进了小厨房。
等父皇过来的时候,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胡饼香气。
我眼尖地看见了他,立刻扑了过去:“父皇!昭儿好想你!”
芸贵人前一秒还哼着小曲,后一秒整个人都愣在原地,转过身时,满脸都写着手足无措。
“陛、陛下……”
父皇的脸色难得的柔和:“无碍。”
“只是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便进来瞧瞧。”
父皇的目光落在了那盘胡饼上:“芸贵人也是江南人?”
芸贵人紧张地绞着手指:“妾身是江南姑苏人士。”
父皇喃喃自语:“竟是姑苏……难怪,这胡饼的味道如此地道。”
“朕的母后,也是淮州人士。从小,她便最爱给朕做胡饼吃。朕……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母后做的胡饼了。”
宫中人人都知,父皇与太后母子情深。
只可惜当年夺嫡之路,伤了母子情分,太后也郁郁而终。
往年太后忌日,父皇都会让御膳房做一碗胡饼,可再也吃不出记忆中的味道了。
我立刻察言观色,拿起一块胡饼,高高举起递给父皇。
“父皇快尝尝!母妃做的胡饼可好吃啦!”
“昭儿一口气都吃了两大个!”
父皇果真拿起尝了两口,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味道……果真和母后做的一模一样。”
他看向芸贵人:“往后,朕还可以来贵人这里吃胡饼吗?”
芸贵人受宠若惊,连忙点头:“陛下随时都能来。”
我暗中使了个眼色,叫人备好了美酒。
然后,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困了。
“母妃,父皇就交给您啦。”
“昭儿告退。”
说完,我便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父皇才神清气爽地离开芸芳阁。
不仅如此,父皇当即解了母妃的禁足,还下旨封她为——贤妃。
芸芳阁的院子太小了。
紧跟着封妃圣旨一同前来的,还有一排排的珍宝首饰、黄金布匹,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
可母妃看都没看,就叫人全都搬去了库房。
我悄悄问她:“母妃是不喜欢吗?”
芸贵人摇摇头,摸着我的头说:
“母妃很喜欢。但是这些,母妃要留着,将来给我们昭儿做嫁妆。”
“我们昭儿不用羡慕任何人。别人有的,昭儿也必须有。”
我感觉鼻子一酸,差点又哭了。
“才不要!昭儿要一辈子陪着母妃!”
再后来,父皇时常歇在母妃宫中。
他最爱听母妃讲江南的趣事。
“一条平江路,半座姑苏城。”
“街边的茶坊里点一杯碧螺春,就能听一下午的说书先生讲奇闻异事。”
我看得有些发呆,回过神才发现,母妃的话比以前多了许多。
仿佛只要一讲到家乡,她总有说不完的话。
比如父皇问她:“所以,芸娘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妃一愣,随即坦然一笑。
那是我第一次,从母妃口中,听到她娘家的旧事。
母妃说,她的父亲只是一介小小刺史,领着微薄的俸禄,勤恳度日。
她的阿娘,救了她父亲的命。
有一年大旱,父亲回乡任职,差点饿死。是阿娘拿着自己做的胡饼,救了父亲。
后来,父亲被人诬陷贪墨公款,又是阿娘,散尽了家财,才保住了父亲的性命。
然后,阿娘每日提着篮子,走访各家官员的家眷,只为替父亲洗清冤屈。
那时的母妃才十岁,每日就看着阿娘早出晚归,脚上的鞋都磨破了好几双。
最后,是阿娘独自一人,带着一篮子特产,跋涉千里去了京城,拦惊马,告御状。
官员被阿娘打动,最终出面替父亲翻了案。
但是阿娘的腿,却在那次奔波中落下了残疾。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父亲心疼她,阿娘却说:“这有什么。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母妃进了宫,阿娘告诉她:
“每个人的命都只有一次。要保护好自己,这是做一切的前提。先学会爱自己,再去爱别人。”
所以,她遵循着这句话,在这宫里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地活了十年,才得以保全自身。
父皇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他向母妃保证:“朕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朕定会护佑你们母女平安。”
这件事后,母妃承宠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宫中那些人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她们一个个上赶着来巴结,话里话外却又夹枪带棍。
母妃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
我便起个大早,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母妃身边。
比如,先前和母妃一个院子的妤贵人酸溜溜地说:
“这等天大的好事,没想到竟落在姐姐头上了。我原也盼着能沾沾光,现在看来,是没那个福分咯。”
我从容不迫地剥着橘子:“先前妤娘娘得了父皇赏赐时,也没见您想起过我母妃。”
“怎么,现在倒有脸说这个话了?”
再比如刘嫔妃:
“瞧妹妹这里人来人往,好生热闹。想来也是容不下我这等俗人了。”
我撑着下巴,缓缓开口:
“既然知道容不下,下次就别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母妃拿刀逼着你来的呢。”
还有齐妃:
“妹妹这身衣裳真是别致,料子也是上乘。只是这颜色嘛……似乎与宫中规矩有些格格不入。妹妹还是换个颜色,更为妥当。”
我忍无可忍,直接站了起来。
“是是是,就你颜色最好看。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穿着一身粉色装娇嫩,您今年几岁了?”
刹那间,原本还阴阳怪气的一群人,纷纷找借口告辞了。
屋子里清净了。
只留下母妃,宠溺地敲了敲我的脑袋。
“今天是谁惹我们小公主不开心了?”
“跟母妃说,母妃帮你教训她。”
我摇着头,直言不讳。
“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变脸变得真快。从前母妃不受宠时,个个都想来踩一脚。现在倒会装好人了。”
母妃牵起我的手,语气温和:
“在这宫里,捧高踩低是常事。你总不能天天跟这些人生气。”
“……也是。”
“母妃,昭儿饿了。”
“今天想吃糯米糕了。”我拉着她的手开始撒娇。
母妃笑着应下:“好,那我多做一些。等会儿给三公主她们也送一点。”
“好!”
自从母妃得宠后,我一直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可最终,事情还是发生了。
次日一早,宫中传来消息——三公主吃了母妃送去的糯米糕,中毒了,差点丢了性命!
皇后守在三公主床边,哭得肝肠寸断。
“还请陛下为我的玉儿做主!”
“严惩在这糯米糕中下毒的歹人,还后宫一个太平!”
母妃被叫到凤仪宫的时候,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臣妾……臣妾并不知道这回事!臣妾没有下毒!”
皇后厉声呵斥:“这糯米糕难道不是出自你之手?”
“贤妃,你好狠毒的心肠!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父皇被吵得心烦意乱,打断了两人。
“够了!”
“来人,先把贤妃关押天牢,彻查此事!”
我跪在父皇面前,拼命磕头:“母妃不是那样的人!父皇,你说过要护她平安的!”
父皇的脸色黑如锅底。
“将公主带回寝宫!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她踏出房门一步!”
那天,我死死地盯着父皇那张冷漠的脸。
我想,父皇终究是天子,天子是没有感情的。
什么“天子一诺”,都是骗人的!
只有这些后宫的嫔妃们,才会傻傻地相信。
我只有靠我自己,才能救出母妃。
晚上,我遣散了宫人。
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从后花园那个荒废已久的狗洞爬了出去。
我转身潜入了皇后寝宫。
我找到了三公主,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我知道你没睡,别装死!”
三公主被吓得瑟瑟发抖,想哭又不敢哭。
“你……你想干什么!”
我冷笑一声。
“你能骗过父皇,但你骗不过我。”
“白天在殿上,你的眼神分明在心虚,你连看我母妃一眼都不敢。”
“说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三公主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摇着头。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求求你别逼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在隐瞒。
我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陶瓷娃娃。
那是母妃知道她生辰快到了,连夜亲手烧制的。
我把娃娃交到她手里。
“其实,我母妃没必要每次做了好吃的都分给你。她只是觉得,你吃了她做的糯米糕会开心,她就愿意去做。”
“就像你上次随口说喜欢陶瓷娃娃,她就想着亲手做一个送给你。”
“烧制娃娃很难的。她做坏了几十个,手都烫破了,才做好了这么一个。本来,是想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的。”
“可是现在,大概是用不到了。”
“我只是有些替她难过。她把真心用错了地方,最后反而害了自己。”
临走前,我将陶瓷娃娃放在了她的枕边。
我头也不回地去了太医院。
“刘太医,这是我母妃之前给我做的糯米糕,还没吃完。能不能……劳烦您帮我检查一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毒?”
母妃已经被关进天牢三日了。
我有些想念她做的菜,更想知道她在里面过得好不好。
所以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钱,打点好了一切。
然后,我每日都从狗洞爬出去,去找三公主。
给她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
终于,在第三天,三公主彻底崩溃了。
等到父皇再来看她时,她哭着指认了皇后。
“是母后!是母后派嬷嬷往糯米糕里下的毒!是母后做的,不是芸娘娘!”
我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皇后听到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就扇了下去!
“你在胡说什么!”
“母后怎么可能会害你!”
三公主哭得更大声了,嘴里还嚷嚷着:“我偷偷看见的!我看见母后叫嬷嬷在糯米糕里下毒!”
“我不要母后了!我不要母后了!母后是大坏蛋!”
就在这时,刘太医也送来了检验结果——我给他的那份糯米糕,干净无毒。
紧接着,侍卫在皇后寝宫的桂花树下,挖到了藏起来的毒药包和证据。
父皇龙颜大怒,当即将皇后打入了冷宫。
一夜之间,三公主也成了“没娘的孩子”。
皇后被拖走前,指着她破口大骂:“废物!我才是你亲娘!你竟然帮着一个外人来害我!”
“早知如此,当初在你出生时,我就该一把掐死你!”
三公主吓得缩在床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最后,我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抱住了她。
“哭吧,哭完了,跟我回家。”
三公主没了母妃,父皇便顺理成章地把她养在了母妃的名下。
从此,她成了我名正言顺的嫡妹。
高兴之余,我又总觉得她很蠢,每天脑子里除了吃就是吃。
三公主大概也察觉到了我嫌弃的眼神。
所以她总会在半夜,偷偷爬上我的床,奶声奶气地开口:“昭昭姐姐,我害怕……”
我一边嫌弃她,一边还是给她盖好了被子。
“害怕就闭上眼睛,我给你讲故事。”
“昭昭姐姐,你真好,玉儿好喜欢昭昭姐姐……”
“闭嘴,我才不要你喜欢。”
父皇终究没能处死皇后。
看在了三公主的份上,最后只是将皇后流放去了边境。
后宫皇后之位空悬。
不久后,父皇下旨,册封我的母妃——贤妃芸氏,为新任皇后。
刹那间,这凤仪宫,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一晃多年过去。
我也到了及笄之年。
万国朝会这天,北境的使者提出和亲,以此换取两国太平。
身为长公主,按照礼法,理应是我去。
母后知道这件事后,多年来,第一次和父皇吵架。
“北境苦寒,我不想昭儿去受那份罪!”
父皇却执意开口:“她是长公主,这是她的责任和使命!”
我想,什么狗屁的责任和使命。
难道一个国家的繁荣,就必须要牺牲一个公主来换取吗?
大可不必。
于是,半个月后,父皇“病重”。
我拿着早已拟好的退位圣旨,交给了他。
既然父皇非要我去和亲,那我就换个皇帝好了。
“父皇,劳烦您,腾个位置吧。”
父皇气得发抖,骂我大逆不道。
那滚烫的药碗砸在了我的额头上,血流不止。
可我像是没感觉到疼痛一样,亲手送了他最后一程。
大元三年。
皇帝驾崩,我以长公主的身份,扶持六弟弟登上了皇位。
那年,我年仅十八岁。
接下来,我仅用一年时间,铁血手腕处理了北境来犯之敌。
我用强硬的手段,逼着他们签下了永不来犯的和平文书。
你看,父皇,不是非要公主和亲,才能换来天下太平的。
又过了一年,三公主领回了一个男人。
据说是书院里的才子。
我看着那个文绉绉的男人,皱了皱眉。
“他有什么好的?”
三公主对着我挤眉弄眼:“皇姐,他不一样!”
“我就是爱他,我要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上个月,也是这么跟你上上个心上人说的。”
三公主气得半个月没理我。
但是我听说,第二天,她就跟那个男人一刀两断了。
原因我后来才知道。
竟然只是因为,对方私下里说了我一句坏话。
嬷嬷跟我说。
三公主听见那人说我“红颜祸水,干政乱权”。
三公主当即变了脸色,直接赏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我二姐姐才不是什么红颜祸水!”
“她只是习惯了强势,因为只有那样才能保护我们!就凭你也配说我二姐姐的坏话!”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滚!”
从那时候我便明白:有血缘关系的,不一定能成为家人。但是互相珍惜、拼死守护的,一定可以。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