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周末我们部门不是去郊区露营吗?你猜怎么着?”他刻意停顿,等着我捧哏。
表哥张磊的电话打来时,我正对着一碗温吞的速食汤面发愁。
“蔚蔚,我跟你说个事儿,巨逗。”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宿醉后的沙哑和藏不住的得意。
我把面推远了些,一股廉价香精的味道。
“说。”
“上周末我们部门不是去郊区露营吗?你猜怎么着?”他刻意停顿,等着我捧哏。
我没接话,听着窗外晚高峰堵车的鸣笛声,一声比一声烦躁。
“有个新来的实习生小姑娘,半夜三更,主动钻我帐篷里来了。”
我的眉心狠狠一跳。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啧啧,太主动了。”他咂摸着嘴,语气里是七分炫耀,三分嫌弃。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张磊那张油腻的脸,和他万年不变的、自以为是的笑容。
“然后呢?”我冷冷地问。
“什么然后?没然后啊。”他声音拔高,好像我问了什么蠢问题,“我可是正人君子,把她劝回去了。你说这事儿闹的,影响多不好。”
我心里一阵反胃。
正人君子?这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跟“老黄瓜刷绿漆”一个效果。
“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跟我炫耀这个?”
“嗨,我这不是跟你分享一下嘛。主要是大姨知道了,怕那姑娘出去乱说,影响我名声。”
原来根子在这儿。
我这位表哥,从小到大惹了祸,永远是我大姨跟在后面擦屁股。
“她会乱说什么?”我抓住重点。
“谁知道呢?万一她跟别人说是我把她拉进去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他叫起撞天屈,“我是看她一个小姑娘,喝了点酒,在外面冻得哆哆嗦嗦的,好心让她进来暖和一下,谁知道她……”
话说到一半,又成了别人的不是。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摊着手,一脸无辜的欠揍模样。
“行了,我知道了。”我不想再听下去,“挂了,我吃饭呢。”
“哎,别啊,蔚蔚,”他急了,“大姨的意思是,你跟那姑娘年纪差不多,都是女孩子,你去跟她聊聊,让她别多想,也别乱说话。”
我气笑了。
这是什么斗争逻辑?让我去给他的“风流韵事”当说客?
“张磊,你今年三十了吧?”
“三十一,怎么了?”
“三十一岁的人,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不是你的公关,也不是你妈的传声筒。”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碗汤面彻底凉了,就像我的心。
我信他个鬼。
第二天一早,大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带着哭腔。
“蔚蔚啊,你可得帮你表哥一把啊!”
我正挤在早高峰的地铁里,周围是汗味和早餐包子味混合的窒息空气。
“大姨,你先别哭,怎么了?”
“你表哥要被毁了呀!那个女孩子,在公司里到处说你表哥欺负她!现在领导都找你表哥谈话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张磊昨天不是说,是那女孩主动的吗?”
“可不是嘛!磊磊就是心太善,看她可怜,现在倒被反咬一口!真是眼瞎心盲,救了条毒蛇!”大姨的声音尖利起来,“那个狐狸精,肯定是看你表哥没从了她,恼羞成怒,故意败坏他名声!”
我被这套“受害者有罪论”气得说不出话。
地铁到站,我被人潮推搡着出去,脑子嗡嗡作响。
“蔚蔚,你脑子活,你帮我想想办法。要不,你去找那姑娘谈谈?给她点钱也行,让她闭嘴!”
“给钱?”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大姨,如果张磊是清白的,为什么要给钱?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现在是争对错的时候吗?现在是要保住你表哥的工作和名声!”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姨,你先把那女孩的联系方式和公司名字告诉我。我得先了解情况。”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大姨立刻转哭为喜,“我就知道你最疼你表哥。”
我没回话,挂了电话。
疼他?我心里恨不得给他一脚。
我不是疼他,我是不能容忍我的家人里,可能藏着一个如此龌龊的败类。
我更不能接受,一个女孩子可能正在蒙受不白之冤。
我得把真相弄清楚。
中午午休,我没去吃饭,拿着大姨发来的信息,在网上搜索那个女孩的名字:陈然。
很快,我就在他们公司的官网上找到了她的照片,一个很清秀的女孩,扎着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
照片旁边是她的职位:市场部实习生。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加她的微信。
我现在的身份太尴尬了,是“嫌疑人”的表妹。贸然联系,只会被当成是来说情的,或者来施压的。
我需要一个客观的证据,一个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证据。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张磊他们去的那个露营地,是个商业化运营的网红打卡点,为了安全,公共区域肯定有监控。
“露营地的名字和地址发我。”
他秒回,还附带一个得意的表情:“怎么,想去帮你哥摆平事情了?”
我没理他,直接把地址发给了我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小妤。
“帮我查查,这个‘星野营地’的公共区域,特别是帐篷区附近,有没有监控。”
小妤的效率很高,半小时后就给了我回复。
“有。他们为了宣传自己安保好,公众号上都写着呢,主干道和公共休息区24小时无死角监控。不过是商业营地,估计不会随便给外人看。”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知道了,谢了。”
挂了电话,我立刻请了半天假,打车直奔那个位于远郊的“星野营地”。
车窗外的城市风景迅速倒退,高楼变成矮房,最后变成大片的田野。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必须看到那段录像。
营地的负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精明。
我谎称自己是市场调研员,想了解一下营地的安保措施。
他很警惕,领着我转了一圈,介绍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设施。
当我旁敲侧击地问起监控录像时,他立刻摆了摆手。
“女士,这属于我们的内部资料,涉及客户隐私,不能给您看。”
我早料到会这样。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他面前。
“经理,我不是来白看的。我有个朋友,上周末在你们这里露营,丢了点东西,不贵重,但很有纪念意义。我们就想确认一下,是不是忘在了公共休息区。”
他看了看那个信封的厚度,眼神动了动,但还是摇头。
“规定就是规定,真的不行。”
我看着他,忽然换了个策略。
“经理,你们营地最近是不是在跟‘风行户外’谈下一季的合作?”
他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他们的项目负责人老刘,下周要跟你们开最终评审会。”我平静地看着他,“不巧,我上个项目,刚跟他合作完。”
我这是在赌,赌我浅薄的人脉能唬住他。
做我们这行,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互相抬一手是常有的事。
经理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他长叹一口气,把信封推了回来。
“钱就算了。下不为例。”
他领着我走进了监控室。
一股电子设备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大,一整面墙都是分割成小块的屏幕,闪烁着不同角度的画面。
“哪天?大概几点?”他问。
“上周六晚上,大概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他在电脑上敲打着,调出了存档录像。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切换到帐篷区外围的主干道,那里有一盏昏黄的路灯。
时间码在屏幕一角跳动着。
21:30,大家还在篝火晚会,唱歌喝酒,张磊在人群里尤其活跃。
22:45,人群开始散去,三三两两地回各自的帐篷。
23:10,陈然的身影出现了。她一个人,脚步有点虚浮,看起来确实喝了酒。
她走到自己的帐篷前,拉了好几次拉链,都没拉开。
这时,张磊从旁边的帐篷里钻了出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笑着跟陈然说了几句话,陈然摆了摆手,转身想走。
张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然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张磊没有放手,反而把她往自己的帐篷方向拖。
陈然的身体在抗拒,她的头在摇,嘴巴在说着什么,虽然听不见声音,但那绝对不是“愿意”的表情!
那是一种惊慌和抗拒!
张磊的力气比她大得多,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她拉到了自己帐篷的入口处。
陈然用另一只手撑住帐篷的门框,还在抵抗。
张磊脸上那自以为是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耐烦的狰狞。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猛地一使劲,就把她整个人塞进了帐篷里!
接着,他自己也钻了进去,帐篷的拉链被从里面拉上了。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但每一秒,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监控画面是无声的,但我仿佛能听到陈然无助的呼喊,能感觉到她那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我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浑身冰冷,手指因为攥得太紧而微微发抖。
这就是张磊口中的“主动钻进来”?
这就是大姨口中的“心善”和“被反咬一口”?
去他妈的!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
“看到了吗?”经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了然。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睛还盯着那个静止的画面,那个吞噬了女孩的黑暗帐篷。
“需要我把这段视频……拷贝一份吗?”他压低了声音。
我猛地回过神,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也有商人式的精明。
“需要。”我斩钉截铁地说,“多少钱?”
“不用钱。”他摇了摇头,“就当是……为老刘的项目积点德吧。”
他利索地把视频文件拷贝到我带来的U盘里,全程没有再多问一句。
我拿着那个小小的U盘,感觉它有千斤重。
走出监控室,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找了个咖啡馆坐下,用笔记本电脑,把那段视频又看了一遍。
第二遍,我看得更仔细。
我注意到,在张磊把陈然拖进帐篷后,大约过了五分钟,陈然从帐篷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她的头发乱了,外套也掉了一半,脸上全是泪痕。
她踉踉跄跄地跑向营地的卫生间方向,消失在另一个监控的死角里。
而张磊,自始至终没有再出现。
我关上电脑,怒火在胸腔里燃烧,几乎要把我整个人点燃。
这不是简单的骚扰,这已经是暴力胁迫,是犯罪!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张磊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他那边很吵,像是在KTV。
“喂,蔚蔚啊,事儿办得怎么样了?那小丫头片子服软了没?”他大着舌头问。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张磊,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跟客户唱歌呢。怎么了?语气这么冲?”
“我刚从‘星野营地’回来。”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几秒,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去那儿干嘛?”
“我去看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视频。”我一字一句地说,“一段关于‘小姑娘主动钻帐篷’的视频。”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视频!”他的声音明显慌了。
“需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吗?周六晚上十一点十三分,你,抓着陈然的手腕,把她拖进了你的帐篷。需要我继续说吗?”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林蔚!你敢调查我?!”他终于爆发了,声音尖利得像要刺破我的耳膜,“你是我表妹,你胳膊肘往外拐!你帮着一个外人来对付你哥?”
“我是在帮你认清现实!”我吼了回去,“张磊,你做的不是‘风流韵事’,是犯法!”
“你少他妈吓唬我!她自己喝多了往我身上靠,我拉她一把怎么了?她自己进我帐篷的!我他妈什么都没干!”他还在嘴硬。
“视频我看得很清楚,你还要狡辩吗?”
“视频?什么狗屁视频!肯定是你看错了!或者那是剪辑的!是那个贱人陷害我!”
我被他这种颠倒黑白的无耻逻辑气得直想笑。
“张磊,我给你一个机会。马上去跟陈然道歉,去跟公司坦白,争取从宽处理。否则……”
“否则怎么样?你去告我啊?”他有恃无恐地笑了起来,“林蔚,你别忘了,你是我姨的亲外甥女,我是你亲表哥!一家人,你闹这么大,谁的脸上好看?你妈的脸往哪儿搁?”
他又搬出了这套亲情绑架的说辞。
“我告诉你,大姨已经去那女的公司闹过了,说她是敲诈勒索!我看她能撑多久!”
我的心猛地一沉。
大姨去闹了?
“你让她去的?”
“我就是跟她诉诉苦,她心疼儿子,自己要去的,我能怎么办?”他轻描淡写地说。
无耻!卑劣!
把自己的母亲当枪使,让她去伤害另一个无辜的女孩。
“张磊,你真是个畜生。”
“你骂我?行,林蔚,你有种。你今天要是敢把这事捅出去,你以后就别再进我家的门!我妈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外甥女!”
他恶狠狠地撂下这句话,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气得浑身发抖。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报警。
必须报警。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家庭伦理的范畴。这不是“家丑”,这是刑事案件。
我不能再有任何一丝犹豫。
我打开叫车软件,定位了最近的派出所。
就在我准备下单的时候,我妈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的心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蔚蔚,你大姨刚才给我打电话了,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你是不是跟你表哥吵架了?”
我沉默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表哥再不对,他也是你哥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跟你哥闹成这样?”
我妈的语气充满了责备。
“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张磊他……”
“我不管事情是哪样!”她粗暴地打断我,“你大姨就你表哥这么一个儿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你要是真把他送进去了,你不是要了你大姨的命吗?你让她以后怎么活?”
一顶“逼死长辈”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上来。
我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无力。
“妈,他犯法了。”
“犯什么法?不就是年轻人喝多了,拉拉扯扯的嘛!至于上纲上线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掺和这种事干什么?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姨和张磊都有恃无恐。
因为在他们,甚至在我妈的观念里,家族的“面子”和“香火”,永远比一个陌生女孩的清白和尊严重要。
“妈,如果被拖进帐篷的是我呢?你还会觉得是‘拉拉扯扯’的小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很久,我妈才用一种疲惫的声音说:“那不一样……你不会把自己搞到那种境地。”
那不一样。
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给陈然定了罪。
因为她喝酒了,因为她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所以她“活该”。
我的心彻底凉了。
“妈,我还有事,先挂了。”
我没有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结束了通话。
我靠在咖啡馆的椅背上,看着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这个城市这么大,这么亮,却好像没有一盏灯是为陈然亮的。
不。
我来做那盏灯。
我不能报警。
至少现在不能。
我手里只有一段没有声音的监控视频,证明力有限。张磊完全可以狡辩说他们是在吵架,或者是在玩闹。
最关键的证据,是陈然本人的证词。
如果她本人不站出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我必须找到她,跟她谈谈。
我重新打开电脑,在社交媒体上搜索她的名字。
很幸运,她的账号是公开的。
我看到她最新的一条动态,是三天前发的,内容是转发的一篇关于“职场PUA”的文章。
下面有几条评论,都是她的同学朋友。
其中一个头像很眼熟,好像是我大学的学妹。
我点开头像,确认了。
世界真小。
我立刻给学妹发了信息,说我想找陈然聊聊,关于她实习公司的一些事。
学妹很爽快地把陈然的微信推给了我。
加上好友后,我斟酌了很久,才发出了第一条信息。
“你好,陈然。我叫林蔚,是张磊的表妹。”
我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可能被拒绝的开场白。
因为我知道,任何伪装和欺骗,都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
我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对方都没有回复。
我猜,她大概把我当成了张磊派来的又一个说客。
我没有放弃,又发了一条。
“我不是来为他辩护的。我只是想把一些东西交给你。一些可能对你有用的东西。”
这一次,过了大概十分钟,对话框里终于跳出了回复。
一个字:“什么?”
“一段视频。”
我又等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了。
“在哪里见面?”她问。
我们约在了我公司附近的一家书店咖啡馆。
我提前到了,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
陈然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宽大的卫衣,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瘦小,脸色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疲惫。
她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站住,没有要坐下的意思。
“视频呢?”她开门见山。
我没有直接拿出电脑,而是把一杯点好的热可可推到她面前。
“先坐下喝点东西吧,外面很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但没有碰那杯热可可。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向她,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画面开始播放。
陈然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死死地盯着屏幕,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当看到自己被张磊粗暴地拖拽时,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当帐篷拉链拉上的那一刻,我听到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
视频播完了,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无声地痛哭。
我没有去安慰她,只是默默地把纸巾盒推了过去。
我知道,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是苍白的。
她需要的是发泄。
哭了很久,她才慢慢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
“谢谢你。”她的声音沙哑。
“不用谢我。”我把U盘推到她面前,“这是属于你的。”
她看着那个U盘,眼神很复杂。
“为什么?”她问,“你……是他的表妹。”
“因为我是个女人。”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在成为他表妹之前,我首先是个女人。我无法容忍这种事情发生,更无法容忍施暴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反被污蔑。”
她的眼眶又红了。
“他们……他们都说是我勾引他。”她哽咽着说,“他大姨跑到我们公司,当着所有同事的面,骂我是‘狐狸精’、‘敲诈犯’。现在公司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领导也找我谈话,暗示我最好自己辞职,不要影响公司声誉。”
我心如刀割。
这就是张磊和他的家人对她做的。
“我爸妈也让我忍了。”她绝望地笑了笑,“他们说,一个女孩子,名声最重要。闹大了,以后我还怎么嫁人?”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
“陈然,听我说。错的不是你,是他们。该被指责的不是你,是那个施暴者,和那些颠倒黑白的帮凶。”
“嫁人不是我们人生的终极目标,活得有尊严才是。”
“这个世界有时候是很混蛋,但我们不能因为它混蛋,就放弃了对错。”
她看着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是我……我害怕。”她说,“我斗不过他们。他们家有钱有势,我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我什么都没有。”
“你不是什么都没有。”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现在有证据,你还有我。”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陪你一起报警。”
陈然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报警?”她喃喃地重复着,眼神里有恐惧,也有一丝微弱的光。
“对,报警。”我肯定地回答,“把这个U盘交给警察,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让法律来裁决这件事,而不是让你,或者我,或者我那些所谓的亲人。”
“可是……你……”她欲言又止。
“你不用管我。”我打断她,“这是我的选择。我选择站在对的一边。”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给她讲了我那个从小就被宠坏的表哥,讲了我那个永远把儿子放在第一位的大姨,也讲了我自己为什么无法坐视不理。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答应和我一起去派出所的时候,咖啡馆已经快要打烊了。
我们走出书店,夜晚的冷风吹在脸上,却让人感觉无比清醒。
“林蔚姐,”她忽然开口,“我能……抱你一下吗?”
我点了点头。
她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又哭了起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陪着陈然走进了派出所。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看起来很干练的女警官。
我们把U盘和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陈述了一遍。
女警官的表情非常严肃,她详细地做了笔录,并且立刻安排了技术人员对视频进行鉴定。
从派出所出来,天已经黑了。
我送陈然回家。
在楼下,她对我说:“林蔚姐,不管结果怎么样,我真的很谢谢你。”
“别说傻话。”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休息,接下来,交给警察。”
接下来的几天,是漫长的等待。
我的手机异常安静。
张磊没有再联系我,大姨和我妈也没有。
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们大概已经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我们报警的事。
周四下午,我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我大舅,张磊的父亲。
一个平时极少跟我联系的人。
“蔚蔚,晚上有空吗?出来一起吃个饭。”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还算客气。
“大舅,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
“出来谈吧,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他坚持。
我答应了。
我知道,鸿门宴来了。
地点定在一家昂贵的私房菜馆,大姨一家都在。
张磊坐在角落里,低着头,脸色灰败,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大姨的眼睛红肿,看到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大舅给我倒了一杯茶。
“蔚蔚,我们是一家人,今天请你来,是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磊磊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他年轻,冲动,做错了事。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育好他,我们有责任。”
他这番话,说得还算中肯。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总要想办法解决,对不对?”他话锋一转。
“我们想跟那个……陈小姐,私下和解。”
“我们愿意赔偿她一笔钱,五十万,够不够?只要她愿意去派出所销案。”
我看着他,感觉很荒谬。
他们到现在,想的还是用钱来摆平一切。
“大舅,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大姨尖叫起来,“不就是为了钱吗?那个小贱人,装什么清高!五十万还嫌少?她一个实习生,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你闭嘴!”大舅厉声喝止了她。
他转过头,继续对我“晓之以理”。
“蔚蔚,我知道你心善,同情那个女孩子。但是你想想,磊磊是你表哥,他要是真的被判刑,留了案底,这辈子就毁了!你忍心吗?”
“你大姨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她下半辈子还怎么过?我们这个家,就散了!”
“你为了一个外人,毁了你表哥,逼疯你大姨,拆散一个家,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刀子一样扎过来。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很可悲。
“大舅,大姨,”我平静地开口,“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张磊到底错在哪里。”
“他错的,不是冲动,不是没有处理好和女孩的关系。”
“他错在,他根本没有把对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尊重。在他的世界里,女性要么是用来炫耀的战利品,要么是可以用钱打发的麻烦。”
“他犯了罪,就应该承担后果。这不是我忍心不忍心的问题,这是法律。”
“至于你们说的家,一个靠着包庇罪恶、颠倒黑白来维系的家,散了,又有什么可惜?”
我的话,让整个包厢陷入了死寂。
大姨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张磊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我。
大舅的脸上,最后一点客气也消失了。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林蔚,算我们看错你了。你真是我们张家的‘好’外甥女。”
“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外甥女。我们张家,也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他站起身,拉着还在发愣的大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张磊走在最后,经过我身边时,他停下脚步,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林蔚,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顿饭,我一口没吃。
但我知道,这是我近几年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我终于,和这个腐烂的家庭,做了彻底的切割。
亲情若只剩绑架和利益,那不要也罢。
一周后,警察局传来消息。
视频证据确凿,加上陈然的证词,以及她当晚去营地医务室处理手臂擦伤的记录,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张磊因涉嫌强制猥亵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消息传开,亲戚群里炸了锅。
各种指责和谩骂,像雪片一样向我飞来。
说我冷血无情,六亲不认。
说我为了出风头,毁了表哥的一生。
说我妈生了个白眼狼。
我妈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接。
我只是默默地退出了所有的亲戚群。
然后,我给妈妈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
我告诉她,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跟谁作对。
我只是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看到类似的新闻时,会因为今天的沉默和妥协而鄙视自己。
我还告诉她,我爱她,但我无法认同她的价值观。如果她不能理解我,我愿意接受我们之间暂时的疏远。
发完信息,我关掉了手机。
世界清静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陈然告诉我,她辞职了。
“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她在电话里说,声音听起来轻松了不少。
“也好。”我说。
“林蔚姐,我下周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走之前,想请你吃顿饭。”
我答应了。
我们约在一家很普通的家常菜馆。
陈然剪了短发,穿着一件明黄色的毛衣,整个人看起来明亮了很多。
她给我讲了她未来的打算,要去南方的城市,考个教师资格证,当一名老师。
“我想,如果我能教给我的学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尊重,那也算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她说。
我看着她眼睛里的光,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这顿饭,我们吃得很开心。
买单的时候,她抢着付了钱。
“说好了我请的。”她笑着说,“这是感谢,也是告别。”
我们走出饭店,在路口告别。
“林蔚姐,以后常联系。”
“好。”
她转身,汇入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那个在监控画面里,从帐篷里仓皇逃出的女孩。
她们是同一个人,却又好像不是。
有些伤痛可能永远无法痊愈,但人总要带着伤,继续往前走。
而我,也该继续我的人生了。
我打开手机,看到我妈的回信,只有一句话。
“注意身体,钱不够了跟妈说。”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我知道,她还是不能完全理解我,但她选择了用她的方式,来表达她的爱。
这就够了。
生活不是非黑即白的爽文,它充满了灰色地带和难以两全的抉择。
我失去了一些所谓的亲人,却守住了我的底线和原则。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今晚的月亮,很亮。
而我的脚下,有了一条清晰的路。
来源:神秘可乐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