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橘络撕得干干净净,像一件小小的艺术品。
“八十八万,一分都不能少。”
我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橘络撕得干干净净,像一件小小的艺术品。
“图个吉利,发发发嘛。”她笑着说,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对未来的期盼。
我没接那瓣橘子,只是看着茶几上我们三个人的影子,被头顶的白炽灯拉得又细又长。
我爸在旁边抽着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里,他的脸看不真切,只听见他闷闷的一声:“你妈说的,就是这个数。”
我心里有点堵,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妈,是不是太多了点?陈阳家……也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我小声说。
“不多。”我妈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弟弟以后结婚买房,哪样不要钱?我们养你这么大,给你最好的,现在不是让你报答,是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让他们家知道,我们家的闺女,是金贵的。”
我没再说话。
我知道,这事没得商量。
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女儿的彩礼,很大程度上是儿子未来娶媳妇的本钱。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循环,一种根深蒂固的生存逻辑。
我爱陈阳,从大学到现在,五年了。
我们一起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占座,一起在冬天清晨的寒风里买刚出炉的烤红薯,他会把最烫手的那一半捂热了再给我。
毕业后,我们留在了省城。我在一家大学图书馆做管理员,工作清闲稳定。他进了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很忙,但对未来很有规划。
我们租了一个小小的单间,夕阳能透过窗户洒在我们小小的书桌上。他敲代码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书,偶尔抬头看他专注的侧脸,觉得整个世界都安宁得不像话。
他说,等再攒两年钱,我们就付个首付,买个自己的小房子,不用大,能放下我们的书和一张舒服的床就好。
他说,他想在阳台上种满多肉,因为我喜欢。
他说,他想和我有一个家。
所以,当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以为,我们之间最大的阻碍,就是那几十平米房子的首付。
没想到,是这八十八万。
我给陈阳打电话的时候,手心一直在冒汗。
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陈阳,我……我跟我爸妈说了。”
“嗯,他们怎么说?”电话那头,传来他敲击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很清脆。
“他们……挺高兴的。”我咽了口唾沫,“就是……提了下彩礼的事。”
键盘声停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我耳膜生疼。
“多少?”他问。
“……八十八万。”我说完这三个字,立刻补充道,“你别急,我妈说就是图个吉利,我们可以再商量的,我再去跟他们好好说说,肯定能降下来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的样子,应该是皱着眉头,抿着嘴,一言不发。他就是这样,遇到难事,从不大吵大闹,只会沉默。
“陈阳?你在听吗?”我有些不安。
“我在。”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我知道了,这事……让我想想。”
“嗯,你别有压力,我们一起想办法。”我急切地说,像是在说服他,也像是在说服我自己。
“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那团湿棉花,好像吸了水,变得更重了。
但我还是相信他,相信我们五年的感情。
我相信,爱可以解决一切。
第二天,我照常去图书馆上班。
阳光很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书架上,空气里都是纸张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我给陈阳发了条消息:今天天气真好,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给你带你爱吃的糖醋里脊。
等了很久,手机都没有动静。
我想,他大概是又在开会,或者是在专心写代码,忘了看手机。
中午,我提着保温饭盒,坐地铁去了他的公司楼下。
正是午休时间,写字楼里涌出很多人,三三两两,说说笑笑。
我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没看到他。
我给他打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我又发了条消息:我到你公司楼下了,给你带了饭。
这次,他回得很快,只有三个字:在开会。
我看着那三个字,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忽然觉得手里的饭盒有点沉。
旁边一家便利店的玻璃门上,映出我的影子,有点孤单。
我把饭盒送给了楼下的保安大叔,他很高兴,连声道谢。
我说,不客气,凉了就不好吃了。
回去的地铁上,我靠着窗户,看着城市飞速后退的景象,心里空落落的。
晚上,他没有回来。
他说,项目要得急,今晚要通宵。
我一个人躺在我们那张一米五的床上,翻来覆去。
我开始一遍遍地回想我们之间的对话。
是不是我说“八十八万”的时候,语气太重了?
是不是我没有第一时间表明我的立场,让他觉得我和我爸妈是一伙的?
我拿起手机,想给他发一条长长的消息,解释我的想法,告诉他我有多爱他,多想和他在一起,钱真的不是问题。
可打了很多字,又一个个删掉。
我觉得,这样显得我很卑微,像是在乞求。
我们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他都说很忙。
我们的交流,仅限于微信上寥寥几句的问候。
“吃饭了吗?”
“吃了。”
“今天忙吗?”
“忙。”
“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
我看着这些简短的对话,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朋友圈。
那种熟悉感,那种亲密无间,好像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我开始睡不好,一点声音就能惊醒。
图书馆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下的声音,可我的心却乱得像一团麻。
我整理着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摆放整齐,可我自己的生活,却乱了套。
我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为我们的感情做点什么。
周末,我回了家。
我跟我妈摊牌了。
“妈,八十八万,太多了。陈阳家拿不出来,我们这是在逼他。”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正在择菜的她。
我妈的手停住了,她抬起头,看着我:“什么叫逼他?这是规矩。他要是真心想娶你,砸锅卖铁也会凑齐。他要是这点诚意都没有,你还嫁他干什么?”
“这不是诚意的问题,这是现实!我们不能为了所谓的面子,毁了我的幸福!”我的声音有点大。
“面子?”我妈把手里的芹菜重重地摔在盆里,水花溅了我一身,“这是面子吗?这是里子!这是你后半辈子的保障!你弟弟以后怎么办?你让我们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我爸从里屋走出来,皱着眉:“嚷嚷什么?邻居都听见了。”
“爸,你评评理。我们不能这样卖女儿啊。”我看着他,希望他能站在我这边。
我爸叹了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你妈也是为你好。这事,就这么定了。”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看着他们,我最亲的家人,在这一刻,却觉得那么陌生。
他们脸上的固执和理所当然,像一堵墙,把我所有的希望都堵了回去。
那天下午,我和他们大吵一架。
我说了这辈子都没说过的重话。
我说他们自私,说他们根本不关心我幸不幸福,只关心我能换回多少钱。
我妈气得直掉眼泪,指着我说:“你这个白眼狼,我们白养你了!”
我爸一言不发,只是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摔门而出。
外面下着小雨,不大,但很密。
我没有打伞,就那么走在雨里。
雨水混着泪水,从脸上滑下来,分不清哪个更凉。
我回到省城的出租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我拿出手机,给陈阳发消息。
“我跟我爸妈吵了一架,为了彩礼的事。你放心,我会说服他们的。我们不要八十八万,五十万,三十万,甚至十万都可以。只要我们能在一起。”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条消息上。
我觉得,我已经为他豁出去了,我已经站在了他的阵营里,对抗我的家庭,对抗那些世俗的规矩。
他应该会感动的,他应该会立刻跑回来抱住我,对我说“辛苦你了”。
然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
他没有回复。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一天,两天。
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我开始慌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我。
这比他直接跟我说“我们分手吧”还要让人难受。
这种沉默,像一把钝刀子,一刀一刀地割着我的心。
我开始疯狂地找他。
我去他的公司,前台小姐礼貌地告诉我:“陈阳出差了,大概要一个月。”
出差?
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我去了我们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娘问我:“小姑娘,好久没见你和你男朋友一起来了。”
我笑了笑,说:“他忙。”
我去了我们一起逛过的公园,那里的长椅上,坐着另一对情侣,女孩靠在男孩的肩膀上,笑得很甜。
我看着他们,眼睛有点酸。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秋天过去了,冬天来了。
这个城市下了第一场雪。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觉得心里比这雪还要冷。
我们的出租屋,还是老样子,书桌上他的电脑还在,衣柜里他的衣服还在,阳台上我们一起种的多肉,因为我忘了浇水,已经干枯了。
所有东西都在,只有他不在了。
我像一个守着空房子的幽灵。
我不再哭了,也不再找了。
我只是麻木地,过着每一天。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图书馆里的书,那么多,每一本都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悲欢离合。
我翻着那些书页,觉得自己的故事,大概也该翻篇了。
只是,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五年的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
我甚至没有得到一句“分手”。
我就像一件被搁置的物品,被遗忘在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我瘦了很多,以前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同事们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旁敲侧击地问我怎么了。
我只是摇头,说没事,减肥呢。
我妈给我打过几次电话,语气软了下来,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我说,忙。
我学着陈阳的样子,用忙来当借口。
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用的词。
它可以掩盖一切的伤心、无奈和逃避。
转眼,半年过去了。
快过年了。
城市里的年味越来越浓,到处都挂着红灯笼,商场里放着喜庆的音乐。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赶着回家团圆。
我没有家可以回。
我不想回我爸妈那里,也不想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出租屋。
那天,我遇到了一个大学同学,李静。
我们关系不算特别好,但也在一个城市,偶尔会联系。
她在一家商场做活动策划,那天正好在布置场地。
“林晚?真的是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看到我,很惊讶。
我勉强笑了笑:“减肥嘛。”
“减什么肥啊,你这都快成纸片人了。”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对了,你跟陈阳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到时候可得请我喝喜酒。”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们……分了。”我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分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李静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们俩感情不是一直很好吗?”
我摇摇头,说:“一言难尽。”
李静是个热心肠,她看我状态不好,硬是拉着我找了个咖啡馆坐下。
她给我点了一杯热可可,说:“暖暖身子,到底怎么回事?跟姐说说,别一个人憋着。”
也许是那杯热可可的温度,也许是她关切的眼神,也许是我积压了太久的委屈。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把这半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从我妈提出八十八万彩礼,到陈阳的沉默和消失。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哭,只是像在陈述一件别人的事。
但李静听得义愤填膺。
“这陈阳也太不是东西了!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清楚吗?玩消失算什么男人!”
“八十八万是挺多的,但他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跟你家里沟通啊!就这么跑了,算什么事?”
“你也是傻,就这么干等着?你没去找他问清楚吗?”
我苦笑了一下:“我找了,他公司说他出差了。”
李静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
她突然一拍大腿:“不对啊!”
“什么不对?”我问。
“我上个月,好像还见过陈阳!”她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在哪儿见的?”
“就在我们商场,他……他跟一个女的在一起,还推着一辆婴儿车。”李静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在斟酌用词。
婴儿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看错了吧?”我的声音在发抖。
“应该不会吧……陈阳那样子,挺好认的。戴个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李静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那个女的,我好像也有点印象,好像叫……张薇?对,张薇!也是我们大学的,比我们低一届的学妹。”
张薇。
这个名字,我记得。
是陈阳的同乡,毕业后也进了他们公司。
陈阳跟我提过几次,说她人挺好的,工作上帮了他不少忙。
我还开玩笑说,你可得小心点,别被小学妹勾走了。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他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说:“胡思乱想什么呢,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现在想来,多么讽刺。
“他们……看起来怎么样?”我用尽全身力气,才问出这句话。
李静叹了口气,握住我冰凉的手:“林晚,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们看起来……很像一家人。那个女的,一直笑着在逗孩子,陈阳就在旁边看着,眼神……很温柔。”
温柔。
这个词,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曾经拥有过那种眼神。
在我生病的时候,在我受委"屈的时候,在他抱着我畅想未来的时候。
现在,他把那种眼神,给了另一个女人,和他们的孩子。
我突然想笑。
原来,他不是出差了。
他只是,换了一个家。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李静告别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那个出租屋的。
我只记得,天很冷,风很大,吹得我脸生疼。
我打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冰冷得像个地窖。
我没有开灯,就那么站在黑暗里。
我终于明白了。
这半年的沉默,不是犹豫,不是为难,而是背叛。
在我为了那八十八万彩礼,跟我父母吵得天翻地覆,在我为了我们的未来,卑微地发着一条又一条得不到回复的消息时,他正在和另一个女人,组建新的家庭,迎接新的生命。
他甚至,懒得跟我说一句“分手”。
他只是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抹去。
为什么?
是因为那八十八万吗?
是因为他觉得我太贵了,而那个叫张薇的女孩,很“便宜”吗?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我要找一个答案。
我打开他的电脑,需要密码。
我试了我的生日,不对。
试了他的生日,不对。
试了我们在一起的纪念日,还是不对。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颤抖着手,输入了张薇的生日。
我不知道她的生日,但我记得陈阳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过,说张薇是射手座的,性格开朗。
我随便输了一个射手座的日期。
屏幕亮了。
电脑桌面,是一张婚纱照。
照片上,陈阳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得一脸幸福。
他身边,是穿着洁白婚纱的张薇,她小腹微微隆起,脸上洋溢着新娘的娇羞和母亲的喜悦。
背景,是蓝天,白云,和一片开得正盛的向日葵花田。
很美,很刺眼。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眼睛干涩得发疼,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了一个文件夹,名字叫“我们的家”。
里面,是他们装修新房的照片,是他陪张薇产检的B超单,是他们为未出生的孩子准备的婴儿床和玩具。
时间线,拉得很长。
最早的一张照片,是在七个月前。
那个时候,我刚跟他提了彩礼的事。
原来,在我满心以为他是在“想办法”的时候,他已经找好了退路。
原来,在我为了他跟全世界对抗的时候,他已经和别人,共筑爱巢。
我看到了一个文档,是他的日记。
我颤抖着点开。
“今天,林晚的妈妈提出了八十八万的彩礼。我当时就蒙了。我知道她们家条件不好,有个弟弟,但这笔钱,对我来说,也是天文数字。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林晚说。她那么期待我们的婚礼。我一说不,她肯定会很难过。”
“晚上,张薇找我聊天。她看出了我的烦恼。她很善解人意,她说,她家那边,彩礼只是个形式,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开心。”
“我妈今天给我打电话,问我和林晚的事。我把彩礼的事说了。我妈很生气,说他们家是卖女儿,让我赶紧分了。她说,张薇那姑娘就不错,知根知底,人也本分,她爸还是我爸的老战友。”
“今天,我又和林晚通了电话。她还在说让我别有压力,一起想办法。我听着,觉得很累。我不想再想办法了。这条路,太难走了。”
“张薇说,她喜欢我很久了。她说,她不要彩礼,不要房子,只要我这个人。”
“我动摇了。”
“今天,我跟林晚说,我要出差。其实,我没有。我搬出去了。我需要冷静一下。”
“我爸妈见了张薇,很满意。他们催我们赶紧把事定下来。”
“今天,我和张薇去领了证。很快,很顺利。走出民政局的时候,阳光很好。我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也许,这才是对的选择。生活,不就是选择一条更容易走的路吗?”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关上电脑,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全部抽干了。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只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得可笑。
五年的感情,抵不过一句“更容易走的路”。
我所有的坚持和付出,在他眼里,只是“太难走了”。
我以为的爱情,原来只是一道选择题。
A选项,是相爱五年、但家庭有“负担”、需要八十八万彩礼的我。
B选项,是善解人意、不要彩礼、父母满意的她。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B。
多么理智,多么清醒,多么……残忍。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很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第二天,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把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打包起来。他的衣服,他的书,他的剃须刀,甚至是他用过的牙刷。
我把它们装在几个大大的纸箱里,用胶带封好,在上面写上“陈阳”。
然后,我叫了一辆货拉拉,把这些东西,连同那台存着他幸福生活的电脑,一起送到了他公司的前台。
我对前台小姐说:“麻烦你,把这些东西交给陈阳。告诉他,林晚祝他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前台小姐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惊讶。
我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出那栋写字楼的时候,阳光正好。
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觉得有些刺眼。
我退掉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
房东阿姨是个很好的人,她看我一个人搬东西,还过来帮我。
她问我:“小林啊,你男朋友呢?怎么不来帮忙?”
我说:“阿姨,我们分开了。”
房东阿姨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唉,现在的年轻人啊……你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没有地方可去。
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我爸妈。
我找了个小旅馆,暂时住了下来。
我开始思考,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的人生,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被强行快进,跳过了所有我期待的剧情,直接来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结局。
我辞掉了图书馆的工作。
那个地方,有太多我和他的回忆。
每一排书架,每一张桌子,都好像有他的影子。
我需要离开。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我开始在网上投简历,找新的工作。
我把自己的要求放得很低,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潦倒。
我每天吃最便宜的泡面,住在最便宜的旅馆,穿梭在城市里大大小小的招聘会。
我遇到了很多壁,也听了很多不那么好听的话。
“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之前的工作太安逸了,我们这儿压力很大,你确定能行?”
我只是微笑着,一遍遍地介绍自己,推销自己。
我发现,当我把所有的尊严和骄傲都放下的时候,人反而变得强大了。
我不再害怕被拒绝,也不再害怕别人的眼光。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要好好地,活下去。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
在一家小小的文化公司,做内容编辑。
工资不高,但足够我租一个单间,养活自己。
我搬进了新的出租屋。
比以前的那个还要小,但很干净。
窗户朝南,阳光可以照进来。
我买了一盆小小的绿萝,放在窗台上。
我开始新的生活。
每天挤地铁上班,对着电脑写稿子,改稿子。
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回家自己做饭。
周末,我会去逛书店,或者去公园里走走。
我不再刻意地去想陈阳,也不再纠结于那段失败的感情。
我把他,连同那八十八万的彩礼,一起埋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慢慢地过去。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些怯懦,又有些犹豫。
“请问,是林晚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我是张薇。”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有事吗?”我的声音很冷。
“我……我想跟你见一面,可以吗?”她说。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见的。”
“求求你了,林晚。就一次,好吗?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是来炫耀她的胜利?还是来表达她的歉意?
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想看到她。
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答应了。
也许,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渴望一个真正的“结局”。
我们约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我先到的。
我看着窗外,心里很平静。
我已经不是半年前那个会为了他哭,为了他闹的女孩了。
生活这所大学,用最残酷的方式,教会了我成长。
她来了。
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憔ें。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羽绒服,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
她在我对面坐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谢谢你肯来见我。”她低着头,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我……我都知道了。”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你和陈阳的事,还有那八十八万彩礼的事。”
“所以呢?”我问。
“是我不对。”她说,“我不该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我冷笑了一声:“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该走了。”
“你别走!”她急了,伸手想拉我,又缩了回去,“林晚,我今天来找你,不是想求你原谅。我知道我没资格。我只是想把一些事情告诉你。”
我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陈阳他……他过得并不好。”她说。
我的心,微微一动。
“他跟你结婚了,有了孩子,怎么会过得不好?”
“结婚,不是因为爱情。”张薇的眼圈红了,“是因为……合适。因为我不要彩礼,因为我爸和他爸是战友,因为他妈妈喜欢我。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合适,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跟你说的?”
“他没说。但是,我感觉得到。”张薇苦笑了一下,“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发呆。他会对着手机看很久,我知道,那是在看你的朋友圈。他电脑的密码,一直都是你的生日,从来没改过。你寄回来的那些东西,他收到后,一个人在书房里待了一整夜。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结婚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话也变得很少。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到他一个人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
“他妈妈,也就是我婆婆,对我很‘好’。她总是跟我说,我比你懂事,比你明事理。她说,娶媳妇,就该娶我这样的。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是难受。因为我知道,在陈阳心里,我只是一个‘懂事’的替代品。”
“孩子出生后,他好像开心了一点。他会抱着孩子,逗孩子笑。但是,那种开心,很短暂。更多的时候,他还是沉默。”
“直到上个星期,他喝醉了。他拉着我的手,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他说,林晚,对不起。他说,他后悔了。”
张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说,他当初就不该选择那条更容易走的路。他说,那条路看起来平坦,但路上没有风景,也没有心跳。”
“他说,他想你。”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了。
可是,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它还是会疼。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喘不过气来。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我问,声音沙哑。
“他不敢。”张薇说,“他觉得,他没有脸再见你。而且……我们已经有孩子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
从他选择放手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我看着她,“让我去把他抢回来吗?”
“不。”张薇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些。你不该被蒙在鼓里,不该带着怨恨,去过下半生。你是个好女孩,林晚。你值得更好的。”
“还有……”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这里面,是八十八万。是我和陈阳,一起凑的。”
我看着那张卡,觉得很讽刺。
当初,我为了这笔钱,失去了我的爱情。
现在,它却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了我的面前。
“我不能要。”我把卡推了回去。
“你收下吧。”张薇说,“这不算是补偿,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知道,钱弥补不了什么。但是,当初让你受委屈的,就是这笔钱。现在,我们想把它还给你。就当是……为那段感情,画上一个句号。”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
她的眼睛里,没有炫耀,没有施舍,只有真诚和疲惫。
我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
她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守着一段没有灵魂的婚姻。
我们,都是这场悲剧里的受害者。
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那个懦弱的男人,是那些根深蒂固的世俗观念。
“钱,我不要。”我站起身,“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
我走在街上,脑子里很乱。
陈阳的后悔,张薇的道歉,那迟来的八十八万。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我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和陈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甜蜜的,温暖的瞬间。
我想起了我爸妈,他们固执的脸,和他们藏在固执背后的,那种笨拙的爱。
我想起了张薇,她那双疲惫而真诚的眼睛。
我发现,我好像,不那么恨了。
我只是觉得,很遗憾。
我们都曾那么努力地,想要靠近幸福。
却在现实面前,被撞得头破血流。
几天后,就是除夕了。
我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我想,我该回去了。
有些事,总要面对。
当我提着行李,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我妈正在院子里晒被子。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还知道回来?”她说着,声音却哽咽了。
我爸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我,也是一愣,然后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喃喃地说。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饭桌上,谁也没有提陈阳,也没有提那八十八万。
我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聊着家常。
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
“多吃点,看你瘦的。”她说。
我爸话不多,但一直默默地给我倒着饮料。
吃完饭,我帮我妈洗碗。
她突然开口:“小晚,是妈对不起你。”
我手一顿,看着她。
“妈不该逼你,不该要那么多钱。”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我后来听你同学说了,那个男的……结婚了。是妈不好,是妈毁了你的幸福。”
我摇摇头,握住她冰冷的手:“妈,不怪你。就算没有那八十八万,我们……也走不到最后。”
一个人的心要是想走,有没有那八十八万,都留不住。
“都过去了。”我说。
我妈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委屈和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明白了,他们爱我,只是用错了方式。
他们的爱,带着那个年代的烙印,带着小地方的局限,显得那么笨拙,甚至有些伤人。
但那份爱,是真实的。
年后,我回到了省城。
我没有再换工作,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
我开始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我报了一个烘焙班,学着做蛋糕和饼干。
我开始健身,每周去三次健身房。
我开始写东西,把我自己的故事,写成小说,发表在网上。
我没有想到,我的故事,会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
很多人在下面留言,分享他们自己的故事。
我发现,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有那么多人,都曾在感情里,受过伤,走过弯路。
春天的时候,我用自己攒下的钱,给自己报了一个去云南的旅行团。
我想去看看,那片向日葵花田。
我想去看看,那个他选择的,“更容易走的路”上的风景。
我站在那片金色的花海里,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风景很美。
但我心里,却异常平静。
我没有感到心痛,也没有感到嫉妒。
我只是觉得,哦,原来是这样。
然后,我转身,离开了。
旅途的最后一天,我在大理的古城里闲逛。
我走进一家小小的书店。
书店的老板,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戴着眼镜,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
他正在整理书架,动作很轻,很专注。
像极了,当年在图书馆里的我。
我看到一本我很喜欢的诗集,伸手去拿。
他也正好,伸过手来。
我们的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
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笑。
“你先。”他说。
“你先。”我说。
后来,我们就在那家小小的书店里,聊了一下午。
从诗歌,聊到旅行,聊到人生。
我发现,和他聊天,很舒服,很自在。
离开的时候,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到省城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他会给我寄他亲手做的书签,我会给他寄我新烤出炉的饼干。
我们聊着彼此的生活,分享着各自的喜怒哀乐。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秋天的时候,他来省城看我。
我们一起去看了那年的第一场电影。
电影散场后,他送我回家。
在楼下,他突然对我说:“林晚,我能,追求你吗?”
我看着他,看着他真诚而又有些紧张的眼睛。
路灯的光,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
我笑了。
我点点头,说:“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生活,从来都不是选择一条更容易走的路。
而是,在你走过的每一条路上,无论泥泞还是平坦,你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风景。
而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愿意陪我看风景的人。
至于陈阳,至于那八十八万,至于那些曾经的伤痛。
它们都成了我人生路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我曾被它绊倒过,摔得很疼。
但我也因此,学会了如何更稳地,走向前方。
这就够了。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