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扶着腰,在客厅里慢慢走圈。肚子像个吹满了气的皮球,沉甸甸地坠着,每走一步都得喘口气。
“林然,妈说她不来了。”
张伟把手机揣回兜里,话说得轻飘飘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正扶着腰,在客厅里慢慢走圈。肚子像个吹满了气的皮球,沉甸甸地坠着,每走一步都得喘口气。
我妈正蹲在地上,把一堆小得像手帕一样的婴儿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我们早就准备好的待产包里。她听见张伟的话,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没说话。
但我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
“不来就不来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很平静,“她年纪大了,来回折腾也累。”
张伟“嗯”了一声,走过来想扶我,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我就是走走,医生说有助于顺产。”我说。
他有点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那我再去检查一遍车,看看油够不够,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看着他几乎是逃跑一样地出了门,我心里那点原本就没抱多大希望的火苗,噗地一下,灭了。
我妈站起来,捶了捶后腰,走到我身边,小声说:“然然,别往心里去。有妈在呢,什么都给你准备得妥妥当日志。”
我点点头,把头靠在我妈的肩膀上。我妈的肩膀不宽,但很稳,闻得到一股淡淡的肥皂味,是我从小闻到大的味道。
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
我和张伟结婚两年,他妈妈,我那个住在邻市的婆婆,总共就见过五六次。每次都是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去看她,她客客气气地招待,给我们做一桌子菜,然后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走。
她从来没主动来我们这个小家看过一眼。
我怀孕后,张伟提过好几次,想让她过来住一阵子,照顾照顾我。她每次都在电话里说:“哎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去了也是添乱。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习惯,我怕我去了,你们不自在。”
话说得滴水不漏,让你挑不出一点错。
张伟是个孝子,他总跟我说,他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不容易,脾气有点怪,让我多担待。
我一直都担待着。我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对她好,她总能感觉到。
我给她买的羊绒衫,她嘴上说着“浪费钱”,可每次我们回去,都看她穿着。我给她买的按摩椅,她说“占地方”,可邻居都说她天天坐在上面看电视。
我以为,这就是她的方式。一种别扭的、不善言辞的关心。
直到今天,我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了,我妈特地从老家赶过来,准备陪我生产。张伟给她妈打电话,喜气洋洋地告诉她,孙子可能马上就要出来了,问她要不要过来一起等着。
然后,就有了开头那句话。
“妈说她不来了。”
那一刻,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隔着的,只是一点点距离和不习惯。现在我才明白,那可能是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我妈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待会儿喝碗汤,我炖了鸽子汤,清淡。你婆婆不来也好,省得两个人在这儿,你还得费心照顾她的情绪……”
我听着,鼻子有点发酸。
我扶着墙,慢慢走到窗边。楼下,张伟正在仔细地擦着车窗,一遍又一遍,好像那上面有什么擦不掉的污渍。
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一边是生养自己的母亲,一边是即将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妻子。他夹在中间,像个两头受气的风箱。
可我那时候想的是,风箱再难,也只是被挤压。而我,是那个即将上战场的人。
我需要的,是一个坚定的战友,而不是一个左右为难的调解员。
夜里,我的肚子开始一阵阵发紧。
我没敢立马叫醒我妈和张伟,我怕是诈和,让他们白紧张一场。我一个人靠在床上,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器,默默计算着阵痛的间隔。
从二十分钟一次,到十分钟一次,再到五六分钟一次。
汗水已经浸湿了我的睡衣,我抓着床单的手,指节都发白了。
我终于忍不住,推了推身边的张伟。
“张伟,好像……好像要生了。”
整个家瞬间就动了起来。
我妈扶着我,张伟提着待产包,我们跌跌撞撞地冲下楼,上了车。
去医院的路上,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把脸埋在我妈的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我妈一下一下地抚着我的背,嘴里不停地说:“不怕不怕,然然最勇敢了,马上就到了。”
张-伟开着车,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我,嘴唇都白了。
到了医院,我直接被推进了产房。
外面的声音一下子就远了,只剩下医生和护士冷静的指令,还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里可以蕴藏着那样的疼痛。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一寸寸碾碎,然后再重新拼接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在狂风巨浪里挣扎的小船,随时都可能被拍得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医生说:“宫口开全了,准备用力。”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
汗水糊住了我的眼睛,我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耳边有人在喊:“加油!看到头了!”
可就在我以为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身下一热,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周围的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
我听到医生倒抽一口气,语气急促起来:“不好,大出血!”
“快!准备抢救!”
“产妇血压下降!”
“联系家属!需要马上手术,可能要切除子宫,快去签字!”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周围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我好像被推进了一个冰冷的手术室,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感觉有人在抓着我的手,是张伟。他的手很凉,还在抖。
“然然,然然你撑住,医生说要……要签字……”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跟他说句话,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力正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隐约听到张伟在打电话。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
“妈……妈你快来医院吧……林然她大出血,正在抢救……医生说……说可能要切除子宫……需要家属签字,我一个人……我害怕……”
电话那头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张伟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冷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声音,忘不了那句话。
她说:“慌什么?她是你的老婆,出了事当然是你负责。你签个字就行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养大了儿子,我的义务已经尽完了。”
“再说了,切个子宫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孩子生下来了就行。你赶紧签,别耽误了医生救人。”
电话挂断了。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了。
我感觉不到疼了,也感觉不到冷了。
我好像飘了起来,看到了那个躺在手术台上,脸色惨白,了无生气的自己。看到了那个握着电话,呆立在原地,像一尊石像的张伟。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林然,你听到了吗?
这就是你一直担待着,一直用热脸去贴的那个人。
在你的生死关头,她想的不是你的命,而是她儿子的责任,是她孙子的安危。
你的子宫,你的身体,你的命,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我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滚烫的泪。
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这段从一开始就错付了的亲情。
我活下来了。
孩子也平安,是个男孩,七斤二两,很健康。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前一个星期在ICU,后一个星期才转到普通病房。
我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她瘦了好多,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不少。
张伟也一直陪着,给我擦身,喂我喝粥,笨手笨脚地学着给孩子换尿布。
他瘦得脱了相,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愧疚和小心翼翼。
我们之间很少说话。病房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只有孩子偶尔的啼哭声,和我妈忙碌的脚步声。
那通电话,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了我们夫妻之间。
谁也不去碰,但谁都知道,它就在那里。
只要一动,就会血肉模糊。
出院那天,张伟去办手续,我妈在收拾东西。
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初冬的阳光,没什么温度,照在人身上也是凉的。
我妈走过来,坐到我床边,握住我的手。
“然然,都过去了。”她说。
我摇摇头,“妈,过不去。”
我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是,日子还得过下去。你看张伟,这半个月,眼睛都没怎么合过。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没说话。
我知道张伟不好受。我知道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可我就是过不去。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电话那头那个冷冰冰的声音。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义务已经尽完了。”
这句话,像个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日日夜夜。
回到家,我开始了漫长的月子。
因为大出血,我的身体亏空得厉害,动不动就出虚汗,头晕眼花。
我妈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一天五顿的月子餐,变着花样地做。孩子的屎尿屁,她全包了,晚上也是她带着睡,好让我能多休息。
张伟请了一个月的假,也在家帮忙。
他学着炖汤,学着给孩子拍嗝,学着给我按摩浮肿的双腿。
他做得越多,越小心翼翼,我心里的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他是在赎罪。
他在替他妈妈赎罪。
可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他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因为有些伤害,是弥补不了的。
婆婆一次也没来看过我,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倒是给孩子寄来了一个厚厚的红包,里面有一张一万块钱的存单。
张伟把存单递给我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
“妈说,这是给孙子的见面礼。她……她身体不好,就不折腾了。”
我看着那张存单,觉得特别讽刺。
一条命,一个子宫,在她眼里,就值一万块钱吗?
我把存单推了回去。
“你还给她吧。我儿子不缺这个。”
张伟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林然,你这是干什么?妈也是一片心意……”
“心意?”我看着他,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我的尖刺,“她的心意,我在手术室门口已经领教过了。这份大礼,我们受不起。”
张伟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拿着那张存单,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分房睡。
他去了书房。
我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孩子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无眠。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和张伟的婚姻,还能继续下去吗?
我们之间,横着一个永远无法被原谅的人,一段永远无法被抹去的记忆。
这日子,要怎么过?
月子结束后,我妈要回老家了。
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嘱咐了很久。
“然然,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张伟是个好孩子,他对你是真心的。他妈那边……你就当没这个婆婆。以后,你们过你们的日子,别让她掺和进来。”
我点点头,“妈,我知道了。”
送走我妈,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下来。
我和张伟,还有孩子,三个人。
我们努力地想回到过去,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们一起给孩子洗澡,一起带他去打疫苗,一起看着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笑出声。
我们会在饭桌上讨论孩子的趣事,会在睡前商量着周末去哪里逛公园。
看起来,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但我们都知道,不一样了。
我们之间,多了一层小心翼翼的客气。
他不敢再在我面前提他妈妈,我也绝口不问。
逢年过节,他会一个人回去。带上我给孩子买的,给婆婆买的各种礼物。
他会待上一两天,然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
回来后,他会把婆婆给孩子的红包塞给我,然后告诉我,他妈身体还那样,让我别担心。
我每次都接过红包,说一声“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们像两个在演对手戏的演员,拿着同一份剧本,却各自演着自己的内心戏。
我们都累,但谁也不敢喊停。
因为我们害怕,一旦停下来,这个家,就散了。
孩子一岁的时候,我们给他办了周岁宴。
请了些亲戚朋友,在我爸妈家,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
婆婆没来。
她托张伟带了-个纯金的长命锁。
席间,有不知情的亲戚问:“哎,张伟,你妈怎么没来啊?这么大的喜事。”
张伟端着酒杯,笑着说:“我妈身体不太好,不方便出远门。”
大家也就没再多问。
我抱着孩子,坐在我妈身边,看着张伟在人群中周旋,敬酒,说笑。
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销售经理,游刃有余,八面玲-珑。
可我看得出,他眼底的落寞。
那天晚上,客人都走了,我们一家三口住在我妈家。
孩子睡着了,我和张伟躺在床上,谁也没说话。
过了很久,他忽然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我。
“然然,”他的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我身体一僵。
这是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我说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他。
我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黑暗中,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脖子上。
我知道,他哭了。
这个在我生产时,在手术室外,面对着我生死未卜都忍着没哭的男人,在这一刻,哭了。
我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我转过身,回抱住他。
“不怪你。”我说。
是的,不怪他。
他是他,他妈妈是他妈妈。
我不能把对婆婆的怨,都算在他头上。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聊我们第一次约会,聊我们决定结婚时的憧憬。
我们都想找回当初的那份感觉。
那份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感情。
我们都努力了。
可是,破镜难重圆。
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都在那里。
你可以假装看不见,但你骗不了自己。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孩子一天天长大,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能跑能跳,能清晰地喊“爸爸”“妈妈”。
他叫安安,我给他取的名字。我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安安的出生,给我们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注入了唯一的活力。
我和张伟,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
我们努力地为他营造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
我们会在周末带他去游乐场,去动物园。
我们会一起给他讲睡前故事,一起教他认字画画。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幸福的三口之家。
丈夫事业有成,妻子温柔贤惠,儿子聪明可爱。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有一块地方,是空的。
那块地方,被冰封着。
我成了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尽职的母亲,但我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张伟一句话就脸红心跳的林然了。
我的工作也步入了正轨。
我依旧在图书馆上班。每天整理书籍,给读者办理借阅。
我很喜欢这份工作。
在书的海洋里,我可以暂时忘记现实中的一地鸡毛。
每一本书,都有它自己的世界。我可以随时躲进去,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开始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边界感。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婚姻和家庭上。
我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爱好。
我报了瑜伽班,周末会和朋友一起去爬山,去逛画展。
我开始为自己而活。
张伟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
他有时候会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陌生和探究。
但他什么也没说。
或许,他觉得这样也好。
一个情绪稳定,不再纠结于过去,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妻子,对他来说,可能更省心。
我们之间的关系,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像两个合伙人,共同经营着一个叫做“家”的公司。
我们分工明确,合作默契。
唯一的股东,是我们的儿子,安安。
每年,我们还是会去婆婆家一两次。
我依旧会给她买衣服,买营养品。
她也依旧会客客气气地招待我们,给我们做一桌子菜。
我们之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会拉着安安的手,喊着“我的乖孙”,把各种零食塞到他怀里。
安安会怯生生地看着我,我对他笑笑,点点头。
他才会收下。
我看着婆婆那张堆满皱纹的脸,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没有怨,也没有爱。
她于我而言,只是安安的奶奶,张伟的妈妈。
一个法律意义上的亲人。
仅此而已。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直过下去。
直到安安五岁那年。
那天,我正在图书馆整理新到的图书。
手机忽然响了,是张伟打来的。
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慌乱和颤抖。
“然然,你快来中心医院一趟!我妈……我妈她不行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那一瞬间,我想到的不是婆婆,而是五年前,那个同样慌乱的电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请了假,打了车,赶到医院。
在急诊室的走廊上,我看到了张伟。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全是泪痕。
“然然……”他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妈她……突发脑溢血,正在抢救……”
我心里一沉。
我扶着他站起来,“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他哽咽着,“就算救回来,也可能是植物人,或者……或者瘫痪。”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的话,我说不出口。
幸灾乐祸的话,我更说不出口。
我只能沉默地陪着他,等着抢救室的门打开。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张伟一直在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前几天打电话还好好的……”
“她说她最近总是头晕,我还让她去检查,她总说没事,怕花钱……”
“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带她去医院的……”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我看着他痛苦自责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母子。
无论她曾经怎样对他,怎样对我,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个生他养他的母亲。
血浓于水,这句话,有时候,真是一种沉重的枷锁。
几个小时后,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对我们说:“命是保住了,但是……病人右半边身体完全瘫痪,而且有严重的失语症,以后……恐怕都离不开人照顾了。”
张伟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我赶紧扶住他。
婆婆被推了出来,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隔着玻璃,我看着那个躺在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毫无生气的女人。
她闭着眼睛,脸色灰败,嘴巴歪向一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这还是那个曾经在我面前,客气又疏离,冷静又刻薄的婆婆吗?
我忽然觉得,生命真是脆弱。
无论你曾经多么强势,多么精明,在病魔面前,都一样的不堪一击。
张伟趴在玻璃上,泣不成声。
“妈……妈……”
我站在他身后,心里一片茫然。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向我们这个本就脆弱的家,席卷而来。
婆婆在ICU待了一个星期,才转到普通病房。
情况稳定了,但就像医生说的,她右半边身子完全动不了,话也说不清楚,只能发出一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吃喝拉撒,全要在床上解决。
张伟请了长假,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照顾。
喂饭,擦身,换尿布,按摩。
他一个从没做过这些事的大男人,学得很快,也做得一丝不苟。
我每天下班后,会做好饭菜,带着安安去医院。
我会把饭菜递给张伟,然后带着安安,在病房里站一会儿。
安安很怕。
他不敢靠近病床,总是躲在我身后,偷偷地看那个陌生的奶奶。
婆婆看到安安,情绪会很激动。
她会用她唯一能动的左手,颤抖着,努力地想去够安安。
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
我知道,她想孙子了。
可安安害怕,他会把头埋进我的怀里,不敢看。
我只能抱着安安,对婆婆说:“妈,安安来看您了。您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
她听懂了我的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张伟会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她。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这场家庭变故里,我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我同情她的遭遇,但我无法对她产生更深的感情。
我的心,在那场大出血的手术台上,就已经凉透了。
一个月后,婆婆出院了。
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谁来照顾她?
张伟的意思,是把她接到我们家。
“然然,你看,我妈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根本没法生活。请护工吧,我不放心,而且开销也大。接到我们家,我白天上班,你……你能不能……”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看我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希望我辞掉工作,在家全职照顾他妈妈。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
我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五年前,我躺在手术台上,生死一线。他的妈妈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义务已经尽完了。”
五年后,他的妈妈瘫痪在床。他却对我说:“这是我们的义务。”
多么讽刺。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
我只是说:“让我考虑一下。”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
张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了五年的记忆。
手术室外冰冷的灯光,婆婆冷漠的声音,张伟绝望的哭泣,我身体里不断流失的温度……
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昨天才发生。
我以为我已经放下了。
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可我错了。
我没有放下,我只是把那些伤痛,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现在,它们被重新挖了出来,带着泥土和血腥,暴露在空气里。
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问自己:林然,你能做到吗?
你能每天面对着这个曾经对你冷漠至极的女人,为她端屎端尿,喂饭擦身吗?
你能心平气和地,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妈一样伺候吗?
你能忘记她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笑泯恩仇吗?
答案是:我不能。
我做不到。
我不是圣人。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会疼,会记仇的凡人。
如果我答应了,那我后半辈子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我会变成一个终日围绕着病床和尿布的保姆。
我会失去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我。
我会变得面目可憎,充满怨气。
我会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张伟和安安身上。
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我不能那么做。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安安。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了餐桌前。
张伟已经做好了早饭。
他把一杯温牛奶推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问:“然然,你想好了吗?”
我点点头。
“我想好了。”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张伟,我不会辞职。我也不会在家全职照顾你妈妈。”
张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为什么?”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林然,那是我妈!她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做儿女的,难道不应该尽义务吗?”
“义务?”我重复着这个词,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是啊,义务!”他的声音大了起来,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孝敬父母,赡养老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冷血?
这个词,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指责我冷血的男人。
“张伟,你还记得五年前吗?”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张伟的身体一震,眼神开始闪躲。
“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为什么不能提?”我逼视着他,“五年前,我躺在手术台上,医生说我可能会死,可能会被切掉子宫。你给你妈打电话,求她来医院。她是怎么说的?”
张伟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义务已经尽完了’。”我替他说了出来,“张伟,这句话,我记了五年。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时候,谁跟我谈过义务?谁对我尽过义务?”
“现在,她病了,瘫了,需要人照顾了,你就来跟我谈义务了?”
“张-伟,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他的心里。
他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他像是被我说中了痛处,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
“那不一样!”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是我妈!她生我养我,我不能不管她!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就应该跟我一起承担!”
“我没有说不管她。”我平静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请护工,专业的护工,二十四小时照顾。费用,我们一人一半。我也可以像以前一样,每个周末,带着安安去看她。作为儿媳,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情分。”
“但是,让我辞掉工作,牺牲我自己的生活,去全心全意地伺候一个,在我生死关头都对我冷漠无情的人,对不起,我做不到。”
“林然!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张伟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我妈都这样了,你还在计较那些过去的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的男人,这个我孩子的父亲。
我忽然发现,我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条河。
那是一整个无法逾越的,价值观的鸿沟。
在他看来,他妈妈生养了他,所以无论他妈妈做错了什么,他都必须无条件地原谅,无条件地尽孝。
而我,作为他的妻子,就必须夫唱妇随,跟着他一起,无条件地去“尽义务”。
我的感受,我的伤痛,我的底线,在他的“孝道”面前,一文不值。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过一秒钟。
“张伟,”我站起身,和他平视,“如果今天,躺在床上的是我妈,你会辞掉你的工作,去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吗?”
他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知道他不会。
他会出钱,会出力,会经常去探望。但他绝不会,牺牲自己的事业和前途。
“你看,你也不会。”我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我言尽于此。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如果你非要逼我,那么,我们之间,可能真的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身体顺着门板,无力地滑了下去。
眼泪,终于决堤。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
我以为,我早已不在乎。
可当他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冷血”“自私”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像被撕开了一样疼。
原来,我还是在期待。
期待他能懂我,能站在我这边,能保护我。
可我忘了,他是他妈妈的儿子。
永远都是。
那一天,我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
家里安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张伟没有再跟我说话。他默默地收拾了东西,搬到了他妈妈那边去住。
他用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
在他心里,他妈妈,比我和这个家,更重要。
我没有去拦他。
心累到了一定程度,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开始一个人,带着安安生活。
白天上班,晚上下班接孩子,回家做饭,辅导作业,哄他睡觉。
生活忙碌得像个陀螺,没有时间去想那些烦心事。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还是会泛起一阵空落。
一个星期后,我妈来了。
她肯定是听说了什么风声,不放心我。
她一进门,看到我,眼圈就红了。
“然然,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我妈说了。
我的委屈,我的决定,我的迷茫。
我妈听完,沉默了很久。
她摸着我的头发,叹了口气。
“然-然,你做得对。”
我愣住了,抬起头看着她。
我以为,她会像所有的长辈一样,劝我“以大局为重”,劝我“忍一时风平浪静”。
“妈,你不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了吗?”
“傻孩子。”我妈帮我擦掉眼泪,“人活着,首先要对得起自己。你婆婆当年做的事,确实是寒了人心。她没有把你当自家人,你又何必非要用自-家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
“你愿意出钱请护工,愿意去看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谁也不能道德绑架你,让你牺牲自己的一辈子,去还一份你根本不欠的债。”
“至于张伟……”我妈顿了顿,“他是被孝道绑架了。他心里苦,但他也看不清。这件事,只能靠他自己想明白。如果他永远想不明白,那……那也是他的命。”
“妈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都支持你。”
我妈的话,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我几乎枯竭的心里。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原来,我的坚持,不是自私,不是冷血。
我只是在守护我自己的底线,守护我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应有的尊严。
那段时间,我妈一直陪着我。
她帮我接送安安,帮我做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有她在,我觉得天塌下来,都能扛住。
张伟偶尔会回来,拿些换洗的衣服。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
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怨,有失望,也有疲惫。
我知道,照顾一个瘫痪的病人,有多辛苦。
他一个人,肯定快撑不住了。
果然,又过了一个星期,他主动给我打了电话。
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林然,我们谈谈吧。”
我们在家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他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很久才开口。
“我……我请了护工。”
我心里一动,但没说话。
“我一个人,实在撑不住了。”他苦笑了一下,“白天还好,晚上她总是不停地哼哼,一晚上要起来好几次,给她翻身,换尿布……我快崩溃了。”
“我才知道,照顾一个病人,原来是这么难的事。”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愧疚。
“然然,对不起。前段时间,是我太冲动了,我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都过去了。”
“我妈那边……”他犹豫了一下,“护工的钱,我们一人一半。你……你以后有空,能带着安安,去看看她吗?她很想孩子。”
我点点头,“好。”
这是我一开始就提出的方案。
他绕了一大圈,心力交瘁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这个原点。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理解了我。
或许,他只是撑不住了,妥协了。
但不管怎样,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我们没有再提离婚的事。
张伟搬回了家。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们之间的那道裂痕,不但没有弥合,反而因为这次的事件,裂得更大了。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抚养着一个孩子,却再也走不进对方的心里。
每个周末,我都会履行我的承诺。
我会买些水果和营养品,带着安安,去婆婆那里。
她被安置在张伟给她租的一个小公寓里,护工二十四小时陪着。
她恢复得并不好。
依旧不能说话,不能动。
每次看到我们,她都会很激动,眼泪不停地流。
她会用左手,紧紧地抓住安安的手,不肯放开。
安安一开始还很害怕,后来去得多了,也渐渐习惯了。
他会把幼儿园里学到的儿歌,唱给奶奶听。
会把老师奖励的小红花,贴在奶奶的手背上。
每当这时,婆婆都会咧开嘴,努力地想笑。
虽然那笑容,因为面部肌肉的扭曲,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我知道,她是开心的。
我会在旁边站一会儿,跟护工交代几句,问问婆婆的身体情况。
然后,我就会带着安安离开。
我从不多待。
我做不到,像张伟那样,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跟她聊家常。
我能给的,只有礼貌和距离。
有一次,我准备带安安走的时候,婆婆忽然很激动地抓住了我的衣角。
她“啊啊”地叫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护工在旁边说:“她好像有话想跟你说。”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对……不……起……”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看着她那张苍老、病态、写满了悔恨和祈求的脸。
我忽然想起了五年前。
那个躺在手术台上,无助又绝望的自己。
如果,那时候,她能对我说一句“对不起”。
哪怕只是一句。
我和张伟的婚姻,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可是,没有如果。
这句迟到了五年的“对不起”,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意义。
就像一场大火,已经把房子烧成了灰烬。你再提着一桶水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没有回应她。
我只是轻轻地,把她的手,从我的衣角上拿开。
然后,我拉着安安,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出公寓楼,冬日的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安安仰起头问我:“妈妈,奶奶为什么哭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说:“因为奶奶生病了,不舒服。”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牵着他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忽然觉得,心里那块被冰封了五年的地方,好像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我没有原谅她。
我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地原谅她。
但是,在那一刻,我好像,原谅了自己。
我原谅了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只要付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的自己。
我原谅了那个曾经在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被怨恨和不甘折磨的自己。
我终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必强求,也无法强求。
放过别人,其实,也是放过自己。
我和张伟,最终还是分开了。
是在那之后的一年。
我们很平静地,办了离婚手续。
没有争吵,没有拉扯。
房子归我,因为是我婚前的财产。车子归他。存款一人一半。
安安的抚养权,归我。张伟随时可以来看他。
办完手续那天,我们一起吃了最后一顿饭。
还是在那家咖啡馆。
“林然,”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不委屈。只是我们,不合适。”
“是啊,不合适。”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想做个好儿子,也想做个好丈夫。结果,两边都没做好。”
“我妈……她现在,很依赖你和安安。每个周末,都盼着你们去。”
“我知道。”我说,“你放心,就算我们分开了,我还是会带安安去看她。毕竟,她是安安的奶奶。”
他点点头,眼圈有些红。
“谢谢你,林然。”
“不客气。”
我们之间,最后剩下的,只有客气。
吃完饭,我们走出咖啡馆,站在路口。
“那我走了。”他说。
“好。”
他转身,向着和他妈妈住的公寓方向走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被拉得很长,很孤独。
我忽然觉得,他也很可怜。
被传统的孝道,和他妈妈的自私,捆绑了一生。
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我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的家,我和安安的家。
回到家,安安正在客厅里搭积木。
看到我,他高兴地跑过来,抱住我的腿。
“妈妈,你回来啦!”
我蹲下身,抱住他,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嗯,妈妈回来了。”
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我心里一片柔软。
这就是我的全世界。
是我拼了命,也要守护好的全世界。
离婚后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得多。
我依旧在图书馆上班,依旧带着安安,过着简单而规律的生活。
张伟会每周来看安安,带他去游乐场,给他买很多玩具。
他和我,像朋友一样相处。
他会跟我聊聊他妈妈的近况,聊聊他工作上的烦心事。
我也会跟他分享安安在幼儿园的趣事。
我们不再是夫妻,却好像,比做夫妻的时候,更轻松,更坦诚。
婆婆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护工说,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清醒的时候,也认不出人了。
只有看到安安,她的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光亮。
我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
记不记得,那句迟到了五年的“对不起”。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躺在床上的,需要人照顾的病人。
一个和我儿子,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去年冬天,她走了。
走得很安详,在睡梦中。
葬礼是张伟一手操办的。
我带着安安,去送了她最后一程。
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的恩怨,都随着她的离去,烟消云散。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雪。
安安趴在车窗上,兴奋地看着窗外的雪花。
“妈妈,下雪了!我们可以堆雪人吗?”
“当然可以。”我笑着说。
车里的收音机,正在放一首老歌。
“……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我怎会把死守的寂寞,放任了……”
我关掉了收音机。
我不需要别人闯进我的生活。
我现在的生活,就很好。
有爱我的父母,有可爱的儿子,有稳定的工作,有三五知己。
我的世界,很小,但很完整。
也很温暖。
我开着车,驶向家的方向。
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纯白。
我知道,明天,会是一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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