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跟他去会议室。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为公司勤勤恳恳工作了五年的老员工,倒像是在审视一个犯了弥天大罪的叛徒。
第二天我走进办公室时,迎接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部门经理张建国那张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跟他去会议室。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为公司勤勤恳恳工作了五年的老员工,倒像是在审视一个犯了弥天大罪的叛徒。
整整五年,我像个不会拒绝的机器人,成了部门里那块最方便的“万能补丁”。谁的电脑蓝屏了,喊一声“陈默”;谁的报表数据对不上,喊一声“陈默”;谁临时有事要人顶班,还是那句“陈默,帮个忙”。我以为这是融入,是团队精神,是老黄牛精神在新时代的体现。
直到昨天,那场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被蒙在鼓里的聚会,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到脚浇醒。我才明白,原来有些付出,并不会换来理所当然的尊重,只会换来理所当然的忽略。
故事,得从昨天下午五点五十九分说起。
第1章 万能补丁
“陈哥,陈哥!快来帮我看看,这打印机又卡纸了,急死我了!”
下午五点半,办公室里已经弥漫着一种骚动不安的气氛。键盘的敲击声变得敷衍,鼠标的点击也失去了节奏,所有人的心思似乎都飘到了窗外,随着夕阳一同下坠。只有新人李晓雯,还在为一份明天开会要用的材料急得满头大汗。
我放下手头正在核对的季度数据,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的座位在办公室最不起眼的角落,紧挨着储物柜和那棵半死不活的琴叶榕。这个位置,方便我第一时间响应来自四面八方的“求救信号”。
“别急,我看看。”我走到打印机旁,熟练地打开侧盖,三下五除二就取出了那张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A4纸。“以后记住,这种铜版纸容易卡,要一张一张放。”
“谢谢陈哥!你真是咱们部门的定海神神针!”李晓雯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我摆摆手,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五年来,我听过无数遍类似的夸奖:“技术大神”、“活雷锋”、“办公室的压舱石”,但这些称赞,似乎都把我框定在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里,一个有用,但似乎不太需要情感交流的角色。
回到座位,屁股还没坐热,部门经理张建国就拿着一个U盘走了过来,步履匆匆。
“陈默啊,”他把U盘往我桌上一放,语气不容置疑,“辛苦一下,把这里面的数据整理出来,做个PPT,今天下班前务必给我。明天有个很重要的客户要看。”
我点开U盘,粗略扫了一眼,里面的表格和文档杂乱无章,数据量极大。要在下班前完成,意味着至少要加班到晚上八九点。
“张经理,这个工作量有点大,一个小时恐怕……”我试探着说。
张建国眉头一皱,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沉了下来:“小陈,我知道你能力强,效率高。这个客户对我们部门今年的业绩至关重要,只能拜托你了。咱们部门,你办事我最放心。”
他把“咱们部门”四个字咬得很重,像是一种无形的捆绑。我刚到公司时,他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小陈,咱们部门就是一个家,有事大家一起扛,有功劳也绝对少不了你的。”
这句话,我信了五年。
于是,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关掉了自己做到一半的报表,开始啃那块硬骨头。
办公室里的人陆续开始收拾东西,气氛越来越活跃。李晓雯和邻座的王磊小声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晓雯,你那条新买的裙子今晚穿吗?”
“穿呀,为了今晚特意买的呢!磊哥你呢?听说你预订的那个地方很难订的。”
“那当然,为了给张经理一个惊喜,我可是托了不少关系。”
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我没有在意。部门聚餐是常有的事,只是通常会提前几天在群里通知。或许这次是临时起意,还没来得及说吧。
我埋头在庞杂的数据里,筛选、归类、制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办公室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陈哥,还不走啊?辛苦啦!”
“默哥,明天见!”
他们经过我身边时,会客气地打声招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又或者,是一种我当时没能读懂的、混合着心虚和疏离的复杂情绪。
我笑着点头回应,心里想着,等我把这个PPT做完,或许还能赶上他们聚餐的下半场。到时候,张经理看到我交出的完美成果,一定会在饭桌上好好表扬我一番。
毕竟,我们是一个家,不是吗?
时钟的指针,终于指向了五点五十九分。
第2章 被遗忘的角落
五点五十九分,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高度专注,PPT的雏形已经出来了,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的美化和调整。我保存了文件,准备起身去茶水间冲杯速溶咖啡,提提神,为接下来的“加班”做准备。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最后几个人也准备离开了。李晓雯背上她那个崭新的小挎包,特意走到我身边,脸上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陈哥,你……你今天也早点下班吧,别太累了。”她的声音很轻,眼神有些闪躲。
“没事,我把张经理要的这个弄完就走。”我笑了笑,指着屏幕说,“你们去哪儿聚餐?定好地方了吗?等会儿我弄完了看能不能过去找你们。”
我这句话问得极其自然,完全是出于一个“家庭成员”的本能。
然而,李晓wen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她旁边的王磊闻声,立刻走了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她一下,抢着回答:“嗨,陈哥,不是什么大事,就我们几个年轻人随便找个地方吃口饭。您这儿有正事忙,我们就不打扰您了。”
王磊的语气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圆滑,他巧妙地用“年轻人”这个词划出了一条界限,仿佛我这个三十出头、只比他们大四五岁的“陈哥”,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难以名状的预感浮上心头。
我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说:“好,那你们玩得开心点。”
他们如蒙大赦般,迅速说了声“陈哥再见”,便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玻璃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电脑主机风扇的嗡嗡声,和墙上挂钟秒针“咔哒、咔哒”的走动声。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放慢了。
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整个办公室。张经理的办公室门紧锁着,他的保温杯早就从桌上消失了。其他同事的工位上,水杯是倒扣的,椅子是推进桌子底下的,电脑屏幕一片漆黑——这都是彻底下班的标志。
空无一人。
我慢慢地站起身,走到办公室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有我熟悉的每一个角落,有我亲手修理过的打印机,有我帮忙安装过软件的每一台电脑,有我无数个夜晚独自面对过的、漆黑的窗户。
我忽然想起,下午的时候,行政部门的小姑娘来发下午茶,每个人都有一份精致的提拉米苏,唯独送到我这里时,她说:“陈默哥,不好意思,他们报数的时候好像漏了你,我这份给你吧。”
我还想起,上周大家一起团购电影票,在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看哪部片子,直到电影都散场了,我才在另一个工作群里看到他们的合影,照片里每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
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么第三次呢?
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一根根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我的心里。原来,我不是这个“家”的一员,我只是这个“家”里的一件趁手的家具。需要的时候搬出来用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没人会注意到你是否蒙了尘。
我掏出手机,点开部门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一片寂静。
最新的消息还是今天早上张经理发的工作通知。
我又点开另一个没有我的、由部门几个年轻人自己建的小群——我是上次帮李晓雯修手机时无意中看到的。那个群此刻正闪烁着,但我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独感将我吞没。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屏幕上那个只完成了80%的PPT。那些数据,那些图表,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讽刺。张经理口中的“重要客户”,王磊口中的“给张经理的惊喜”,李晓雯脸上闪躲的眼神……所有的线索终于拼凑出了一幅完整的、残酷的图景。
所谓的“重要客户”,或许根本不存在。这个紧急任务,不过是一个为了把我留在办公室加班,好让他们能心安理得地去“惊喜”聚会的借口。
他们不是忘了通知我。
他们是故意没有通知我。
我盯着墙上的时钟,秒针正坚定地走向数字“12”。
六点整。
下班时间。
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压抑了五年的贫瘠土壤里,猛地破土而出。
凭什么?
我移动鼠标,光标停在了PPT文件的“保存”按钮上,悬停了数秒。然后,我缓缓地将它移到了右上角的“关闭”按钮上。
一个对话框弹出:“是否要保存对此文件的更改?”
我选择了“否”。
然后,我按下了电脑主机的关机键。熟悉的Windows关机音乐响起,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仿佛一曲宣告独立的战歌。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双肩包,关掉头顶的灯。
走出办公楼的那一刻,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灯火通明的大楼,我们部门所在的楼层,只有我工位那一小片区域,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我没有丝毫的留恋,径直走向了地铁站。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如鸡。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微信。
第3章 办公室风暴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我像往常一样,准时踏进办公室。
预想中的质问和风暴没有立刻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办公室里的人几乎都到齐了,但没有人像往常一样闲聊、吃早餐或是讨论昨晚的八卦。每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在认真工作,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却浓得化不开。他们的眼神,像受惊的鱼群,时不时地、飞快地瞥向我,然后又迅速收回,仿佛我的身上带着某种看不见的电荷。
李晓雯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显示器里。王磊则板着一张脸,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但更像是在发泄情绪,而不是在处理工作。
我平静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开机,从抽屉里拿出昨天的报表,开始继续我被打断的工作。仿佛昨天那个准时下班的决定,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平静,显然与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格格不入,也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九点整,张建国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大家打招呼,而是径直穿过办公区,双眼像雷达一样锁定了我的位置。他走到我的工位旁,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陈默,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他的声音不大,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冬天里结了冰的石头。
办公室里所有假装工作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探究、同情,以及一丝幸灾乐祸。
我保存了文档,站起身,跟着张建国走进了那间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压抑的经理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外面压抑已久的、瞬间爆发的窃窃私语声。
张建国没有坐回他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而是双臂抱胸,靠在办公桌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一丝愧疚或不安。
但我没有。我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审判”。
“陈默,”他终于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反问,语气平淡。
我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愣了一下,随即提高了音量,怒气开始上涌:“你还跟我装糊涂?我让你做的PPT呢?那个客户的数据!你知道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多大的事吗?”
“张经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五点五十九分准时下班,这有错吗?”
“准时下班?”张建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我明确告诉过你,那个PPT非常紧急,今天客户要看!你把它当耳旁风了?这是你的工作态度吗?陈默,我以前真是看错你了!”
“我的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我继续说道,逻辑清晰,不带任何情绪,“您在五点钟给我布置了一个至少需要三到四个小时才能完成的工作,并且要求我‘下班前’完成。我理解的下班前,就是六点前。我在工作时间内,尽了最大的努力,但确实无法完成。所以我准时下管,这符合公司的规章制度。”
张建国被我的话噎住了,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任劳任怨、逆来顺受的我,会用规章制度来跟他理论。
“你……”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这是在狡辩!是在推卸责任!你知道我们昨晚为了等你那个PPT,在饭局上有多被动吗?你知道刘总(客户)的脸色有多难看吗?整个部门的努力,就因为你的不负责任,差点打了水漂!”
他终于说漏了嘴。
饭局。
我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饭局?”我故作惊讶地问,“什么饭局?我怎么不知道?部门有重要应酬,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参加?”
第4章 对峙
我的问题,像一枚精准投掷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张建国用愤怒筑起的高墙。
他的气焰,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眼神开始闪烁,不敢再与我对视。
“这是……这是临时决定的,来不及通知……”他辩解道,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底气不足。
“是吗?”我向前走了一步,与他的距离更近了,这让他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张经理,我们部门一共十二个人,昨天下午,办公室里除了我之外的十一个人,似乎都知道这个‘临时决定’。他们讨论穿什么衣服,讨论预订的餐厅,他们都心知肚明,只有一个我,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在工位上为您那个所谓的‘紧急任务’埋头苦干。”
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张建国的神经上。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脸色由红转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如果部门真的有重要的客户应酬,”我继续追问,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按照常理,作为负责整理核心数据的我,难道不应该在场,以便随时解答客户的疑问吗?可你们不仅没有通知我,反而用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把我支开。张经理,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这或许是我进入职场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硬地与上司对峙。但我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重担的轻松。
五年了,我一直扮演着那个温和、顺从、有求必应的“老好人”陈默。我以为只要我付出得足够多,总能换来平等的对待和应有的尊重。但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原来,一味的退让和隐忍,只会让别人觉得你的付出是廉价的、理所当然的。你越是没有底线,别人就越是敢肆无忌惮地践踏你的底线。
“陈默,你……”张建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意味,“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聚餐是聚餐,工作是工作!一码归一码!就算我们聚餐没叫你,是我们的疏忽,但这不能成为你玩忽职守、不完成工作的理由!”
他试图将问题的焦点重新拉回到工作上,这是他作为管理者最后的武器。
“我没有玩忽职守。”我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维护我作为一个普通员工最基本的权利——准时下班的权利,和被尊重的权利。”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了那句在我心中盘旋了一整晚的话。
“张经理,你刚我来的时候告诉我,咱们部门是一个家。我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可是,如果部门真是个家,家里的聚会,为什么会单单忘了我?还是说,从一开始,我就只是这个家的长工,而不是家人?”
“家人”和“长工”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张建国的心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地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你……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门外,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竖着耳朵,假装在工作,实则在偷听。我走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这一次,那些眼神里不再只有看热闹,还多了一丝敬畏,一丝复杂,甚至是一丝愧疚。
我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整个上午,办公室里都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低气压之下。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连敲击键盘的声音都仿佛被调成了静音模式。张建国一直没有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
午饭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食堂,没有人像往常一样象征性地问我一句“陈哥,一起吃饭吗?”。他们绕着我的座位走,仿佛我周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场。
我成了办公室里的孤岛。
但我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从我昨天下午六点钟关掉电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了。
第5章 裂痕与涟漪
下午两点,张建国终于从办公室里出来了。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里的愤怒已经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所取代。
他召集了所有人,开了一个简短的部门会议。
会议的内容很简单,他先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个别同事”工作责任心不强的问题,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强调团队合作和内部沟通的重要性。
“……一个团队,就像一艘船,每个人都是船上的水手,只有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这艘船才能乘风破浪。如果内部出现了裂痕,沟通不畅,那再坚固的船,也有可能被小小的风浪打翻……”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也扫过王磊和李晓雯。
王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李晓雯则咬着嘴唇,脸上写满了不安。
整个会议,没有人敢说话,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知道,张建国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他在试图用“团队”的大帽子,来掩盖和稀释昨天那件具体而伤人的事。
但他失望了。我全程面无表情,既没有表现出愧疚,也没有表现出被说服。
会议结束后,办公室的气氛并没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微妙。同事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和张建国的脸色,揣测着这场风暴的走向。
第一个打破僵局的,是李晓雯。
她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到了我的座位旁。
“陈哥……”她把咖啡轻轻地放在我的桌角,声音细若蚊蝇,“对不起。”
我抬起头,看着这个刚出社会不久的小姑娘。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和无措。我知道,在这件事里,她或许不是主谋,只是一个被动的参与者。
“昨天的事……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急切地解释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是王磊哥提议说要给张经理一个惊喜,庆祝他上个月拿了个大单子。他说您性格比较内向,可能不太喜欢那种热闹的场合,而且您手头又有急活儿,就……就没好意思叫您。”
“没好意思叫我?”我重复着这几个字,觉得有些可笑,“所以,你们就心安理得地用一个谎言把我困在办公室,然后所有人一起去庆祝了?”
李晓雯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我们没想到会这样……陈哥,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心里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些。对一个新人发火,没什么意义。她只是这起事件中,集体无意识的一个缩影。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端起那杯咖啡,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明白,尊重是相互的。没有人有义务,要无条件地为别人的‘惊喜’和‘快乐’买单。”
李晓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逃也似的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的这番话,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事听见。我看到王磊的背影僵了一下,敲击键盘的动作也停顿了片刻。
他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我与张建国的对峙,是第一道裂痕。而我与李晓雯的这段对话,则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办公室里的人开始私下里小声议论。我能感觉到,风向在悄悄地发生变化。
有人开始反思,五年里,他们究竟多少次把本该自己完成的工作推给了我?多少次在下班后心安理得地把烂摊子留给了我?又有多少次,他们享受着团队活动,却把我这个“最可靠的后盾”忘在了脑后?
我的那次准时下班,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们习以为常的自私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张建国又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这一次,他没有再发火,而是给我递了一根烟,被我摆手拒绝了。
他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复杂的表情。
“陈默,”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昨天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向你道歉。”
第6章 和解与边界
张建国的道歉,在我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作为一个部门经理,他需要的是一个稳定、高效的团队,而不是一个内部充满矛盾和怨气的烂摊子。我的强硬态度,已经撕开了团队和谐的假面,如果他不妥善处理,这道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我承认,用那个PPT的任务把你留在办公室,是我的主意。”他没有回避责任,这让我对他稍微有些改观,“王磊他们提议给我庆祝,我当时确实很高兴。他们说你性格内向,不喜欢应酬,我就想,干脆给你安排点工作,也免得你去了尴尬。我承认,我当时的想法,确实是欠妥当,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问题。”
他的解释,印证了我的猜测。虽然动机听起来不那么恶劣,但其本质,依然是一种自上而下的、不尊重人的傲慢。他们没有问过我的意愿,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并且是用一种欺骗的方式。
“张经理,”我平静地说,“我内向,不代表我自闭。我不喜欢无意义的应酬,不代表我不想参与集体活动。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我的意愿能够被尊重,而不是被别人‘替我着想’。”
张建国掐灭了烟头,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你说得对。这件事,是我的管理失职。我习惯了你的可靠和任劳任怨,就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我忘了,你也是团队的一员,有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很正式地伸出了手:“陈默,我为我昨天的行为,以及过去五年里对你的忽视,正式向你道歉。我希望你能接受,并且继续留在我们这个团队。这个部门,不能没有你。”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话也说得很诚恳。
我知道,这或许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我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我接受您的道歉。”我说,“我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这次握手,像是一个仪式。它宣告了我和张建国之间,或者说,我和这个团队之间,一种新的关系模式的开始。
从办公室出来,天已经黑了。
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王磊还坐在位置上,似乎在等我。
看到我出来,他站起身,表情有些不自然。
“陈哥。”他叫了我一声。
“有事?”我问。
他挠了挠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那种不属于圆滑的、真实的尴尬。“昨天的事,是我不对。我……我就是想拍拍经理的马屁,没考虑那么多。我以为你跟以前一样,不会在意的。我给你道歉。”
他的道歉远不如张建国来得真诚,甚至带着一丝不情不愿。但我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能说出这句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以后别拿我当拍马屁的梯子就行。”我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再为难他。
有些人的本性很难改变,我也不指望他能脱胎换骨。我所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让他明白,我不是可以随意利用的软柿子。我的善良,必须带点锋芒。
回到家,我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加了两个荷包蛋。
吃着热气腾腾的面,我复盘着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从压抑、愤怒,到对峙、爆发,再到最后的和解。我失去了一个“老好人”的标签,却赢得了迟来的尊重和应有的边界。
我并不后悔。
第二天,办公室的气氛终于恢复了正常,但又有些不一样了。
同事们和我打招呼时,眼神里多了一份真正的尊重。李晓雯会主动问我午饭想吃什么,要不要帮我带一份。甚至连王磊,在讨论工作时,也会认真听取我的意见。
下午,张建国在部门群里发了一条通知:“各位,为加强团队建设,增进同事感情,经研究决定,本周五晚上部门聚餐,地点:XX海鲜酒楼。所有人必须参加,不许请假!@全体成员”
发完这条通知,他紧接着又单独@了我一下。
“@陈默,这次你可不许再‘准时下班’了啊!”后面还跟了一个龇牙笑的表情。
群里立刻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和附和。
我看着手机屏幕,也忍不住笑了。
我回复道:“收到。不过张经理,如果周五下午五点再有紧急PPT要做,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先完成工作。”
我的回复发出去后,群里安静了两秒。
随后,张建国回复了一个“抱拳”的表情,接着说:“放心,以后所有工作都会合理安排时间,绝不让任何一个同事因为加班而错过集体活动!”
看着这条郑重其事的承诺,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终于不再是那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万能补丁”。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角落里那棵半死不活的琴叶榕,不知何时,竟然冒出了一片嫩绿的新芽。
第7章 新的秩序
周五的聚餐,我去了。
那是我五年来,参加得最舒心的一次部门活动。
饭桌上,张建国一反常态,没有长篇大论地讲他的管理哲学,也没有端着领导的架子。他主动给我敬酒,当着所有人的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杯酒,我得敬陈默。是他给我,也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一个团队,不能只讲奉献,更要讲尊重。谁都不是理所应当的,以后谁再把陈默当‘万能补丁’使,我第一个不答应!”
大家纷纷鼓掌叫好,气氛热烈而真诚。
王磊也端着酒杯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陈哥,之前是我格局小了,我自罚三杯。”说完,真的仰头喝了三杯酒,脸涨得通红。
我笑着和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我知道,一笑泯恩仇或许太理想化,但至少,我们之间那层坚冰,开始融化了。
从那以后,办公室建立起了一种新的秩序。
我不再是那个有求必应的“老好人”。当同事拿着不属于我职责范围的工作来求助时,如果我手头正忙,我会笑着说:“抱歉,我现在手头有急事,你先自己研究一下,或者问问其他人?”
一开始,他们会有些不适应,但几次之后,大家也都习惯了。他们开始学会自己解决问题,而不是把所有难题都下意识地抛给我。
我的工作量并没有减少,反而因为更专注,效率更高了。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钻研自己的业务,甚至开始利用下班后的时间,报了一个线上课程,给自己充电。
而我也开始主动地融入集体。午休时,我会参与他们关于热播剧的讨论;下午茶时间,我会主动为大家分发零食;谁在工作上遇到了真正的难题,我依然会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
我渐渐明白,真正的团队精神,不是无原则的牺牲和奉献,而是一种建立在清晰边界感之上的相互协作。每个人都首先是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团队的一员。尊重个体,才能凝聚集体。
那棵琴叶榕,在我有意识的照料下,长势越来越好。新抽出的叶子油亮翠绿,为沉闷的办公室增添了一抹生动的绿意。有时候,李晓雯会主动过来帮它浇水,一边浇水一边笑着说:“陈哥,你看,它好像知道我们对它好了,长得都比以前精神了。”
我笑了笑。植物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呢?
又过了一段时间,公司有一个内部竞聘的机会,我们部门有一个技术主管的岗位空缺。
张建国找到我,鼓励我去试试。
“陈默,以你的技术能力和业务水平,这个岗位非你莫属。以前是我忽略了你的发展,现在,我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
说实话,我有些犹豫。我习惯了在幕后,对于走上管理岗位,既向往又有些忐忑。
是张建国的一句话点醒了我。他说:“你不能总是在角落里发光,也要学会站到台前,让更多的人看到你的价值。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给团队里那些像你一样默默做事的人,树立一个榜样。”
最终,我参加了竞聘,并且凭借扎实的专业知识和清晰的职业规划,成功地拿下了那个岗位。
任命通知下来的那天,办公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李晓雯和几个年轻同事甚至买了一个小蛋糕,在茶水间为我庆祝。
王磊也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由衷地说:“陈默……不,陈主管,恭喜你。你当之无愧。”
我看着眼前这些真诚的笑脸,心里百感交集。
我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孤独的傍晚,那个被所有人遗忘在办公室的自己。如果那天,我选择了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加班完成那个PPT,或许我今天依然是那个任劳任怨的“老好人”陈默,依然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等待着下一次被忽略。
但生活没有如果。
那一次看似冲动的“准时下班”,却成为了我职业生涯乃至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它教会了我,如何温柔而坚定地捍卫自己的边界;教会了我,沉默的付出需要用恰当的方式来表达;更教会了我,一个人的价值,首先需要自我认同,然后才能赢得他人的尊重。
我们每个人,都不应该成为别人世界里可有可无的背景板。在扮演好各种社会角色的同时,我们更应该记住,我们首先是我们自己。
学会说“不”,不是自私,而是对自己最深沉的负责。因为只有懂得爱自己的人,才能更好地去爱这个世界。
来源:聪慧河流一点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