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派出所的空调冷得扎骨头,我抱着胳膊缩在塑料椅里,指甲把掌心掐出月牙印。电脑屏幕蓝光映得民警的脸发白,他敲了敲键盘:"林女士,确认下,这是您丈夫谢家振吗?"
派出所的空调冷得扎骨头,我抱着胳膊缩在塑料椅里,指甲把掌心掐出月牙印。电脑屏幕蓝光映得民警的脸发白,他敲了敲键盘:"林女士,确认下,这是您丈夫谢家振吗?"
监控里的人穿着我上周刚给他买的灰卫衣,帽檐压得低低的,凌晨三点的江风把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他整个人悬在长江二桥护栏外,背影像片被风掀得打旋的纸。我盯着那片模糊的灰,喉咙突然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点头时后颈的汗顺着脊椎滚进衣领,今天明明是我29岁生日啊——早上七点他还发语音说,在超市挑最红的车厘子,要给我煮长寿面,面里要卧两个糖心蛋。
"遗书在他外套内袋。"民警递来塑封袋时,我看见他袖口沾着水痕,像被江水泡过的。
塑封袋里的信纸软得能拧出水,蓝色墨迹晕成模糊的云。第一行是"小夏",字迹抖得厉害,像是手被按住了写。翻到第二页时,半块桂花糕"啪"地掉在桌上,糖渍已经暗黄,我一眼认出那是老巷口"张记茶食"的——去年秋天,我和家振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那天他举着刚出炉的桂花糕,热气糊了眼镜片:"我妈说追姑娘要投其所好,你朋友圈夸过这家对吧?"我咬了口,甜得舌头都发颤,他坐在旁边笑:"慢点儿吃,又没人抢。"后来我确诊红斑狼疮,医生说要忌高糖,他蹲在垃圾桶边把剩下的半盒全扔了,红着眼眶跟我保证:"以后咱不吃这玩意儿了,我给你熬银耳羹,放枸杞不放糖。"可现在这半块,分明是从那盒里掰的,糖霜褪成灰白,还粘着点细碎的桂花。
遗书上的字越往下越稳,像是哭够了才写的:"小夏,你说羡慕同事穿裙子,我翻了购物车,那条鹅黄的要一千八,我咬牙分期买了。可这月房贷要还,你复查要三千二,私活又被甲方坑了......"
我想起三天前的争吵。他在厨房煮中药,水蒸气蒙住玻璃,我举着手机冲进去:"谢家振,信用卡又欠八千?你到底在干嘛?"他背对着我搅药罐,勺子碰着陶罐叮当响:"不是说过吗?帮同事垫工程款,下个月还。"我把手机摔在操作台上:"垫工程款要订酒店?要买香水?当我傻吗?"
后来才知道,香水订单备注写着"小夏生日礼物,她说我不懂浪漫";酒店是订给复查住的,怕我来回跑太累。可那时我被病痛磨得像根刺,看什么都扎人。
遗书最后一页的字重得像要渗出血:"昨天你说'过够了',我蹲厕所抽了半包烟。小夏,你刚停激素,脸都消肿了,我不想看你再为钱哭。跳下去时突然想起,你第一次吃桂花糕舔嘴角的样子,说'真甜'。要是能回到那天多好,我一定多买两块,咱们坐巷口慢慢吃。"
民警抽走塑封袋时轻声说:"节哀,遗体明天......"
"他手机呢?"我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想看他最后发的消息。"
解锁密码是我生日。微信停在六点五十八分的视频,镜头晃得厉害,应该是跑着拍的:"小夏你看,超市还没开门,我跟保安磨了十分钟,让我先进来挑车厘子。你等会儿啊,我给你挑最大最红的,跟去年一样......"
视频里突然传来闷哼,手机摔在地上,画面只剩瓷砖缝里的水痕。过了会儿他的脸凑进来,眼睛红得像兔子:"小夏,生日快乐。要是......要是我回不去,别怨我。"
我攥着手机冲下楼,风灌进领口冷得发抖。家振的电动车还停在老地方,后椅垫上搭着我织了一半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车筐里躺着盒没拆的药——我复查要用的免疫抑制剂,说明书上"320元/盒"的字刺得我睁不开眼,他上个月买了十盒。
楼上传来邻居闲聊:"小谢看着挺精神,咋想不开啊?""前儿还帮张奶奶搬煤气罐呢。""听说跟媳妇吵架了?"
我顺着电动车滑坐在地,兜里的半块桂花糕硌着大腿。风掀起衣角,露出腰上暗红的斑,那是狼疮发作时抓的。家振总说像朵开败的玫瑰,握着我的手涂药膏:"等攒够钱,去三亚看海好不好?你穿黄裙子,我给你拍一百张。"
黄裙子还在衣柜最上层,吊牌都没拆。摸着冰凉的衣料,突然想起王婶昨天说的话:"小谢夜里在广场卖木工,我去看了,雕的木头小猫可精致了,才卖三十块。"
眼泪砸在裙子上,洇出深色的圆。手机震动,是医院短信:"林小夏女士,您8月15日的复查已到,请及时缴费......"
我抬头看天,云堆得像要塌下来。家振跳桥时是不是也这么看天?他会不会想,要是我没说"过够了",要是他没藏账单,要是我们能坐下来吃顿早饭——就像刚结婚时,他每天五点起床熬粥,把鸡蛋煎成爱心。
视频还在循环播放,他举着车厘子笑:"小夏你看,这个大不大?"背景里保安喊:"小伙子,别光顾着拍,车厘子要挑果柄绿的!"
我掏出半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糖霜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苦,喉咙里像塞了把碎玻璃。就像家振藏了十个月的心事,甜的苦的,都该由我来尝。
如果那天我没摔手机,如果我摸摸他发颤的手背,如果他说"我没事"时我抱抱他......现在,他是不是还能站在厨房,给我煮那碗长寿面?
爱一个人,到底要多用力,才能听懂那句"我没事"背后的,所有没说出口的"我很疼"?
来源:鱼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