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超的声音不大,但在我们这个开放式办公区里,足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掌厚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小林,这周五,我请客,设计部都去,给你庆功!”
张超的声音不大,但在我们这个开放式办公区里,足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掌厚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和。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鼠标停在屏幕中间。旁边的同事们立刻投来各种目光,有羡慕的,有看热闹的。
我,林涛,入职一年半,刚刚拿下了公司今年最重要的一个比稿项目。为了这个项目,我连续一个月没在晚上十二点前回过家。
“超哥,这……太客气了,项目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赶紧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哎,你是主力,这是你应得的。”张超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地方我都订好了,市中心那家‘观澜阁’,都别跟我客气啊!”
“观澜阁”三个字一出来,办公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那是个人均消费四位数的地方,我们平时连路过都得绕着走。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张超是我的直属上司,设计部的老人,平时对我照顾有加。这次项目,他给了我很多指导。现在他要为我这么破费庆功,我只觉得自己的努力都值了。
那几天,我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端。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我妈这个好消息。我妈在电话那头高兴得声音都变了调,反复叮嘱我:“小涛啊,在外面要懂得感恩,要好好谢谢你领导。”
我嘴上应着“知道了,知道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等发了项目奖金,要给张超买一条好点的领带。
周五下班,我特意换上了前几天刚买的衬衫,熨得平平整整,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观澜阁的包间确实气派,巨大的圆形红木餐桌,头顶是璀璨的水晶吊灯,窗外就是城市的璀璨夜景。同事们都有些拘谨,只有张超显得游刃有余,他熟络地跟服务员说着菜名,什么东星斑两吃,什么澳洲龙虾配伊面,都是我只在美食杂志上见过的词。
他点菜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点一盘家常的拍黄瓜。
那顿饭,气氛很好。部门总监也来了,举杯赞扬了我的方案,说我是部门的未来。张超则不断地给我夹菜,说着鼓励的话,言语间充满了对后辈的提携和期许。
我端着酒杯,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总监赞许的目光,看着同事们艳羡的眼神,看着张超温和的笑脸,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从这一刻起,就要走上快车道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聊得尽兴。总监有事先行离开,剩下的我们更是无拘无束。
快到九点半,饭局接近尾声。服务员拿着账单,恭敬地走了进来。
“先生,您好,一共是三千五百六十八元。”
我当时正在喝茶,听到这个数字,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数字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这几乎是我一个半月的房租。
张超很自然地招了招手,说:“拿来吧,我来买。”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扫码。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是满脸堆笑地看着他,嘴里说着“超哥大气”、“谢谢超哥”。
张超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奇怪了。”他自言自语道。
他又按了几下锁屏键,屏幕始终是黑的。
“没电了,自动关机了。”他有点无奈地晃了晃手机,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用另一部手机。”
说着,他开始摸别的口袋。摸了一圈,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坏了,今天出门急,另一部手机落家里了。”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随即看向我们,笑了笑,“谁带钱包了?或者谁手机有电,先帮我付一下,我周一到公司立刻转给你。”
他的目光在几个老同事脸上一扫而过,他们有的低头看手机,有的扭头假装看风景,好像都没听到。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眼神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
“小林,你方便吗?”
整个包间的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背后的含义,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等着看我如何应对的审视。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三千五百多,这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还没还,如果再刷这笔,下个月就得吃土了。
但是,我能拒绝吗?
这场庆功宴是为我办的。张超是我的上司,他当着全部门同事的面开了口。如果我拒绝,不仅会让他下不来台,也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不知好歹,不懂人情世故。以后在部门里,我该怎么自处?
那种感觉,就像被人用一根柔软的绳子绑住了手脚,你知道它不结实,但就是挣脱不开。
服务员还站在旁边,面带职业微笑,耐心地等着。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我来吧,超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想象中要平静一些。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那张我平时不怎么用的信用卡。
“小林真是敞亮!”一个老同事立刻打圆场。
“是啊,年轻人有担当。”另一个附和道。
张超也如释重负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比在办公室时更重了些。
“好兄弟,谢了!周一,周一我保证给你。”
我笑了笑,没说话,把卡递给了服务员。
刷卡,签字。整个过程,我的动作都有些僵硬。那张签了名的单据递回到我手里时,我感觉它沉甸甸的,像一块铁板。
走出观澜阁,晚风吹在脸上,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同事们三三两两地散了,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今晚的菜色。
张超和我顺路,我们一起走向地铁站。
“小林,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他再次说道。
“没事,超哥,应该的。”我客气地回答。
“你这孩子,就是实诚。”他感慨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这次的项目你做得非常出色,我已经跟总监提了,年底的优秀新人奖,非你莫属。”
我的心跳了一下。优秀新人奖,不仅有奖金,更重要的是一种资历上的肯定。
“真的吗?谢谢超哥!”
“跟我客气什么。”张超摆摆手,“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
地铁进站的轰鸣声淹没了我们后续的交谈。在嘈杂的车厢里,我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心里五味杂陈。那三千五百块钱带来的不快,似乎被“优秀新人奖”这个更大的饼给冲淡了不少。
我安慰自己,这笔钱,就当是提前投资了。职场上,哪有不花钱的人情呢?
回到出租屋,我把那张消费单据夹在了一个笔记本里。看着上面的数字,我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周末,我过得有些心神不宁。每次打开手机银行APP,看到信用卡那一栏的负数,心里就堵得慌。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没关系,周一就回来了。张超是部门的老人,是我的上司,不可能赖这点钱。
周一早上,我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我想着,早点到,可以和张超有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他把钱转给我,这事就算过去了。
张超踩着点来的,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和往常一样,跟遇到的每个人打招呼。
他路过我工位的时候,还笑着问了句:“小林,周末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超哥。”我站起来,想提醒他转账的事。
但他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我先处理几个邮件。”
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我想,他可能刚来,事情多,等他忙完再说。
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开会、打电话,看起来非常忙碌。我几次想找机会过去,都看到他办公室里有人,或者他正在通话中。
午饭时间,他又是和总监一起出去吃的。
我一个人坐在食堂,对着餐盘里的饭菜,没什么胃口。心里那点不安,像一棵小草,开始疯狂地生长。
下午,我终于鼓起勇气,拿着一份文件,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
“超哥,这份方案需要您签个字。”
“放那吧。”他头也没抬,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似乎感觉到了,终于从屏幕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还有事?”
“那个……超哥……”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周五晚上吃饭的钱……”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立刻舒展开来,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忙忘了忙忘了!”他一脸歉意地拿起手机,“我现在就转给你,多少钱来着?”
“三千五百六十八。”我报出那个烂熟于心的数字。
“好,好。”他在手机上操作起来。
我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解决了。
然而,他捣鼓了半天,又皱起了眉头。
“奇怪了,我这张卡今天转账额度好像用完了。”他把手机屏幕给我看了一眼,上面确实显示着一个额度超限的提示。
“这样吧,小林,”他把手机放下,看着我,语气诚恳,“我明天一早,肯定给你。今天实在是不巧。你看行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
“行,超哥,不急。”我扯出一个笑容,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上,我心里说不出的憋闷。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意外吗?
接下来的几天,成了我和张超之间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他不再提钱的事,我也拉不下脸天天去催。我找他签字,他要么说忙,要么说再看看。我做的设计稿,他总能挑出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让我反复修改。
办公室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我成了那个“被领导坑了还不敢吱声”的傻小子。
那笔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它不仅是经济上的压力,更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它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的善意和信任,可能被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利用。
我开始失眠,晚上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这件事。白天工作也无法集中精神,好几次在做图的时候出了错。
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我是不是太计较了?为了几千块钱,跟上司闹得不愉快,值得吗?可那不是几块钱,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事情发生了转机。
那天下午,公司财务部的老刘来我们部门,通知说集团要进行年度财务审计,需要我们提交所有项目的费用报销单据,尤其是最近半年的。
“所有单据,一张都不能少。”老刘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特别是那些大额的招待费,发票、事由、参与人,都得写清楚。”
我注意到,老刘说这话的时候,张超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把那个夹在笔记本里的观澜阁消费单据拿了出来。
看着这张薄薄的纸,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我不再被动地等待,也不再纠结于那笔钱本身。我开始转变思路,从“他为什么不还我钱”转变为“他为什么要请这顿饭”。
这顿饭,真的是为了给我庆功吗?
我开始回忆那天晚上的细节。张超点菜时的熟练,总监恰到好处的出现和提前离场,以及最后那出“手机没电”的戏码。
一切都太巧合了,巧合得像一出排练好的剧本。
我开始留心观察张超。我发现他最近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增多,而且总是避开人,躲到楼梯间去。他看我的眼神,也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
我还从别的同事那里旁敲侧击地了解到,我们那个比稿项目,虽然方案是我主导的,但前期的很多预算和供应商对接,都是张超一手操办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心中形成,让我后背发凉。
如果,这顿饭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庆功,而是为了别的呢?
我决定冒一次险。
我找到了和我们项目合作的供应商小王,他是我的同校学弟,关系还不错。我借口说项目收尾,有些费用细节需要核对,想看看他们那边留底的合同和发票。
小王没多想,就把电子版的扫描件发给了我。
我把那些文件和我手头上的项目资料仔细对比,一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我看着电脑屏幕上两个并排打开的文档,手脚冰凉。
问题出在一笔“设计打样费”上。公司批给我们的预算是五万,但供应商小王给我的合同上,实际费用只有三万。中间有两万块钱的差额,不翼而飞。而经手这笔费用的,正是张超。
这两万块钱,去哪了?
审计在即,如果这笔账对不上,他要怎么解释?
我瞬间明白了所有事情。
那顿三千五百块的“庆功宴”,根本不是为我开的。它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演给部门所有人,尤其是总监看的。
他要营造出一种他对我这个项目功臣非常器重、我们团队关系非常融洽的假象。这样一来,就算审计查出问题,他也可以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他可以说,项目的具体执行都是我负责的,他只是宏观把控。他甚至可以说,为了奖励我,他还自掏腰包请全部门吃了大餐。
一个刚入职一年多的新人,在巨大的功劳和利益面前,私下里做点小动作,这在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而我,那个付了三千五百块饭钱的“敞亮”的傻小子,就是他最好的证人,也是他准备好的替罪羊。
他不是不还我钱,他是不敢还。
只要这笔钱还在我这里,就意味着我“接受”了他的人情,我们之间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捆绑。如果我拿了钱,再去举报他,就显得我忘恩负义,我的话也就没了分量。
他是在用这三千五百块钱,堵我的嘴。
想通这一切的时候,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我感觉自己像一只掉进蜘蛛网的飞虫,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让那张网缠得更紧。
我被推到了一个绝境。
如果我去举报,我拿不出最直接的证据。那份供应商的合同扫描件,并不能作为法律上的铁证。张超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我因为他没及时还饭钱而怀恨在心,伪造证据诬陷他。到时候,我不仅可能被开除,还可能背上官司。
如果我保持沉默,那两万块的窟窿迟早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张超一定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年轻,没背景,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我的职业生涯,甚至我的人生,都可能因为这件事,彻底毁掉。
那几天,我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像个游魂。
我甚至想过,干脆辞职算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我不甘心。我凭自己的努力赢得的项目,凭什么要成为别人陷害我的工具?我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书,来到这个大城市打拼,不是为了这样灰溜溜地结束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我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又一遍。
傍晚的时候,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我没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说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觉得很委屈,很无力。
我爸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他是个木讷的男人,一辈子在工厂里当工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地说:“小涛,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河里捞鱼吗?”
我“嗯”了一声。
“那河里石头多,有的石头滑,有的石头稳。你光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你得用脚去踩,去试。踩到滑的石头,别跟它较劲,绕开它,去找那块稳的。我们的目的,是过河,不是跟石头打架。”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反复咀嚼着我爸的话。
过河,不是跟石头打架。
我的目的是什么?是揭发张超,跟他同归于尽吗?不是。我的目的是保全自己,好好地在这家公司待下去,继续我的职业生涯。
张超是那块滑的石头,我不能跟他硬碰硬。我要找那块稳的石头。
谁是那块稳的石头?
是规则,是制度。
我突然顿悟了。我手里最有利的武器,不是那份供应商的合同,而是我自己。我才是这个项目从头到到尾最核心的执行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我不需要去举报,不需要去攻击。我只需要做一个诚实的人,把我知道的事实,原原本本地陈述出来。
至于那三千五百块钱,它已经不再是钱了。它是我交的学费,是我看清这一切的代价。如果说之前我还对这笔钱耿耿于怀,那么现在,我甚至有些庆幸。
庆幸这顿饭,让我提前看到了深渊,而不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把推下去。
周三,审计组的人正式进驻我们部门。
为首的是一个姓李的经理,四十多岁,不苟言笑。他们要走了所有的项目资料,开始逐一核对。
办公室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每个人都埋头工作,连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
张超显得比平时更加忙碌,不停地在各个工位间穿梭,指导工作,看起来像个尽职尽责的领导。但他紧锁的眉头和偶尔闪过的焦虑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周四下午,李经理的助理叫了我的名字。
“林涛,李经理请你去一下会议室。”
我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我知道,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到了。
走进会议室,李经理和他的两个组员坐在长桌的一侧,对面只放了一把椅子。桌上摊着我们项目的各种文件和单据。
“坐吧。”李经理指了指那把椅子。
我坐下,腰背挺得笔直。
“我们看了你负责的这个项目,方案部分做得很出色。”李经理的开场白很平淡。
“谢谢。”
“我们想跟你核对一些项目执行过程中的细节。”他拿起一份文件,“比如这笔五万元的打样费,你能具体说一下它的用途和对接过程吗?”
来了。
我没有丝毫的慌乱,因为这一切,我已经在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
我没有提那两万块的差价,也没有提供应商的合同。我只是把我所知道的,客观地,不带任何情绪地,全部说了出来。
从我开始接触供应商,到中间的几次方案修改,再到最终样品确认。我把每一个时间节点,每一次沟通的内容,每一个我经手的环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这笔费用的具体支付,是张经理直接和供应商财务对接的,我没有参与。”我最后说道。
李经理一直静静地听着,偶尔和旁边的人交换一个眼神。
“整个项目,你和张经理的分工是怎样的?”他问。
“我主要负责创意方案和设计执行,张经理负责预算把控和外部资源的协调。”我回答得滴水不漏。
“项目成功后,部门有什么奖励吗?”他又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我的心跳了一下。
“有。张经理为了庆祝项目成功,上周五请我们整个部门在观澜阁吃了顿饭。”我平静地回答。
“哦?他请客?”李经理似乎有点意外。
“是的,他说为了奖励我,给我庆功。”
我没有说他手机没电,更没有说那顿饭最后是我付的钱。
我只是一个不明真相、被领导器重和奖励的“优秀新人”。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一个新人眼中最正常不过的职场景象。
李经理看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他的眼神很锐利,仿佛能看穿人心。
我坦然地与他对视,目光清澈,没有一丝躲闪。
最终,他点了点头。
“好的,我们了解了。谢谢你的配合。”
我走出会议室,后背已经湿透了。但我知道,我过河了。我踩到了那块稳的石头。
我不需要声嘶力竭地去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只需要把事实本身,像一块块石头一样,摆在他们面前。他们是专业人士,自然会判断出,哪条路能通向真相。
那天之后,张超被审计组叫去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他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惊疑,最后变成了彻底的冰冷。
他大概想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因为那三-千五百块钱而跟他产生纠葛,反而是如此平静地配合审计。我的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一周后,公司的内部通告下来了。
张超因为“在项目管理中存在严重失职,造成公司财产损失”,被免去设计部经理职务,调往行政部一个闲职。
通告里没有提贪污的事,公司大概是为了内部影响,选择了冷处理。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职业生涯,已经完了。
而那两万块的窟窿,据说最后是他自己掏钱补上的。
事情尘埃落定,办公室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再提起那顿在观澜阁的饭局,也没有人再提起张超。一个新的经理很快到任,开始了新的工作。
那三千五百六十八块钱,张超直到最后,也没有还给我。
但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用这笔钱,上了一堂最深刻的职场课。它让我明白,在这个复杂的成人世界里,不是所有的善意都会被温柔以待,不是所有的笑脸都代表着真诚。
它也让我明白,面对困境,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情绪化的对抗,而是冷静的头脑和对规则的尊重。就像我爸说的,重要的是过河,而不是跟石头打架。
几个月后,我因为那个比稿项目的出色表现,被破格提拔为高级设计师。
那天,新来的王经理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好好干,你的沉稳和专业,大家都有目共睹。”
年底,我拿到了那一届的“优秀新人奖”。站在领奖台上,看着台下同事们的掌声,我心里很平静。
我拿出那笔奖金的一部分,请我们小组的同事们吃了顿饭。
地方不贵,就是公司附近一家很火的家常菜馆。但大家吃得很开心,聊得很尽兴。
买单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扫码,支付,一气呵成。
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支付成功”四个字,我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那个夜晚,在观澜-阁那个金碧辉煌的包间里,手足无措的我。
我躲过的,何止是两万块的黑锅。
我躲过的是一条看似光鲜,实则通往深渊的捷径。我躲过的是用人情世故去交换利益的陷阱。我躲过的是成为一个我自己都看不起的人的可能。
那三千五百块钱,就像一个警钟,在我人生刚起步的时候,把我从一条错误的道路上敲醒。
它让我明白,真正的价值,是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创造出来的。那些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无论看起来多么华丽,一阵风浪过来,终将化为泡影。
从那以后,我工作更加努力,待人更加真诚,但也多了一份洞察和审慎。我知道,这个世界有阳光,也有阴影。我要做的,是心向阳光,但也要懂得如何避开那些不必要的阴影。
我再也没有见过张超。
只是偶尔会听人说起,他在行政部过得并不如意,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
我对他没有恨,也没有同情。我们只是在各自人生的河流里,选择了不同的石头。他踩上了那块滑的,而我,万分庆幸地,找到了那块稳的。
那张三千五百六十八块的消费单据,我一直留着。
它被我夹在那个笔记本里,放在书架的最深处。
它不再是一个让我感到压力的数字,而是一个标记,一个警示,一个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路标之一。
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要走正道,要靠自己,要永远保持清醒和善良。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安然渡过人生的每一条河。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