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光荣退休那天,学校搞了个欢送会,校长把一个烫金的荣誉证书递到我手里,说我是桃李满天下,是学校的宝贵财富。
我叫张玉芬,今年六十岁,刚从重点高中的语文教师岗位上退下来。
光荣退休那天,学校搞了个欢送会,校长把一个烫金的荣誉证书递到我手里,说我是桃李满天下,是学校的宝贵财富。
我站在台上,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老师和学生的脸,心里一半是自豪,一半是空落落的。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老伴前些年走了,唯一的儿子李浩在省城打拼,成家立业,孙女乐乐都上幼儿园了。
我这辈子,前半生围着工作转,后半生,也该围着儿子孙女转了。
我早就盘算好了。
我把市里这套老破小卖了,加上我一辈子的积蓄,还有老伴留下的一些,凑了个整数。
八十万。
不算多,但在我们这个小城市,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我拿着这笔钱,打包了所有家当,兴冲冲地投奔我那出息的儿子去了。
我觉得,我这下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就要拉开序幕了。
我甚至都想好了,这钱怎么花。
给儿子儿媳换辆好车,他们那辆小破车开了好几年了。
给孙女报最好的兴趣班,钢琴、跳舞、画画,咱要做最有气质的小公主。
剩下的,就存着,将来给乐乐当嫁妆,或者给儿子换个大点的学区房。
我,张玉芬,这辈子没别的,就是会为我儿子打算。
李浩来车站接我的时候,开着他那辆半旧的国产车,脸上带着那种恰到好处的、程式化的笑容。
“妈,累了吧?路上还顺利?”
我拍拍身边的大包小包,笑得合不拢嘴:“顺利,顺利!妈身体好着呢,一点不累!”
他接过我手里的一个箱子,有点吃力,但还是维持着体面。
“东西都带过来了?其实家里什么都有,您人来就行了。”
我心里暖洋洋的,觉得儿子还是心疼我。
“那哪行,都是过日子的东西,扔了可惜。再说,妈这次来,可不是空手来的。”我神秘地眨眨眼。
李浩笑了笑,没接话,帮我把行李都塞进后备箱。
他的新家是个三室一厅,装修得很漂亮,现代简约风,就是冷清了点,没什么烟火气。
儿媳王静闻声从房间里出来,穿着一身家居服,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妈,您来了。快坐。”
孙女乐乐从她身后探出个小脑袋,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又躲了回去。
我的心,像是被针轻轻扎了一下。
以前我寒暑假过来,乐乐都跟我亲得很,现在却生分了。
我压下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从包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塞到乐乐手里。
“来,乐乐,奶奶给的大红包!”
乐乐看看我,又看看她妈妈。
王静走过来,把红包从乐乐手里抽出来,又递还给我。
“妈,您这是干什么,人来就行了,别总给孩子钱,把她惯坏了。”
她的语气很温和,但我听着,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把红包又推回去,板起脸:“这是我给孙女的,你别管。乐乐,拿着,奶奶给的,必须拿着!”
王静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那……好吧,乐乐,快谢谢奶奶。”
乐乐小声说了句“谢谢奶奶”,然后就跑回房间玩她的平板电脑去了。
那一晚的接风宴,王静点了外卖,四菜一汤,摆在精致的餐盘里,看着挺丰盛。
但吃在嘴里,总觉得缺点什么。
缺了那股子锅气,那股子家的味道。
饭桌上,李浩和王静聊着他们公司里的事,说着我听不懂的缩写和人名。
我插不上嘴,只能埋头吃饭,偶尔给他们夹一筷子菜。
他们会礼貌地说“谢谢妈”,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一个被请来吃饭的客人。
不行,我不能这样。
我得让他们知道,我不是来“打秋"风的,我是这个家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是能给他们带来价值的。
我清了清嗓子,放下了筷子。
“小浩,静静,有个事,我跟你们说一下。”
他们俩停下筷子,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宣布一个重大喜讯一样,脸上堆满了笑容。
“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加上我所有的积蓄,一共……八十万。我都带过来了。”
我期待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的惊喜、激动,甚至是感激。
我想象中,李浩会激动地说:“妈,您真厉害,攒了这么多钱!”王静会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说:“妈,您以后就安心享福吧,我们给您养老!”
然而,现实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浩只是“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悠悠地嚼着,然后说:“挺好的,妈。这钱您自己收好,别弄丢了,也别被那些搞理财的骗了。”
王静的反应稍微热情一点,她对我笑了笑。
“妈,您真能干。这笔钱您就自己存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亏待了自己。”
说完,她低头喝了一口汤,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李浩说:“对了,下周的部门会议材料你准备好了吗?刘总监点名要的。”
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转走了。
我的八十万,我一辈子的心血,我未来幸福生活的底气,就换来了两句不咸不淡的“挺好的”和“您自己收好”。
我愣住了,像个木雕。
心里的那团火热,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一丝烟都没冒出来。
他们不关心。
他们一点也不关心。
这比直接拒绝我,还要让我难受一百倍。
那晚,我躺在他们给我准备的客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房间很干净,床单被罩都是新的,带着一股阳光和洗衣液混合的好闻味道。
可我就是觉得冷。
我抱着被子,把脸埋进去,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难道是嫌少吗?八十万,对于他们这种年薪几十万的城市白领来说,可能确实不算什么。
可那是我的一切啊。
是我一分一分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我几十年粉笔灰吃下来换来的。
我带着我的一切来投奔他们,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他们怎么能是这个反应?
接下来的日子,我努力想融入这个家。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早市买最新鲜的菜,变着花样给他们做早饭。
豆浆我亲手磨,油条我亲手炸,包子是我头天晚上就发好的面。
李浩早上起来,抓起一个包子就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妈,我赶时间,不吃了。”
王静端着一杯咖啡,对我笑笑:“妈,辛苦您了。不过我们早上习惯了简单点,牛奶麦片就行。”
我精心准备的一桌子早饭,最后大半都进了我自己的肚子。
我心里堵得慌。
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李浩从小爱吃的红烧肉、糖醋排骨。
他们下班回来,一脸疲惫。
王静看着一桌子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妈,又做这么多。我们晚上吃不了太油腻的,对身体不好。”
李浩倒是没说什么,埋头吃了几块肉,然后就放下了筷ز子,开始刷手机。
我看着他们,心里一阵阵地发酸。
我像个卖力讨好主人的小丑,可主人却连多看我一眼都懒得。
一个周末,王静忽然很正式地把我跟李浩叫到客厅,说要开个家庭会议。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王静手里拿着个小本子,表情严肃得像是在做工作报告。
“妈,小浩,我觉得我们家的财务模式需要优化一下。为了更科学、更公平,我提议,我们实行‘AA制’。”
“AA制?”我愣住了,“一家人,搞什么AA制?”
王静推了推眼镜,很有条理地解释:“妈,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我们每个月的生活开销,比如水电煤、买菜、物业费这些,我们三个人平摊。这样账目清晰,谁也不占谁便宜,也避免了不必要的矛盾。”
我气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占你们什么便宜了?我来这才几天,吃我的用我的了吗?我买菜的钱,可都是我自己掏的!”
王静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您现在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也理应承担一部分家庭责任。这在现代家庭里很正常。”
我把头转向李浩,指望他能给我说句公道话。
“小浩,你也是这么想的?在你眼里,你妈是来你家吃白食的?”
李浩低着头,躲避着我的目光,含糊地说:“妈,王静也不是那个意思。她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好,从逻辑上说,这样确实更……更合理。”
“合理?”我被他这两个字气得直想笑。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供你上大学,给你买房娶媳妇,我跟你讲过‘合理’吗?现在我老了,来投奔你,你跟我讲‘合理’了?”
“我那八十万,我本来打算给你们换车换房的,现在你们跟我算一个月几百块的菜钱?你们的良心呢?”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不住的委屈和愤怒。
王静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妈,首先,那八十万是您的钱,您怎么处理是您的自由,我们从来没想过要。其次,我们有自己的收入,车子房子我们自己可以努力,不需要您的资助。”
“最后,”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请您来,是希望您能安度晚年,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但生活在一起,就需要有规则。如果您觉得无法接受,我们也不勉强。”
我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句句在理,句句客气,但句句都像刀子,把我那点自尊和期盼割得鲜血淋漓。
我看着我的儿子,我那个曾经会抱着我的腿撒娇,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的儿子。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那一刻,我彻底破防了。
我感觉自己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上门推销的、不被需要的商品。
而我兜售的,是我全部的爱和积蓄。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了一场。
哭累了,我开始反思。
是我错了吗?是我太老土,跟不上他们“现代家庭”的节奏了吗?
是我那一厢情愿的“奉献”,在他们看来,其实是一种负担吗?
我开始观察他们的生活。
他们真的很忙。
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八九点才回来。回来也是一人抱着一个电脑,继续工作。
周末,他们会带乐乐去上各种早教班、兴趣班。
他们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会约着去健身、去玩剧本杀、去看话剧。
在他们的生活里,似乎真的没有给我留出太多的空间。
我做的饭菜,不符合他们低油低盐的健康标准。
我念叨的养生知识,在他们看来是过时的谣言。
我热衷的家庭伦理剧,他们觉得又臭又长,毫无逻辑。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巨大的代沟。
而我,还天真地以为,用钱就可以填平这条沟。
我开始变得沉默。
不再抢着做饭,不再追着他们问长问短。
他们让我AA,我就每个月准时把一千块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王静收钱的时候,会客气地说一声“谢谢妈”。
我看着她把那几张我从银行取出来的、崭新的钞票放进钱包,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觉得,我们之间最后那点温情,也随着这几张钞票,变得冷冰冰了。
一天,我听到乐乐在琴房里弹钢琴,断断续续的,不成调子。
王静在旁边严厉地指导着:“这里,指法错了!重来!”
乐乐委屈地快要哭了。
我走过去,看到钢琴上摆着一份缴费单。
一学期,一万二。
我心里一动。
我找到王静,尽量用商量的语气说:“静静,乐乐学钢琴的钱,我来出吧。别给你们增加负担。”
这是我最后的尝试。
我想,为了孩子,他们总该会接受我的好意吧。
王静正在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她头也没抬。
“不用了,妈。这点费用我们还承担得起。而且,让她知道钱来之不易,她才会更珍惜学习的机会。”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拒绝的,不是我的一万二,她拒绝的是我这个奶奶参与孙女成长的资格。
她用一种客气而坚决的方式,把我隔离在他们一家三口的核心圈之外。
我彻底明白了。
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
我的钱,我的爱,我的关心,都是他们不需要的。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屈辱。
我,一个教了一辈子书,受人尊敬的老师,到了晚年,却活成了一个讨人嫌的“累赘”。
就在我心灰意冷,甚至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老家租个房子了此残生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我的老同事,刘姐。
“喂,玉芬啊!干嘛呢?在儿子家享福吧?”刘姐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
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享什么福啊……”我把这段时间的委屈,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刘姐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着,等我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玉芬啊,我说你什么好。你就是个老脑筋!”
“你以为你抱着八十万去,是雪中送炭?在孩子们眼里,你那就是锦上添花,还是个花色不太对的添法!”
“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规划,你一头扎进去,非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他们,他们能舒服吗?”
“还有你那钱!那是你的养老钱,是你的底气!不是你用来讨好他们的工具!你越是想用钱去买他们的关注,他们就越看不起你!”
刘姐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虽然难听,但句句在理。
“那我该怎么办啊?”我无助地问。
“怎么办?为自己活!”刘姐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有钱,有闲,有健康的身体,你怕什么?把给他们换车的钱,拿去报个老年大学!把给孙女交学费的钱,拿去跟我们一起旅游!把操心他们吃喝拉撒的心,拿来关心关心你自己!”
“你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非他们不可。你离开他们,能活得更精彩!到时候,指不定谁求着谁呢!”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前,呆呆地看了一下午。
窗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活法。
那我呢?
我张玉芬的下半辈子,就要在这个小小的客房里,在儿子儿媳的客气和疏离中,耗尽最后一点光和热吗?
不。
我不甘心。
那天晚上,李浩和王静回来,我破天荒地没有准备晚饭。
我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妈,今天没做饭?”王静有点意外。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张宣传单,放在他们面前。
“我明天要去报个名。”
他们凑过去看。
“夕阳红旅行团,云南七日游?”李浩念了出来,语气里满是惊讶。
“对。”我点点头,语气平静但坚定,“我跟我的几个老同事约好了,一起去。”
“还有,这个。”我又拿出一张课程表,“市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我也报名了。每周二周四上午上课。”
李浩和王静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妈,您……想通了?”李浩试探着问。
“嗯,想通了。”我看着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可以如此平静地和他对视。
“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也该有我自己的生活了。我以前总想着,我这辈子就是为你们活的。现在我明白了,后半辈子,我得为自己活。”
“至于这个家……”我顿了顿,“我还是会住在这。但我不会再干涉你们的生活。AA制,我们继续。家务,我也只做我自己的那部分。乐乐,我还是她奶奶,我会疼她,但不会再用我的方式去‘绑架’她。”
说完这番话,我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浩和王静沉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王静先开了口。
“妈,我们支持您。”她的表情很真诚,“您能找到自己的乐趣,我们替您高兴。”
李浩也点点头:“妈,您出去玩注意安全,钱不够了跟我们说。”
我笑了。
“钱,我够。我的八十万,还一分没动呢。”
那一刻,我看到李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了。
去云南的那七天,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我跟刘姐她们一起,看了苍山洱海,逛了丽江古城,吃了地道的过桥米线。
我们拍照,大笑,像一群年轻了二十岁的姑娘。
我把拍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
有我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在花海里笑得像朵花。
有我跟老姐妹们一起,在洱海边摆出各种夸张的造型。
我没有屏蔽李浩和王静。
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离开他们,我过得有多好。
李浩给我点了赞,还评论了一句:妈,您慢点玩,注意身体。
王静也评论了:妈,这条披肩真好看,您真有气质。
看着他们的评论,我心里没有了以前的委屈和不甘,只剩下一种淡淡的释然。
从云南回来,我整个人都变了。
我开始认真地去上书法课,每天在房间里铺开宣纸,一练就是一下午。
我的心,随着笔尖的游走,慢慢地静了下来。
我还加入了社区的合唱团,每周跟着大家一起吊嗓子,唱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有退休的医生,有退伍的军人,还有跟我一样退下来的老师。
我们一起聊天,喝茶,交流养生心得,偶尔还一起去逛街“薅羊毛”。
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忙碌而充实。
我不再每天围着厨房转,不再眼巴巴地等着儿子儿媳下班。
有时候我晚上有活动,回来得比他们还晚。
他们反而不习惯了。
一天晚上,我参加合唱团的排练回来,看到李浩和王静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两碗泡面。
“怎么吃这个?”我问。
李浩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里有点抱怨:“您不在,王静又不想做饭,就只能凑合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换做以前,我肯定会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冲进厨房给他们做一顿大餐。
但现在,我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那你们吃吧,我今天在外面跟朋友们聚餐,吃过了。”
说完,我径直回了我的房间。
我能感觉到,身后两道复杂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
又过了一段时间,乐乐的幼儿园要搞个亲子运动会。
王静那天要出差,李浩公司又有重要的项目。
王静第一次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语气有点不好意思。
“妈,您周六有空吗?乐乐的运动会,您能不能……替我去一下?”
我看了看我的日程表。
周六上午,我们合唱团要去公园参加一个公益演出。
我犹豫了一下。
若是以前,孙女的事,我肯定会推掉一切,义不反顾。
但现在……
“静静啊,真不巧。我周六上午有演出,早就定好的,推不掉。”我用一种抱歉但坚决的语气说。
电话那头,王静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失望和意外。
“那……那好吧,妈,我知道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挂了电话,我心里其实也挺不是滋味的。
我也想去陪乐乐,看她在运动场上奔跑的样子。
但刘姐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你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随叫随到的保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
我狠了狠心,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周六那天,我们的演出非常成功。
我们穿着统一的演出服,站在公园的舞台上,引吭高歌。
台下掌声雷动。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光。
演出结束,我打开手机,看到好几个李浩打来的未接来电。
还有一条微信。
“妈,您在哪?乐乐在运动会上摔倒了,磕破了膝盖,一直哭着要找奶奶。”
我心里一紧,赶紧回拨过去。
“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去医院了吗?”
“去了,医生说没事,就是破了点皮。已经回家了。”李浩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我现在就回去!”
我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乐乐坐在沙发上,膝盖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创可贴,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
王静也提前从外地赶了回来,正拿着冰袋给她敷脸。
看到我,乐乐“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张开小手要我抱。
“奶奶……奶奶……”
我心疼得不行,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不哭不哭,乐乐最勇敢了,一点小伤,不怕啊。”
我抱着她,轻轻地哼着她小时候最爱听的摇篮曲。
乐乐在我的怀里,慢慢地停止了哭泣,抽抽噎噎地睡着了。
客厅里很安静。
李浩和王静坐在我对面,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李浩才开口,声音沙哑。
“妈,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
“今天……是我跟王静没安排好。我们总以为自己能搞定一切,但……”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懊悔和自责,我看得很清楚。
王静也红了眼圈。
“妈,以前……是我们太自私了。总觉得您在家里,就是理所应当的。我们忽略了您的感受,也把您的付出当成了习惯。”
“今天您不在,我们才发现,这个家……真的不能没有您。”
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
我等这几句话,等了太久了。
久到我已经不那么需要了。
我轻轻拍着乐乐的背,平静地说:“都过去了。”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不该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们,不该总想着拿钱来证明我的价值。”
“我们……都需要成长。”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进行了一次长谈。
是那种真正交心的长谈。
我说了我的委屈和失落,他们也说了他们的压力和无奈。
李浩说,他不是不爱我,只是他习惯了独立,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撒娇和亲近了。他看到那八十万,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压力。他怕他做得不够好,对不起我这一辈子的辛苦。
王静说,她也不是故意要排挤我。她只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现代女性,她希望家庭成员之间能像同事一样,有清晰的边界感,这样才能高效、和谐地相处。她提出AA制,是真的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公平。
我听着他们的解释,心里的那个结,慢慢地解开了。
原来,不是不爱,只是方式错了。
我们都用自己以为正确的方式去爱对方,结果却把对方推得越来越远。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氛围变了。
王静不再提AA制了,每个月会主动把一笔钱交给我,说是家里的生活费。
我说我用不了那么多,她笑着说:“妈,您就拿着。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给乐乐买什么就买什么。您开心最重要。”
李浩下班回家,不再是抱着手机和电脑。
他会主动坐到我身边,问我今天书法课学了什么新字体,合唱团又排了什么新歌。
周末,他们会主动提出,一家人一起出去逛公园,或者去郊外野餐。
他们会耐心地等我这个“摄影师”拍完夕阳和花朵,然后拉着我一起拍全家福。
我还是会去上我的课,参加我的活动。
但我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和归属感。
我的生活,有了“我”自己,也有了“我们”。
前几天,我过六十一岁生日。
李浩和王静偷偷给我订了一个大蛋糕,还请了我那些老姐妹们来家里吃饭。
饭桌上,李浩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光。
“妈,祝您生日快乐。”
“以前,我总觉得,我长大了,独立了,就不再需要您了。现在我才明白,不是我不需要您,是我离不开您。”
“谢谢您,不仅养育了我,还在晚年,给我上了最重要的一生一课。您教会了我,一个家,不能只讲‘合理’,更要讲‘爱’。”
“也谢谢您,活成了我们所有人的榜样。您让我们看到,一个女人的精彩,任何时候开始都不晚。”
我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委屈,是幸福。
我看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看着儿子成熟的脸庞,看着儿媳真诚的笑容,看着孙女可爱的睡颜。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我后悔,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想明白。
我后悔,我差点因为自己的固执和偏见,错过了这么多美好的时光。
那八十万,还静静地躺在我的银行卡里。
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
不叫“养老保障金”,也不叫“亲情投资款”。
它叫,“张玉芬的自由与热爱基金”。
这笔钱,将支撑着我,去体验更多我未曾见过的风景,去学习更多我未曾掌握的技能,去成为一个更丰富、更从容、更快乐的老太太。
而我最好的投资,从来不是这八十万。
是我自己。
是一个懂得先爱自己,才能更好地去爱家人的,全新的自己。
来源:情绪中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