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一股冻肉和纸箱子混合的冰凉气味,白色的冷雾从我嘴里哈出来,像个发育不良的魂儿。
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蹲在超市的冷库里点货。
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空气里一股冻肉和纸箱子混合的冰凉气味,白色的冷雾从我嘴里哈出来,像个发育不良的魂儿。
我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划开屏幕,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加载很慢,一圈一圈,像溺水者吐出的最后几个泡泡。
然后,图片弹了出来。
一张床照。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冷库里的寒气瞬间钻透了骨头。
照片的背景是我家的卧室,那幅我们结婚时朋友送的、有点俗气的油画挂在墙上,刺眼得很。
女主角是我的妻子,林倩。
她侧躺着,头发散在枕头上,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慵懒又满足的潮红。
一个男人的手臂揽着她的腰,手腕上那块表,表盘硕大,金光闪闪,像个廉价的奖章。
那不是我的手。
也不是我的表。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手里的点货单飘悠悠地落在了结着白霜的水泥地上。
我没出声,只是死死盯着那张照片。
手机屏幕的裂纹像一张蛛网,把林倩的脸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张网,也把我网住了。
我站起来,腿有点软,扶了一下旁边的货架,冰冷的金属烙得我手心一疼。
那股恶心劲儿过去了,心里反而空了下来,像被掏空的冰柜。
我没有删除照片。
我点了保存,然后把这个陌生号码存进了联系人。
备注:证据。
做完这一切,我捡起地上的点货单,继续清点最后一箱冻带鱼。
-28,-29,-30。
数字冰冷,准确,不会骗人。
天亮时我回到家,玄关的感应灯没亮,八成是灯泡又坏了。
我闻到一股咖啡香。
林倩穿着她那身丝质的睡衣,正哼着歌在厨房里忙活。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在她身上切出一道道光斑,岁月静好得像一出拙劣的舞台剧。
“回来啦?通宵盘点辛苦了。”她端着杯子走过来,笑得和平时一模一样。
我看着她的脸,脑子里全是那张照片。
她脸上的笑,和照片里的潮红,重叠在一起,让我一阵眩晕。
“嗯。”我应了一声,换了鞋。
我没问她。
问了,她会哭,会解释,会把一切搅成一团乱麻。
我现在需要的是清醒,不是另一场表演。
“我回屋补个觉。”我没看她,径直走向卧室。
我们的卧室。
那幅油画还挂在墙上,像个巨大的、彩色的讽刺。
我没有睡觉,而是反锁了门,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离婚律师”。
屏幕的光照在我脸上,一片惨白。
我需要一个最快、最狠、最专业的。
我给我妹陈玥打了个电话,约她在超市后巷见。
后巷里堆着废纸箱和烂菜叶,一股子夏天独有的、发酵的酸臭味。
我把手机递给她看。
陈玥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那股火爆脾气瞬间就上来了。
“狗男女!”她骂了一句,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淬了火。
“哥,你打算怎么办?”她把手机还给我,眼神里全是心疼和愤怒。
“离。”我只说了一个字。
“对!必须离!”她一拳砸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种事,一次都不能忍!你别心软,别听她哭!”
“我找了个律师的电话,你现在就打!”陈玥从她那个花里胡哨的手机壳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张律师,女的,专门打离婚官司,快准狠。”
捏着那张薄薄的却有点硌手的名片,我感觉自己像是拿到了行动指令。
下午两点,我请了半天假,坐在了张律师的事务所里。
和我想象中不一样,这里没有压抑的气氛,反而很明亮,空气里有淡淡的柠檬香薰味。
张律师三十多岁,短发,妆容精致,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
我把手机递过去,言简意赅:“我要离婚。”
她放大照片,仔细看了几秒,特别是那只戴着金表的手。
“照片是对方发的?”
“一个陌生号码,但我猜是他。”
“典型的挑衅,想逼你情绪失控,主动提离婚,这样他们在财产分割上或许能占点主动。”她一针见血。
“我该怎么做?”我问。
“第一,不要和女方有任何情绪化交流。第二,把这张照片、号码,以及你所有能想到的可疑之处,都做成书面记录。第三,我们来准备起诉材料。”
她说话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起诉?”我愣了一下,我以为是协议。
“起-诉。”她加重了读音,“你手里有对方过错的直接证据,起诉离婚,在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权(如果你们有的话)上,你才有主动权。协议离婚?她会跟你耗,跟你的家人耗,把你耗得筋疲力尽,最后你为了解脱,只能让步。”
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场战争,不是家庭调解。
“费用是?”
“前期律师费八千,后续按标的额和庭审次数计算。”
我用手机银行当场转了八千块。
钱划出去的瞬间,我心里反而踏实了。
就像在超市进了最贵的货,虽然心疼,但你知道它值。
张律师看着我:“陈先生,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丈夫,你是一个原告。你的目标是,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结束这段关系,保护好你自己的合法权益。”
我点点头:“明白。”
走出律所,下午的太阳毒辣辣的,晒得柏油路都泛着油光。
我的战争,开始了。
回到超市,副店长老王正因为一批牛奶的临期问题和供货商吵得脸红脖子粗。
“这批货上周就该到了!你现在送过来,还有三天就过期,你让我怎么卖?当水龙头放着送人啊?”
我走过去,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示意他别激动。
我拿起一张送货单,看了一眼日期和批号,然后对那个一脸不耐烦的供货商说:“三个方案。一,这批货你拉回去。二,按进价的三折给我们,我们当特价品处理,你现场签折让单。三,原价收货,但下次你的牌子就别想再进我们店了。”
供货商愣住了,大概没见过我这么不留余地的样子。
他权衡了不到十秒钟,选择了方案二。
处理完这件事,我回到我那间狭小的办公室,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
手机响了,是林倩。
我看着屏幕上“老婆”两个字跳动,觉得无比讽刺。
我摁了静音,把手机反扣在桌上。
张律师说了,不要情绪化交流。
我现在,是一个原告。
晚上回到家,林倩已经不在了。
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份文件。
是法院的传票和我的离婚起诉书副本。
快递员效率真高。
晚上十一点,林倩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眼睛通红。
她把那份起诉书狠狠摔在我面前,纸张散了一地。
“陈阳!你什么意思?你起诉我离婚?”她的声音尖利,充满了难以置信。
“字面意思。”我坐在沙发上,没动。
“就因为一张照片?一张不知道谁发来的破照片?”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宁可信一个陌生人,不信我?”
“我信我的眼睛。”我看着她,“我也信那块表,不是我的。”
她被噎住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好,好你个陈阳!”她突然换了一副面孔,冷笑起来,“你是不是早就想离了?嫌我花钱多了?嫌我没给你生孩子?现在总算找到借口了是吧!”
她开始把所有问题都往我身上推,这是她一贯的伎셔。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那个破超市!盘点!促销!你关心过我吗?我过生日你还在跟人谈什么狗屁的鸡蛋进价!这个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旅馆!”
她的话像一把把锥子,扎得我心口疼。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跟她大吵一架,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吼出来。
但我脑子里响起了张律师的声音:“你是一个原告。”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开始收拾地上的文件。
“林倩,如果你觉得我对你关心不够,你可以提出离婚。但你选择的方式,是出轨。”
“我没有!”她还在嘴硬。
“法庭上,让证据说话吧。”我把文件整理好,放回牛皮纸袋里,“明天我会搬出去住,在判决下来之前,这套房子里的东西,谁也别动。”
说完,我转身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她压抑的哭声,但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一旦回头,我就会被卷进她制造的情绪漩涡里,万劫不复。
第二天一早,我拉着一个行李箱走出家门。
我没地方去,只好先回我妈家。
我妈正在阳台上浇花,看到我拉着箱子,愣住了。
“阳子,你这是……跟小倩吵架了?”
饭桌上,我妈听完我的话,半天没做声,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气。
那碗她特意为我熬的鸡汤,也冷了。
“就为这个,就要离婚?”她终于开了口,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她是一时糊涂,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能……”
“妈。”我打断她,“这不是吵架。”
“那是什么?天大的事啊?”她声音高了起来,“离婚?说出去多难听!你让亲戚朋友怎么看我们家?你都三十五了,离了婚,再找个什么样的?”
我沉默了。
我知道,我妈想的是面子,是稳定,是“别让人看笑话”。
“妈,这事你别管了。”
“我怎么能不管!我得去找小倩谈谈!她肯定也是一时糊涂,被外面的野男人骗了!”她说着就要起身拿电话。
“你找她,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我按住她的手,“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
我妈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失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我知道她不懂。
在她那个年代,婚姻是搭伙过日子,是忍耐和凑合。
但在我这里,不是。
从我妈家出来,我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我直接回了超市。
看到堆积如山的货物和忙碌的员工,我那颗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
这里的一切,都有逻辑,有规则。付出就有回报,错了就得认罚。
不像婚姻。
老王看我脸色不好,没多问,只是默默给我泡了杯浓茶,放在我桌上。
“经理,新到的那批东北大米,好像有点问题。”他低声说。
“什么问题?”
“太潮了,我捏了一下,感觉水分超标。这要是存不住,几天就得生虫。”
我立刻跟着他去了仓库。
抓起一把米,在手里捻了捻,确实,黏糊糊的,没有正常新米的干爽。
“马上联系供货商,让他过来,带上他的湿度检测仪。还有,把这批货全部隔离,贴上‘待检’标签。”我立刻下了指令。
就在我处理大米问题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是林倩发来的短信:“我爸妈明天过来,你必须在家。”
口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
我冷笑一声,把手机揣回兜里。
鸿门宴要来了。
第二天,我还是回了那个“家”。
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怕了。
一进门,气氛就很凝重。
林倩的爸妈坐在沙发主位,脸色铁青。林倩坐在旁边,眼睛红肿,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小陈,坐。”我岳父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像是在审问犯人。
我坐下了。
“小倩的事,她都跟我们说了。”他清了清嗓子,“她年轻,不懂事,犯了糊涂。我们做长辈的,替她给你道个歉。”
他说着,微微欠了欠身,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但是,你一个大男人,因为这点事,就要闹得妻离子散,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岳母接上了话,语气尖酸,“再说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小倩会这样,你没有责任吗?”
我没说话,等着他们的正题。
果然,岳父图穷匕见了。
“我们今天来,不是为了拆散你们。是想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有些事,得先说清楚。”
他顿了顿,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首付的时候,我们家拿了三十万。当时是看你们结婚,支援你们的。现在既然要离,这笔钱,是不是应该先还给我们?”
我心里咯了噔一下。
终于来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三十万是个隐患。当初林倩说,是她爸妈“赞助”的,连张借条都没打。
现在,这笔“赞助”变成了“债务”。
“爸,那笔钱不是……”林倩想说什么,被她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三十万,是借给你们俩的。现在你们要分家,这笔钱,理应由你陈阳来还。”岳父的语气,不容商量。
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来调解的,他们是来讨债的。
或者说,是来帮林天王那个情夫讨债的。
“这笔钱,当初说是给我们的新婚贺礼。”我平静地说。
“贺礼?谁家贺礼给三十万?你有证据吗?”岳母立刻反驳。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像是在看一出精心排练过的戏。
我笑了。
“证据我没有。但是,这笔钱是打到我和林倩的联名账户上的,属于我们婚后的共同财产。怎么分割,我想,法官会比我们更清楚。”
我站起身,“如果没别的事,我超市还有会,先走了。”
“陈阳!”岳父在我身后吼道,“你要是敢不还钱,我们就去法院告你诈骗!”
我没有回头。
从家里出来,我直接去了张律师的办公室。
她听完我的复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在记事本上写了几个字。
“典型的赠与变借贷,离婚官司里很常见。”她说,“他们没有借条,口说无凭。法庭上,主张谁借款谁举证。你不用慌。”
“但是听着烦。”
“那就让他们去起诉。”张律师把笔一放,“正好,我们可以申请两案并审。让他们看看,这三十万,到底是怎么在你们婚后账户里流动的。”
她看着我:“陈先生,对方已经把这场离婚当成了一场经济战争。你也必须转变思路。现在,你要做的,是清查你们所有的共同财产,每一笔收入,每一笔支出。”
“我需要去银行,把我们联名账户从结婚到现在的流水,全部打印出来。”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侦探,在自己亲手建立的废墟里,寻找犯罪证据。
下午,我请了假,去了银行。
柜员看着我要打印长达五年的流水,表情有点惊讶。
当那一叠厚厚的、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A4纸交到我手上时,我感觉沉甸甸的。
这上面,记录着我五年的婚姻。
我找了个咖啡馆,一杯冰美式,坐了一下午。
我一笔一笔地看。
我的工资,每个月固定日期到账,大部分都留在了这个账户里,用于房贷、水电、家庭开销。
林倩的工资,时有时无,她做销售,底薪低,主要靠提成。但她的钱,基本一到账,很快就会被各种消费支出清空。
包,化妆品,旅游……
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爱花钱。
直到我看到一个名字:高磊。
从一年前开始,林倩的账户里,开始有小额的转账,收款人是“高磊”。
一开始是520,1314这种。
后来,金额越来越大。
五千,一万。
最近的一笔,是两个月前,五万块。
备注是:投资。
高磊。
我念着这个名字,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戴金表的男人。
晚上,我没回我妈家,在超市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在社交媒体上搜索“高磊”这个名字。
很快,一个符合形象的账号跳了出来。
头像是一个穿着高领毛衣的男人,背景是某个看起来很高档的酒会。
签名是:时间的朋友,财富的引路人。
我点进他的主页,里面全是各种炫富的照片。
今天在游艇上,明天在高尔夫球场。
晒的方向盘是保时捷,手腕上是那块我刻骨铭心的金表。
还有各种“学员”转来的“投资款”截图,以及对他的感激涕零。
一个完美的、靠贩卖成功学和虚假希望为生的“金融导师”。
在几百张照片里,我翻到了一张合影。
是一场“投资分享会”的现场,高磊站在中间,周围围着一群眼神狂热的“学员”。
在人群的角落里,我看到了林倩。
她笑得那么开心,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我只在她答应我求婚的时候见过。
照片的日期,是半年前。
原来,一切早就开始了。
我关上电脑,靠在椅子上,酒店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感到一阵安宁。
愤怒过去了,剩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
我知道我的对手是谁了。
他不是什么“野男人”,他是一个职业骗子。
而我的妻子,是他的猎物,或许,还是他的同谋。
第二天,林倩直接杀到了超市。
正是下午人最多的时候,她就站在生鲜区,指着我喊。
“陈阳!你太过分了!你居然去查我的银行流水!你这是侵犯我隐私!”
顾客们都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我们,像是在看一出免费的午台戏。
我脸色铁青,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我的办公室。
“你闹够了没有?”我甩开她的手,声音里压着火。
“我闹?”她冷笑,“你都把我的底裤扒下来给外人看了,还说我闹?”
“林倩,我们现在是在打官司。你和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是婚内共同财产。律师要求我提供流水,这是正常流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在背诵法律条文。
“我不管什么流程!你就是不相信我!你就是想证明我有错,好多分点钱!”她歇斯底里地喊。
看着她扭曲的脸,我突然觉得很累。
“是,我想多分点钱。”我平静地看着她,“因为那些钱,大部分都是我一箱一箱货、一个一个夜盘点出来的。不是听几节课、做几天暴富的梦就能来的。”
我的话似乎刺痛了她。
她愣住了,然后,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不是那种歇斯里地的哭,而是委屈的、无声的啜泣。
“他……他不是那样说的……”她喃喃自语,“他说你根本不在乎钱,也不在乎我……他说只要我逼一逼你,你就会嫌麻烦,净身出户……”
我心里一动。
她说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认那个人的存在。
“他还说什么了?”我追问。
但她像是突然惊醒,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那副戒备的样子。
“没什么。”她转身就走,“陈阳,这婚我离定了!钱,我一分都不会少要!”
门被她用力摔上。
我看着晃动的门板,知道,她和那个高磊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教她的话术,失灵了。
果然,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又收到了那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这次不是照片,是文字。
“哥们儿,差不多得了。你给不了林倩想要的生活,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是个男人,就爽快点,别为了点钱搞得这么难看。”
那股熟悉的、居高临下的挑衅味。
我气得笑了出来。
我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
我把短信截图,连同上次的照片,一起打包发给了张律师。
五分钟后,张律师回了微信。
“很好。对方沉不住气了。这可以作为他介入你们婚姻,并意图侵占财产的辅助证据。”
“保持住,陈先生。不要回应,不要被激怒。他越是这样,在法庭上就越被动。”
看着张律师的话,我心里的火气慢慢平息了。
我把手机放下,拿起桌上的巡店表。
现在,我是超市经理陈阳,不是那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倒霉蛋。
晚上,我没去住酒店,而是去了我妹陈玥家。
她给我下了碗面,卧了两个鸡蛋。
我把高磊发的短信给她看。
陈玥看完,直接把筷子拍在了桌上。
“我靠,这男的也太不要脸了吧!他这是想干嘛?PUA你啊?”
“他想让我主动放弃财产分割,然后他好名正言顺地接盘。”我说,嘴里的面条有点发苦。
“接盘?他是想把林倩的钱都骗光!”陈玥一语道破,“哥,你现在千万不能心软。你退一步,就是把林倩往火坑里推得更深。”
我愣住了。
我一直想的是,如何在这场战争中保全自己。
我从没想过,我的坚持,可能也是在保护林倩。
尽管,她并不领情。
“我知道了。”我把碗里的汤喝完,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
我的策略需要调整了。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离婚官司。
这是一场驱魔。
我要把那个叫高磊的魔鬼,从我们的生活里,彻底赶出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
超市要进行年中大盘点,还要迎接总公司的巡查。
我带着员工,连续加了几个通宵的班。
从货架的陈列,到仓库的库存,再到每一笔账目,我都亲自过目。
老王看我这么拼,有点担心。
“经理,身体是本钱,你悠着点。”
“没事,王哥。”我笑了笑,“忙起来,就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巡查那天,区域总经理亲自带队。
他拿着报表,在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
从生鲜的损耗率,到自有品牌的渗透率,再到客单价的提升策略。
我都对答如流。
因为这些数字,早就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最后,他在我的办公室里,看着我提交的下半年营销方案,点了点头。
“陈阳,你这家店,在整个片区里,利润率不是最高的,但成本控制和库存周转,是做得最好的。”
他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年底,市中心的新店要开,缺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店长。”
他走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窗外,天已经黑了。
我看着远处亮起的万家灯火,第一次感觉,离婚这件事,或许不是末日。
它只是我人生轨道的一次强制变道。
前面,也许有更开阔的风景。
法院的调解通知下来了。
在一个小小的、气氛严肃的调解室里,我再次见到了林倩。
她瘦了,也憔ें了,没有化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
我们隔着一张桌子坐着,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调解员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开始切入正题。
我按照张律师的嘱咐,清晰地陈述我的诉求。
一,同意离婚。
二,房产归我,我按照市场价的一半,以分期的方式,支付给林倩她应得的部分。
三,那三十万,是婚内获赠,属于共同财产,应计入分割总额。
四,她名下转给高磊的那几笔大额款项,属于非正常开销,应视为她个人财产的提前支取,在分割时予以扣除。
我每说一条,林倩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我说到第四条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我不同意!”她尖声说,“那是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那不是投资吗?”我淡淡地反问。
她一下子卡住了。
调解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我,问:“林女士,那几笔钱,是用于什么了呢?”
“我……我……”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最后,她把心一横,说:“那是我借给朋友的!”
“哪个朋友?叫什么名字?有借条吗?”我步步紧逼。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调解失败。
走出调解室,林倩在后面叫住了我。
“陈阳。”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多了一丝疲惫和……恳求?
“我们能,不通过律师,自己谈谈吗?”
我看着她,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
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
“林倩,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说,“一切,等法院判吧。”
我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她。
我怕我一看她那张憔悴的脸,就会心软。
坐进车里,我收到她发来的短信。
只有一句话:“他好像,不是我当初想的那样。”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没有回复。
鱼,快要脱钩了。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下雨的周二晚上。
那天我刚下班,浑身湿透,正准备煮碗泡面。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送水的,打开门,却看到了林倩。
她比我还狼狈,浑身都在滴水,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妆也花了,眼线晕开,像两道黑色的泪痕。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嘴唇哆嗦着。
然后,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陈阳,他跑了。”
我愣住了。
“他把我的钱都拿走了。那五万块,还有我后来又凑给他的三万,都拿走了。”
她的声音空洞,没有一丝生气。
“他说是什么‘内部原始股’,保证翻倍。我把我的积蓄都给了他。”
“今天……今天是他说的兑现收益的日子。我去找他,那个所谓的‘投资公司’,人去楼空。给他打电话,已经关机了。”
她一边说,一边顺着门框滑了下去,蹲在地上,抱住膝盖,终于放声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
我预想过这一天。
我想象过,当我知道这个消息时,我会多么痛快,多么解气。
但真的到了这一刻,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我叹了口气,侧过身:“先进来吧。外面雨大。”
我递给她一条干毛巾,又给她冲了杯热姜茶。
她在沙发上坐下,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他为什么要骗我?”她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血丝和迷茫。
我没回答。
“他跟我说,你是个不懂生活情趣的闷葫芦,一辈子就守着那个破超市,不会有出息的。”
“他跟我说,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要投资自己,投资未来。”
“他带我去那些我从来没去过的高级餐厅,给我讲那些我听不懂的金融术语,他说,那才是上流社会的生活。”
她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张照片……”她顿住了,声音低了下去,“是他发的。他跟我说,这是‘破釜沉舟’,只要让你彻底死心,你就会主动离开,我就可以分到一半财产,跟他开始新生活。”
“他说你这种老实人,最好面子,绝对受不了这种刺激,肯定会净身出户,把房子和钱都留给我。”
我静静地听着。
原来,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包括我的愤怒,我的屈辱。
我只是他整个骗局里,一个用来刺激猎物的工具。
“我真是个傻子。”林倩把脸埋在手心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我毁了我的家,还被骗光了所有的钱。”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她吗?
恨。
但看着她现在这个样子,那股恨意,又好像被雨水冲淡了。
她不只是个背叛者,她也是个受害者。
一个被虚荣和贪婪蒙蔽了双眼的,可怜的受害者。
第二天,我给张律师打了电话,告诉了她林倩的情况。
“意料之中。”张律师的语气很平静,“这种‘杀猪盘’,最后一步都是卷款跑路。”
“那……我们的官司呢?”
“这对你有利。林倩现在情绪崩溃,没什么斗志了。而且,她被骗的钱,可以坐实是非正常财产转移。我们可以提出,这部分损失由她个人承担。”
张律师顿了顿,问我:“陈先生,你的想法呢?是想乘胜追击,让她付出最大代价?还是……”
我沉默了。
是啊,我的想法呢?
把她逼到绝路,让她净身出户,然后看着她为自己的愚蠢买单一辈子?
那真的是我想要的“胜利”吗?
那天下午,我在超市仓库里巡查。
老王正在修理一个有些晃动的货架,他用扳手拧紧一个螺丝,然后站起来,用力晃了晃,确认稳固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到我,擦了擦手上的油,说:“经理,这架子,跟人一样,有时候,不是非要把它拆了,才能修好。拧紧几个关键的螺丝,它就又能用了。”
我看着那个被重新加固的货架,心里豁然开朗。
老王可能不知道我的事,但他这句话,点醒了我。
我要的不是拆毁,是解脱。
是把自己从这段破碎的关系里,干干净净地摘出来。
我给张律师回了电话。
“张律师,我们修改一下诉讼方案。”
我说出了我的决定。
我不要她赔偿我精神损失,也不追究她被骗走的那笔钱。
房子依然归我,但我愿意在市场价的基础上,稍微多给她一点补偿金,而且允许她分更长的时间来还我。
那三十万,依然按照共同财产分割。
“陈先生,你确定吗?你这是在做不必要的让步。”张律师提醒我。
“我确定。”我说,“我不想赢了官司,输了后半辈子。我只想尽快结束,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签离婚协议那天,我们是分开签的。
张律师把我的文件拿给她,再把她的文件拿给我。
从头到尾,我们没有再见过面。
当我把名字签在最后一页时,我感觉压在心上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三个月后,我正式调任到市中心的新店担任店长。
新店比老店大了三倍,员工多了两倍,一切都是新的。
我有了自己独立的、带落地窗的办公室。
站在窗前,可以俯瞰楼下的车水马龙。
我给自己买了一辆新车,搬进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的小公寓。
生活,在以一种全新的、充满活力的节奏,向前推进。
有一天,我妹陈玥给我打电话。
“哥,你猜我看到谁了?”
“谁?”
“林倩。”
陈玥说,她在一个商场做促销员,穿着廉价的制服,卖力地向过往的客人推销产品。
“她去警察局报案了,告那个高磊诈骗。听说,跟她一样的受害者还有十几个,组成了一个维权群。”
“她现在好像在打两份工,拼命攒钱,一边还你钱,一边生活。”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还跟我打听你了。”陈玥的语气有些犹豫。
“打听我干什么?”
“她问我,你是不是还恨她。她还说,她现在才知道,当初她丢掉的,到底是什么。”
我沉默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灯火璀璨,像一条流动的星河。
我曾经以为,那盏属于我的灯,灭了。
现在我才明白,它不是灭了。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明亮的方式,在另一个地方,为我自己而亮。
一天晚上,我在新店里加班,核对下个月的促销方案。
一个新来的小姑娘,怯生生地敲门进来。
“陈店长,这个POS机的后台数据有点问题,您能帮我看看吗?”
我走过去,熟练地操作着电脑,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这里,参数设置错了。”我指着屏幕,耐心跟她讲解。
小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我:“店长,你懂的好多啊。”
我笑了笑。
我只是,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比较专业而已。
回到办公室,我看到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
穿着挺括的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虽然带着疲惫,但很坚定。
这,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
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冷库。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短信。
“陈阳,周末有空一起去爬山吗?老同学聚会。”
发信人,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看着那条短信,突然就笑了。
笑得特别轻松。
我回复道:“好啊。”
窗外,夜色正浓,但远方的天际线,已经开始泛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