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林场深处的赵老三家飘出阵阵肉香，引得邻居家的狗在院墙外不停打转。可赵老三心里清楚，锅里炖的不过是些干蘑菇和去年腌的腊肉，那点子肉腥味，还不够塞牙缝的。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林场深处的赵老三家飘出阵阵肉香，引得邻居家的狗在院墙外不停打转。可赵老三心里清楚，锅里炖的不过是些干蘑菇和去年腌的腊肉，那点子肉腥味，还不够塞牙缝的。

“爸，今年还能有鹿肉不？”十二岁的儿子赵小军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掰着苞米，眼神里全是期待。

赵老三没吭声，只是往炉膛里又塞了根柴火。火苗噼啪作响，映得他黝黑的脸膛明暗不定。

“孩子问你话呢。”妻子秀兰在一旁纳鞋底，头也不抬地说。

“哪来的鹿？这几年封山育林，猎枪都上交了，野鹿都成了保护动物。”赵老三闷声道，“再说了，你当你爸还是二十年前那个‘赵三枪’啊？”

屋里一阵沉默，只有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开着。

赵小军不甘心：“可李胖子家昨天都炖肉了，满院子香。二狗说他爸前天晚上出去的，昨天就拎回来一只野兔。”

“那是他爹有本事。”秀兰接过话头，瞪了儿子一眼，“有苞米粥喝就不错了，别不知足。”

赵小军瘪瘪嘴，不说话了，但眼神里的失望像根针一样扎在赵老三心上。

夜深了，赵老三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如水，照在墙上那张已经泛黄的奖状上——“1985年度生产标兵赵卫国同志”。那是他十五年前得的，那时候他还是林场的正式职工，每月有固定工资，过年还能分到肉和面。

可现在呢？林场改制，他四十五岁就“内退”了，每月那点退休金刚够买米买面。秀兰在镇上的纺织厂打工，手指头都被纺车磨变了形，也挣不了几个钱。儿子眼看就要上初中了，学费还没着落。

更让他憋屈的是，从前他在这一带可是有名的猎手，人称“赵三枪”，指哪打哪，弹无虚发。每年冬天，他都能打些野味回来，不仅自家过年丰盛，还能送些给亲戚邻居。如今倒好，连儿子想吃口肉都满足不了。

“要不...我去后山转转？”赵老三突然坐起身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秀兰一下子醒了，拉住他：“你疯了？现在抓得严，让林业站的人逮住，罚款不说，还要拘留。”

“我就去看看，不下套子也不打枪。”赵老三压低声音，“就用地箭，悄悄的，没人知道。”

“那也不行！去年老张家的大小子不就是下了几个套子，被巡山的抓住了，罚了五千块，现在还在外面打工还债呢。”

赵老三不说话了，重新躺下，但心里的念头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后山那片老猎场，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哪里是鹿常走的道，哪里是野猪喝水的地方，他都门清。虽说封山育林这些年，动物多了，巡山的也多了，可他赵老三要是真想悄无声息地下一两个套，还不是手到擒来？

第二天一早，赵老三借口去镇上买年货，骑上那辆破自行车就出了门。但他没往镇上去，而是绕了个弯，直奔后山。

冬天的长白山，白雪皑皑，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人睁不开眼。赵老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齐膝的雪地里，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劲。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二十年前，这样的雪地他如履平地，扛着一百多斤的野猪都能一口气走十里山路。

走了约莫一个小时，赵老三来到一处山坳。这里背风，雪比外面薄一些，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动物的脚印。他蹲下身仔细辨认：有野兔的，有狍子的，还有...鹿的！

那是一串清晰的鹿蹄印，看样子是不久前刚走过的。赵老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能打到一头鹿，别说过年吃肉了，就是卖鹿茸、鹿皮也能换不少钱。

他四下张望，确定没人，然后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钢丝套。这是老猎人教的法子，下在鹿常走的道上，鹿一脚踩进去就越挣扎越紧。

正当他准备下套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赵老三一个激灵，赶紧趴到雪地里。过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是偷猎的？还是巡山的？他心里直打鼓。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安全后，赵老三快速下好套子，做了伪装，然后匆忙离开了。回家的路上，他的心一直怦怦直跳，既害怕又兴奋。

接下去三天，赵老三度日如年。他每天都找借口出门，绕到后山附近转悠，但又不敢太靠近下套的地方，生怕留下太多脚印引起怀疑。

腊月二十七早上，天还没亮，赵老三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

“这么早去哪？”秀兰迷迷糊糊地问。

“去镇上看看年货降价没。”赵老三撒谎道。

他裹紧棉袄，推着自行车出了门。清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心里全是那头可能已经到手的鹿。

到了后山脚下，赵老三把自行车藏在灌木丛里，徒步上山。越接近下套的地方，他的心跳得越快。

到了！套子不见了！

赵老三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他快步上前，果然看到一头半大的马鹿被套住了后腿，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鹿的身边有一摊已经冻住的血，看来是挣扎时受的伤。

“发财了发财了...”赵老三喃喃自语，手都有些发抖。这头鹿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斤，光是肉就能卖好几千，更别说鹿茸和鹿皮了。

他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和麻袋，准备把鹿捆好拖下山。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别动！林业站的！”

赵老三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绳子掉在了地上。他缓缓转过身，看到两个穿着林业制服的人站在不远处，其中一个年轻的手里还拿着枪。

完了！全完了！赵老三脑子里一片空白。

年长的那个林业员走上前来，看了看地上的鹿，又看了看赵老三：“叫什么名字？哪个村的？”

“赵...赵老三，前面林场家属院的。”赵老三的声音都在发抖。

“知道偷猎保护动物是什么罪吗？”年轻的那个厉声问道。

赵老三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同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就是想弄点肉过年，我儿子都快一年没尝过肉味了...”

年长的林业员叹了口气：“老哥，起来吧，跪着也没用。现在正是严打期间，你撞枪口上了。”

“我认罚，认罚还不行吗？多少钱我都交。”赵老三爬起来，哆哆嗦嗦地从内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八百块钱，“全在这了，都给你们...”

年轻林业员冷笑一声：“八百？光这头鹿就值多少钱你知道吗？够判你三年的了！”

赵老三如遭雷击，腿一软又要跪下，被年长的林业员扶住了。

“老哥，看你这年纪，也是老林场的人了吧？怎么这么糊涂呢？”

赵老三老泪纵横：“我也是没办法啊...林场黄了，儿子要上学，老婆手都磨出茧子了...我要是年轻十岁，就是去扛大包也不干这丢人的事啊...”

两个林业员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个把赵老三拉到一边：“老哥，不瞒你说，我们盯这片山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天就听到枪声，今天总算逮着一个，但没想到是你这样的。”

“真不是我开的枪！”赵老三急忙辩解，“我就下了个套子，没打枪！”

年长的林业员点点头：“这我们信，看脚印就知道了。但套子也是违法的啊。”

三人正说着，突然远处又传来一声枪响，比上次近得多。

年轻林业员立刻警觉起来：“王哥，是偷猎的！”

年长的王姓林业员对赵老三说：“老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们把你和这头鹿一起带回去，按规矩办；二是你帮我们个忙，抓住那帮真正的偷猎的，将功补过。”

赵老三想都没想：“我帮你们！这片山我熟！”

“好！那你带路，咱们摸过去看看。”

赵老三把鹿拴在树上，带着两个林业员悄无声息地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摸去。雪地行军是他的老本行，他专挑雪薄好走又不留脚印的地方，两个年轻的林业员跟在他后面，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走了约莫二里地，赵老三突然停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指了指前面一片白桦林，林子里有说话声。

透过树枝的缝隙，他们看到两个穿着军大衣的人正在收拾一头刚打到的狍子。旁边还放着两个大编织袋，鼓鼓囊囊的，看来收获不小。

“是‘刘大疤瘌’！”赵老三压低声音说，“这一带有名的混混，专门倒卖野味。”

王林业员点点头，对年轻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不许动！林业站的！”王林业员大喝一声。

那两个偷猎者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叫刘大疤瘌的那个咧嘴一笑：“就你们两个小年轻？识相的快滚，别耽误老子发财！”

说着，他竟然从腰间掏出一把砍刀。旁边的同伙也拿出了一根铁棍。

赵老三见状，急中生智，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相反的方向扔去。

“啪嗒”一声，两个偷猎者立刻被声音吸引，扭头望去。就在这一瞬间，两个林业员扑了上去。

年轻林业员一个漂亮的擒拿，夺下了刘大疤瘌的砍刀。王林业员则和另一个偷猎者扭打在一起。

赵老三见状，也冲上去帮忙。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年轻时练就的身手还在，三两下就帮王林业员制伏了那个偷猎者。

“老哥，身手不错啊！”王林业员一边给偷猎者戴手铐，一边称赞道。

赵老三不好意思地笑笑：“年轻时练过几天。”

回去的路上，刘大疤瘌恶狠狠地瞪着赵老三：“赵老三，你等着，出来我弄死你！”

赵老三心里一颤，但看到身边的林业员，又挺直了腰板。

到了林业站，做完笔录，王林业员对赵老三说：“老哥，今天多亏了你。按照规矩，你偷猎的事还是要处理的，但考虑到你立功表现，我们就不移送公安机关了。”

赵老三连连点头：“谢谢同志！谢谢！”

“不过要罚款500元，这是最低标准了。”王林业员说，“另外，那头鹿我们要没收，这是证物。”

赵老三赶紧掏出那八百块钱，数出五百交给王林业员。剩下的三百，他犹豫了一下，又抽出两百塞过去：“同志，快过年了，这点钱请你们买条烟抽。”

王林业员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老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林业站有纪律，快收起来！”

赵老三讪讪地收回钱，不知该说什么好。

王林业员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他想了想，对赵老三说：“老哥，你等会儿。”

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提着一条肉和两袋面粉：“这是站里发的年货，我家人少，吃不完。你拿回去过年吧。”

赵老三愣住了，连连摆手：“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拿着吧！”王林业员硬塞到他手里，“以后可不能再偷猎了。生活有困难，可以找镇政府申请补助，再不济，来林业站当个临时护林员也行，总比违法强。”

赵老三抱着年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家的路上，赵老三百感交集。虽然没得到鹿肉，但手里的这条猪肉和两袋面，足以让全家过个好年了。更重要的是，他保住了尊严，没有真的成为一个罪犯。

快到家时，赵老三远远看到儿子小军正在院门口张望。看到他手里的肉和面，孩子眼睛一下子亮了，飞奔过来。

“爸！买到年货了！”

赵老三摸摸儿子的头，鼻子一酸：“嗯，买到了。今年咱们包饺子吃！”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桌前，猪肉白菜馅的饺子热气腾腾。赵小军吃得满嘴流油，秀兰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今天碰上好人了。”赵老三简单说了白天的经历，隐去了自己差点坐牢的部分。

秀兰听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真是好人啊！以后可不能再干那违法的事了。”

赵老三重重地点点头：“不干了，再也不干了。过了年我就去林业站问问，看能不能当个护林员。”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赵老三开门一看，竟然是王林业员和那个年轻同事，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

“老哥，没打扰你们吃饭吧？”王林业员笑着说，“站里决定聘你为临时护林员，每月八百块钱，主要负责后山那片区域的巡逻。这是聘书和第一个月的工资。”

赵老三愣住了，颤抖着手接过那个装着钱的信封和聘书，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谢谢...谢谢...”他哽咽着说。

王林业员拍拍他的肩膀：“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对了，这是站里同事凑的一点年货，不成敬意。”

篮子里有米有面，还有一条鱼和几斤苹果。

送走林业站的人，赵老三回到屋里，发现儿子正小心翼翼地抚摸那张聘书。

“爸，你当护林员了？”赵小军眼睛亮晶晶的。

“嗯，爸以后就是保护野生动物的人了。”赵老三挺直了腰板。

夜里，赵老三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今天的经历像做梦一样，从差点坐牢到成为护林员，人生的起伏太大了。

“我在想，以后后山那些鹿，终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赵老三望着窗外的月光，轻声说。

秀兰握住他的手：“睡吧，明天就是二十八了，还得扫房呢。”

赵老三点点头，闭上眼睛。梦里，他看见春天的后山，冰雪消融，鹿群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阳光暖暖地照在它们身上。

而他自己，正穿着护林员的制服，巡逻在那条熟悉的林间小路上。

来源：故事讲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