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后一班地铁像一条疲惫的铁蛇，嘶吼着钻进站台。车厢空旷，零星散落着几个倦怠的躯体。顾淮习惯性地坐在靠门的位置，画册摊在膝上，目光却漫无目的地巡弋。然后，他看见了她。
她每晚都会出现在地铁末班车上，穿着同一件淡紫色连衣裙。
乘客们都以为她是赶夜班的普通女孩，直到某天一位画家注意到——
她的倒影里没有自己，只有一片荒芜的雪原。
最后一班地铁像一条疲惫的铁蛇，嘶吼着钻进站台。车厢空旷，零星散落着几个倦怠的躯体。顾淮习惯性地坐在靠门的位置，画册摊在膝上，目光却漫无目的地巡弋。然后，他看见了她。
淡紫色连衣裙，无袖，料子很薄，像一层蒙昧的雾。裙摆刚到膝盖，下面是一截白皙得有些透明的小腿。她总是坐在对面角落，头微微靠着玻璃窗，侧影在忽明忽灭的广告牌光影里，浮沉不定。
连续七晚了。顾淮注意到她，与其说是被美吸引，不如说是被一种奇异的“恒定感”攫住。同样的车厢，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甚至连裙摆拂过小腿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她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致人偶，准时出现在这城市夜归的背景板里。
其他乘客打着哈欠，划着手机屏幕，对她视而不见。都市里怪事太多，一个行为稍显古怪的漂亮女孩，引不起太多探究。只有顾淮，这个对光影和轮廓异常敏感的人，感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手指在画册空白页上无意识地摩挲。今晚，他下定决心，要画下她。铅笔尖轻轻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先勾勒出那微仰的脖颈线条，脆弱，仿佛一折就断。然后是肩膀，瘦削地撑着那抹淡紫。笔触下行，来到腰际，再延伸到并拢的膝盖……
当他的目光从模特身上收回，准备完善裙摆的褶皱时，他顿住了。
铅笔在纸上画出一道突兀的浅痕。
车厢地板光可鉴人，倒映着顶灯苍白的光晕，也倒映着乘客们模糊的身影。旁边打盹的胖男人，脚下是一团混沌的黑影；对面低头玩手机的女孩，脚下是屏幕光割裂的碎片。唯有她，那个淡紫色的身影下方，地板光洁如新，什么都没有。
不，并非什么都没有。
顾淮眯起眼，将画册稍稍拿远，瞳孔适应着那片区域的反光。他凝聚起全部精神，终于“看”清了——那不是纯粹的空白。在她座位下方，那片本应是她倒影的地方，浮动着一片极其稀薄、近乎幻觉的景象。不是车厢顶灯，不是任何物体的反光，而是……一片无垠的、死寂的雪原。积雪是灰白色的，带着某种衰败的气息，没有树，没有山丘，甚至没有风，只有一种吞噬一切的荒芜，一直延伸到视野无法触及的、意念的尽头。
他猛地抬头，看向她。她依旧安静地坐着，望着窗外飞驰的黑暗隧道，侧脸在流转的光影里有一种不真实的柔和。仿佛感应到他那过于灼热的注视，她极慢地转过头，目光与他对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大而黑，瞳仁里没有焦点，像是两口深井，井底沉着化不开的冰。顾淮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来。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重新低下头，铅笔疯狂地在纸上舞动。他不再画她，而是画那片倒影里的雪原。灰白的调子，压抑的平线，一种令人窒息的空旷。他画得忘我，直到一个极轻、极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看见了？”
顾淮悚然一惊，铅笔差点脱手。她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低着头，看着他画册上那片初具雏形的荒原。距离如此之近，他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极其清淡的、仿佛积雪融化般的冷冽气息。
“那是什么地方？”他的声音干涩。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淮以为她不会回答。车厢广播报出下一站的名字，机械而空洞。
“是我的心。”她抬起眼，那双井一样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出顾淮惊愕的脸，“或者说，是我剩下的全部。”她的声音飘忽，像风吹过冻硬的雪面。
“为什么……会这样？”
她微微歪头，似乎在思考一个极其艰难的问题。“忘了。只记得，好像在等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等到四季消失，只剩下冬天。等到一切都冻结了，只剩下那片雪。”
她的手指，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轻轻拂过画纸上的雪原。“真干净，不是吗？”她甚至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更让人心头发紧，“但也真寂寞啊。”
顾淮望着她，望着这个被某种执念或创伤凝固在时间里的幽灵，心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种近乎荒谬的、想要温暖什么的冲动。
“或许，”他听见自己说，声音有些发颤，“或许，你可以试着走出来？”
她看着他，眼神空洞依旧，却又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碎裂了。“走出来？”她重复着，像是不理解这个词的含义。
列车开始减速，即将进站。是她通常下车的那一站。
她转过身，淡紫色的裙摆划过一个孤单的弧度，向车门走去。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顾淮怔怔地看着她消失在下车的人流中。车厢门合拢，列车再次启动。他低头，看着画册上并置的两幅画——线条柔和的少女，和那片死寂的荒原。
那句古老的谚语毫无预兆地撞进他心里：“哪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
她是在等待中，把自己等成了一片荒原么？
车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暖黄，橘红，星星点点，蜿蜒成河。那些光亮之下，藏着多少滚烫的、渴望被爱触摸的灵魂？
而她，只是其中之一。一个迷路的，渴望着，也冻结着的灵魂。
列车轰隆着，载着他，驶向灯火阑珊的深处。那片雪原的寒气，似乎还残留在他周围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
顾淮已在疯人院住了八年。八年间，从没有人来看过他。
院长依稀记得，当年送顾淮来的人曾谈起他的往事：他是个画家。有个女孩痴痴等了他八年，可那时他一心扑在事业上，终究辜负了她。后来，女孩不知所踪。有人说她自杀了，有人说她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而顾淮，之后事业接连受挫，精神也渐渐不对了，最终被朋友送进这里。他在疯人院依旧画画，也逢人便讲那个女孩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来源：好好恋爱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