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平静地说出那句“这三十万,我没有”时,我看到弟弟陈旭的脸瞬间涨红,而母亲手里的茶杯,轻轻磕在了桌沿上,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们家维持了多年的、温情脉脉的表象。
当我平静地说出那句“这三十万,我没有”时,我看到弟弟陈旭的脸瞬间涨红,而母亲手里的茶杯,轻轻磕在了桌沿上,发出一声脆响。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们家维持了多年的、温情脉脉的表象。
为了这句话,我铺垫了整整八年。
八年里,我的工资卡就像一条被拦腰截断的河流,上半截的水流,永远要先绕道拐进一个叫“家”的蓄水池里。我习惯了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都压缩到最小,像一块被反复拧干的海绵,只剩下最基本的生活需求。我以为这是长子的责任,是哥哥的担当,是我对父母无声的承诺。
我以为,他们都懂。
直到那一刻,我才发现,或许他们懂,但他们早已习惯了。习惯,是一种比任何明文规定都更可怕的东西。
而这一切的崩塌,说来也有些可笑,是从一个小小的充电宝开始的。
第1章 一个很紧的插口
那天下午,项目评审会刚结束,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办公椅上。连续熬了三个通宵,设计图改了十几版,脑子里全是密密麻麻的CAD线条和参数。我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想给妈打个电话,告诉她这周末项目忙,可能不回去了。
屏幕漆黑一片,毫无反应。
“没电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长按开机键,依旧是徒劳。这台用了快四年的手机,电池早就衰退得不成样子,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稍微多使唤一会儿就得喘气。我不是没想过换,但四位数的标价总让我默默地把念头压下去。那笔钱,存进“家庭基金”里,能让爸妈换个新电视,或者给刚毕业的弟弟陈旭添置一身像样的行头。
我翻遍了抽屉,那根破旧的数据线孤零零地躺在角落,充电头却不知所踪。估计是上次加班,稀里糊涂落在哪个会议室了。
“唉……”我叹了口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陈阳哥,怎么了?一脸愁容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我抬起头,是林薇。她是我们设计部新来的实习生,一个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姑娘,身上总有股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她正拿着个粉色的保温杯,准备去接水。
“手机没电了,充电器找不着了。”我苦笑了一下,“急着给家里打个电话。”
“用我的充电宝吧,”她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很小巧的充电宝,连带着一根数据线递了过来,“喏,刚充满的。”
“太谢谢你了,林薇,救我一命。”我感激地接过来。
充电宝的设计很简洁,手感温润。我拿起自己的手机,对准充电口,试着插了一下。
没插进去。
我稍微用了点力,还是不行。接口似乎比我平时用的要紧一些,有种微妙的阻滞感。我怕弄坏了她的东西,又不敢太用力。
林薇看我笨拙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梨涡在脸颊上漾开。“这个插口是有点紧,新的嘛,你再试试,对准了往里推就行。”
她的话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一句善意的提醒。但在当时那种极度疲惫的状态下,“紧”、“试试”、“用力”这几个词,像几根细小的针,毫无征兆地刺进了我的某个神经末梢,引发了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委屈。
是啊,什么事都得我“试试”,都得我“用力”。工作上,再难啃的骨头,领导一句“陈阳,你经验足,你试试”,我就得硬着头皮上;生活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爸妈一句“你是老大,你多用点力”,我就得默默扛起来。好像我的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尝试、不断用力的过程,去迁就、去适应、去填补那些不属于我的“插口”。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那点无名火,对准了,稍微加了点劲儿,“咔哒”一声,数据线稳稳地插了进去。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正在充电的图标。
“好了,谢谢。”我抬头对林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客气,”她摆摆手,接完水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手机开机后,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起。我点开,大部分是工作群的消息,还有几个是母亲李惠芳打来的。
我立刻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阳阳啊,你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急死我了!”妈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焦虑。
“妈,没事,手机没电了,刚才在开会。”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我就是想跟您说,这个周末项目赶得紧,我就不回去了。”
“哦,工作要紧,工作要紧。”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立刻转了话题,“对了,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吧?你弟弟前两天还念叨,说想换个新电脑,他那个破电脑,做视频剪辑卡得不行。你看……”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了一下。
就像刚刚那个很紧的插口,一种熟悉的、被强行介入的阻塞感,再次涌了上来。我这个月刚交了房租,还还了信用卡,剩下的钱,本来打算给自己报个专业进修的网课,提升一下业务能力。课程的链接,我已经在收藏夹里放了快半年了。
“妈,”我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小旭刚毕业,工作还没稳定,是不是先别买那么贵的?我这个月手头也……”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妈的声调立刻高了八度,“什么叫贵?那是生产力工具!他现在做自媒体,电脑就是他的饭碗!你不帮他谁帮他?你当哥哥的,不就得为弟弟多想想吗?你爸当年就是这么照顾你叔叔的!我们陈家的传统,不就是大的拉扯小的?”
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砸得我有些发懵。
又是“传统”,又是“责任”。这些词汇,像一条条看不见的绳索,从我领到第一份薪水开始,就牢牢地捆在了我身上。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动的电量数字,从1%到2%,再到3%,仿佛在艰难地汲取着生命。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台手机,电量常年处于红线以下,全靠偶尔接入的外力勉强维持,而那根数据线,另一头永远连着“家”。
“妈,我知道了。”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晚点看看还剩多少钱,给他转过去。”
“哎,这就对了嘛!我就知道我大儿子最懂事,最孝顺!”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瞬间变得喜悦而欣慰。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空调的送风声。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林薇那句无心之言——
“插口很紧,你试试。”
我试了八年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插口,什么时候才能松一点。或者,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刚刚好的插口。
第2章 温水里的青蛙
周末,我到底还是没能清净。
周六一大早,母亲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不是催钱,而是下达了一个不容置喙的指令:晚上必须回家吃饭,有“天大的喜事”要宣布。
我听着她电话里那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劲儿,心里那点关于电脑钱的不快,也暂时被冲淡了。或许,真的是什么好事吧。比如,父亲的退休手续终于办妥了?或者,老家那套旧房子要拆迁了?
我推掉了下午跟同事约好去图书馆查资料的计划,在公司加了会儿班,处理完手头的急活,掐着饭点赶回了家。
家还是那个老样子,九十年代末的老公房,六楼,没电梯。我一口气爬上来,已经微微有些喘。打开门,一股浓郁的红烧肉香味扑面而来。
“哥,你回来啦!”弟弟陈旭从他房间里探出头来,脸上是少有的灿烂笑容。他穿着一件新潮的印花T恤,头发也精心打理过,看起来精神抖擞。
“小旭。”我点点头,换上拖鞋。
客厅里,父亲陈建军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我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我爸就是这样,沉默寡言,家里的大事小情,基本都是我妈做主。
“阳阳回来啦,快去洗手,就等你了!”母亲李惠芳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盘菜,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这规格,快赶上过年了。我心里那点关于“喜事”的猜测,又多了几分。
“来来来,都坐。”母亲解下围裙,喜气洋洋地坐在主位上,“今天啊,咱们家有大喜事,我先提一杯!”
她举起面前的……一杯橙汁。我妈从不喝酒。
我们三个男人也跟着举杯。父亲的杯子里是二两白酒,我和陈旭面前是啤酒。
“妈,到底什么喜事啊?神神秘秘的。”我笑着问。
母亲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目光转向陈旭,充满了骄傲和宠溺:“咱们家小旭,要结婚啦!”
“砰”的一声,我感觉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结婚?陈旭才毕业一年,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筛网,说是在搞什么自媒体,可我从没见他挣回过一分钱,每个月还得靠我接济生活费。他拿什么结婚?
我看向陈旭,他正得意地冲我扬了扬眉毛,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样,哥,我厉害吧?”
“跟谁啊?”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张萌。我们谈了两年了。”陈旭说。
张萌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陈旭提过几次,说是个挺漂亮的姑娘,在一家外企做行政,家庭条件不错。
“那……那挺好的啊,恭喜。”我挤出一个笑容,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了一下。
父亲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对陈旭说:“嗯,成家立业,是该定下来了。”
“这只是喜事的第一桩!”母亲显然对我们的反应很满意,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萌萌那边,已经怀孕了!双喜临门!”
这下,我彻底愣住了。连我爸都皱了下眉头。
“胡闹!”他低声斥了一句,但声音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气,更像是一种惯常的表态。
“爸,都什么年代了,这叫奉子成婚,是缘分。”陈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建军,你少说两句!”母亲瞪了父亲一眼,又转向我们,脸上是化不开的笑意,“人家萌萌家里说了,什么彩礼、三金,都可以不要,只要一个条件。”
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我,关键的部分来了。
“什么条件?”我问。
“婚房。”母亲斩钉截铁地说出两个字,“女方家里的意思是,结婚可以,但必须得有一套写着小旭和萌萌两个人名字的房子。不然,这孩子生下来,户口都没地方落,太委屈了。”
我沉默了。
我住的地方,是公司附近租的一个单间,二十平米,月租三千五。我不是没想过买房,可看着那令人咋舌的房价,再摸摸自己那张几乎存不下钱的工资卡,这个念头就像水底的气泡,冒一下,就破了。
陈旭,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买房?
“房子……首付得不少钱吧?”我试探着问。
“是啊,”母亲叹了口气,终于把目光投向了我,那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理所当然,“所以,这事儿,还得你这个当哥的,多用点力啊。”
又来了。
又是这句“多用点力”。
我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干,发涩。桌上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瞬间变得油腻不堪,让人反胃。
“阳阳啊,”母亲见我没说话,开始动之以情,“你想想,小旭是你唯一的弟弟,他现在要成家了,这是我们家的大事。你当哥哥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一套房子结不成婚,让你未来的大侄子或者大侄女,生下来就没名没分吗?”
“妈,我……”
“哥,”陈旭也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和恳求,“你就帮我这一次。等我以后出息了,赚大钱了,我加倍还你。”
“出息”,这个词他从大学说到现在,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我低头看着碗里的白米饭,一粒一粒,晶莹剔透,像极了我这些年一滴一滴攒下的汗水。我辛辛苦苦地工作,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家里,留给弟弟。我以为我在为这个家添砖加瓦,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们用来建造另一座大厦的地基,而且是理所当然、用完就可以被遗忘的那种。
“你们……算过首付要多少钱吗?”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看好了,”陈旭立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就在市区边上,一个新开的盘,九十多平,两室一厅,总价两百六十万左右。首付三成,大概是七十八万。我跟萌萌这几年也攒了点,她家里也能支持一些,我们俩凑一凑,大概能有二十万。爸妈这里,能把养老的钱都拿出来,也有个二十多万……”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齐刷刷地看向我。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剩下的那个巨大的缺口,需要我来填。
三十多万。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都凝固了。我八年的积蓄,刨去日常开销和给家里的补贴,满打满算,也就这个数。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安全垫”,是我应对未来风险的底气,是我给自己规划的、那个模糊不清的未来的基石。
现在,他们要我把这块基石,毫不犹豫地抽走,去给弟弟的爱情和未来铺路。
“阳阳,你看……”母亲的声音小心翼翼,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恳求。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温水里煮了很久的青蛙。这些年来,家里对我的索取,就像是那慢慢升高的水温,一次几千的电脑,一次上万的旅游,一次又一次的生活补贴……我一直在适应,一直在退让,直到今天,当滚烫的沸水浇到头顶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快要被活活煮死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默默地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很香,很软糯,是我从小吃到大的味道。
可这一次,我却尝到了一丝苦涩。
第3章 那是你的责任
那顿“喜宴”,最终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
我没有当场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用“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和“这是大事,得从长计议”这样的话术,暂时搪塞了过去。
母亲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陈旭也显得很失望,饭桌上后半段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只有父亲,自始至终没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喝着他的闷酒。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世界被一种低气压笼罩着。
白天在公司,我要面对甲方无休止的修改意见和项目催促的压力;晚上回到那个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又要面对家庭的“软性逼迫”。
母亲的电话一天三遍,早中晚,比闹钟还准时。
“阳阳,你想得怎么样了?萌萌那边催得紧,人家肚子可等不了人啊。”
“你弟弟都快愁死了,昨天给我打电话都哭了,说他哥是不是不疼他了。”
“你可不能这么自私啊,陈阳!我们把你养这么大,指望不上你给家里做什么大贡献,但帮扶一下自己的亲弟弟,这是你推卸不掉的责任!”
“责任”两个字,像一把重锤,一次又一次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失眠。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那套我从未见过的房子,和那个三十多万的数字。那个数字,像一个黑洞,要将我这八年来的所有努力和积蓄,全部吸进去。
我也试着跟母亲沟通。
“妈,三十多万不是小数目,我把钱都拿出去了,我自己怎么办?我以后不结婚,不买房了吗?”我在电话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你急什么?”母亲的回答轻描淡写,“你工作稳定,收入又高,再攒两年不就又有了?你弟弟现在是火烧眉毛,你得先顾着他。再说了,你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谈什么结婚买房?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那一刻,我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在他们眼里,我的未来,我的规划,我的人生,因为“八字还没一撇”,就可以被无限期地延后,可以被随意地牺牲。而弟弟的未来,因为有了女朋友,有了孩子,就成了全家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成就的头等大事。
原来,所谓的“长子”,不过是“长久的牺牲品”的简称。
周三下午,我正在跟施工方通电话,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我挂断工作电话,接了起来。
“喂,是陈阳哥吗?”一个甜美的女声传来。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张萌,陈旭的女朋友。”
我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
“哦,你好。”
“陈阳哥,我……我就是想跟你聊聊房子的事。”张萌的语气听起来很客气,但话语里的目的性却十分明确,“我知道,这件事可能让你有点为难。但是,你也知道,我一个女孩子,现在又怀着孕,总想要一个安稳的家。这不是我现实,是每个做母亲的本能。”
她的话说得很漂亮,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弱势的、需要被保护的位置上。
“我理解。”我干巴巴地回答。
“我爸妈那边,其实一开始是不同意我跟陈旭的。他们觉得陈旭工作不稳定,没法给我保障。是我一直坚持,我相信他是个有潜力的人。”张萌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现在,买房是我们唯一能向他们证明我们有能力组建家庭的方式。陈阳哥,我知道你最疼陈旭了,你也不想看到他因为这件事,被我爸妈看不起,对不对?”
她没有直接向我要钱,却句句不离这个话题。她在给我施加道德压力,用陈旭的“面子”,用她和孩子的“未来”,来绑架我。
“这件事,我会再考虑的。”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闷得发慌。
“哥,别考虑了!”张萌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切,“阿姨都跟我说了,你卡里有那笔钱。那本来就是你为家里存的钱,现在家里有急用,拿出来不是天经地义的吗?难道在你心里,你自己的存款,比你亲弟弟的婚事和未来的侄子还重要吗?”
“天经地义”四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原来,在他们所有人眼里,我那张卡里的钱,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它被贴上了一个“家庭基金”的标签,我只是一个临时的保管员。现在,真正的“主人”要来取钱了,我这个保管员,竟然还敢有片刻的犹豫。
这是何等的荒谬!
“张萌,”我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是我用我八年的加班、八年的省吃俭用换来的。每一分钱,都有我的汗水。它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钟,她冷笑了一声:“陈阳哥,我总算明白了。说到底,你就是自私。你怕我们花了你的钱,影响了你以后娶媳妇。行,话我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夕阳的余晖把整座城市染成一片金黄,很美,却一点也暖不到我的心里。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候我刚上大学,父亲骑着他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送我去车站。临走前,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塞到我手里。
“这里是两千块钱,是爸能凑出来的所有了。到了学校,别亏待自己。但是要记住,你以后出息了,得拉你弟弟一把。他是你唯一的弟弟。”
父亲不善言辞,那是我记忆中,他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这些年,我一直把这句话当成圣旨,刻在心里。我以为“拉一把”,是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却没想到,在他们看来,“拉一把”的意思是,让我趴在地上,让他踩着我的背,去够他想要的东西。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给母亲发了一条信息:
“妈,这个周六,我们开个家庭会议吧。把爸、陈旭,还有张萌都叫上。关于房子的事,我们当面,一次性说清楚。”
第4章 摊牌
周六,我特意起了个大早。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牛仔裤就回家,而是去了商场。我用信用卡,给自己买了一身从未舍得买过的、价格四位数的休闲西装。对着镜子,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自己,挺拔,利落,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顺从,多了一丝坚定和疏离。
我还去理发店,剪了一个清爽的短发。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在穿上他最坚硬的甲胄。
下午四点,我准时推开了家门。
客厅里,气氛已经有些凝重。父母坐在沙发主位,陈旭和张萌挨着坐在旁边。张萌的肚子还看不出什么,但她下意识地用手护着小腹,脸上带着一丝倨傲和审视。
看到我焕然一新的样子,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哥,你……你这是发财了?”陈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奇和……嫉妒。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到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这个位置,让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表情。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我开口,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阳阳,你这是什么态度?”母亲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我的出场方式和开场白很不满,“一家人,搞得跟开批斗会一样。”
“妈,”我看着她,“有些话,如果不一次性说清楚,以后会变成更大的矛盾。长痛不如短痛。”
我转向陈旭和张萌,目光最终落在张萌的脸上:“张萌,上次电话里,你的话可能有些冲动,但核心意思我听懂了。你们认为,我应该为你们的婚房出这笔钱,并且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对吗?”
张萌的脸白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陈阳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一家人就该互相帮助。”
“帮助,和理所当然地索取,是两个概念。”我打断了她,“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争论对错的。我只是来陈述一个事实,以及我的决定。”
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A4纸,那是我花了一晚上整理出来的东西。
“这是我从工作第一年开始,每一笔给家里的转账记录。银行流水,清清楚楚。”我将第一份文件放到茶几上。
“这是我为小旭支付的大学学费、生活费,以及他毕业后这一年,我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补贴的记录。”我放下第二份文件。
“这是家里换家电、父亲生病住院、过年过节给的红包……所有我能找到记录的开销。”
一份又一份的文件,被我整齐地码放在茶几上,像一堵矮墙,隔开了我和他们。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父亲低着头,一言不发。陈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而张萌,则完全愣住了,她大概从未想过,我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应他们的“请求”。
“八年来,不算我自己的日常开销,我给这个家的,以及直接给陈旭的,总共是三十七万六千四百元。”我报出一个精确的数字,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沉寂的客厅。
“我不是在哭穷,也不是在邀功。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作为儿子,作为哥哥,我认为我已经尽到了我的责任,甚至,是超额完成了。”
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
“所以,关于这次买房首付的三十万,我的决定是:我一分钱都不会出。”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窗外传来的汽车鸣笛声都变得遥远。
“陈阳!”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母亲。她猛地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们算账吗?我们养你这么大,你给我们这点钱,难道不应该吗?你这是要逼死你弟弟吗!”
“妈,我没有在算账。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抬头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养育之恩,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但报恩的方式,不应该是牺牲我自己的人生,去填补一个无底洞。”
“什么叫无底洞?我儿子结婚买房,怎么就成了无底洞!”母亲气得浑身发抖。
“哥!”陈旭也站了起来,眼睛通红地看着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我最亲的哥哥!为了这点钱,你就要跟我断绝关系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我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小旭,你拿着我给你的钱,买最新款的手机,买名牌衣服,跟朋友出去旅游的时候,你想过我吗?你想过你哥可能还在公司啃着面包,对着电脑加班吗?你没有。你只觉得那是你应得的。”
“我……”陈旭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还有你,张萌。”我转向她,“你想要一个安稳的家,这没有错。但这个家,应该由你和陈旭两个人,用你们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而不是通过压榨他的哥哥来获得。一个需要靠牺牲别人才能建立起来的家庭,根基是不稳的。”
张萌的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这个不孝子!”母亲终于崩溃了,她一屁股坐回沙发上,开始嚎啕大哭,“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啊!为了钱,连亲弟弟都不认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整个客厅,瞬间被母亲的哭声、陈旭愤怒的喘息声填满。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直沉默的父亲,突然开口了。
“都别吵了。”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哭声和喘息声,都戛然而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父亲缓缓地站起身,走到茶几前,拿起那几份我打印出来的银行流水,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看得无比仔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看得越久,头埋得越低。
最后,他放下那沓纸,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水光。他没有看我,也没有看陈旭,而是看着我妈。
“惠芳,这些年,是我们……是我们做得太过分了。”
第5章 一碗阳春面
父亲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涟漪。
“老陈,你……你说什么?”母亲停止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还帮着这个不孝子说话?”
“我没有帮谁。”父亲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他拿起桌上那沓厚厚的A4纸,轻轻拍了拍,“是这上面的每一个数字,在说话。阳阳说的没错,这些年,我们把他当成了家里的提款机,习惯了,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他转向满脸不忿的陈旭,叹了口气:“小旭,你也是。你哥不是银行,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该学会自己承担责任了。”
“爸!连你也……”陈旭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闭嘴!”父亲低喝一声,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跟陈旭说话。陈旭被镇住了,张了张嘴,没敢再反驳。
父亲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赞许。
“阳阳,这件事,是爸妈对不住你。”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沉重,“你做的决定,爸支持。”
说完,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回沙发上,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盯着地板上的一个点,怔怔出神。
整个家,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
张萌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大概从未想过,这个家里,真正能拍板的,是这个平时默不作声的男人。她看了看身旁失魂落魄的陈旭,又看了看我,最终,她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拿起自己的包,转身走出了家门。
“萌萌!”陈旭反应过来,急忙追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母亲呆呆地坐着,眼泪还在往下流,但已经没有了声音。她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我站起身,将茶几上的那些文件收回公文包里。
“爸,妈,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我的心很乱。我赢得了这场“战争”,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觉得空落落的。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却好像亲手打碎了这个家看似和谐的表象。
“等一下。”父亲叫住了我。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开火、烧水的声音。
我和母亲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大概二十分钟后,父亲端着一个大碗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碗里,热气腾腾。
他把碗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是一碗阳春面。
几根翠绿的小葱花,漂在清澈的汤上,几滴香油泛着金色的光泽,面条整齐地码在碗底。
这是我小时候,每次考试考了第一名,父亲给我的奖励。他厨艺不好,一辈子只会做这一碗阳春面。
“你八岁那年,发高烧,半夜里喊着饿。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就给你下了这么一碗面。”父亲看着我,眼睛里泛着红,“你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从那时候起,我就跟自己说,以后一定要让我的儿子,过上好日子,再也不用半夜饿肚子。”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后来,你弟弟出生了。他从小体弱多病,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他身上。我呢,工作忙,又是个闷葫芦,不会表达。我们总觉得,你懂事,你学习好,不用我们操心。我们把对你的关心,都变成了对你的要求。”
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要求你当个好榜样,要求你让着弟弟,要求你……承担起不该你这个年纪承担的责任。我们忘了,你也是我们的儿子,你也会累,也需要人心疼。”
他指着那碗面,说:“阳阳,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爸给你赔个不是。把这碗面吃了,就当……就当是爸给你补的。以后,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家里的事,不用你再这么扛着了。”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
八年的委屈,八年的隐忍,八年的疲惫,在这一刻,仿佛都随着这碗面的热气,蒸腾而出。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们的钱,也不是他们的房子。我想要的,不过是这一句“你受委屈了”,不过是这一份迟来的理解和心疼。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还是那个味道,清淡,却温暖。
咸咸的眼泪,滴进汤里,和面汤混在一起,被我一口一口,全部吃了下去。
那一晚,我没有回自己的出租屋,而是留在了家里,睡在了我那间已经有些狭小的小房间里。
夜里,我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间低声交谈。
“老陈,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错了,错得离谱。”是父亲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只想着小的,把大的当成了顶梁柱,却忘了他也需要一把伞。”
“那……那小旭和萌萌怎么办啊?”
“让他们自己想办法。路是自己走的,谁也替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养老钱拿出来,帮他们一把。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阳阳呢?”
“以后,别再去烦他了。让他过自己的日子吧。我们欠他的,太多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翻了个身,面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
那堵堵在我心里八年的墙,好像在那一刻,悄然倒塌了。
第6章 新的开始
那场家庭会议之后,家里迎来了一段漫长而尴尬的“冷却期”。
母亲不再给我打电话,只是偶尔会发一条微信,问我吃饭了没,天冷了加衣服,字里行间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我知道,她还在适应这种新的关系模式。
陈旭和张萌那边,则彻底断了联系。我听说,张萌那天回家后,就跟陈旭大吵了一架,回了娘家。陈旭消沉了几天,后来,父亲找他长谈了一次,具体内容我不知道。只知道那次谈话后,陈旭开始频繁地往外跑,投简历,找工作。
他不再搞他那个不着边际的“自媒体”了,而是凭着大学的专业,进了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从最基础的文案策划做起。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陈旭的电话。
“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嗯。”我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他有些艰涩的声音:“对不起。”
这三个字,让我有些意外。
“之前……是我不懂事,太想当然了。爸都跟我说了,也让我看了你打印的那些东西。我……我挺混蛋的。”
“过去了。”我说。我并没有因为这句道歉而感到多大的快慰,只是觉得,我那个长不大的弟弟,好像终于开始学着长大了。
“我跟萌萌……我们商量好了。”陈旭继续说,“房子,我们先不买了。我们打算先租个小点的房子住,等孩子生下来,我好好工作,她也上班,我们自己攒钱。可能要很久,但……总能攒到的。”
“嗯,这样挺好。”
“爸妈把他们的养老钱给我们了,二十万。萌萌家看我找到了正经工作,态度也缓和了,也愿意支持我们十万。我们打算用这笔钱,先把婚礼办了,剩下的,作为孩子的出生基金。”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面对现实的坦然。
“哥,”他又叫了我一声,“婚礼……你会来吗?”
“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在我的办公桌上,暖洋洋的。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
我也开始为自己而活。
我用卡里的积蓄,给自己报了那个觊觎已久的专业进修课程。每天下班后,我不再是疲惫地刷着手机,而是打开电脑,听着老师的讲解,做着笔记,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充实起来。
我还开始健身,每周去三次健身房,跑步,举铁,汗水浸透衣衫的感觉,让我觉得充满了力量。
周末,我不再宅在出租屋里,而是会约上三五好友,去爬山,去逛博物馆,或者只是找个安静的咖啡馆,看一本书,度过一个下午。
有一天,在公司的茶水间,我又遇到了林薇。
“陈阳哥,感觉你最近……好像变了个人。”她笑着说,露出了那对可爱的梨涡。
“是吗?哪里变了?”我问。
“说不上来,”她歪着头想了想,“就是感觉……你整个人都亮起来了,不像以前,总觉得你身上压着很多事。”
我笑了。
是啊,卸下了那副沉重的、不属于我的担子,整个人自然就轻松了。
“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递给我,“这个,送给你。”
是一个崭新的充电头,白色的,和我那天借用的充电宝是同一个品牌。
“我看到你之前的那个找不到了,正好我有多余的,就给你一个吧。”她解释道。
“这怎么好意思。”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啦,一个充电头而已。”她把东西塞到我手里,“就当是……谢谢你上次帮我修改那个设计图的细节啦。”
我看着手里的充电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人与人之间,除了沉重的索取和捆绑,还可以有这样轻松而温暖的馈赠。
陈旭的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在一家普通的酒店,请了些至亲好友。张萌穿着婚纱,小腹微微隆起,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陈旭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忙前忙后地招呼着客人,脸上虽然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担当。
敬酒的时候,他端着酒杯,和张萌一起走到我面前。
“哥。”他看着我,眼睛有些红。
“哥。”张萌也跟着叫了一声,脸上带着一丝羞赧。
我笑着举起杯:“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我们碰了杯,我一饮而尽。
婚礼结束后,我准备离开,父亲叫住了我。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十万块钱。”他说,“不是给你的,是替你存着的。是你弟弟弟媳给你的‘欠条’。他们说了,这钱,以后会一分不少地还给你。我先替他们还上第一笔。”
我看着那张卡,没有接。
“爸,不用了。”我摇摇头,“这钱,你和妈留着养老吧。小旭能懂事,能自己扛起一个家,比什么都强。”
我把卡推了回去,转身,迎着夕阳,走出了酒店。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富有过。
我失去了一些钱,却找回了自己人生的主导权;我经历了一场家庭的风暴,却换来了更健康、更平等的亲情关系。
生活,就像一个插口。有时候,你会遇到一个很紧的、不匹配的,你拼命地去试,去用力,结果只会让自己和对方都受到伤害。
而真正的成长,是懂得在什么时候,选择放手,去寻找那个属于自己的、刚刚好的插口。
或者,努力成为那个可以自由选择、甚至可以自定义插口标准的人。
回到我的出租屋,我拿出林薇送的那个充电头,插上数据线,给我的旧手机充电。
“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刚刚好。
手机屏幕亮起,电量,正在稳步上升。
我也一样。
来源:热闹橘子一点号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