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拖着满载风尘的行李箱,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时,迎接我的不是丈夫温暖的拥抱,也不是儿子清脆的“妈妈”,而是一屋子凝固如琥珀的死寂。
那把冰冷的钥匙,最终还是没能打开一个属于我的家。
当我拖着满载风尘的行李箱,推开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门时,迎接我的不是丈夫温暖的拥抱,也不是儿子清脆的“妈妈”,而是一屋子凝固如琥珀的死寂。
陈默带着我们的儿子晓阳,从我的世界里蒸发了。没有争吵,没有告别,只有一封信,和一个被搬空了所有温度的家。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反复回想那一个月的川西之旅。风是自由的, 雪山是圣洁的, 星空是璀璨的。我以为我带回了远方的诗意,却没想到,代价是弄丢了身边的烟火人间。
故事,要从我决定出发的那个春天说起。
第一章 空气里的裂痕
“我想去一趟川西,大概一个月。”
我说出这句话时,正把一盘刚出锅的番茄炒蛋端上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对面陈默的脸,也似乎模糊了我这句话可能带来的分量。
陈默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即夹起一小块炒蛋,放进儿子陈晓阳的碗里,声音平淡无波:“跟谁?”
“江川,你见过的,我摄影协会的朋友。他有丰富的自驾经验,路线也熟。”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而坦然,就像在讨论周末要去哪个公园一样。
饭桌上的空气在那一刻变得有些粘稠。六岁的晓阳正埋头对付碗里的米饭,对大人的世界浑然不觉。只有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陈默那平淡表面下的暗流。
他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然后默默地开始吃饭。
这就是我和陈默的相处模式。他叫陈默,人也如其名,沉默寡言。我们结婚八年,他从不大声对我说话,也从不激烈地反对我的任何决定。他的支持,往往就是这种无声的默许。我一直以为,这是他爱我的方式——给我空间,给我自由。
摄影是我的呼吸。在成为林岚,成为陈默的妻子,成为晓阳的妈妈之前,我首先是那个扛着相机,为了追逐一束光可以等上几个小时的女孩。婚后的柴米油盐,一度让我的相机落了灰。直到晓阳上了幼儿园,我才重新拾起这份热爱,加入了摄影协会,也因此认识了江川。
江川是那种天生的“在路上”的人,聊起摄影、聊起远方,眼睛里有光。我们确实是纯粹的影友,君子之交,清澈见底。这次川西之行,是他组织的,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创作之旅。
“老公,这次机会真的很难得,”我试图解释,或者说,试图让他给我一个更明确的“许可”,“你知道的,那边的光线和风景,是我一直想拍的。而且……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神很深,像一口古井,我看不清里面的情绪。“晓阳呢?一个月,他会想你的。”
“可以视频嘛,而且不是还有你和爸妈吗?”我笑着说,伸手摸了摸晓阳的头,“我们晓阳是小男子汉了,对不对?”
晓阳抬起满是饭粒的小脸,用力点点头:“妈妈你去吧!给我拍牦牛!”
孩子的童言无忌像一剂催化剂,让饭桌上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陈默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吃饭。
我知道,他默认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沉浸在准备出发的兴奋中。采购装备,规划行程细节,几乎每天都和江川通电话讨论。陈默一如既往地沉默,下班回家,陪晓阳做游戏,看我兴高采烈地在客厅里铺开地图,或者试穿新买的冲锋衣。他偶尔会搭一句“那边温差大,多带件厚的”,或者“药带齐了吗”,言语间都是一个丈夫对妻子的常规关心。
我忽略了,或者说,刻意忽略了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落寞。尤其是在我告诉他,我准备动用我们俩联名账户里的一笔存款时。那笔钱,我知道,他是计划着明年换一辆大一点的SUV,方便全家出游的。
“就用一小部分,很快就能赚回来的,我的照片要是能获奖……”我描绘着美好的蓝图。
他只是点点头,说:“你的钱,你自己决定。”
出发那天,他开车送我到机场。江川已经在出发口等我了,他热情地挥手,然后很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了行李箱。我回头想和陈默拥抱告别,他却隔着一步的距离站着。
“到了报平安。”他说。
“嗯。”
“照顾好自己。”
“知道啦,你也是,照顾好晓阳。”我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他的皮肤有些凉。
晓阳在车里探出小脑袋,大声喊:“妈妈再见!记得拍牦牛!”
我笑着挥手,转身,和江川一起走进了安检口。我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陈默在原地站了多久,也没有看到他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以为,这只是我们平凡生活里的一次短暂别离。我将带着梦想出发,然后带着荣光满载而归。我坚信,我们的家,我们的爱,坚固得足以承受这一个月的思念。
我错了,错得离谱。有些裂痕,在你看不到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贯穿了整个墙体。
第二章 远方的风与沉默的听筒
川西的风,确实是自由的。
我们一路向西,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变成了无垠的草原和连绵的雪山。我和江川轮流开车,聊着摄影的构图、光影,聊着各自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是个很好的旅伴,博学、风趣,且极有分寸感。我们住青年旅社或者藏民的帐篷,为了节省开支,也为了更接地气,但始终是订两个房间。他会帮我扛沉重的三脚架,会在我专注于取景时递过来一瓶水,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透明的、名为“朋友”的界限。
我几乎每天都会给家里打视频电话。
起初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晓阳会兴奋地凑到镜头前,问我有没有看到孙悟空,有没有吃到云彩。陈默会站在儿子身后,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问我“冷不冷”“习不习惯”。
“不冷,你看我穿这么厚!”我会在镜头前转个圈,展示我的冲锋衣,“这边景色太美了,老公,下次我一定带你和晓阳一起来!”
“好。”他总是这样简短地回答。
江川偶尔会入镜,热情地跟镜头里的陈默和晓阳打招呼:“陈哥好!晓阳好!岚姐在这边一切都好,放心吧!”
陈默会礼貌地点点头,不热情,也不失礼。
大约一个星期后,我开始感觉到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次我们到了一个海拔四千多米垭口,信号时断时续。我兴奋地想和他们分享眼前壮丽的云海,电话拨过去,是陈默接的。
“晓阳呢?”我问。
“睡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音很安静。
“哦……老公,我跟你说,我今天拍到了超级棒的日照金山!真的,太震撼了!我发你微信了,你看到了吗?”我激动地描述着,像个急于分享宝藏的孩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嗯,看到了。”
没有赞美,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就像在确认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文件。我的兴奋像是撞在了一堵棉花墙上,软绵绵地落了地。
“你怎么了?听起来很累的样子。”我关切地问。
“没事,最近公司有点忙。”他顿了顿,说,“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明天还要早起。”
“嘟嘟嘟……”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垭口凛冽的风瞬间灌进了我的心里。那一刻,我第一次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我安慰自己,他一个人带孩子,又要上班,肯定很辛苦,我应该体谅他。
从那以后,我们的通话变得越来越短。他总是说忙,或者晓阳睡了。晓阳出现在镜头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我问起,陈默就说孩子最近迷上了拼图,一玩起来就叫不动。
我开始有些不安,但旅途的壮美景色很快又将这点不安冲淡了。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创作中,日出、星空、经幡、牧民……我的存储卡越来越满,内心的那点空洞,似乎也被这些壮丽的影像填满了。
旅途的最后一周,我们抵达了这次行程的终点,一个宁静的高原湖泊。那天晚上,我和江川在湖边升起一堆篝火,整理着这一个月的照片。
“岚姐,你真是天生的摄影师。”江川由衷地赞叹,“这些照片,每一张都有故事。”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令人心醉的画面,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一个月,我找回了丢失多年的自己。我感觉自己充满了电,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想把这些故事讲给陈默和晓阳听。
我拨通了陈默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还是那个熟悉的,却又带着一丝陌生的声音。
“老公,是我。我后天就回去了,机票订好了。”我欢快地说。
“嗯。”
“你和晓阳来机场接我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长得让我心慌。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陈默?你在听吗?”
“……那天,公司可能要加班。”他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声淹没,“你自己打车回来吧。”
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加班?这么不巧吗?不能请个假吗?我好想你们……”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再说吧。”
他匆匆挂了电话。
那一晚,我对着满天繁星,第一次失眠了。那些曾经让我心潮澎湃的照片,突然变得有些刺眼。我忽然意识到,在我追逐远方星辰的时候,似乎没有回头看过,家里那盏等我的灯,是否还亮着。
我安慰自己,一切都是我想多了。等我回去了,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把精心挑选的礼物堆在他面前,再给他看我拍的那些大片,他一定会开心的。他只是累了,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是的,一定是这样。
第三章 回声的迷宫
飞机落地的瞬间,我的心也跟着落了地。归心似箭,大概就是我当时最真实的写照。
我没有理会陈默说的“自己打车回来”,依旧满怀期待地在出站口的人潮里搜索着那熟悉的身影。我想象着他牵着晓阳,晓阳看到我之后,会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声喊“妈妈”。
可是,没有。
人潮来了又散,我从天亮等到天色擦黑,那两个我最牵挂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我心里的失落被担忧取代。我掏出手机,拨打陈默的电话,关机。再打,还是关机。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从我的脚底迅速爬上心脏,越缠越紧。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叫了一辆网约车。回家的路,明明烂熟于心,此刻却显得格外漫长。车窗外的城市霓虹,在我眼里变成了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师傅,能再快点吗?”我催促着。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姑娘,已经是最快了,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陈默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关机的人。他很严谨,甚至有些刻板,手机永远保持着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电量,是他不成文的规矩。
终于,车停在了熟悉的小区楼下。我几乎是跑着冲上楼的,掏钥匙的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咔哒”一声开了。
“我回来了!”我推开门,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有些变调。
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
迎接我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摸索着墙壁,按下了客厅的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我的心跳也漏了一拍。
家,还是那个家。沙发,茶几,电视,都在原来的位置。但是,又好像不是那个家了。空气里没有一丝生气,冷得像一个很久没人居住的样板间。
茶几上,没有了晓阳随手乱丢的奥特曼卡片。沙发上,没有了陈默看到一半的财经杂志。阳台上,我精心侍弄的那几盆绿植,叶子已经有些发黄、卷边。
整个屋子,干净得可怕。干净到,仿佛刻意抹去了一切生活的痕迹。
“陈默?晓阳?”我试探着喊了两声,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我冲进卧室,衣柜的门敞开着。属于陈默的那一半,空了。他所有的衣服,西装、衬衫、T恤,都不见了。床头柜上,他常用的那只手表,那本他翻了无数遍的《百年孤独》,也消失了。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疯了一样地冲进晓阳的房间。
小小的儿童房里,同样是整整齐齐,也同样是空空荡 ઉ. 晓阳最喜欢的恐龙模型,书架上那些我们一起读过的绘本,衣柜里他那些可爱的连帽衫……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板和书桌,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惊叹号。
我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发生了什么?他们去哪了?是……出事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再次拨打陈默的电话,依旧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我开始翻通讯录,打给他父母。
电话接通了,婆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喂,小岚啊,回来了?”
“妈!陈默和晓阳呢?他们是不是在您那儿?”我急切地问,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
“没有啊,”婆婆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阿默上个星期倒是带晓阳回来看了我们一次,说是公司要派他去外地出差一段时间,怕你回来没人照顾晓阳,就先带孩子出去适应适应环境。怎么,他没跟你说吗?”
出差?
我的心猛地一揪。陈默的公司业务稳定,几乎没有需要长期出差的项目。这太反常了。
“妈,他电话关机了,我联系不上他,我很担心。”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别急,小岚。可能是在飞机上或者什么信号不好的地方吧。男孩子嘛,事业为重,你刚回来,先好好休息。”婆婆还在安慰我。
挂了电话,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出差的说法,根本无法解释眼前这“搬家式”的消失。这不像是一次临时的差旅,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逃离。
我的目光在房间里无意识地扫视,最后,定格在了餐桌上。
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信封上,是陈默刚劲有力的字迹,写着两个字:
林岚。
不是“老婆”,不是“小岚”,而是“林岚”。客气、疏离,像在称呼一个陌生人。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我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的指尖触碰到信封,那冰凉的质感,仿佛直接传到了我的心里。
我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
第四章 一封信,一座孤岛
信纸上,是陈默一贯的、干净利落的字迹。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愤怒的指责,每一句话都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然而,正是这种淬了冰的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冷。
“林岚: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带晓阳离开了。不要找我们,我想,我们需要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这一个月,我想了很多。
你出发的那天,送你去机场,看到你和江川站在一起,你笑得那么开心,那种光彩,我很久没在你脸上见过了。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给你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
你走后的第一个星期,晓阳半夜发高烧,烧到三十九度五。我一个人抱着他,在儿童医院的急诊室里挂水,从半夜折腾到天亮。护士问,孩子妈妈呢?我说,出差了。晓阳很难受,一直在哭着喊妈妈。我抱着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一遍遍跟他说,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我给你打电话,想告诉你,想让你跟他说几句话。电话接通了,背景音里是风声,还有你和同伴们爽朗的笑声。你正兴奋地跟我讲你拍到了什么壮丽的风景。我看着怀里烧得小脸通红的儿子,忽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怕我的焦虑,会打扰你追逐梦想的兴致。于是我说,没事,公司有点忙。
第二个星期,公司有个重要的项目,需要连续加班。我每天下班都快十点了,只能把晓阳暂时送到我爸妈家。我爸妈年纪大了,晓阳又正是淘气的年纪,没两天,我妈就累得血压升高。我视频里跟你说晓阳在奶奶家,你笑着说,挺好的,让他多陪陪老人。你不知道,我妈在电话里跟我抱怨,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连老婆都看不住,让她一个人跟别的男人出去玩那么久。我没法反驳。
第三个星期,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忘了,你大概也忘了。那天我难得准时下班,去蛋糕店给晓阳买了他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算是我们俩庆祝一下。晓阳吹蜡烛的时候,许的愿望是:希望妈妈快点回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爸爸一个人,看起来好孤单。
那一刻,林岚,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觉得无比陌生。一个六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我的孤单。
你总说,我不懂你,不懂你的梦想。我以为,我懂。我懂你渴望自由,渴望实现自我价值。所以我支持你重拾摄影,支持你所有的决定。我以为,我的沉默就是我的支持。我以为,只要我在家里,守着这个家,守着儿子,你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飞。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家不是一个人的,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当你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远方的风景时,你没有看到,你身后的这个家,正在一点点地变冷。
你带回来的那些照片,一定很美。但我更想看到的,是镜头里有我和晓阳的笑脸。你追求的诗和远方,固然浪漫,但我和晓阳,只想过最普通的、有你在身边的烟火人间。
我累了。不是身体上的累,是心累。我不想再做一个你随时可以抛下,回来时又理所当然等在这里的港湾。港湾,也是会疲惫的。
所以,我决定带着晓阳离开一段时间。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让我们彼此都想一想,我们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什么样的婚姻。
房子留给你,你账户里的钱我一分没动。照顾好自己。
陈默”
信不落款的日期,是我出发后的第二十天。
也就是说,在我还在为拍到一张满意的星空照片而欢呼雀跃时,他已经做好了离开我的所有准备。
信纸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气。
原来,我那一个月的自由和快乐,是建立在他一个月的煎熬和痛苦之上的。晓阳发高烧,我不知道。爸妈生病,我不知道。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像一个自私的、只顾着低头看路的旅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那个一直为我背着行囊的人,早已不堪重负。
我以为他的沉默是默许,是纵容,是爱。我从没想过,那沉默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失望和疲惫。他不是不会痛,他只是不擅长喊痛。而我,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不喊痛”,心安理得地把他和儿子的需求,排在了我的梦想之后。
“爸爸一个人,看起来好孤单。”
晓阳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我一直以为我给了他们最好的生活,却原来,在孩子眼里,我只是一个让爸爸变得孤单的、缺席的妈妈。
我环顾着这个空荡荡的家。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我们笑得那么甜蜜。可如今,照片里的人还在,照片外的家,却已经散了。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放声大哭。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冲撞、回响,却没有任何人来安慰。这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那个叫陈默的男人,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丈夫,不仅仅是孩子的父亲。他是我这座房子的顶梁柱,是定海神针。当他离开,我的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成了一座孤岛。
第五章 追寻的起点
最初的几天,我是在混沌和恐慌中度过的。
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陈默的电话,永远是关机。我给他发了上百条微信,从焦急的询问,到语无伦次的道歉,再到声泪俱下的哀求。那些消息都像石沉大海,从未有过回应。
我去了他的公司,人事部的同事礼貌地告诉我,陈默在一个星期前就办理了停薪留职,期限是一年。理由是“家庭原因”。
我又去了公婆家,这一次,他们的态度不再温和。婆婆红着眼圈,对我说:“小岚,我们也不知道阿默去了哪里。他只说,想带晓阳出去散散心。他说他压力太大了,快撑不住了。小岚啊,你是个好孩子,有自己的追求,我们都理解。可是,家,才是根啊。你不能为了追天上的云,就把地上的根给忘了。”
公公则在一旁叹气:“让他自己静一静吧。他那个脾气,倔得很,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从公婆家出来,我彻底绝望了。他不是一时冲动,这是一场计划周密的“出走”。他切断了所有我能找到他的线索,铁了心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我把自己关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白天黑夜地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就看着晓阳房间里那张空着的小床发呆。我把川西带回来的相机和镜头锁进了柜子,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些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作品,此刻看来,每一张都是对我失败人生的无情嘲讽。
江川打来电话,问我照片整理得怎么样了,准备投哪个影赛。
我听到他的声音,情绪瞬间失控,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地大喊:“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这次旅行,我的家就不会散!”
我知道这不公平,江扎只是一个朋友,一个导火索。真正点燃这根导火索的,是我自己对家庭的忽视和理所当然。但那一刻,我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电话那头的江川沉默了很久,然后低声说:“对不起,林岚。我不知道会这样。如果……如果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告诉我。”
挂了电话,我陷入了更深的自责。我伤害了每一个关心我的人。
一个星期后,当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的女人时,我忽然意识到,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默是对的,我们需要冷静,需要思考。但不是像他那样,用逃离的方式。我要找到他,不是为了质问,也不是为了哀求,而是为了告诉他,我懂了。我要用行动,去弥补我犯下的错。
可是,世界这么大,我该去哪里找他?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侦探一样,开始在家里寻找蛛丝马迹。我打开他的电脑,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但电脑设置了密码,我试了所有我们俩的纪念日、生日,都不对。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他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那是他从老家带来的,里面放着一些他认为很珍贵的东西,平时不让我碰。我不知道密码,但我记得,他有一次喝多了,曾无意中提起过,那个箱子的密码,是他这辈子最想去,却一直没去成的地方的邮政编码。
最想去的地方?
我的脑海里开始疯狂地搜索关于他的一切。他喜欢看海,喜欢安静。他曾经说过,等老了,就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海边小城,开一家小书店,每天听着海浪声看书。
海边小城……
我忽然想起,有一次我们看一部文艺电影,电影的取景地是一个南方的小渔村,有着长长的海岸线和古朴的石板路。当时他指着屏幕说:“这里真好,像我外婆家。”
我问他外婆家在哪里。他说,在一个早就已经拆迁了的、名叫“白沙镇”的地方。
白沙镇!
我立刻上网搜索这个地名。地图上显示,这是一个位于南方沿海的、尚未被过度开发的旅游小镇。它的邮政编码,是六位数。
我的心狂跳起来。我冲到书房,对着那个旧木箱,颤抖着输入了那六位数字。
“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些泛黄的旧照片,几本他少年时看的旧书,还有一本陈旧的日记。
我翻开日记,里面的字迹还很稚嫩,记录的都是他童年在外婆家的点滴。赶海、听潮、吃外婆做的鱼丸……字里行间,满是对那个地方的眷恋。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就在那里。那个承载了他童年最美好回忆的地方,一定是他心灵的避难所。
我立刻定了去那个海滨城市的机票。收拾行李时,我没有带任何一件与摄影有关的东西。我只带上了晓阳最喜欢的那只毛绒小熊,和我们一家三口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飞机起飞时,我看着窗外渐渐缩小的城市,心里默默地说:陈默,晓阳,等我。这一次,换我来找你们。这一次,我不是去追逐风景,我是去追回我的家。
第六章 白沙镇的涛声
白沙镇比我想象中更安静,也更朴素。
小镇不大,一条主街贯穿着,两旁是有些年头的骑楼。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海腥味和阳光的味道。这里没有喧嚣的游客,只有悠闲散步的本地居民和在街边打盹的猫。
我没有急着去寻找,而是先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我怕我的突然出现,会再次把他吓跑。我需要先了解他的生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本地人一样,每天在小镇上闲逛。我走过那条长长的海岸线,看过渔船归港,也尝了当地最有名的小吃。我试图从每一个与我擦肩而过的人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我找到了他们。
在一个靠近海边的小学门口,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快乐的小鸟一样涌出校门。我一眼就看到了晓阳。他晒黑了,也长高了一点,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背着小书包,正和一个小男孩在校门口的榕树下玩弹珠。
他的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
不一会儿,陈默的身影出现了。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沙滩裤,脚上是一双人字拖,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而平和。他走到晓阳身边,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晓阳便开心地把弹珠收起来,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那幅画面,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父子俩的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温暖得像一幅油画。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走进了一条安静的小巷,进了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院子里晾晒着衣服,还有晓阳的小自行车。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默然书屋”。
原来,他真的在这里,实现了他那个开书店的梦想。
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有找到他们的喜悦,有看到他们过得很好的宽慰,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嫉妒。在他为自己和儿子构建的这个新世界里,似乎……并没有我的位置。
我没有上前敲门。
第二天,我换上最朴素的衣服,走进那家“默然书屋”。
书店不大,但很温馨。原木色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几个靠窗的位置,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大海。陈默正坐在柜台后,低头看着一本书,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瘦了些,但眉宇间的疲惫和阴郁一扫而空。
我假装成一个普通的顾客,在书架间慢慢地浏览。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怕他一抬头就会发现我。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海浪声和偶尔的翻书声。晓阳不在,大概是去上学了。
我选了一本书,走到柜台前。
“老板,结账。”我低着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他从书里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眼中的平静瞬间被震惊、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所取代。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限长。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干涩:“……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想你了,也想晓阳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默,我不是来逼你回家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到那本书上,但他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没什么对不起的。”他淡淡地说,“你过你的生活,我们过我们的,挺好。”
他的疏离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割着我的心。我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心里的那座冰山,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融化的。
“我能……见见晓阳吗?”我近乎乞求地问。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拒绝。
“下午四点,他放学。”他终于吐出几个字,然后便不再看我,仿佛我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付了钱,拿着那本我根本不知道内容的书,走出了书店。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下午四,我准时出现在了书店门口。我看到陈默牵着晓阳的手,从巷子口慢慢走过来。
“晓阳!”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晓阳抬起头,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酷似陈默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巨大的惊喜。
“妈妈!”他甩开陈默的手,像一颗小炮弹一样,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腿。
“妈妈!真的是你!我好想你啊!”
我蹲下身,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我的儿子,思夜想的儿子,终于又回到了我的怀里。他的体温,他的奶香味,都在告诉我,这不是梦。
“妈妈也想你,宝贝,妈妈好想你……”我泣不成声。
陈默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们母子相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圈,却悄悄地红了。
第七章 被搁浅的对话
晓阳的出现,像一道微光,照进了我和陈默之间那片凝固的冰层。
他没有再赶我走,默许了我留在白沙镇。我没有住在旅馆,而是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租下了一间小小的民房。
我没有再提“回家”两个字,也没有再为过去的行为辩解。我只是努力地,想重新融入他们父子俩的生活。
我每天会算着时间,在晓阳放学时,出现在校门口。起初,陈默会刻意地和我保持距离,我们三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中间隔着一个尴尬的沉默地带。晓阳像一只快乐的蝴蝶,在我们中间飞来飞去,一会儿拉拉我的手,讲学校里的趣事,一会儿又跑去拉陈默的手,问他晚上吃什么。
渐渐地,我开始尝试着为他们做些什么。
我知道陈默不爱吃外卖,书店忙起来又顾不上做饭。于是,我每天下午都会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食材,算着他们回家的时间,做好三菜一汤,用保温桶装好,送到书店。
第一次送饭去的时候,陈默看着饭盒,愣了很久。
“不用这么麻烦。”他说。
“不麻烦,反正我一个人也要做饭。”我把饭盒放在桌上,转身就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第二天,我再去送饭,发现昨天的饭盒已经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门口的台阶上。
我每天都去送,他每天都沉默地收下,再沉默地把空饭盒还给我。我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周末的时候,我会约晓阳去海边。我们会一起堆沙堡,捡贝壳,追着浪花跑。晓阳会把最漂亮的贝壳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说:“妈妈,这个送给爸爸,可以放在他的书桌上。”
陈默通常不会跟我们一起去,他会坐在书店的窗边,远远地看着我们在沙滩上嬉闹。我知道他在看,他的目光,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始终牵在我和晓阳身上。
有一次,晓阳在海边不小心划破了膝盖,哭得很伤心。我抱着他,一边安慰,一边用带来的创可贴给他处理伤口。就在这时,陈默的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他冲到我们面前,一把将晓阳抱进怀里,紧张地检查着伤口,声音里满是心疼和责备:“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句责备,是对晓阳说的,但他的眼睛,却看着我。
我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最终什么也没说,抱着晓阳转身回了书店。
那天晚上,我没有去送饭。我坐在我那间冷清的小屋里,心里很难过。我知道,我在他心里,依然是一个不称职的、会让他儿子受伤的妈妈。
就在我以为他心里的那扇门又对我关上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陈默发来的微信,我们冷战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信息很简单,只有几个字:“晓阳说,想让你来给他讲睡前故事。”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我跑到“默然书屋”,陈默为我开了门。晓阳已经洗漱好,躺在床上,看到我,开心地拍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我坐在床边,拿起一本绘本,用最温柔的声音,给他讲着故事。陈默没有离开,他就靠在门框上,静静地听着。房间里柔和的灯光,映着他沉默的侧脸。
讲完故事,晓阳很快就睡着了。我为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陈默给我倒了一杯水。
“谢谢。”我说。
“他……很想你。”陈默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他房间里,藏着一张你的照片,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拿出来看一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陈默,”我鼓起所有的勇气,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一句对不起,弥补不了我对你和晓阳造成的伤害。我承认,我以前太自私了,我只看到了我自己想看的风景,却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你们。我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把你的沉默当成无所谓。”
“我来这里,不是想破坏你们现在平静的生活。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后悔了。我不想失去你们。如果你觉得,我还是以前那个我,不值得你信任,我可以走。但是,请你让我,作为一个妈妈,能时常看看晓阳,好吗?”
我说完这番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等待着他的审判。
陈默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挣扎,有痛苦,也有我看不懂的深沉。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地说:“林岚,你知道吗?我离开,不是因为不爱了。恰恰是因为,太爱了。”
“我怕,再那样下去,我会因为失望和怨恨,把我们之间最后那点爱都消磨干净。我怕我会变成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充满抱怨的男人。所以,我只能逃跑。”
“在这里,没有你,生活很平静。但也……很空。”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大海,“晓阳需要妈妈,这个家,也需要一个女主人。但是,我不知道,回去了,我们是不是又会回到原点。我怕了。”
他的坦白,让我看到了他坚硬外壳下那颗柔软而疲惫的心。他不是在惩罚我,他是在保护我们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
那晚的对话,没有结论,也没有承诺。但我们都知道,那层最厚的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第八章 回家的路
我们在白沙镇,以一种奇怪的“邻居”关系,又相处了一个多月。
我不再刻意地讨好,只是自然地,像涓涓细流一样,把我的关心渗透到他们父子俩的生活里。我会陪晓阳写作业,会和陈默一起讨论书店的进货单,会在天气好的时候,把他们换下来的床单被套抱回我的小屋清洗、晾晒,带上阳光的味道再送回去。
陈默也渐渐地放下了防备。他会在我做饭时,默默地走过来帮我择菜。他会在我逛菜市场提着很重的购物袋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然地接过去。我们的话依然不多,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却都能心领神会。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傍晚,暴雨突至。我正在家里做饭,忽然接到陈默的电话,他的声音很焦急:“晓阳在学校的兴趣班,我书店走不开,雨太大了,你能不能去接一下他?”
“好,我马上去!”
我抓起一把伞就冲进了雨幕里。跑到学校,晓阳正孤零零地站在传达室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看到我,他立刻扑了过来。
雨太大了,一把伞根本遮不住我们两个人。我索性把伞大部分都倾向晓阳,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我的肩膀和后背。
回到书店时,我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直打哆嗦。陈默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眼神一紧,立刻拿了一条干毛巾给我,又转身去厨房给我煮姜茶。
晓阳心疼地用小手帮我擦着脸上的雨水:“妈妈,你都淋湿了。”
“妈妈没事,晓阳没淋到就好。”我笑着说。
陈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快喝了,别感冒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后,他从柜台里拿出一把钥匙,放在我面前。
“书店楼上还有一间空房,你……搬过来住吧。这样来来回回,太不方便了。”
我愣住了,看着那把钥匙,眼眶瞬间就热了。
那不仅仅是一把房间的钥匙,那是一把,他重新为我打开家门的钥匙。
我搬进了书店的二楼。我们的生活,终于从“邻居”变回了“家人”。虽然,我们还分房睡,但每天能在同一个屋檐下醒来,能一起吃早饭,能看到晓阳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对我来说,已经是奢求的幸福。
我开始帮他打理书店。我发挥我的审美,重新布置了书店的陈列,开辟了一个儿童阅读角。生意渐渐好了起来,很多镇上的居民都喜欢带着孩子来我们这里看书。
空闲的时候,我重新拿起了相机。
但这一次,我的镜头里,不再是那些宏大的风景。我拍在窗边认真看书的陈默,拍在阅读角给小朋友讲故事的晓阳,拍夕阳下归来的渔船,拍小镇上每一张生动的、充满烟火气的脸。
我把这些照片洗出来,挂在书店的墙上,做成了一个“白沙镇的故事”照片墙。陈默看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然后转过头对我说:“这比你以前拍的那些雪山,好看。”
我知道,我们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把所有心事都藏起来的沉默男人,他学会了表达。而我,也终于明白,真正的风景,从来不在远方,就在身边。真正的梦想,也不是要放弃什么去追寻,而是如何把你爱的一切,都融入你的生活里。
秋天的时候,陈默的停薪留职期限快到了。
一天晚饭后,他忽然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愣住了。
他拉起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白沙镇很好,但那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还在那个城市。而且,爸妈也老了,他们想孙子了。”
他顿了顿,握着我的手紧了紧:“以前,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那么极端的方式。以后,不管有什么问题,我们都一起面对,好不好?你想去摄影,我陪你去。我们买一辆大的SUV,带上晓阳,我们一家人一起去。你的镜头里,不能只有风景,必须有我和他。”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用力地点着头。
离开白沙镇的那天,天气很好。我们把“默然书屋”委托给了一个可靠的本地朋友代为打理。晓阳抱着书店里那只最黏他的小猫,哭成了泪人。
我回头看着这个安静美丽的小镇,它见证了我们家庭的破碎,也见证了我们的重生。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我们都喜欢的民谣。晓阳在后座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给他买的小火车模型。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陈默的侧脸上,他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拿出手机,没有对着窗外的风景,而是悄悄地,拍下了他开车的样子。
照片里,有他,有窗外流动的风景,还有后视镜里,我们一家三口小小的倒影。
我知道,这会是我这辈子,拍到的最美的一张照片。因为回家的路,才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来源:正直画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