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份价值八百万的合同，在我手里变成了一堆废纸。墨香混着我十年青春的尘埃，纷纷扬扬，落在光洁的会议桌上。

那份价值八百万的合同，在我手里变成了一堆废纸。墨香混着我十年青春的尘埃，纷纷扬扬，落在光洁的会议桌上。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纸片飘落的簌簌声，像一场迟来的、只为我一个人下的雪。

十年来，我以为自己是公司这艘大船上最坚固的一枚铆钉。为了它，我熬过无数通宵，喝过数不清的应酬酒，错过了女儿的第一次家长会，也忘了妻子的生日。从一个跟在师傅后面，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毛头小子，到今天能独当一面，坐在这里和客户谈笑风生，敲定八百万大单的销售总监陈建军，我把最好的年华都铆在了这里。我以为，忠诚和业绩是我的免死金牌。

可故事的开始，并不是这样的。就在三个小时前，我还握着温热的咖啡，对着镜子整理那条妻子特意为我选的深蓝色领带，准备迎接我职业生涯中最辉煌的一刻。

第1章 山巅的风

清晨六点半，天光还带着一丝朦胧的灰。我家的那只老式挂钟，用它不紧不慢的“滴答”声，催促着整个城市从睡梦中醒来。

我已经穿戴整齐，站在穿衣镜前，做最后的检查。身上这套定制的深灰色西装，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像战士的铠甲。妻子林晓为我选的深蓝色领带，打着一个完美的温莎结，沉稳中透着一股锐气。她常说，蓝色是我的幸运色。

“今天，就是你封神的日子了，陈总监。”林晓端着一杯温牛奶走过来，靠在门框上，眼神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从镜子里看着她，伸手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暖了整个胸膛。“八字还没一撇呢，别给我灌迷魂汤。”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因为她这句玩笑话而踏实了不少。

这个项目，我跟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从最初的陌生拜访，被对方前台拦下十几次，到后来一次次修改方案，陪着客户王总考察工厂，甚至在他父亲生病时，我半夜开车跑了三个区，就为了送一份他家乡的特色小吃过去。这其中的艰辛，只有我和林晓最清楚。

八百万，对于我们这个规模的公司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拿下它，不仅意味着公司今年的业绩能提前超额完成，也意味着我，陈建军，将稳稳地坐上副总的位置。这是老板李总半年前在酒桌上，拍着我的肩膀亲口许下的承诺。

“建军啊，好好干！拿下这个单子，公司不会亏待你！”李总那张因酒精而泛红的脸，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路上开车慢点，”林晓帮我理了理衣领，又细心地掸掉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就算……就算没谈成，你也是我跟女儿的英雄。”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凉，却很柔软。“放心吧。”我给了她一个自信的微笑，提起公文包，走出了这个充满了烟火气和我们共同希望的小家。

公司的气氛，从我踏入大门的那一刻起，就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亢奋与紧张交织的味道。销售部的年轻人看到我，都纷纷站起来打招呼，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期待。

“陈哥，早！”

“总监，今天就看您的了！”

我微笑着点头回应，脚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我的徒弟，刚毕业两年的小伙子张远，早就把我的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的绿萝也被擦拭得油光发亮。

“师傅，”他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龙井，热气氤氲，“王总那边定的是十点，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的资料，我都按顺序放在您左手边了。”

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张远这孩子，机灵，肯干，有眼力见儿。我总能在他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那股子拼劲儿，那股子对未来的渴望。我一直把他当接班人来培养，想着等我升了副总，就把销售总监这个位置交给他。

“做得不错。”我呷了一口茶，茶香清冽，瞬间驱散了早起的最后一丝困意。“别太紧张，把心态放平。做销售，七分靠准备，三分靠天意。我们把能做的都做到极致，剩下的，就交给谈判桌。”

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电脑，最后一次审阅PPT。每一个数据，每一条条款，我都烂熟于心。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商业计划书了，它更像是我用一年多时间精心雕琢的作品。

九点四十五分，老板李总亲自来到我的办公室。他今天也穿了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满面红光。

“建军，准备得怎么样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充满了期许。

“李总放心，一切就绪。”我站起身。

“好！好！”李总连说了两个好字，“我就知道，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今天，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定海神针！去吧，我在我办公室等你的好消息。拿下这个单子，年底的分红和职位，都少不了你的！”

又是那个熟悉的承诺，像一针强心剂，注入我的身体。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和张远一起走向那间最大的会议室。走廊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踩着光走过去，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职业生涯的顶峰。

那时的我，从未想过，山巅的风，有时候，是暖的，但有时候，却是刺骨的寒。

第2章 一条短信

会议室里，光线明亮。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被擦拭得可以映出人影，桌子中央摆放着一盆盛开的蝴蝶兰，雅致而生机勃勃。

客户王总和他团队的核心成员已经提前五分钟到达，这是一种极好的商业礼仪，也显示了他们对这次合作的重视。

王总，名叫王志新，四十出头，身材微胖，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眼神里却透着商场老将的精明与审慎。他是我从业十年来，遇到的最难缠，也最值得尊敬的对手。

“陈总监，久等了。”王总主动站起来，向我伸出手。

“王总客气了，是我们来早了才对。”我快步上前，有力地回握住他的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简单的寒暄之后，双方落座。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准备好的PPT投射到巨大的幕布上。深蓝色的背景，简洁有力的白色字体，这是我熬了三个通宵才最终定下的版式。

“王总，各位领导，非常荣幸今天能在这里，向各位汇报我们针对贵公司未来三年发展规划所制定的‘领航者’合作方案……”

我的声音沉稳而清晰，语速不疾不徐。从市场分析到产品优势，从合作模式到风险管控，再到最终的预期收益，我将一年多的调研成果和思考，浓缩在这一个小时的讲解中。

我能感觉到，王总的身体从最初的靠在椅背上，慢慢地向前倾，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这是一个决策者在高度集中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他的团队成员则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偶尔低声交谈一句，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从审视到认可的转变。

我知道，我打动他们了。

讲解结束，我合上电脑，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啪、啪、啪……”王总带头鼓起掌来，掌声由稀疏变得热烈。

“陈总监，名不虚传。”王总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这份方案，有深度，有广度，更有温度。我能看到，你不是在简单地推销一个产品，而是在真正为我们的未来着想。”

“王总过奖了，”我谦虚地回应，“能为贵公司这样的行业领军者服务，是我们的荣幸。”

接下来的时间，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细节谈判。价格、交付周期、售后服务条款、付款方式……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合作的绊脚石。

这才是真正的战场。双方的团队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我时而据理力争，时而巧妙退让，始终将谈判的节奏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每一个数据，每一个案例都信手拈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桌上的茶水换了三轮。

终于，在临近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王总和他的法务总监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转向我，郑重地说道：“陈总监，就按你最后提出的这个方案。我们原则上同意了。现在，就可以草拟合同了。”

成了！

这两个字像烟花一样，在我脑海里瞬间炸开。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席卷而来，我几乎要抑制不住嘴角的上扬。我身后的张远，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悄悄对我比了个大拇指。

“感谢王总的信任！”我站起身，再次与王总握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接下来，就是打印正式合同，双方盖章签字的流程。张远立刻带着笔记本电脑出去，连接打印机。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大家开始聊些行业趣闻，气氛融洽。

我端起茶杯，准备喝口水润润喉咙，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条来自公司内部通讯软件的加密消息，发件人是人力资源部的刘姐。

通常，刘姐找我都是关于部门招聘或者员工绩效考核的事情。我没太在意，随手点开。

屏幕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陈总监，下午两点，请到人力资源部办公室办理离职手续。这是公司管理层基于组织架构优化调整的决定，具体补偿方案为N+1。感谢您多年来的付出。”

嗡——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把锋利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穿了我所有的喜悦和成就感。我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成了我无法理解的天方夜谭。

裁员？

我？陈建军？在刚刚为公司拿下八百万订单的这一刻？

荒谬。这一定是个玩笑，或者是系统发错了。对，一定是发错了。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会议室里王总爽朗的笑声，同事们轻松的交谈声，此刻听起来都那么遥远，那么不真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的心跳得飞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手心却冰冷一片，渗出了冷汗。

“陈总监？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王总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我猛地回过神来，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什么，王总。可能是刚才太投入，有点累了。我出去洗把脸。”

我几乎是踉跄着走出会议室，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第3章 冰冷的听筒

我冲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反手锁上门，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布满水珠的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巨大的困惑。

这不可能。

这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叫嚣。我为公司立下过多少汗马功劳？多少个看似不可能的项目，是我带队啃下来的？李总早上还拍着我的肩膀，许诺着我的未来。这一切怎么可能在转眼间就变成一个笑话？

我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许，真的是搞错了。我必须立刻确认。

我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人力资源部刘姐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哪位？”刘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公式化，听不出任何情绪。

“刘姐，是我，陈建军。”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建军啊……你收到消息了？”

这声叹息，像一盆冰水，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浇灭。

“刘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理智，“我刚……我刚签下一个八百万的单子！”

“我知道，建军，我知道。”刘姐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无奈，“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这是上面……是集团总部的意思。公司要进行战略收缩，销售部门是重灾区，要裁掉一批……一批成本比较高的老员工。”

成本比较高……的老员工。

这几个字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来回地割。我十年来的忠诚，十年来的拼搏，十年来的业绩，在他们眼里，最后只化为了“成本比较高”这五个冰冷的字。

“李总呢？李总知道吗？”我追问道，李总是我最后的希望，他早上还对我许下承诺，他不可能不知道！

“李总……他知道。”刘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个名单，是他最终确认签字的。”

轰隆！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

李总！那个口口声声说我是他最得力的干将，那个拍着我肩膀许诺我未来的老板，他亲手在我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叉。

原来，早上那番激励的话语，那个充满期许的眼神，都只是为了让我站好最后一班岗，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他早就知道我会被裁掉，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把我推进这个巨大的、残酷的陷阱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和屈辱感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勤勤恳恳地为主人拉着磨盘，以为前面有吃不完的草料，却不知道，主人磨的，正是宰杀自己的刀。

“建军，你……你也别太想不开了。”刘姐似乎想安慰我几句，“公司也是没办法。你的能力我们都清楚，出去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下午两点，你过来办手续吧，N+1的补偿，公司会一分不少地打给你。”

N+1……

我苦笑一声。十年，换来一个N+1。他们用这点钱，买断我的青春，买断我的忠诚，然后像扔掉一个用旧的工具一样，把我扔出大门。

“我知道了。”我平静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挂掉电话，我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洗手间里明亮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看着镜子里那个失魂落魄的中年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和可笑。

陈建军啊陈建军，你奋斗了十年，你以为自己是公司的功臣，是不可或缺的栋梁。到头来，你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零件，一个写在裁员名单上的冰冷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女儿在视频里哭着说“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陪我玩”，妻子在深夜里为我热好饭菜的疲惫身影，我自己为了一个方案连续三天只睡了五个小时的狼狈模样……

这一切，都值吗？

我为了什么？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副总位置？为了那句轻飘飘的“公司不会亏待你”？

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涌上来，我冲到洗手池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我的喉咙。

就在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敲响了。

“师傅？师傅你在里面吗？”是张远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王总他们都等着您呢，合同打印好了，就等您回去签字了。”

合同……签字……

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双曾经充满自信和锐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嘲讽。

我慢慢地直起身，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渍，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领带。当我再次推开洗手间门的时候，我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是早已翻江倒海的惊涛骇浪。

第4章 撕碎的墨香

我回到会议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张远已经将打印好的合同工工整整地摆放在了会议桌的中央，一式四份，散发着崭新纸张和油墨的特殊香气。那黑色的封皮，烫金的“合作协议”四个大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总监，没事吧？”王总关切地问。

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一个前所未有地轻松的微笑。“没事，王总。让您久等了。”

李总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会议室，他正满面春风地和王总交谈着，看到我进来，立刻热情地朝我招手：“建军，快来快来！就等你了，我们的大功臣！”

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灿烂，那么真诚，仿佛他真的是在为我感到骄傲。如果不是刚刚那通电话，我恐怕会再一次被他这精湛的演技所迷惑。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我的目光扫过李总虚伪的笑脸，扫过王总期待的眼神，扫过张远崇拜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份厚厚的合同上。

八百万。我的心血。我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

也是我为这家公司，做的最后一件嫁衣。

“来，建军，你先签字。”李总亲手将一支派克金笔递到我面前，语气亲切得像一位慈爱的长辈。

我没有接那支笔。

我只是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合同。纸张的触感很厚实，很有分量，就像我这十年付出的青春和汗水一样，沉甸甸的。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条款，都熟悉得像是刻在了我的脑子里。这是我的作品，是我智慧和努力的结晶。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以为我在做最后的确认。李总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着晚上去哪里开庆功宴了。

我翻到了最后一页，签字盖章处，甲方的代表人，赫然写着李总的名字。而我，陈建军，作为这个项目的实际操盘手，连一个经办人的签名位置都没有。从始至终，我只是一个工具。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李总的视线。

“李总，”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有个问题，我想向您确认一下。”

李总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在这时提问，但还是大度地一挥手：“你说，什么问题？”

“我听说，公司正在进行组织架构优化，”我一字一顿地说道，“销售部是重点调整对象，会裁掉一批……成本比较高的老员工。我想知道，这个名单里，有我吗？”

我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总和他团队的人脸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他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张远的嘴巴微微张开，一脸的难以置信。

而李总脸上的笑容，则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强装的镇定所取代。

“建军，你……你胡说什么呢？”他干笑着，试图打圆场，“今天是什么日子，开这种玩笑！快，先把字签了，别让王总等急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我，那眼神里带着警告和一丝恳求。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我的沉默，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着。

“陈建军！”他终于绷不住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恼羞成怒，“你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现在，立刻，把合同签了！”

“之后？”我轻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之后，就是让我去人力资源部，办理离职手续，拿着N+1的补偿金滚蛋，对吗？”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安静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张远看着我，又看看李总，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震惊。王总则收起了脸上的所有表情，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探究和玩味的光芒。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安静地观察着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内讧。

李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是又怎么样！”他破罐子破摔地低吼道，“这是公司的决定！陈建军，我警告你，不要因为你个人的问题，影响到公司的重大利益！你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公司的利益？”我举起手中的合同，在空中晃了晃，“李总，这份合同，是我陈建军用一年多的时间，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我的专业和信誉换来的。它现在在我手里，就还是我的。我想让它生效，它就价值八百万。我不想，它就一文不值。”

说完，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我双手用力。

“刺啦——”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

那份承载着无数人心血和期望的合同，从中间被我撕成了两半。

我没有停下。

“刺啦——刺啦——”

两半变成四半，四半变成八半……我一下一下，缓慢而用力地撕着，仿佛撕碎的不是纸，而是我这十年来所有的隐忍、付出和那个天真的自己。

墨香混着我十年青春的尘埃，纷纷扬扬，像一场黑色的雪，飘落在光洁的会议桌上，落在李总那张因愤怒和惊恐而扭曲的脸上，也落在了我早已冰冷的心里。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第5章 骨气与尊严

“你……你疯了！”

李总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

我没有看他，只是将手里最后一捧碎纸屑，轻轻地撒在了桌面上。然后，我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掸掉了些许灰尘。

我转过身，面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总，微微鞠了一躬。

“王总，非常抱歉。”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今天的签约仪式，恐怕要终止了。因为我个人的一些原因，给您和您的团队带来了困扰，我深表歉意。”

王总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复杂。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让他能够更清晰地看透眼前的局面，以及我这个人。

“陈建军！你这是在毁掉你自己的前途！你这是商业破坏！”李总绕过会议桌，冲到我面前，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我要告你！我要让你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混不下去！”

我抬起眼皮，第一次正视他，目光冷得像冰。

“李总，”我缓缓说道，“从你们做出那个决定的那一刻起，我的前途，就已经不在这家公司了。至于这个行业……我相信，它还没有小到可以被你一手遮天的地步。”

我的平静，与他的暴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憋得通红。

“还有，”我继续说道，“这份合同，签了，是公司的八百万利润。但今天，我不签，它是我陈建军的骨气。这骨气，对我来说，比八百万，重要得多。”

说完这句话，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让我感到恶心的地方。

“师傅……”张远怯生生地叫了我一声，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我一直悉心教导的年轻人。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小张，好好干。但要记住，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生活的全部。永远不要让别人，践踏你的尊严。”

张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泛红。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见证了我职业生涯最高光，也最屈辱时刻的会议室，然后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王总沉稳的声音。

“陈总监，请留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我以为，他会是全场最愤怒的人之一，毕竟我当着他的面，毁掉了我们耗费巨大心力才达成的合作。

王总站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到我面前。他没有看桌上那一地狼藉，也没有看旁边气得浑身发抖的李总，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我的脸上。

“陈总监，”他开口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做生意这么多年，见过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见过为了利益机关算尽的，也见过因为失败而恼羞成怒的。但是，像你这样，在即将成功的顶峰，为了尊严，亲手把它推倒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说实话，我很欣赏。”王总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个连自己的功臣都能在胜利前夜随意抛弃的公司，它的企业文化和信誉，确实值得我们重新评估。今天，你撕掉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份合同，也为我们规避了一个未来的巨大风险。”

他这番话，让李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想开口辩解，却被王总一个抬手的动作制止了。

王总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到我面前。

“陈先生，”他改变了对我的称呼，从“陈总监”变成了“陈先生”，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这是我的私人名片。我认为，你的价值，远不止一份八百万的合同。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请你喝杯咖啡，聊一聊你的未来。我们公司，正需要你这样有能力，更有骨气的人才。”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无数种结局，被李总痛骂，被行业封杀，灰溜溜地离开。但我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柳暗花明的局面。

我看着王总递过来的名片，那张小小的卡片，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它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工作机会，更是一种认可，一种在我被全世界背叛时，来自一个“对手”的尊重。

我深吸一口气，郑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张名片。

“谢谢您，王总。”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很荣幸。”

说完，我不再停留，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门外，是长长的、安静的走廊。阳光依旧明亮，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脚下的路，已经通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第6章 落幕与新生

我没有直接离开公司，而是回到了我工作了十年的办公室。

消息传播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当我走过销售部的大办公区时，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各异。有同情，有惋ascinating，有不解，也有幸灾乐祸。人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我没有理会那些目光，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了门，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

办公室里的一切，都还是我早上离开时的样子。桌上的龙井茶已经凉透，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我为了这次谈判准备的备用资料。墙上挂着我和团队拿下第一个千万大单时的合影，照片里的每个人都笑得那么灿烂，包括站在我身边的李总。

我拉开抽屉，开始收拾我的个人物品。

一个用了五年的旧水杯，上面印着女儿画的涂鸦。

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笔记本，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客户信息和销售心得。

一张我和林晓的合照，照片里，我们依偎在大学校园的湖边，年轻得像是会发光。

还有那盆张远一直悉心照料的绿萝，叶片依旧油亮。

东西不多，一个纸箱就装完了。十年，最后留给我的，就是这么一箱微不足道的杂物。

我抱着纸箱，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我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这里有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的汗水，也有我的委屈和不甘。但现在，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当我抱着纸箱走出办公室时，张远快步跟了上来。

“师傅……”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我……我什么都帮不上。”

我停下脚步，放下纸箱，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有些歪的领带，就像我第一次带他见客户时那样。

“傻小子，”我笑了笑，“这不关你的事。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这就够了。以后，自己多长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师傅，那你以后……要去哪儿？”他红着眼圈问。

我想了想王总给我的那张名片，心里一片坦然。“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去的。放心吧，你师傅我，饿不死。”

说完，我抱起纸箱，不再回头，向着公司大门走去。

在经过人力资源部的时候，我看到刘姐站在门口，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只是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告别。我们都只是这个巨大商业机器上的螺丝钉，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走出公司旋转门的那一刻，午后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我奋斗了十年的写字楼，它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了十年的枷锁。

我掏出手机，给林晓打了个电话。

“喂，建军？谈完了吗？怎么样？”电话一接通，就传来她急切的声音。

“谈完了。”我听着她紧张的呼吸声，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把合同撕了，然后，我被开除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林晓？你还在听吗？”我有些担心。

“陈建军！”林晓的声音突然拔高，但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你干得漂亮！我早就想让你这么干了！那破工作，有什么好留恋的！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我们庆祝一下！”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我一直以为，我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家的重担，我必须隐忍，必须步步为营。但我忘了，在我身后，永远有一个无论我做什么决定，都会无条件支持我的妻子。她才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好，”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马上回家。”

挂了电话，我抱着纸箱，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城市依旧喧嚣，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我失去了工作，但我没有失去方向。

口袋里，王总那张名片静静地躺着，带着一丝温热的触感。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张名片，那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属于我陈建军，不再为别人做嫁衣，只为自己的尊严和价值而战的，全新开始。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抱着我的纸箱，坐了进去。

“师傅，去……”我报上了我家的地址。

车子启动，汇入滚滚车流。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栋曾经代表着我所有梦想和荣耀的写字楼，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我转过头，看着前方，阳光正好，路还很长。

来源：优雅天空一点号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