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1944年,桂林血战后的绝龙山,成了一座活人墓。
八百广西狼兵的血已经流干,嘴唇干裂得像焦土,士兵们只能靠咀嚼皮带,来欺骗早已麻木的肠胃。
洞外,是八万日寇的铁桶合围和死神冰冷的呼吸,洞内,是伤兵被风声吞噬的低沉呻吟。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等不到援军,只能等待死亡。
“营长……”副营长陈明面如死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水和子弹都没了,天一亮,就是最后的冲锋……”
营长韦国栋没有说话,只是将刺刀“咔”地一声装上步枪,眼中只剩下了狼一般的死志。这是他作为指挥官,能为弟兄们选择的、最后的尊严。
可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怯生生的少年声音,竟从潮湿的岩壁缝隙中传来.
14岁的少年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心翼翼地问:“叔叔,你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在韦国栋震惊到失语的沉默里,他竟又结结巴巴地抛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我能带你们……出去。”
1944年11月,广西桂林。
深秋的寒气像是蘸了水的冰碴子,顺着桂林南边这些石山的岩缝,拼了命地往人骨头里钻。
代理营长韦国栋把最后一点烟叶捻碎,小心翼翼地卷进一张发黄的草纸里,划着了最后一根火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肺里一阵火烧火燎的疼,可这疼痛,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半分。
山腹的溶洞里,死寂得能听见岩壁上水珠滴落的声音,“嘀嗒,嘀嗒”,像是在为他们这支孤军倒数着最后的生命。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味、伤口腐烂的酸臭味,还有百来号汉子几天没喝水,嘴里发出的那种绝望的哈气味儿。
这里是地狱,一个由几座喀斯特石山围成的、与世隔绝的地狱。
一个星期前,他们还是桂军第七军一七一师的一个加强营,一千多号生龙活虎的广西兵。现在,连伤带残,能喘气的不到八百人。
他们的四周,是日军第十一军的三个师团,黑压压的好几万人,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把这片石山围得铁桶一般。
“营长。”
副营长陈明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他挪到韦国栋身边,借着洞口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韦国栋能看到他那张原本白净的书生脸上,此刻只剩下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窝。
“刚统计完了,”陈明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洞外那些看不见的鬼魅,“全营的子弹,拢共还剩下不到四千发,平均分下来,一个人摊不上五颗。粮食……昨天就断了。最要命的是水,守着水潭的那个鬼子机枪点,今天上午又打死了我们三个弟兄。”
韦国栋没有作声,只是把那口烟缓缓吐出来,烟雾模糊了他那张被硝烟熏得黢黑的脸。他知道,陈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凿子,在他心上凿着窟窿。
他不是什么正经军校毕业的科班军官。他韦国栋,就是从广西乡下田埂上走出来的泥腿子,凭着一身的力气和那股子认死理的狠劲,从一个大头兵,一步步干到了代理营长。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认一个理:跟着他韦国栋出来的弟兄,他得尽可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
出征前,在村口那棵大榕树下,村里的七叔公拉着他的手,把村里十几个半大小子交给他,浑浊的老眼里全是托付。“国栋啊,叔把他们交给你了,你是他们的哥,是他们的头儿。”
那个承诺,此刻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心口上滋滋作响。他带来的十几个后生,现在只剩下六个了,个个带伤。
洞里,一个刚满十七岁的小兵,外号叫“小耗子”的,因为嘴唇干得裂开了血口,疼得直哼哼。他旁边一个断了条腿的老兵,把自己的绑腿解下来,费力地撕成布条,用牙咬着,想给小耗子的伤口包扎一下,可那布条硬得跟铁皮一样,怎么也撕不动。
韦国栋看着这一幕,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起了家乡那清凌凌的漓江水,想起了夏天泡在水里抓鱼的凉快劲儿,想起了他婆娘给他递过来的那一碗甜得发腻的糖水。那日子,现在想起来,比神仙过的还舒坦。
“营长,咱们得想个办法冲出去啊!”陈明带着哭腔,“再这么耗下去,不等鬼子打,咱们自个儿就先渴死饿死了!”
“冲?拿什么冲?”韦国栋终于开口了,声音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外面鬼子的阵地,你看不到?轻重机枪、迫击炮,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你让弟兄们拿什么去冲?拿这身骨头去堵枪眼吗?”
“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日语的喊话声,一个翻译官用蹩脚的中文,拿着个铁皮喇叭一遍遍地喊着:“山上的中国军队听着!你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了!抵抗是没有意义的!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大日本皇军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我们有米饭!有干净的水!”
“米饭……水……”
这两个词像魔咒一样,钻进了每个士兵的耳朵里。一个饿得眼冒金星的年轻士兵,精神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他突然从地上弹起来,眼睛瞪得滚圆,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我要回家!我要喝水!我要回家——!”
他像个疯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洞口。
“回来!趴下!”韦国栋厉声大吼。
可已经晚了。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山谷的宁静。那个年轻士兵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被一记重锤砸中,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碎石。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洞外那具年轻的尸体,绝望像一场无声的瘟疫,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他们……真的要全部死在这里了吗?
韦国栋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的肉里,流出血来,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他的眼睛里,烧着能把整个石山都点燃的怒火。
02
倒下去的那个兵,叫刘福根,也是从他韦国栋老家那个村出来的,算起来,还得管他叫一声“叔”。
看着刘福根那双还圆睁着的、写满惊恐和不甘的眼睛,韦国栋的思绪像是被扯断了线的风筝,一下子飘回到了几天前的战场上。
那时候,他们还不像现在这样狼狈。
桂柳会战打响,他们营接到的命令是,在城外的一处叫“磨盘山”的高地上,阻击日军的先头部队,为主力部队的转移争取时间。
那是一场真正的血战。日本人的炮火像是不要钱似的,一轮一轮地往他们阵地上砸,整个山头都被削去了一层皮。可他们广西兵,天生就长着一副硬骨头,尤其是跟日本人打仗,那股子狠劲儿就全上来了。
韦国栋记得清清楚楚,日军的第一波冲锋,像黄色的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端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架在临时堆起的沙包上,吼着地道的桂林话:王八蛋,小鬼子!给老子瞄准了再打!谁他娘的浪费一颗子弹,老子回头扒了他的皮!”
他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都跟山里的狼崽子一样,红着眼,用他们手里的汉阳造、中正步枪,甚至是扛来的土制“禾花炮”,死命地朝山下倾泻着火力。
所谓的“禾花炮”,就是拿根粗楠竹筒,里面塞满黑火药和碎铁片,点着了引线,“轰”的一声,天女散花,近距离的杀伤力一点不比手榴弹差。
一场冲锋下来,阵地前撂下了一百多具日军的尸体。可他们自己也伤亡惨重。
“营长!东边的火力点被鬼子敲掉了!排长……牺牲了!”一个通信兵连滚带爬地过来报告。
韦国栋眼都没眨一下,把机枪往陈明手里一塞,“你顶住!我去!”
他抄起几颗捆在一起的集束手榴弹,猫着腰,利用弹坑和岩石做掩护,硬是摸到了那个被日军占领的火力点侧面。
他听着里面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唤声,猛地拉开引线,数了三秒,奋力扔了进去。
“轰隆——!”
一声巨响,连着地都震了三震。世界清静了。
他就是靠着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带着弟兄们在磨盘山顶住了日军整整一个联队两天两夜的进攻。战斗间隙,满身泥土和血污的士兵们会靠在一起,聊着打跑了鬼子回家要娶哪个村的姑娘,聊着家里的水牛是不是又长膘了,聊着婆娘肚子里的娃是男是女。
老兵“跛脚李”,因为早年腿受过伤,跑不快,但枪法极准。他把藏在怀里,已经被压成泥的最后一个红薯,小心地掰了一大半分给了新兵“小耗子”,嘟囔着:“吃吧,娃儿,吃饱了才有力气杀鬼子。别跟你李叔客气,你这条命,比我这把老骨头值钱。”
可转折就发生在那天黄昏。
他们成功完成了阻击任务,主力大部队已经安全转移。就在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侧后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一支番号不明的友军被打散了,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溃逃过来,而他们身后,是日军包抄过来的一个大队。
“营长,快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陈明急得直跺脚。
韦国栋看着那些被追杀得哭爹喊娘的友军士兵,咬了咬牙,吼道:“机枪掩护!把他们接应过来!都是中国人,不能见死不救!”
就是这个决定,让他们错过了最后撤离的黄金时间。他们成功掩护了大部分溃兵,可自己的后路,却被日军新赶到的增援部队死死咬住并截断了。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一场惨烈的突围和溃败。他们边打边撤,最终被数倍于己的日军,像赶鸭子一样,逼进了这片绝地。
……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现实的冰冷让韦国栋打了个寒颤。
洞外的劝降声停了,可这突如其来的安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恐惧。紧接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和沉闷的轰鸣声从山下传来。
是日军在调整炮位!
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落在离他们山洞不远的地方。“轰!”剧烈的爆炸让整个山体都在颤抖,洞顶的碎石和灰尘“簌簌”地往下掉,砸在人们的头盔上、肩膀上。
所有人都被这声炮响震得魂飞魄散。
陈明一张脸白得像纸,他嘴唇哆嗦着,凑到韦国栋耳边,声音里带着彻底的绝望:“营长……鬼子……鬼子要总攻了。可能是今晚,也可能是明天一早。我们……没有明天了。”
黑暗中,韦国栋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举起手里的步枪,将那把已经卷了刃的刺刀,“咔”的一声,死死地装了上去。
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的溶洞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一声响亮的宣判。
03夜,深了。
预想中的总攻没有到来。日军出奇地安静,没有炮击,没有冲锋,甚至连巡逻队的探照灯光束,都似乎变得懒散起来。
可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枪林弹雨更让人煎熬。
饥饿和干渴,成了比日本人更可怕的敌人。那是一种从五脏六腑里升腾起来的、要把人活活吞噬的折磨。士兵们的视线开始发昏,眼前总是有金色的星星在打转。耳朵里也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嗡嗡作响,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有的人实在饿得受不了,开始咀嚼自己的牛皮皮带,那股子又腥又韧的味道,让他们直犯恶心,可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下咽,仿佛这样就能给空荡荡的胃里填上点东西。
更多的伤兵,因为严重脱水,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水……水……”。
溶洞里的空气愈发浑浊,伤口流出的脓血味,混杂着汉子们身上几天没洗澡的汗酸味,熏得人头昏脑涨。
在这样的环境下,恐惧催生了幻觉。
一个守在洞口放哨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色惨白,指着外面,语无伦次地说:“鬼……鬼火……营长,我看到鬼火了!好几团,绿油油的,在山里飘……是……是咱们战死的弟兄,阴魂不散啊!”
这番话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死水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广西兵大多迷信,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鬼神之说最能蛊惑人心。一时间,洞内人心惶惶,好几个小兵甚至吓得哭了起来,嘟囔着要回家找妈妈。
“胡说八道!”韦国栋一巴掌扇在那个士兵的脸上,厉声喝道,“那是磷火!死人骨头里的磷烧起来就是那个样!瞧你那点出息!鬼子没把你吓死,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都给老子闭嘴!”
他粗暴的呵斥暂时压住了恐慌,可他自己扭头看向洞外那摇曳的树影时,心里也不禁打了个突。这山,太邪门了。
压抑的气氛,终于点燃了内部的矛盾。
以副营长陈明为首的几个排连长,找到了韦国栋。陈明代表他们开了口,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哀求,多了一份决绝。
“营长!我们不能再等了!弟兄们连抬枪的力气都快没了!与其在这里窝窝囊囊地饿死、渴死,最后被鬼子的炮弹炸成一堆碎肉,不如留着最后一口气,今晚就组织突围!”
他身后的一个排长也跟着说:“是啊营长,能冲出去一个算一个!总好过全军覆没,死得这么憋屈!”
韦国众的火气一下子就顶到了脑门,但他还是强压着,冷冷地看着他们:“冲?往哪儿冲?你告诉我!”他指着外面漆黑的夜,“外面山下的情况,我们谁都不清楚!日军至少有三个联队把我们围得死死的!机枪阵地连只耗子都钻不过去!你现在带弟兄们冲出去,跟排着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送死也比在这里等死强!”陈明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他眼眶发红地吼道,“至少我们是死在冲锋的路上!死得像个爷们!我们是广西兵,不是等着被宰的缩头乌龟!”
“放你娘的屁!”韦国栋彻底爆发了,他一把揪住陈明的衣领,双眼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他娘的读过几天书,就不知道什么叫‘保存有生力量’吗?只要我们还活着一个人,就有希望!你现在带他们出去,是让他们白白送命!你对得起他们吗?”
争吵声惊动了洞里所有的人。两个最高指挥官的激烈对峙,让本就脆弱的军心彻底陷入了混乱。
最终,争吵在韦国栋的一声怒吼中停止。他猛地推开陈明,转身一拳狠狠地砸在了身后的石壁上。坚硬的岩石,瞬间在他的指关节上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鲜血顺着拳头流了下来。
“都给老子闭嘴!”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只要我韦国栋还喘着这口气,就没人能决定弟兄们的死法!要死,也要死在我的命令下!”
他那股子蛮横的威信暂时压住了一切。陈明低着头,不再说话。洞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夜,越来越深。日军的安静,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韦国栋独自一人走到山洞口,任凭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他从怀里掏出那枚已经被手心汗水摩挲得发亮的铜板,这是他离家时,他娘去庙里求来,硬塞给他的护身符。
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孤独和无助。
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拼命想保住弟兄们的命,可现实却是带着他们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深渊。
或许,陈明是对的?冲出去,轰轰烈烈地死,至少对得起身上这身军装,对得起“广西狼兵”的名号。
他万念俱灰,甚至已经做好了决定。等天再亮一点,他就下达最后的命令,带着所有还能动的弟兄,冲出去,用刺刀,用牙齿,去跟小鬼子换命。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了。
04风穿过山间的隘口,发出呜呜的咽泣,像是有无数个冤魂在哭诉。连不知疲倦的虫鸣,此刻都销声匿迹了。
韦国栋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遍遍闪过手下弟兄们的脸。有他们入伍时那青涩稚嫩的样子,有他们在战场上红着眼跟鬼子拼刺刀的悍勇,也有他们此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惨状。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遗言是想好了的,可惜没有纸和笔,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给远方那个还在等他回家的婆娘,和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娃儿听。
他缓缓站起身,准备回到洞里,下达他军旅生涯中的最后一道命令。
就在这一刻,他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那声音极轻,极细微。不是风声,不是野兽的咆哮,也不是人声。那是一种“沙沙……沙沙……”的、很有节奏的摩擦声,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叮铃……”
韦国栋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像一张拉满了弦的弓。他所有的疲惫和绝望,在这一刻被高度的警觉一扫而空。
是日军的侦察兵摸上来了?
他立刻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慢慢将手里那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洞口旁一处被浓密藤蔓覆盖的岩壁裂缝。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那片岩壁的后面!
声音最终停在了裂缝之后。韦国栋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后面,有一个活物。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声音压在喉咙里,用最凶狠、最阴冷的语气低喝道:“哪个?出来!不然老子一枪打死你!”
死一样的寂静。
岩壁后,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就在韦国栋的手指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怯生生的少年声音,从岩缝后传了出来。说的不是官话,而是地地道道的桂林土话:
“别……别开枪,长官……我……我不是坏人。”
韦国栋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一个孩子?在这种鬼地方?他厉声追问:“你是么子人(什么人)?!啷个(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黑暗里,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极度的害怕,小声地解释着:“我……我是山下村子的……我来找……找我的牛……”
“找牛?!”韦国栋的火气“噌”的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在这个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鬼门关里,居然有人跟他说在找牛?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是对他们这八百条即将消逝的性命最大的侮辱!
他压着嗓子,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低吼:“找牛?我看你是来找死的!你晓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处都是要杀人的东洋兵!”
他的怒吼,似乎彻底吓坏了那个孩子。岩缝后面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轻微而压抑的抽泣声。
就在韦国栋失去所有耐心,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朝那裂缝开一枪的时候,那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没有再解释,也没有再求饶,而是问了一个让韦国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的问题:
“叔……叔叔,你们……你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滚烫的钢针,又准又狠,瞬间刺破了韦国栋用愤怒和坚强伪装起来的所有外壳。
他所有的凶狠,所有的决绝,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愣住了,握着枪的手僵在半空中,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们出不去了。这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大声承认的事实,却被一个山里娃一语道破。
岩缝后的少年,似乎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那充满恐惧的声音里,竟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一般,透出了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力量。
他结结巴巴地,用尽了全身的勇气,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我……我……我能带你们……出去。”
05“我能带你们出去。”
这句话,像一道划破无边黑夜的闪电,瞬间劈进了韦国栋死寂的心里。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饥渴,出现了幻听。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他对着岩缝低吼。
“我……我说……我能带你们从这里出去……”那个声音依旧怯懦,但重复了一遍。
韦国栋不再犹豫,他用枪口指着岩缝:“你,给老子从那缝里爬出来!慢一点!敢有半点小动作,我立马打爆你的头!”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过后,一个瘦小的身影,真的从那道看起来连小孩都钻不过去的岩缝里,一点一点地挤了出来。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韦国栋看清了来人。
那是一个男孩,看起来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土布褂子,赤着一双满是泥污的脚。他瘦得像根豆芽菜,一张小脸被烟灰和泥土抹得像个小花猫,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充满了恐惧,也带着一丝山里孩子的倔强。他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根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牛鞭。
这番动静,惊醒了靠在不远处的陈明和其他几个哨兵。他们立刻围了上来,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同时对准了这个不速之客。
男孩吓得浑身一哆嗦,整个人缩成一团,几乎要哭出来。
“营长,这是怎么回事?”陈明压低声音,满脸警惕。
“他说,他能带我们出去。”韦国栋死死地盯着男孩的眼睛,试图从那片清澈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假。
陈明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想也没想就断然道:“营长,不能信!这绝对是鬼子的圈套!你想想,这地方被围得水泄不通,别说一个大活人,连只鸟都飞不进来,他一个半大孩子是怎么摸进来的?这不合常理!我看,他就是鬼子派来刺探我们虚实的探子,利用我们最后关头病急乱投医的心理!我们应该立刻把他处理掉,免得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男孩吓得连连摆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叫阿牛……我家就在山那边的村子。我的水牛‘大黑’,它贪玩,钻到山背后的一个洞里去了,我就顺着洞一路找……一路找……就找到这里来了……”
“胡扯!”一个老兵忍不住骂道,“山洞?这山里的洞多了去了,哪个洞能通到这里来?”
“能的!能的!”阿牛急得快要跺脚,他指着自己爬出来的那道岩缝,用带着浓重乡音的土话解释道,“我们放牛的都晓得,这几座石山,下面好多洞都是连在一起的,就像蚂蚁窝一样。有些洞口很小,被草遮着,有些洞口还在水潭底下,外地人根本找不到。我们为了找那些跑丢的牛,从小就在这些洞里钻来钻去,我们都管这些路叫‘牛路’!只有牛……和我们这些放牛娃晓得!”
“牛路?”
这个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听起来是那么的荒诞不经,可看着阿牛那张急于辩解的、涨得通红的脸,又不像是在撒谎。
韦国栋的内心,展开了一场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陈明说得对。这太冒险了,这几乎是一场赌博,赌注是剩下这八百弟兄的性命。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放牛娃荒诞不经的故事,万一这是陷阱,他们将万劫不复。
可情感和直觉却告诉他,这可能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相信他,结局已经注定,就是在这里弹尽粮绝,全军覆没。相信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
他蹲下身,亲自检查了那道岩缝。果然,藤蔓后面,是一个仅能容纳瘦小身材的人匍匐爬行的天然通道,里面黑黢黢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站起身,目光从阿牛那双清澈又倔强的眼睛,缓缓移向洞内。黑暗中,他能感觉到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他,那些眼神里,有怀疑,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在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许久,韦过栋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耗尽他全部心力的决定。
他转过身,不再看陈明,而是对着洞内所有还能动的弟兄,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嘶哑的声音下令:
“所有人,准备一下。能动的,把不能动的都背上。武器弹药带好,准备转移。”
陈明大惊失色,冲到他面前:“营长!你疯了?你真的要信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你要把八百弟兄的命,都交到他手上?!”
韦国栋没有看他,目光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溶洞里:
“我们没有别的路了。”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阿牛,又看向所有的士兵。
“天亮之前,我们……走牛路。”
06韦国栋的命令,就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整个残兵营立刻从死寂中苏醒过来,爆发出惊人的行动力。
他们销毁了所有无法带走的文件和地图,以免落入敌手。仅剩的几十枚手榴弹被分发到还能战斗的老兵手里,作为最后的“光荣弹”。
最艰难的任务,是转移那些重伤员。他们中有的人断了腿,有的人腹部中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韦国栋的命令很简单,却重如千钧:“一个能走的,背一个走不动的。就算是用手爬,也要把所有的弟兄都给老子带出去!我们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走!”
“是!”
这句承诺,像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士兵们心中的部分寒意和绝望。他们不再是一个个独立的、等待死亡的个体,他们又变回了那个生死与共的整体。还能站起来的士兵,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伤兵同伴身边,吃力地将他们背到背上,用布条紧紧捆在一起。
一切准备就绪。阿牛有些害怕地看了看这群浑身杀气的兵,但在韦国栋鼓励的眼神下,他还是鼓起勇气,第一个钻进了那道狭窄的岩缝。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入。
岩缝的后面,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再是宽敞的溶洞,而是一个错综复杂、时宽时窄的地下溶洞网络。空气潮湿到了极点,带着一股浓重的泥土腥气和岩石的冰冷味道,吸进肺里,让人胸口发闷。
他们唯一的照明,是阿牛用松脂和破布做成的几支简易火把。摇曳的火光,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千奇百怪的、狰狞的影子,仿佛有无数鬼怪在黑暗中窥伺。
脚下异常难走,不是湿滑黏腻的泥地,就是布满尖利碎石的斜坡。士兵们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尤其是那些背着伤员的汉子,更是需要付出加倍的力气,他们的额头上很快就布满了汗珠,粗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通道里此起彼伏。
通道时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最窄的地方,人必须完全侧着身子,像螃蟹一样一点点横着挪过去,背包和步枪不断地在岩壁上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时而又豁然开朗,进入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厅,高得望不见顶,只能听到头顶有水滴落下,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在这片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迷宫里,阿牛成了他们唯一的眼睛。
这个瘦小的放牛娃,在前面显得驾轻就熟。他时而停下来,指着左边一个不起眼的岔路说:“走这边,这边有风。”时而又会蹲下身子,借着火光仔细查看地上几乎看不见的痕迹,然后笃定地自言自语:“大黑从这里走过了,这蹄印还是新的,它没走远。”
他不是一个英勇无畏的向导,更像一个一门心思在寻找自己走失宠物的孩子。他那份纯粹的专注和镇定,与身后士兵们的高度紧张和草木皆兵,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队伍在黑暗中艰难地行进着,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突然,走在最前面的阿牛停了下来。
“前面……要过一条河。”他说。
韦国栋凑上前去,火光照亮了前方。一条不知有多宽的地下暗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河水呈墨绿色,深不见底,缓缓地流淌着,发出“哗哗”的水声。
“能过去吗?”韦国栋问。
阿牛用脚试了试水深,说:“不深,我以前走过,大概到这里。”他用手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就是要小心,水底下的石头很滑。”
没有别的选择。韦国栋让大家把步枪高高举起,用绑腿把伤员和背负者捆得更牢一些,然后一个搀着一个,小心翼翼地开始渡河。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浸透了他们的裤腿,冻得人直打哆嗦。就在队伍行进到河中央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背着重伤员的士兵,脚下的一块石头突然一滑,他惊呼一声,身体失去了平衡。背上的伤员和他一起,两人同时重重地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更糟糕的是,他手里高举的火把,也在落水的一瞬间,“噗”的一声,熄灭了。
溶洞里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世界,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只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声,和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后,惊恐而粗重的喘息。
“火!火灭了!”
“我们出不去了!要死在这里了!”
“救命啊!”
刚刚才凝聚起来的军心,在这一刻,似乎又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所吞噬。
07“都给老子别慌!不准乱!”
在一片即将失控的混乱中,韦国栋那沙哑却充满力量的怒吼,像一声惊雷,在黑暗的河道上炸响。
“所有人,手拉手!站稳了,别被水冲散了!陈明!老李!你们几个把备用的火媒子和火柴拿出来,快点火!”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镇定,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人心。士兵们下意识地听从命令,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了身边同伴的手臂或衣角,组成了一道人链。
陈明和几个老兵,在冰冷的河水里哆哆嗦嗦地从贴身的油布包里掏出备用的火种。潮湿的环境让点火变得异常困难,火柴划了好几次,都只冒出一缕青烟,然后就熄灭了。
每一次火光的闪现,都带给人短暂的希望,而每一次的熄灭,都让人的心往下沉一分。
终于,在一连串的尝试后,一支备用的火把被成功点燃了。
“呼——”
橘黄色的光芒再次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士兵们一张张苍白而紧张的脸。虽然只是微弱的光,但在此刻,却比太阳还要温暖,还要让人心安。
落水的两个士兵也被弟兄们手忙脚乱地从水里拉了上来,虽然冻得浑身发抖,不住地咳嗽,所幸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
一场足以让队伍崩溃的危机,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他们继续前行。在阿牛的带领下,又穿过了几段狭窄的通道和湿滑的石坡。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在所有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感觉自己快要走到地心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阿牛突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带着惊喜的欢呼。
“到了!前面就是出口!”
他指着前方岩壁上一道透出微弱青光的缝隙,兴奋地对韦国栋说:“那个洞口就在半山腰上,不显眼。从那里出去,往下走就是我们村的后山,我家的牛棚就在山脚下!”
“出口?”
这两个字,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士兵的身体里。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涌去,伸长了脖子,贪婪地望着那道象征着生机的亮光。那不是火把的光,而是一种自然的、清冷的光。是天光!
他们真的要走出这个地狱了!
“都别动!”韦国栋低喝一声,制止了骚动。他向陈明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像两只狸猫一样,率先爬到了洞口。
他们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伪装的藤蔓,向外侦察。
洞外,是黎明前最浓重的薄雾,天色青灰,能见度很低。但是,借助从地底世界带来的那份对黑暗的适应,他们还是看清了外面的景象。而这一看,让两人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就在他们所在的洞口下方,约莫五十米处,是一条蜿蜒的山路。此刻,一队日本兵,大约十几个人,正端着枪,沿着山路巡逻!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顺着山路往下看,在山脚下的开阔地带,他们能隐约看到一片帐篷的轮廓,还有几缕正在升起的炊烟。那分明是一个日军的临时营地!
他们虽然成功地从日军主力的包围圈中心逃了出来,却一头扎进了敌人的后方警戒区!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这简直是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这个时候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或者强行冲出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前功尽弃。
韦国栋的拳头再次攥紧,难道他们真的命该如此吗?他几乎要下令,让所有人退回洞内,重新寻找时机。
就在这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阿牛,却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韦国栋低头,看到阿牛正指着洞口上方几块看起来有些松动的石头,又指了指山路另一侧,与巡逻队前进方向相反的密林,对他做了一个“声东击西”的手势,然后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韦国栋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孩子,居然想出了一个围魏救赵的法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决断。他压低声音,对阿牛说:“你待在洞里,别出来!”然后他回头,对身后几个身手最矫健、同样是老兵油子出身的排长和班长打了个手势。
几个人立刻心领神会。
韦国栋带头,他们没有从主洞口出去,而是从旁边另一处更加隐蔽、长满了杂草和藤蔓的缝隙,像几只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爬了出去。
他们利用黎明前最后一点黑暗做掩护,贴着山壁,手脚并用,迅速移动到了那队日军巡逻兵的侧后方,潜伏在了灌木丛中。
一切准备就绪。韦国栋对着洞口的方向,轻轻地打了个手势。
洞内的阿牛看到了信号,他用尽了自己瘦小身体里的全部力气,抱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猛地推向了另一侧的山谷。
“轰隆……哗啦啦……”
石头在寂静的山谷里翻滚,撞击着岩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谷中回荡。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成功地吸引了那队日军巡逻兵的全部注意力。他们立刻停下脚步,紧张地端着枪,扭头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嘴里还哇啦哇啦地叫喊着。
就是现在!
就在所有日本兵扭头分神的瞬间,韦国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上!”
他和潜伏的几个士兵,如同下山的猛虎,从灌木丛中暴起,扑向了毫无防备的敌人!
没有枪声。
只有刺刀捅入肉体的沉闷“噗嗤”声,骨头被折断的脆响,以及几声被瞬间捂住嘴巴后,发出的短促而绝望的惨叫。
战斗在不到一分钟内就结束了。一场干净利落、悄无声息的白刃战,十几人的日军巡逻队,被尽数解决。
解决了最后的障碍,大部队立刻从洞口鱼贯而出。他们动作迅速地将牺牲的日本兵拖进密林,然后搀扶着伤员,迅速向山下的密林深处转移。
当第一缕真正的、带着暖意的晨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这些衣衫褴褛、满身泥污的士兵脸上时,许多铁打的汉子,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活下来了。
从那个被上万人围困的死亡孤岛,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迷宫,他们真的,活着走出来了。
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密林里,队伍停下来短暂休整。韦国栋靠在一棵大树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他在确认安全后,几乎要虚脱过去。
他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那个叫阿牛的男孩。他看到,阿牛正一个人悄悄地走到队伍的边缘,似乎是准备不告而别,溜回自己的村子。
“阿牛!你等等!”韦国栋喊住了他。
阿牛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韦国栋走到他面前,把他身上所有口袋都摸了个遍,最后只摸出了一枚打着“贰拾肆年”印记的银元。这是他攒下来的,准备托人寄回家的安家费。
他不由分说,把这枚还带着他体温的银元,塞到了阿牛那只满是泥污的小手里。
“娃,拿着。”韦国栋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真诚,“这是叔,不,这是我们整个营,给你的谢礼。是你救了我们这八百多条命。拿着,去扯几尺新布,给你自己和你家里人做身新衣裳。”
阿牛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连摆手,把那枚亮闪闪的银元又推了回来。他着急地用土话说:“长官,我不要钱,我真的不要钱……我得……我得去找我的大黑了!”
他指着山谷的另一边,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焦急和担忧。在他心里,找到他那头走失的水牛,远比这枚银元要重要得多。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从山谷对面的山坡上传来了一声悠长而熟悉的牛叫。
“哞——”
阿牛的眼睛“刷”的一下就亮了,那光彩,比清晨的太阳还要耀眼。他脸上所有的紧张和害怕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最纯粹的喜悦。
他冲着那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了一声:“大黑——!”
然后,他像一只挣脱了牢笼的、快乐的小鸟,甚至来不及跟韦国栋再说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地跑进了晨雾弥漫的山林之中。
韦国栋和陈明,以及周围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士兵,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韦国栋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枚被推回来的、温热的银元,心中五味杂陈。
陈明走到他的身边,轻声说:“营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韦国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阿牛消失的方向。晨光已经彻底驱散了薄雾,为远处的青翠山峦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
那个放牛娃,他不懂什么叫抗战,不懂什么叫国家大义,更不懂他们这群丘八的生死意味着什么。他冒着天大的风险,闯入这场血腥残酷的战争,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找回他那头名叫“大黑”的、相依为命的水牛。
可就是这份最简单、最纯粹的执着,却像神迹一般,拯救了他们这支在宏大的历史叙事中,几乎注定要被抹去的部队。
韦国栋终于缓缓转过头来,他脸上的疲惫和绝望已经一扫而空,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狼一样的、坚毅的光芒。
他对陈明,也对所有劫后余生的弟兄们,沉声说道:
“我们去找大部队。告诉弟兄们,我们所有人的命,都欠着一个放牛娃的。我们欠他八百条命!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就要对得起这条命!就要把小鬼子,从我们广西,从我们中国,彻底赶出去!”
他停顿了一下,举起手中的步枪,指向远方。
“走!”
队伍再次开拔。残存的桂军士兵,相互搀扶着,拖着疲惫却重获新生的身躯,走进了苍茫的群山之中。他们的背影,在晨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而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一处长满了青草的山坡上,一个瘦小的少年,正心满意足地趴在一头壮硕的大水牛宽厚的背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快活的山歌,悠然自得地,朝着炊烟升起的家的方向,慢慢走去。
战争还在继续,可生命的坚韧与希望,就如同这漫山遍野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来源:清风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