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7年5月10日,郭沫若在给《傅抱石画集》题写了书名后,又在题词中说:“我国画界有南北二石。北石即齐白石,南石则抱石。今北石已老,尚望南石经历风霜,更臻岿然。”
1957年5月10日,郭沫若在给《傅抱石画集》题写了书名后,又在题词中说:“我国画界有南北二石。北石即齐白石,南石则抱石。今北石已老,尚望南石经历风霜,更臻岿然。”
有趣的是,“北石\"齐白石是赵清阁的老师,而“南石”傅抱石则是赵清阁的挚友。
为画坛佳话。二人相识于抗战时期的大后方,以诗画为媒,知音间惺惺相惜。斯人已逝,时光匆促,两位画家之间高洁的情谊始终让人动容。
抗战结友谊
赵清阁不仅是著名作家和编辑,更是科班出身的画家。她1935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对绘画有自己的独到见解。
1946年11月10日,赵清阁拜齐白石为师。白石老人对赵清阁爱护有加,不仅无偿赠予其字画数幅,还时常念叨这位“清阁女弟子”,提醒她不要为了文事,荒了画事。师生之谊让人艳羨不已。
而赵清阁与傅抱石之间的友谊,更是被传
赵清阁与傅抱石的交往始于抗战时期。那时,他们都在重庆。赵清阁于1938年8月到达重庆,住在北碚;傅抱石则是应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邀请,先抵武汉,而后于1939年4月,携家眷辗转到达重庆,住在西郊金刚坡。两人住址相距五公里左右,他们忙着各自的抗战工作,彼此并未有交集,直到1944年才相识。
1944年3月3日至5日,中国文艺社在重庆观音岩举办“傅抱石教授近作山水人物画展”,展品包括《琵琶行》《湘夫人》《苏武归汉》《洗手图》等近百幅作品。赵清阁接到请柬,于3日开展当天,前往参观画展,由此得识傅抱石。傅抱石陪同赵清阁参观,并于当晚宴请赵清阁、司徒乔、秦宣夫等人。酒后的傅抱石显得活泼豪迈,还拉起了胡琴,大家清唱京戏以尽余兴。夜阑星散,赵清阁回到住所,乘兴填写了《眼儿媚》一词,记志胸中感怀:
碧纱天净月如钩,只影傍红楼。山河春色,鸟语花香,烂漫枝头。 人间烟火兴阑珊,且寄一时愁。休待明朝,醉浮大白,风雨归舟。
这是赵清阁第一次见到傅抱石。
后来,赵清阁把这首词拿给傅抱石看,傅抱石认为词中有画意,乘兴绘就一幅写意仕女图赠送给赵清阁。画面的左边,绘了红楼一角,仕女半身斜倚朱栏,做遐思眺望状。左首上角录有赵清阁的《眼儿媚》词,右上首自题长跋。其画线条潇洒,淡彩清逸,人物栩栩如生,韵味无穷。
就这样,赵清阁和傅抱石的交往多了起来。
1945年,同样是早春二月的一天,傅抱石邀请赵清阁到家里做客。应邀的还有司徒乔和夫人冯依眉。大家酒足饭饱,又喝咖啡,挤坐在一间小屋子里取暖,谈笑通宵。傅抱石兴之所至,背诵起屈原的《九歌》,并说一直在酝酿要把《九歌》中“二湘”“国殇\"的诗意绘成画作。
没过多久,傅抱石把画成的《清阁著书图》送给了赵清阁,并说:“这是我的灵感之作,与我的其他仕女图不一样,留作纪念吧!”
这幅画长七十五厘米,宽四十五厘米。画面的背景是小楼房的一隅,一个古代仕女席地而坐,右手提着笔,左手执绢帛卷于膝上,做沉思状,“旁置线装书两函,一函已打开封套,似为随时翻阅。砚台一方,墨一锭,墨迹斑斑,香气弥漫。著书人情景一目了然。仕女不施脂粉,淡妆清丽,着灰衣白裙,系浅珠绦子,素净中一点色彩,露出了雅致的书卷气”。仕女右上方有窗户,窗台上放置一个花瓶,插着一枝红梅。没有家具陈设,显得空荡荡的。画面构图简洁明快,人物气定神闲,高贵而又典雅,给人一种清新脱俗之感。傅抱石告诉赵清阁:
这标题有双关义,一者乃指写此“清”静的楼“阁”一隅,主人著书的情景,颇富诗情画意。但也可以理解为我画的是一位古代女作家的风采,虽与足下名讳巧合,又焉知古今没有同名的?不要多心,别人未必明了,任他们去揣摩忖度吧!先前我已经说过,《著书图》是我的灵感之作,母须太认真。
原来,两个月前,傅抱石来看赵清阁,他看到插在瓶里的梅花盛开,赵清阁正伏案改编《红楼梦》为话剧,触发了他的灵感,于是便有了这幅《清阁著书图》。赵清阁惊叹傅抱石这神来之笔,她的朋友看后也赞不绝口。老舍题词赞其“体韵双妙得为上品,今代画师独抱石公能之”。郭沫若题诗曰:“问是谁家女丈夫,临邛卓氏忆相如。自来才女多情思,善病工愁且著书。”并对赵清阁说,这幅图如“湘君”“湘夫人”,神采飘逸,有跃然纸上、呼之欲出的感觉。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战败投降。贫病交加的赵清阁在王莹、方令孺等朋友的帮助下凑够机票钱,准备飞往上海。10月23日,老舍与傅抱石赴莲花池,为即将出川返沪的赵清阁送行。傅抱石作《霜江扁舟图》册页赠赵清t 有 H局
阁话别。册页上傅抱石题识:
抱石东川写。民国三十四年十月廿三日,在重庆与清阁先生、老舍先生作竟日游,中心欢忙,八月十日不足比也。清阁日内将离去,乃出此送之。下午二时许,莲花池,清阁寄寓记。(钤印:朱文圆印“傅”,白文回文方印“傅抱石印”,朱文方印“其命维新”
老舍欣然在册页上题诗曰:
风雨八年晦,霜江万叶明。扁舟载酒去,河山无限情。(落款:老舍。钤印:朱文方印“舒舍予\")
册页虽小,却凝聚了傅抱石与赵清阁之间深厚的友谊,也洋溢着欢庆胜利的喜悦。1945年10月29日,赵清阁辞别傅抱石、老舍等朋友,乘飞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上海。日后,赵清阁在《霜江扁舟图》上题跋曰:
战后出川东下,傅抱石先生与老舍先生为余饯行。抱石赠画、老舍题诗,极富文献意义,今赠益瑶贤侄,留资双重纪念可也。辛未立秋,清阁志。(钤印:白文方印“赵清阁”)
画展有高论
1946年10月,傅抱石奉命复员,他携全家乘飞机回到南京,仍执教于中央大学师范学院艺术系。
1947年10月27日,傅抱石在上海南京东路中国百货公司慈淑大楼二楼南长厅“中国艺苑\"举行画展,展出作品一百八十余幅,且多巨制,山水、人物各半,深得好评。画展历时一周,于11月2日闭幕。作品大多售出。
早在1946年12月14日,赵清阁就有《介绍傅抱石其人与其画》一文刊发于《申报·春秋》上。1947年10月13日,赵清阁对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做了修改,又将标题改为《写在傅抱石画展之先》,将其发表于《春秋画报》1947年第11期上。赵清阁在文中盛赞傅抱石之画格高标:
一个美术家的人格高,他的画格亦必高!为了它们有联(连)带的关系。可以相因为果,故凡美术家欲其作品登峰造极,则首先须修养其学问道德。不然,任你的技巧如何熟练,你所画出来的东西,只是纸上的色彩与线条构成的平庸的景图,而不是有分量有生命的艺术品。
傅抱石先生可算得一位人格高,画格亦高的近代中国美术家,我是先见其画,后识其人;先爱其画,后敬其人的。正因为我见其画而爱其画;从其画的风格嗅到了相近的气息,始愿识其人,敬其人!也唯其如此,我们遂成了好朋友。不过,读者可别误会,我并非为了和抱石是“好朋友”才来捧他,我是为了这种艺术的灵魂而介绍他的。
赵清阁认为,傅抱石“不仅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艺术理论家”,读者可以“从他的画里面看出他学问道德的修养”,以及绝不“趋炎世俗,附会低调”的作风。她亦指出了傅抱石画作稍嫌脆弱和些许消极的不足,但也认为这些不足很容易弥补,其“多取材历史的伟迹,像屈原的忠贞,陶渊明的高洁,都足以表现民族的正气,而能增高他的画的分量”。赵清阁对于“国画须改良,甚而是中西合璧”的主张十分反感,“非常反对这种不伦不类的艺术”,而傅抱石正是“忠于国画的画家,他具独特创造的精神,虽有古风,并不落一般临摹之套”。
为了进一步宣传傅抱石在上海的画展,开展前一天,即1947年10月26日,《申报·春秋》刊载了一组文章《傅抱石画展集评》(依次为张道藩、顾一樵、赵清阁、许士骐、张契渠等人对傅抱石画展的评介文章)。赵清阁再次指出:
傅抱石先生之画数年来我几乎全部拜读过,而常有百读不厌之感。
抱石之画如其人,洒拓,不拘礼节;超逸,不涉风习;自然,不滥施粉饰。几杯老酒下肚,他便放开气魄用大笔,泼浑墨,成其卓然不凡之作。任你的肉眼看上去觉得粗糙,污黑,但他却别有意境在其中。我想拿庄子的一段话来论他的画,即“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僵僵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羸。君日:可矣,是真画师(者)也!”
人有内在美,画也有灵魂美,抱石仅凭其熟练之笔,浑厚之墨,构成气韵生动之图。非今之画人,得形似,无气韵;具彩色,失笔法者可比也。
我犹所企望于抱石者,望他能再多读圣贤书;(我之谓圣贤书,不是专指的中国古文。)多看好文章,多浏览名胜风景,使更扩大其题材领域,更高越其情趣境界,以俾将来有所大成。
尤应认清者,中国绘画不是专门附庸风雅的装饰品,它同样具有活的生命,如果你能在下笔用墨时着意深一层,它也能启迪人生,促进社会的。所以我愿抱石理解这点,发展这点,使中国绘画有重新估价的机会。
虽只数语,却把真画师的傅抱石写得活灵活现。
知傅抱石者赵清阁也!
河山无限情
1949年之后,赵清阁居上海,傅抱石居南京。两人虽各居一城,却时有交往。
有一次,赵清阁随上海作家协会参观团去到马鞍山煤矿参观,顺便拜访了在南京的傅抱石夫妇。傅抱石一家住在玄武湖风景区的傅厚岗街,那里是很适宜艺术家生活的环境。他们又像抗战时期在金刚坡傅家的那天晚上一样,热情地招待赵清阁吃了顿丰盛的晚餐。餐后,他们畅谈良久。
傅抱石常常用绘画表达他与赵清阁之间的深厚友谊。1950年5月31日,傅抱石在南京题旧作《二湘图》赠给赵清阁。这些见证友谊的画作,丰富了依然独身的赵清阁的生活。
据赵清阁回忆,1953年8月,傅抱石到上海,他告诉赵清阁他是应陈毅市长之邀前来参观上海国画展。傅抱石想认识老画家刘海粟和其女弟子陆小曼,请赵清阁为他介绍。赵清阁与陆小曼联系后,发现陆小曼因得病不便出门,傅抱石便在赵清阁的陪同下到福煦坊访问了陆小曼一次。赵清阁又在自己的住处请来了刘海粟和傅抱石见面,他们边吃边聊,氛围十分融洽。傅抱石十分谦逊礼貌,尊刘海粟为前辈,刘海粟也对傅抱石绘画取得的成就表示赞赏,两位又都曾在日本学画,所以谈得投机。
1956年2月10日,除夕前一日,傅抱石作国画山水条幅赠赵清阁。1959年8月15日,傅抱石在北京为赵清阁师张大风法作扇面《赏花图》,之后傅抱石文补题白:
今年春,得见张大风一扇面,丛柳中立一老人,怒视翱翔之双燕,着墨不多而诗意盎然,久久不能忘怀也。上月来京又拜读一次,今晨略师其法而不取其意,为添桃花一枝,老人盖欣然有得。书画可以论世,论世足以知人,岂虚语哉!清阁兄此箑,三易寒暑未报命,日昨有信云又可以拖到明夏矣。盖已立秋多日,始作此语,兹敢不应命乎?抱石又记。(钤印:朱文方印“傅”)
9月11日,傅抱石在北京又为赵清阁作画扇,题识曰:
遥寄华山道上客…率尔写此,并题奉雅鉴。己亥八月初九日夜,于北京。卧云子致意。
上有傅抱石钤印朱文椭圆印“卧云子”、白文方印“天游化人”、朱文方印“南石斋”。另有朱文椭圆印“易安轩”和白文方印“清公之印”,为赵清阁印。据专业人士说,傅抱石所钤之印皆为新刊,以前从未见过,后来也未用过。这也体现出傅抱石与赵清阁之间独特的情谊。此扇为赵清阁藏,后回赠傅抱石三女傅益瑶。
1962年8月7日,傅抱石在上海,给赵清阁画扇面《秋叶扁舟》。那年夏天,傅抱石到上海住在东湖招待所。当时,阳翰笙也住在东湖,赵清阁每去东湖,必看望两人。有一天,赵清阁去看傅抱石,傅抱石正独自饮酒,也没有菜肴,干喝。他解释说,他已经吃过饭了,有点感冒,想喝酒出出汗,发散发散。赵清阁不相信,就劝他戒饮,因为她知道傅抱石患有高血压,酒对高血压是不利的。
但傅抱石说:“我今年已是虚度六十了,即使死也不算短命;悲鸿只活了五十八岁,明人大画家唐寅还不如悲鸿。”言下之意,他很得意自己的长寿。赵清阁听了,苦笑着摇着手中的扇子。傅抱石看到赵清阁手里摇的这把古折扇,扇面是绢的,便要替赵清阁作画。于是,第二天,傅抱石来到赵清阁家里,兴致勃勃地在扇面上画了一叶扁舟,舟上一个老人独酌,丹枫飘飘似雨。他还叫赵清阁在上面题诗,赵清阁答应了,作了一首五绝,并由田汉于1964年书写于扇面背面:
红叶飘似雨,碧波送扁舟。客去归白下,把酒期来秋。
傅抱石有一枚闲章“往往醉后”,他曾与赵清阁说,没有酒就画不出作品,唯有得意的作品才用此章。据说,他当时在北京创作人民大会堂的巨幅水墨画《江山如此多娇》时,因买不到酒“罢工”了,周恩来总理派人给他送来了佳酿。这件事被传为美谈,但也可见傅抱石的确嗜酒。傅抱石患有高血压,医生禁止他饮酒,赵清阁也常常劝他戒酒。但是,积习难改。
1965年9月,傅抱石又到上海,这次他是应上海市委邀请,前来商讨为上海机场作画的事。当时赵清阁身体不好,27日,傅抱石去看望赵清阁,赵清阁请他在文化俱乐部吃了一顿便饭。那天,他精神抖擻,也很开心。第二天晚上,上海市委书记魏文伯请他吃饭,饭后傅抱石画画相赠,魏文伯则以书回赠。
回到锦江饭店,傅抱石就给赵清阁打来电话,告知他转天清早就回南京,过了国庆节再到上海,到时要待上几天,直到完成绘画任务。从声音里,赵清阁听出他又喝多了酒,就让他早些休息,并祝愿一路平安,期待下次莅沪再见。可谁承想,傅抱石于29日上午回家后,突发脑出血,竟一病不起,下午1时便在南京市汉口路的寓所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一岁。
当天夜里,从无线电广播中,赵清阁听到噩耗,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头一天晚上,他们还在电话里话别,其言犹在耳畔萦绕,不想竟成永诀。赵清阁回想与傅抱石的相识与交往,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泣不成声。她为国家失去一位杰出的优秀画家而惋惜,更为自己失去一位知己而伤悲。于是,赵清阁挥泪写下一首悼念挚友的诗篇,寄托深沉哀思:
瑟瑟秋风泣鬼神,惊悉南石病丧身!昨宵电话犹在耳,今朝竟成隔世人!不期大才偏早死,未能高艺尽展伸。泪眼凝视著书图,何时再为我写真?
1972年冬至前夕,赵清阁展看旧日傅抱石所赠扇面《秋叶扁舟》画作,不禁思绪万千,遂题曰:
抱石为余作画,此系最后一次,当时余以其诗意盎然,曾谄得五言一首,不意越三载,抱石即病故,画中之别,竟成永诀,而余之“把酒期来秋”者,遂成梦话。今值故人逝去七周年,特补题志念。一九七二年冬至前夕。(钤印:朱文方印“清阁”,白文方印“赵清阁”押角)
赵清阁后来把这个扇面回赠傅益瑶。
傅抱石赠予赵清阁的画作,有的被赵清阁转赠傅抱石的后人或朋友留念,有的则无偿地捐赠国家。据说,赵清阁于1999年去世后,她在上海的故居被卖掉,骨灰盒竟也不知所终。然而穿越时光,世人依然可以感受到两位画家之间纯真、高洁的无限友情。
来源:近代史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