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家餐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像融化了的蜜糖,把每一道菜都照得油光发亮。
那家餐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像融化了的蜜糖,把每一道菜都照得油光发亮。
水煮鱼片上浮着一层密密的红油和花椒,热气腾腾地往上冒,带着一股呛人的香。
旁边是糖醋里脊,酸甜的气味调皮地钻进鼻子里。
我们俩坐的位置靠窗,能看到外面车水马龙,霓虹灯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
这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陈默特意订的位子。
他说,这家餐厅,他念叨了很久,一直想带我来尝尝。
菜刚上齐,服务员还在摆放最后一盘青菜,陈默的手机就响了。
是他妈。
他接电话的时候,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舒展开,声音温和得像被水洗过一样。
“妈,我们在外面吃饭呢。”
“……嗯,对,就我们俩。”
“地址?在……”
我心里的某个角落,咯噔一下,像是有一块小石子掉了进去,沉甸甸的。
我看着他报出餐厅的名字和地址,看着他挂掉电话后,脸上那种混合着歉意和无奈的表情。
“我妈说,她跟大姐一家正好在附近逛街,还没吃饭,顺便过来一起。”
他解释道,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没说话,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放进嘴里。
鱼肉很嫩,但那股麻辣的味道,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舌头上,一路扎到心里。
麻,而且疼。
不到十五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了。
婆婆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大姑子,大姑子丈夫,还有他们那两个上小学的儿子。
一家五口,浩浩荡荡。
原本宽敞的两人桌,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
两个孩子一坐下就开始吵闹,抢着要喝我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橙汁。
大姑子一边象征性地呵斥着,一边眼神不住地往桌上的菜瞟。
“哎哟,点这么多啊,真浪费。就你们俩,吃得完吗?”婆婆一屁-股坐下来,语气里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责备。
陈默赶紧又叫来服务员,加了五副碗筷,又要加几个菜。
婆婆立刻拦住他,“别点了别点了,这些就够了。我们就是随便吃一口,主要是过来看看你们。”
她嘴上这么说,筷子却已经伸向了那盘糖醋里脊。
两个孩子更是毫不客气,把一盘水煮鱼搅得天翻地覆,专挑里面的鱼片吃。
我面前的碗,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空气里,暖黄色的灯光似乎也变得冰冷起来。
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们的说话声,像一团乱麻,堵在我的胸口。
我看着陈默。
他不停地给婆婆夹菜,给大姑子倒水,还要时不时安抚一下那两个争抢不休的孩子。
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他一直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场面。
他没有看我。
一次都没有。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像一个局外人。
一个闯入了他们家庭聚餐的,多余的,不合时宜的局外人。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
整个饭桌的喧闹,因为我这个突兀的动作,瞬间安静了零点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陈默也终于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慌和不解。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我拿起我的包,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婆婆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哎,这桌菜,你单买了吗?”
我的脚步顿住了。
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眼里的那点倔强和委屈,就会瞬间崩塌。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餐厅外的冷空气涌了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站在街边,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辆,霓虹灯的光影在我的瞳孔里碎成一片片。
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默追了出来。
他从后面轻轻拉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一丝颤抖。
“对不起。”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我没有挣脱,也没有回头,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声,和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在等我发脾气,等我歇斯底里地质问他。
就像以前很多次那样。
可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想说。
我累了。
那种累,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一种无边无际的无力感。
像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论怎么挣扎,都看不到一丝光亮。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我能听到陈默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踩在我的心上。
后来,他轻轻敲了敲门。
“我给你热杯牛奶吧?”
我没有回答。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那盏我们一起挑选的水晶灯,此刻也显得格外冰冷。
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是个在图书馆打工的穷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
他会用省下来的饭钱,给我买一支我最喜欢吃的冰淇淋。
会在我生病的时候,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给我送一碗他亲手熬的粥。
那时候的他,全世界的中心,只有我。
可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我们结婚后,第一次回他家开始吗?
婆婆当着所有亲戚的面,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撇撇嘴说:“太瘦了,不好生养。”
还是从大姑子三天两头带着孩子来我们家,把家里弄得一团糟,临走还要顺手拿走我刚买的水果和零食开始?
又或者是,从陈默每一次在我受了委屈之后,都只会反反复复说那句“她是我妈,你多担待一点”开始?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颗曾经为我跳动的心,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它被包裹在一层叫做“亲情”和“孝顺”的厚茧里,我再也触摸不到了。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冰冷的布料很快就被温热的眼泪浸湿。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陈默已经去上班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牛奶,已经凉了。
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是他的字迹,清秀又带点笨拙。
“对不起。晚上我早点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我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谈什么呢?
翻来覆去,不还是那些话吗?
“我妈不容易,她一个人把我跟大姐拉扯大。”
“大姐家条件不好,我们能帮就帮一点。”
“你是我老婆,你应该理解我。”
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每一次,我都试着去理解,去妥协。
可我的理解和妥协,换来的不是他们的尊重和感激,而是变本加厉的索取和理所当然。
我打开衣柜,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化妆品……
这个曾经被我用心布置得温馨又舒适的家,此刻在我眼里,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
我收拾好一个行李箱,拉着它走到门口。
换鞋的时候,我看到了挂在玄关上的那串钥匙。
钥匙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木雕。
是一只鸟。
翅膀张开,做着飞翔的姿势。
雕工很粗糙,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毛刺。
这是陈默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
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大学,他没什么钱,就用捡来的一块木头,花了好几个晚上,用一把小小的刻刀,一点一点给我雕出来的。
他把木鸟交给我的时候,手心全是汗,紧张得话都说不囫囵。
他说:“这只鸟,代表我的心。以后,它会带着我的心,一直陪着你,飞向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的手指抚摸着那只木鸟,粗糙的触感,却像烙铁一样,烫得我心口发疼。
我终究还是把钥匙放下了。
我没有走。
不是因为我还对他抱有希望,而是因为,我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我想知道,那个曾经满眼是我的少年,到底去了哪里。
晚上,陈默果然回来得很早。
他手里提着我最喜欢吃的那家店的蛋糕。
看到客厅里没有我的行李箱,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把蛋糕放在桌上,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还在生气?”
我摇了摇头。
我不是生气,我是失望。
比生气更可怕的,是失望。
“陈默,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异常平静。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像是没听清一样,愣了好几秒,才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吧。”我又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为什么?就因为昨天那件事吗?我道歉,我替我妈向你道歉,行不行?”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不是因为昨天那件事。”我轻轻地,却坚定地挣脱了他的手,“是因为很多很多个‘昨天’。陈默,我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用?觉得我护不住你?”他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知道,我让你受委-屈了。但是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处理好的,我保证。”
“你怎么处理?”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让你妈别再把我当外人?还是让你大姐别再把我们家当成免费的超市和食堂?”
“陈默,你处理不了的。因为在你心里,你的家人,永远排在第一位。而我,只是一个需要‘担待’和‘理解’你的外人。”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后退了一步,踉跄了一下,靠在身后的沙发上。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插-进头发里。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说,他听。
我把这三年来,我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积压在心里的不满,像倒垃圾一样,全都倒了出来。
他一直沉默着,没有为自己,也没有为他的家人辩解一句。
只是在最后,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沙哑地问:“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看着他眼里的痛苦和哀求,我的心,还是会疼。
可我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我点了点头。
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动弹。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开始了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会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给我做早餐。
但我一次也没吃过。
他会在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给我递上拖鞋。
但我会直接绕开他。
他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想从背后抱住我。
但我会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我知道我很残忍。
但这种残忍,是被他,被他的家人,一步一步逼出来的。
有一天晚上,我起夜,发现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
我看到陈默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
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听到了压抑的,细碎的哭声。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深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哭。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悄悄地退了回去,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我开始怀疑,我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可是,一想到婆婆那张刻薄的脸,一想到大姑子那副贪婪的嘴脸,一想到陈默每一次的和稀泥,我心里的那点动摇,又瞬间被坚冰覆盖。
周末,我回了娘家。
我妈看我一个人回来,眼圈还红红的,就知道我跟陈默吵架了。
她把我拉到房间里,问我到底怎么了。
我再也忍不住,抱着我妈,嚎啕大哭。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我妈听完,气得直发抖。
“这个陈默,当初我看他老实本分,才同意你们在一起的。没想到,他这么拎不清!”
“离!这种人家,咱们不待了!我女儿,又不是没人要!”
我爸在一旁听着,一直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等我哭够了,他才掐灭了烟头,沉声说:“别急着做决定。婚姻不是儿戏。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还爱他吗?”
我愣住了。
我还爱他吗?
这个问题,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这三年来,我们的感情,似乎都被那些鸡毛蒜皮的家庭琐事消磨殆尽了。
我甚至快要忘记,当初爱上他时,那种心动的感觉了。
晚上,我躺在自己从小睡到大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和陈默的聊天记录。
我们的聊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简短。
“我今天加班,晚点回。”
“嗯。”
“爸妈生日,你记得买个礼物。”
“好。”
“水电费该交了。”
“知道了。”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关心问候,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的,维持着一个家庭运转的必要通知。
我往上翻,翻了很久很久。
翻到了我们热恋的时候。
那时候,我们有说不完的话。
他会跟我分享他看到的每一片云,每一朵花。
我会跟他吐槽我工作上遇到的每一个奇葩。
他会每天雷打不动地跟我说早安和晚安。
他会把我的照片设置成手机壁纸,然后傻乎乎地跟他的朋友炫耀:“看,这是我媳-妇,漂亮吧?”
看着那些甜蜜的文字,我的眼睛又湿了。
那个时候的我们,是真的很快乐啊。
到底是什么,把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第二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大姑子打来的。
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甚至带着一丝讨好。
“弟妹啊,在家吗?我跟你哥,想过去看看你。”
我心里一阵冷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我还是答应了。
我想看看,他们又想耍什么花样。
半个小时后,大姑子和她丈夫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出现在我家门口。
我爸妈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我妈更是连门都没让他们进,直接堵在门口,没好气地说:“我们家小,招待不起你们这些贵客。”
大姑子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站在那里。
还是我爸,把他们请了进来。
“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进了屋,大姑子把礼物放在桌上,搓着手,一脸谄媚的笑。
“爸,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以前,都是我们不对,你们别往心里去。”
我妈冷哼一声,没接话。
大姑子又转向我,声音更低了。
“弟妹,我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老是给你添麻烦。我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就原谅陈默这一次,跟他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的保证?”
大姑子的脸色又是一僵。
她旁边的丈夫,一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弟妹,我们是真心来道歉的。你就看在……看在陈默的份上,别跟他计较了。他……他也不容易。”
他说到最后,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我心里更加疑惑了。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陈默单位的同事打来的。
“嫂子,你快来医院一趟!陈默他……他晕倒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出了家门。
我爸妈和大姑子他们,也跟了出来。
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陈默还在急救室里。
我站在急救室门口,浑身冰冷,手脚都在发抖。
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一样,那么害怕过。
我害怕,我会就此失去他。
我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他的脸。
他对我笑的脸,他为我担心的脸,他因为我而难过的脸……
原来,我还是爱他的。
很爱很爱。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
我第一个冲了上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地看着我们。
“病人的情况,不太乐观。是脑瘤,恶性的。”
脑瘤。
恶性。
这两个词,像两颗炸弹,在我的世界里轰然炸开。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点滴。
我妈坐在我旁边,眼睛红肿。
我爸和大姑子夫妇,站在不远处,脸色都很难看。
“陈默呢?”我挣扎着要坐起来。
“你别动!”我妈按住我,“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还没醒。”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妈,怎么办?他怎么会得这种病?”
我妈抱着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陈默的病,其实早就发现了。
就在半年前。
他一直瞒着所有人,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他头疼,失眠,记忆力下降……
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工作和家庭的压力太大。
我甚至还因为他对我日渐的冷淡和疏忽,而跟他吵,跟他闹。
我真是个混-蛋。
大姑子走了过来,把一个本子递给我。
“这是陈默的日记。”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个本子。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笔记本,封面都已经有些卷边了。
我翻开第一页。
是陈生的字迹。
“今天,确诊了。脑胶质瘤四级。医生说,最多还有一年。”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妈受不了,她已经失去爸了,不能再失去我。”
“我也不能告诉她(指我)。她那么爱笑,那么怕苦。我怎么能让她陪着我,走这最后一段路?”
“我开始故意疏远她,对她冷淡。我想让她对我失望,想让她主动离开我。这样,等我走了,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那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带她去了她最喜欢的那家餐厅。我多想,能跟她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可是妈又带着大姐他们来了。我知道她肯定又生气了。我看着她站起来离开的背影,心如刀割。但我不能去追,不能去解释。我必须让她恨我。”
“她说要跟我离婚。我听到那两个字的时候,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我躲在书房里,哭得像个傻-子。我舍不得她,我真的舍不得她。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给不了她未来了。”
“她回娘家了。这个家里,一下子就空了。我每天晚上,都会抱着她的枕头睡觉,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味道。我好想她。”
……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纸张,晕开了一片片墨迹。
原来,他所有的“拎不清”,所有的“和稀泥”,所有的“冷漠”,都只是因为,他太爱我了。
他想用一种最笨拙,最残忍的方式,把我推开。
他想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和痛苦。
这个傻-瓜。
这个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我冲到陈默的病房。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扑到他的床边,握住他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陈默,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你的妻子啊……”
“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着?”
“你起来骂我啊!你起来跟我吵架啊!”
“只要你醒过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也不跟你闹了,再也不跟你提离婚了……”
也许是我的哭声吵醒了他。
他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但当他看到我的时候,那双黯淡的眸子里,瞬间亮起了一丝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发出的声音,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我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我听到他说:“别哭……丑……”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但我却笑了。
“好,我不哭。你也是,不许再睡了,听见没有?”
他虚弱地,对我扯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我见过的,最苍白,也最美的笑容。
从那天起,我辞掉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在医院照顾陈默。
婆婆和大姑子,也像变了个人一样。
婆婆不再挑剔我,不再对我冷言冷语。
她每天都会熬好汤,送到医院来。
有好几次,我看到她一个人,躲在走廊的尽头,偷偷地抹眼泪。
大姑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索取。
她会主动帮我分担,晚上来替我守夜,让我能回家好好睡一觉。
她说:“弟妹,以前是姐对不起你。陈默这孩子,从小就心重。他爸走得早,他总觉得,自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就该把所有事都扛起来。他不是不爱你,他是太爱你了,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呢?
陈默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他也会累,也会痛,也会害怕。
只是他习惯了,把所有的苦,都自己咽下去。
陈默的病情,时好时坏。
清醒的时候,他会像个孩子一样,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他会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对不起。
他说:“等我好了,我们去旅行吧。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了。”
我笑着点头,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下来。
我知道,这个“等我好了”,或许,只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愿见了。
但只要他还在,只要我还能握着他的手,我就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
我们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出和日落。
我们会聊起很多以前的事。
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聊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尴尬,聊我们第一次牵手的紧张……
那些被我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甜蜜,一点一点地,被重新拾起。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喜欢看科幻小说,最崇拜的英雄是钢铁侠。
他害怕打雷,每次打雷的夜晚,都会偷偷地把我抱得更紧。
他其实不喜欢吃香菜,但因为我喜欢,所以我们家的饭桌上,从来没有少过香菜。
他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把我的照片,发到他的朋友圈,配文是:“我的全世界。”
……
他爱我,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深沉地,爱了我这么多年。
而我,却差一点,就弄丢了他。
有一天,他精神特别好。
他让我把他扶起来,靠在床头。
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那只木鸟。
“这个,送给你。”
我看着他,不解地问:“你不是已经送给我一个了吗?”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虚弱。
“那个,是年轻时候的我,送给年轻时候的你。代表着自由和梦想。”
“这个,是现在的我,送给现在的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温柔。
“它代表着……回家。”
“以后,不管你飞到哪里,飞得多远,多累,都要记得,这里,是你的家。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家。”
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出。
我紧紧地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我的骨血里。
“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陈默,你听着,你不是我的英雄,你只是我的爱人。我不要你为我扛起整个世界,我只要你,好好地活在我身边。”
他回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冬天,特别冷。
雪下了好几场。
陈默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他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迷。
医生找我谈话,很委婉地告诉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我平静地听着,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我只是,想让他走得,没有遗憾。
我把他日记里,提到的那些未完成的心愿,一件一件地,帮他完成。
我买来了他最想看的那套科幻小说的原版。
我每天都在他的耳边,读给他听。
我用手机,录下了窗外打雷的声音。
然后在他清醒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别怕,有我在。”
我学会了做他最喜欢吃的红烧肉,虽然味道,可能没有他妈妈做的好。
我把我们的照片,洗了很多很多张,贴满了整个病房。
每一张照片背后,我都写下了一个属于我们的小故事。
我希望,他睁开眼,看到的,都是我们幸福的模样。
婆婆和大姑子,也一直陪着我。
我们三个女人,从最初的相互敌视,到现在的相互扶持,像真正的亲人一样。
我们一起,为我们共同爱着的那个男人,筑起了一道最后的,温暖的防线。
陈默是在一个清晨离开的。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
金色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脸上。
他走得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我握着他渐渐冰冷的手,没有哭。
我只是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陈默,你安心地飞吧。不用再等我了,因为我的心,已经跟着你,一起回家了。”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
他的同事,他的朋友,还有很多我并不认识的人。
他们都说,陈默是个好人。
善良,正直,乐于助人。
我站在他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他笑得一脸灿烂的模样。
是啊,他一直都是那么好。
只是我,发现得太晚了。
处理完陈默的后事,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星期。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
我就坐在黑暗里,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我们以前的录像。
录像里,他牵着我的手,在海边奔跑。
他背着我,在爬山的时候,气喘吁吁却笑得开心。
他在我们的婚礼上,紧张地对着我宣誓,说要爱我一生一世。
……
看着看着,我就笑了。
笑着笑着,我就哭了。
婆婆和大姑子,每天都会来看我。
她们不劝我,也不安慰我。
只是默默地,帮我打扫房间,给我做好吃的。
然后,静静地,陪我坐一会儿。
我知道,她们也跟我一样,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怀念,去疗伤。
一个月后,我终于走出了那个房间。
我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发,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职业装。
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
生活,还要继续。
我答应过陈默,要好好地活下去。
带着他的那份爱,勇敢地,坚强地,活下去。
我搬离了那个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家。
在离开之前,我把那只代表着“回家”的木鸟,挂在了玄关的钥匙串上。
而那只代表着“自由和梦想”的木鸟,我把它做成了项链,贴身戴着。
我想,这样,他就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了。
他会化作我胸口的温暖,陪着我,去看遍这个世界的山川湖海。
他也会化作我心底的港湾,在我累了倦了的时候,给我一个可以停靠的角落。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陈默在日记里,写下的一直想去,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
我去了西藏,在布达拉宫前,为他点了一盏酥油灯。
我去了大理,在洱海边,看了一场他最想看的日出。
我去了北极,在绚烂的极光下,对着夜空,轻声说了一句:“陈默,你看,多美啊。”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给他写一张明信片。
虽然,我知道,这些明信片,永远也寄不到他的手里。
但我相信,他一定能感受得到。
因为,爱,是不会被时空和生死所阻隔的。
婆婆和大姑子,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经常联系。
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聊聊家常。
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隔阂和猜忌。
因为我们都明白,我们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彼此之外,最亲的人了。
我们都深爱着同一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用他的生命,教会了我们,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家。
有一次,我们一起整理陈默的遗物。
在一个旧盒子里,我们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吾妻亲启”。
是陈默写给我的。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
“亲爱的,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请不要为我难过。对我来说,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再陪在你身边,看你笑,看你闹。”
“这一生,能遇见你,爱上你,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虽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我让你受了很多委屈,流了很多眼泪。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早一点遇见你。在那个时候,我一定已经学会了,如何更好地去爱你,如何为你撑起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早点睡觉,不要再熬夜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替我,好好照顾妈和姐。她们都是嘴硬心软的人。我知道,她们也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但请你相信,她们的本性,并不坏。”
“最后,请你,一定要幸福。找一个比我更爱你,更懂得珍惜你的人,嫁了吧。不要因为我,而辜负了自己的人生。”
“忘了我,然后,带着我的祝福,勇敢地,向前走吧。”
“永远爱你的,陈默。”
我把信紧紧地贴在胸口,泪水,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傻瓜。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你已经刻在了我的生命里,融入了我的血液里。
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去爱上另一个人了。
但是,我会听你的话。
我会好好地生活。
我会努力地,让自己变得幸福。
因为我知道,只有我幸福了,你在另一个世界,才能安心。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它虽然不能抹去伤痛,但却能让伤口,慢慢地结痂。
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很平静地,跟朋友们,聊起陈默。
我会跟他们讲,我们之间的趣事。
我会跟他们说,他是一个多么温暖,多么善良的人。
每一次提起他,我的嘴角,都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因为我知道,他并没有离开。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永远地,活在了我的心里。
就像那只木鸟。
一只,带着我飞向远方。
一只,指引我回家的方向。
它们,是我和他之间,永不消逝的,爱的证明。
而我,会带着这份爱,继续我的人生旅程。
直到有一天,我们再次相遇。
我相信,在那个世界里,他一定会在路的尽头,张开双臂,微笑着,对我说:
“欢迎回家。”
来源:搞笑往这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