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7年6月,陕西泾阳县雒仵村来了很多外地人,村里的老人说,活了七八十年,头一回见这阵仗。
文|避寒
编辑|避寒
2007年6月,陕西泾阳县雒仵村来了很多外地人,村里的老人说,活了七八十年,头一回见这阵仗。
一个种了三十多年地的老农民走了,追悼会上挤满了人,海峡对岸还专门送来题词。这个叫仵德厚的老头,到底是谁?
1938年3月28日,台儿庄城里打得一片混乱。
仵德厚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城外,他是第30军30师88旅176团3营营长,28岁,上尉军衔,命令带人进城,把日军赶出去。
他挑了40个人。
都是军官,最低也是中尉,这年头当军官的人,家里多少有点底子,识字,脑子灵活。仵德厚跟他们说得很直白,进城九死一生,愿意去的留下。
40个人都留下了。
城墙外能听见里面的枪炮声,仵德厚把大刀背在身上,手里握着驳壳枪。他个子高,在西北军里练过,冯玉祥当年见他第一面就开玩笑:"你是杨虎城老乡啊,看这身板,论勇猛应该不输他。"
进城之后是逐屋争夺。
日军占了西北角的几条街,每间房子都得打,炮弹在头顶飞,墙倒了,瓦砾砸下来。
仵德厚带着人从这栋房子冲到那栋房子,用大刀,用刺刀,用手榴弹。烟雾太大,看不清人脸,只能听见喊杀声。
打到后来,仵德厚自己也记不清干掉了多少日军,他后来回忆说:"那场面,简直就是杀声震天,双方都在拼命。"
台儿庄战役结束的时候,40个人活下来3个。
仵德厚是其中之一。
国民政府给他发了三枚勋章:甲种一等嘉禾奖章、华胄荣誉勋章、宝鼎二等勋章。
勋章能证明你打过仗,能证明你活下来了,它们后来被仵德厚收在箱子里,带回陕西老家,锁起来。
1938年夏天,仵德厚又去了武汉。176团出发的时候有2800人,一个月后清点人数,剩下200多。这种伤亡比例,放在哪场战役里都算惨烈。
活着的人不会去算这些,你只知道昨天还在一起吃饭的人,今天就看不见了。
十年后,仵德厚的军衔变成了少将。
1948年7月,他在太原当副师长,第30军27师,守城部队之一。城外是解放军的包围圈,城里是阎锡山的地盘。
师长叫黄樵松。
这个名字得记住,黄樵松也是西北军出身,也打过台儿庄,也是仵德厚的老上司。台儿庄战役的时候,黄樵松就是27师的师长。那一仗,27师打得跟31师一样苦,战后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太原城被围了快一年,粮食越来越少,伤亡越来越大,黄樵松想投奔解放军。
他找了人联系,谈条件,商量怎么起义,解放军派来的谈判代表叫晋夫,8纵参谋处长。晋夫是代替政治部主任去的,原本要来的人是胡耀邦。
仵德厚知道了这件事。
他跟师长戴炳南商量之后,两个人一起向阎锡山报告,阎锡山立刻派人抓了黄樵松,押往南京。黄樵松被枪毙,晋夫和另外一名干部也被杀害。
仵德厚升任27师师长。
这个决定改变了很多东西,太原城继续打下去,从1948年打到1949年4月。国军伤亡六万多人,解放军伤亡四万五千多人。城里的百姓呢?没有确切数字,只知道很多人饿死了。
1949年4月24日,太原城破。
仵德厚被俘。
审判的时候,法庭问他为什么告发黄樵松,仵德厚说我是军人,服从命令。
太原市军事管制委员会特别法庭判他15年,戴炳南被判死刑。
仵德厚没有喊冤,他在监狱里干活,改造,表现好,减刑5年,1959年出狱。
你可以说他是忠于职守,你也可以说他选错了,这种事没有标准答案。历史只记录结果,黄樵松死了,晋夫死了,太原多打了大半年,死了很多人。
1959年,仵德厚49岁,从太原第一监狱走出来。
他被安排到太原东台堡的砖厂当工人,不是完全自由,但至少不在监狱里了。他在那里待了16年,烧砖,搬砖,装窑。
1975年,命令下来,凡是国民党县团级以上军警人员一律释放。
仵德厚收拾东西,回陕西。
泾阳县龙泉镇雒仵村,他离开的时候是军官,回来的时候是65岁的老头,父亲死了,妻子苏志敬也死了。结婚30多年,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两年。
村里的砖瓦窑缺人手,他去干活。
工钱很少,一个月38块钱,仵德厚从来不抱怨,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走到窑场,搬砖,码砖,装车。双手起满了老茧,指甲缝里永远是黑的。
年轻人干不过他,有人说,这老头看着年纪大,干起活来比小伙子还快,仵德厚不说话,埋头干自己的。
他每天看新闻,晚上七点,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雷打不动。一只眼睛失明了,另一只眼睛戴两副眼镜,再拿个放大镜,就这么看报纸,看书,每天两小时。
他把自己的经历写下来,一笔一划,写卢沟桥,写台儿庄,写武汉。他把那些战友的名字记下来,怕自己哪天想不起来。
1986年,县政协吸收他当委员,补助涨到300多块,后来又涨到800多,仵德厚说够了,不缺钱。
他最操心的是村里的旱情。
泾阳这地方,十年九旱,仵德厚家门口有片麦地,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他跟村干部说,能不能打口深井?地势太高,十几米都见不到水,打井得花很多钱,村里没钱。
这成了仵德厚晚年最大的心事,他老念叨这事,跟谁都说,村里人知道他是为大家着想,但是没办法。
井一直没打成。
2007年4月,仵德厚病了,前列腺的老毛病,加上肺炎。县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输液,吸氧,几次病危。很多人去看他,从香港来的,从云南来的,从广州来的。
5月26日,仵德厚自己拔掉针头。
"让我回家住两天。"
儿子仵秀拗不过他,把他接回村里。
他在家里躺了十几天,6月2日早上六点,仵德厚让儿子推他出去,坐在轮椅上,看门口的麦地,麦子收完了,地里空荡荡的。
"麦子都收完了。"他说。
仵秀推着他往村东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第三天,仵德厚说不出话了。
6月6日早上,他说想吃油糕,儿媳妇出门去买,还没回来,人就没了。
下午2点15分。
仵秀在旁边打瞌睡,醒来摸父亲的手,已经凉了。
6月10日下午4点,雒仵村。
追悼会办得很简单,仵秀遵照父亲的遗愿,不铺张浪费。后院摆了张方桌,仵德厚的遗像放在上面,天气热,遗体放在冰棺里。
来的人太多了。
村口停满了车,有人从外省赶来,有人从台湾打来电话,国民党名誉主席连战托人送来一块牌匾,亲笔题写:民族英雄。
四个字。
这四个字怎么理解?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有人说,仵德厚是抗日英雄,台儿庄40个人剩3个,这份勇气值得尊敬,这话没错。
有人说,他在太原告发黄樵松,害死了人,延长了战争,这笔账怎么算?这话也没错。
还有人说,他服刑26年,回家种地32年,晚年清贫,从不抱怨,这种人生态度值得学习。
仵德厚自己怎么看?
他生前写过一段话:"未经痛苦而痛苦,人到福中不知福;历经痛苦而获幸福,百倍珍惜幸中福。"
他还写:"什么是生活?生活有苦,生活有乐,苦中有乐,乐中有苦。"
这些话不复杂,就是大白话,一个97岁的老人,经历过战场,坐过牢,种过地,他用最简单的语言总结自己的人生。
2010年,村里给他立了诗碑,纪念他的百年诞辰。2017年,有志愿者去修了墓园,种了树。
雒仵村那口深井,后来也没打成。
这件事没人再提了。
民族英雄这四个字,挂在很多人心里,它不是勋章,不是荣誉证书,它是一个时代的注脚。仵德厚这一生,从16岁当兵到97岁去世,81年里见过太多死亡,经历过太多选择。
他做过对的事,也做过有争议的事。
他活过了那个年代,活成了一个符号。
有人骂他,有人敬他,有人说不清楚该怎么评价他,这些声音一直存在,从2007年到现在。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历史,它不是非黑即白,不是简单的对错。它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在具体的时刻,做出的具体选择。
仵德厚死的时候,身上穿着旧衣服,床头放着《参考消息》,桌上摆着放大镜和两副眼镜。他的日记停在4月3日:"五点大便后又睡到了七点起床,洗漱后写了昨天的日记……"
后面的内容没有了。
这就是一个人的一生。
参考资料:
华商网2007年6月7日报道:《抗日敢死队长仵德厚辞世》
凤凰卫视2007年"冷暖人间·老兵不死"节目报道
中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2006年4月6日《访台儿庄战役最后的指挥官》
来源:渝鲜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