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我的生母，是沈大夫人的陪嫁丫鬟，而那真正的小姐，是我如今的丫鬟兰挽。
我进宫了，怀着我的秘密。
我不是沈家的亲生女儿，我的生母，是沈大夫人的陪嫁丫鬟，而那真正的小姐，是我如今的丫鬟兰挽。
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兰挽端茶倒水点头哈腰的伺候我。
1.
我本不想进宫的，我总觉得，皇宫有什么好的，只进不出，还得时刻提防着身边的一切。
若我是真正的沈家嫡小姐，断不会进那龙潭虎穴。
可惜，我是个冒牌货，我那生母是个不顶用的，仅是个卑贱的婢子。
她是沈大夫人身边的近侍，在我儿时也伺候过我一段时间。
有次午间我在院中小憩，她在一旁伺候，以为我睡着了，便捂着帕子抹着眼泪在我身旁小声低语：「囡囡啊，娘的囡囡……」
我大惊，猛的睁开眼，瞪着她：「囡囡？谁是你的囡囡？」
我那生母似是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跪在地上慌乱道：「不不不，不是的小姐……」
我心头一沉，冷声道：「你方才是在唤我？」
她低着脖子，不敢看我，身体微微发颤，到底是没应声。
我了然，心头诸多疑问，却也没心思向她解疑，缓了缓，才抬手让她下去。
她似是得了解脱，忙不迭弯腰后退，直至走出了院子，我才松了身子。
我瘫在躺椅上，大口喘着粗气，想抬手拿杯子喝口水，却怎么也抬不动手，像是瞬间失了骨。
我觉得，我应该大哭一顿，出奇的，我竟一滴泪也哭不出来，可我认为，那时的我，应是悲伤的。
沈大夫人曾对我说：「容儿的性子倒是怪的，也不知是好是坏。」
至我进宫后，才想明白她这句话。
我就是个生来冷漠，高傲又自持的人。
在我尚天真年幼的时候，沈大夫人便看透了我。
有时我真的要深深感慨，高门大户教出来的贵女与寻常人家千金真是相差甚远。
起码城府相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沈大夫人是名门出身，祖上世代辅佐圣上，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嫁于沈家实属下嫁，彼时我父亲沈德影才官居七品。
沈大夫人看人的眼光的确是毒辣，沈德影有了沈大夫人母家苏家的帮助，为皇帝立了不少功，两年时间，便爬到了正五品官位。
她在府中操持一切，府中无一人不信服于她。
我也从未见过她有过任何失仪的时候，她永远是从容淡定，不怒自威的。
因此我闲暇时，也曾召见我生母，问她是如何偷梁换柱的。
因而得知沈大夫人原也有重大错误的时候。
沈大夫人的第一胎曾被府中一位与她交好的姨娘在生产时所害，自此落下来病根，难以有孕。
所以有了我，哦不，应是兰挽，之后倍加珍惜，事无巨细，事必躬亲。
许是我的生母太过软弱，沈大夫人自始至终都没怀疑过她，甚至都不防备于她，以至于她生产时，除了接生婆，她只留了我生母在旁，这才让她有机会狸猫换太子。
2.
有时我在床榻上也会想，得亏她懦弱，不敢在兰挽出生时便解决这个后患，不然在府里我可得无聊死了。
每每想到这儿，我都要嫌恶一番我的生母，真是够愚蠢，把真小姐放在我身边，这是巴不得露馅儿呢。
幸而，沈家众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自我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倒也担惊受怕了一阵，怕的倒不是父母转移爱，而是害怕失去沈家嫡小姐的身份。
沈家共有三个子嗣，嫡出的只有我一个小姐，和一个年仅四岁的弟弟沈茂安。
还有一个庶出的小姐沈衿羽，她比我长两岁，15岁刚及笄便入了东宫做了太子嫔。
当时的我对她嗤之以鼻，我当真是不喜欢这个姐姐。
她的母亲是当时名震京都的舞女，面容艳丽，是众多男子追捧的对象。
连我那父亲都禁不住痴迷于她，甚至不顾沈大夫人及其母家的威压，硬是接她入府。
可惜红颜薄命，生下沈衿羽后便撒手人寰，当然，其中必有我母亲沈大夫人的手笔。
沈衿羽的容貌更是完全随了她母亲的绝色，甚至更甚几分，她那气质更是清绝。
京都更是有句诗专门用来形容她“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
在她未及笄时家中来提亲的人就一波接一波，甚至连丞相府的嫡出公子都想娶她为妻。
真是可笑，一个庶女罢了，都是见不得台面的东西。
入了东宫，她也算攀了高枝了。
这不久，先皇就驾崩了，太子登基，她被封了个从二品修媛。
沈衿羽出嫁后，我不能去寻她的麻烦，着实无聊，心情郁结了好一阵。
这才想起来兰挽那死丫头被我打发去抄经书了。
便唤人将她叫了过来，她哆哆嗦嗦的向我行礼后，将经书递了过来。
我翻了几页，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她的脸瞬间红肿了起来，顿时惊恐的跪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小姐赎罪！小姐赎罪！」
看她这模样，我心情倒好上了几分。
过了一会才将她扶起，柔声问道：「阿挽，可是被打疼了？」
她眼中似是挂上了泪珠：「奴婢不疼，只要小姐开心让奴婢怎么样都行。」
我被她这句话取悦，烦闷一扫而空，悠悠然坐到了椅子上：「阿挽这字写的真是不错」又顿了顿「那便去洗衣房洗衣吧。」
兰挽惊愕的抬起头，才不情不愿的道了声是。
她曾是我的贴身丫鬟，从没让她做过脏活累活，但可惜，她是那个真品。
赝品想冒充真品，自然要让真品蒙尘，永无出头之日。
吩咐完后，我心情大好，方才打人手震的生疼。
啧，暴力手段果然不能亲自来。
及笄前，沈大夫人日日拿着名册给我介绍各家公子。
出于我的特殊身世，一旦暴露，哪个夫家能够护佑我，使我继续荣华富贵。
思来想去，只有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利的陛下能够做到。
于是，我进宫了。
3.
初入宫中，我被封了个贵人。随我入宫的是兰挽和我的生母王婆。
入宫第二天，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一入皇后寝宫，便看见了沈衿羽，果然贵气养人，她看上去更美了几分。
皇后似是身体不好，等人来齐后，说了几句体己话便散了众人。
我第一次侍寝是在进宫的一月后，皇帝见了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关于沈衿羽的:「你是淑妃的妹妹？长得倒不像。」
他这一句话，便让我对他相貌的好感荡然无存，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和沈衿羽比较。
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的完成了，虽然两个主角似乎都无甚兴致。
皇帝在侍寝后给我送来了些宫女太监，和一些金银奖赏。
其中有个太监，长得真是好，眉目如画，眼瞳深邃，浑身散发着贵气，着实不像是太监，却像个贵族人家的贵公子。
赏心悦目的人谁都喜欢，我也不例外，于是闲来无趣时我就会坐在躺椅上专门找他聊天。
「你姓甚名甚啊？」
他答：「奴才姓江名渡。」
「你为何入宫啊？」
他答：「生活所迫。」
「你无事时都作甚啊？」
他答：「习武。」
「那你会杀人吗？」
他顿住了。
我站起身来，颇有深意的笑了笑：「逗你玩的，不必当真。」
自那以后，我给他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时时将他带在身边，想培养成我的心腹。
没多久就要到太后寿辰了，来宫中的这段日子我也去拜见过她。
那时我进入她的寝殿给她行了个礼，半天不见回应，便抬头看了眼，那太后身着华丽衣衫，脸上尽显岁月的痕迹，双眼微阖，手捻佛珠：「你是衿羽的妹妹，平身吧。」
真不愧是母子，连第一句话都一样，我压下怒气，尽量使声音平稳：「是。」
出了太后宫门我才吐出一口气，身后尽是冷汗。
真是个怪老婆子。
请完安后她便给我赐了座，然后便一字不吭，就那么坐着。
她不开口，我也不敢说什么，在那坐立难安，直到她说要休息，让我回去。
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去拜见过她。
太后礼佛，性子古怪，与她接近的妃子只有沈衿羽一个，因此她便禁止了后宫给她准备寿礼。
倒也省了我的事，我才不愿给那老婆子准备寿礼。
寿宴当日，来了不少王孙贵族，太后平日无甚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宴席上我见到了沈大夫人和沈老爷，沈大夫人温柔的笑着向我点头致意，眼里是满满的慈爱，我淡笑回之。
在观赏舞娘舞蹈时，我明显感受到了两道炽热的目光。
一道来自丞相府嫡公子郁临风，他正毫不掩饰的望着沈衿羽，深情款款，无比忘我。
另一道来自兰挽，她望的那个正在目不斜视的看皇帝的宠妃，正是郁临风。
我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俩，手里端着茶，倒是不知道兰挽那妮子是何时看上那蠢货的。
4.
回到寝宫后，沈大夫人便来拜见我了。
「娘娘万安。」
「母亲不必多礼，倒是折煞女儿了」我将她扶起，走到座椅旁「许久不见母亲，女儿真是想念的紧。」
她握住我的手，眼圈泛红：「宫里不比家里，万事都要小心，孩儿真是受苦了，都瘦了。」
她又与我说了不少话，无非就是关切我照顾身体，诸事小心，又教了一些宫里生存的手段，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送完沈大夫人，回宫的路上我看到了江渡，他隐在树丛中，虽只是一个背面，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在他对面是一个身着紫色长袍的男子。
一个能在宫中自由行走且不带侍卫的男子。
江渡……
我暗暗思索着，再次回神那位紫衣男子已然不见。
我看向江渡，他也看到了我，眼眸中透着讶异，我俩面面相觑，僵持了一会，终于，他抬手向我做了一揖才匆匆离去。
平时淡然不惊的人，这会难得有了裂缝，脚步都加了些慌乱。
到了晚上，我叫出了我的影卫，苏五，凡苏家子嗣从小都会配有一影卫跟随保护，沈大夫人疼我，去了苏家好几次才为我请到一位。
「五叔，江渡的事就麻烦你去查一查了。」
「属下明白。」
「沈家一切如常吧？」
「并未发生特别之事。」
「辛苦五叔了。」
他抱了抱拳，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倚在床边，翻着本话本子，讲的是沈衿羽与郁临安的爱恨情仇，内容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还真是蛮有意思。
“吱呀”门被推开了，是兰挽来给我端水泡脚。
我瞧着兰挽那与沈大夫人几分相似的脸，心生烦躁，虽然我有意让兰挽避开沈家那群人，但也总担心沈家会察觉出什么，还特意让苏五去盯着。
眼下兰挽越长越开，是应该解决掉了……
「娘娘，奴婢来服侍您更衣。」
我睡醒睁开眼便是这张陌生的脸，勾唇一笑，成功了。
用完早膳，昨夜没看完的话本子依旧摊在桌上，我示意身边的宫女将它收起，便径直走向了后院。
路上还见了好几拨宫女在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什么，虽然听的不真切，但只要听着兰挽二字，我的心情便会愉悦几分。
推开兰挽的房门时，她正侧身躺在床上，抽泣不止，听见动静便转过了头。
刹那间，随我一同前来的宫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极为可怖的脸，坑坑洼洼的起满了泡，整张脸红肿了一圈，是烫伤。
她疼的龇牙咧嘴的，眼角还挂着泪，泪水每掉一分，她便哼哼一声，看着真是滑稽又恶心。
我心里满意极了，却还是假意询问：「你是何人？怎会在阿挽的房内？」
她似乎很悲伤，极力想解释，却因伤面太大一动便疼而说的断断续续：「娘娘……奴……婢就……就……阿挽……」
我佯装惊讶，上前几步扫视几圈才赶忙坐在她旁边，忍着恶心跟她上演姐妹情深：「阿挽？阿挽你怎么成这样了？」
她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对于她的遭遇我深表遗憾，虽然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接过宫女给我收的话本子，摇了摇头。
本来还想让她顶着这张脸亲自将这话本子送给沈衿羽，她这话都说不拎清，我还怎么看这出好戏。
我又与她扯了些关心的话语，才抬脚离开。
5.
没一会就走到了沈衿羽宫前，见到她时她正在悠然品茶。
「姐姐安好，妹妹近日寻到了本画本子，觉着十分有趣，特拿来赠予姐姐。」
「放肆！见了淑妃娘娘怎敢如此无礼！」
「小翠。」
沈衿羽给她使了个眼色，她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口。
她笑吟吟向我道：「谢过妹妹了，妹妹快坐下，自你进宫来咱姐妹俩还没一起坐下来闲聊过呢。」
我也笑吟吟：「都是姐妹，妹妹这心里可一直都挂念着姐姐呢。」
我看着宫女将画本子呈给沈衿羽，笑意更盛。
「娘娘！这……这简直大逆不道！」小翠看到书名脸都气红了。
沈衿羽蹙起了眉头，微微张口，欲言又止。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
「妹妹真是用心良苦。」她看向我。
我勾起唇角。
「真没想到妹妹的心胸居然…」”她眼含热泪。
我：“原来”原来姐姐的气量竟如此之小啊。
「居然如此宽广！见着不利于我之事，第一时间便交与我，之前确是我狭隘了。」
我：……
我瞧着她的目光，不像有假，原来还想膈应她一番，现在倒光膈应我了。
我深呼口气，随便找个理由就要告退。
「妹妹怎的来了就走？不如多留一会喝口茶与姐姐说说话。」
留下干什么？气我自己吗？
我没有理会她，带了宫女就离开了，依稀听到沈衿羽身边的小翠还在愤愤不平:「娘娘怎的如此善良，那贵人如此无礼，不惩戒一番怎么能行……」
我挑了挑眉，脚步不停。
6.
刚出沈衿羽的宫门，迎面就被一个小人儿撞了上来，本就烦闷的心里躁意更盛。
刚想发火，身边的宫女提醒道：「娘娘，这是大皇子殿下。」
我这才仔细看清了这小孩儿，皇帝子嗣单薄，继位几年仅有两个子嗣，皆为东宫时期所出。
大皇子是唐贵妃还是侧妃时所诞生的，是皇帝最喜爱最寄予厚望的皇嗣。
我不满的瞧着眼前的小孩儿：「绍庄殿下可有急事，匆匆忙忙的莫要摔了自己。」
「我要去找小翠姐姐，小翠姐姐带我做风筝。」
小团子粉雕玉琢的，说起话来奶声奶气，我弯下腰来，摸他的脑袋。
「吾宫中有更好玩的哦，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小孩子不经诱惑，玩心重，听到更好玩的就两眼放光：「好呀好呀！」
唐贵妃在宫中虽不算受宠，但其母族势力庞大，何况皇后身子不好，后宫的一切事物皆由贵妃掌管，不是皇后胜似皇后。
与她唯一的儿子，未来的预备储君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在府里时，我虽是嫡女却事事被沈衿羽压上一头，唯有手工活谁也比不过我，做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
我阿弟最喜欢的便是我折的千纸鹤，所以我找了些纸折了几个千纸鹤，绍庄没见过这些新奇的折纸，玩的不亦乐乎。
唐贵妃宫里嬷嬷催他回去时，他还意犹未尽，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晃着我的手：「沈娘娘你人真好！别的娘娘平时都不敢陪我玩！我明天再来找你好不好！」
孩子永远是热烈而真诚的，眼睛是我从未见过的纯净，包含着满满的期待。
我笑着回应了他：「好。」
7.
宫中的皇嗣容易夭折，绍庄就是唐贵妃的命根子。
从前有过许多妃子为了争宠巴结绍庄，唐贵妃知道她们的小心思，为了绍庄由着她们去了。
就在一个冬天，那些妃子陪绍庄打雪仗，当晚绍庄发了高烧，差点就命丧黄泉。
唐贵妃暴怒，把那些妃子全赐死了，因此被皇帝关了几个月的禁闭。
那之后，绍庄只要受了一点伤，照看他的宫女就要倒霉了，所以在宫中绍庄并没有什么玩伴。
许是绍庄回去后与皇帝说了什么，这两日连连召我侍寝。
皇帝长得不丑，但接连几日时时见他多少是腻了。
风平浪静了几月后皇后薨了，她一直身体不好，这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皇帝给足了她排面，入皇陵后命全国哀悼三日，禁荤腥，禁娱乐，连色彩靓丽的衣服都不能穿。
绍庄从小锦衣玉食，哪儿受过这种委屈，那三日天天来找我诉苦。
「呜呜呜X﹏X，我都要变唐僧了，那饭菜淡的跟水一样，母妃也不理我……」
是啊，你母妃怎么会理你。
她等这一天可等了太久了。
皇后位置一空，后宫中可是不少人为之争红了眼。
抬出去的尸体都不知堆了几层了。
我看在眼里，心里无边萧条。
没有权势宠爱傍身的人呐，就是贱命一条。
即使你的位分地位多高，旁人也能轻松将你碾死。
自己的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我去找了江渡。
8.
夜色正好，月亮高挂。
彼时，他在月下舞剑，树影婆娑，柔和的月光披在他身上。
当真是君子世无双。
「江渡。」
他收回剑向我作揖：「娘娘。」
「本宫可否向你讨杯茶喝？」
他犹豫了一瞬。
「自然。」
回想来，除了爹和弟弟，这是我第一次进男人的寝室。
「本宫不喜欢废话。」
我握着他给我的茶杯，属实是不大好喝。
「丞相府的那位大公子，想必你很清楚。」
我瞧着他讶异的眼神确认了心里的想法。
「据说丞相早年有个姐姐，进了宫却只是做了个宫女，被先帝宠幸后诞下了位公主，没撑住几刻便出血而亡，公主也随之而去了。」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江渡。
「所以……
你跟这位公主是什么关系？」
江渡的眼光瞬间变得凌厉，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我没有追问，只是站起身走向他，拍了拍他绷紧的身子，轻抚着他紧皱的眉头。
「我不会害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
他的眼神晦暗难懂，带着探究。
「娘娘有何意图？」
我握着他的手贴在了我肚子上，他的手略微颤栗，冰冰凉凉。
「我有身孕了，若我的孩儿侥幸出世，我赌他活不过三年，我助你登上皇位后你送我出宫，成交？」
他抿了抿唇似在思索，过了良久才微微点头。
现今皇帝是先帝很不受宠的皇子，四肢不发达，头脑也不灵光，不知当时的丞相看中了他什么，替他扳倒了其他实力强劲的皇子，扶他上位。
我原先也是一头雾水，直到在外祖家偷听到了外祖讲的先朝秘闻。
丞相的母亲是外曾祖的远房亲戚，可却早早地去世了，他从小被姐姐带大，父亲只是个九品小官，只会将女儿送进宫里当宫女来争取升官机会。
他的父亲天天妄想着女儿爬上龙床飞黄腾达，身无分文还好面子，出门在外大手大脚，甚至将自家房子都卖了出去，落得一家人露宿街头。
外曾祖看他们可怜，将他们带回苏府收留了，因此丞相一直与苏府关系密切。
丞相的姐姐面容姣好，性格温婉，又跟在宠妃身边，所以面圣机会多，终于是爬上了龙床并怀上了孩子。
那宠妃善妒，丞相姐姐被先帝临幸本就受了诸多磨难，宠妃为在皇帝跟前的好印象才留了她一命。
直到她偷偷生完了皇子才被宠妃发现，宠妃很是生气，暴怒之下下令将丞相姐姐凌迟而死，让身边的嬷嬷把小皇子处理了，那嬷嬷与丞相的姐姐交情不错，于心不忍还是把孩子偷偷给了苏家。
皇帝来探看丞相姐姐时，宠妃便称她是难产诞下公主后双双离去了。
宫中之人都是心如明镜，死的蹊跷谁又不知呢，不过是因为死的仅仅是个宫女罢了。
丞相之父听说此事也仅是啐了一声便开始咒骂起她这女儿是如何的不中用。
他将目光转向悲痛欲绝的丞相，念起了他的好儿子，念叨着让儿子考取功名，封侯拜相。
摇摇晃晃的喝酒出门去，嘴里不断啐骂着那死去的婆娘肚子是如何的不争气，女儿是如何的没用。
他喝的酩酊大醉，最后栽到了河里，淹死了。
外曾祖把那孩子给了丞相，丞相带了孩子便离开了苏府，不出几年丞相就崭露了锋芒。
想来丞相也是为了给姐姐报仇雪恨，更是为了成为天下的国舅。
9.
翌日，我去找江渡。
还没走到他门前便看到一个宫女从他门外慌张离去。
是沈衿羽宫里的小翠。
我快步走向江渡院里，他正与那日见到的紫衣男子，丞相府大公子郁城，也是皇帝的御前统领谈论事情。
我眉头一皱，这位也是个蠢人啊，得亏有个好舅父在上头撑着。
江渡见了我话音一顿，没有避讳我接着神情严肃向郁城道「唐将军忠心且统御重兵，此人不能留。」
郁城点头「唐将军在朝中势力极深，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郁城走后，我环抱双臂靠在树上斜睨着江渡「怎么你们都没有防备之心的吗？在我来之前，你们的谈话可能都被一个小宫女收进耳里了。」
江渡神色一凛，刚想开口就被我打断「这件事我会帮你解决的。」
我转身就想走，身后传来江渡低沉的嗓音「多谢，不会有下次了。」
我没理会江渡，疾步向沈衿羽的宫殿走去。
虽那宫女即使说出去也造不成什么威胁，但终究是麻烦一场。
还是趁早解决为好。
沈衿羽住在碧华宫的主殿，宫前是天下闻名的碧落湖，湖中荷花繁多，风动时掀起涟漪，是宫妃最爱的散步胜地。
可见她是深得帝心呐，跟她娘一样，惯会勾引人。
平日里皇宫里最热闹的就是碧落湖，难得今儿竟没有人。
「沈娘娘！」
邵庄扯着一脸焦急的小翠朝我跑来。
哦，怪不得呢，原来小皇子在啊。
小翠见着我血色全无，连行礼都忘了。
我轻笑出声。
自己送上门来了。
邵庄叽叽喳喳着向我讲着近几天的趣事。
他一脸傲娇「我跟你说，我昨天的功课还被父皇夸奖了！他夸我是世上最聪明的小皇子呢！还有还有，母妃答应我下月带我出游！我第一次出去呢，听说外面有全世界最好吃的莲花羹……」
我抬手摸了摸他正眉飞色舞的脸蛋。
对着碧落湖，将他推了下去。
“噗通”
欢快的童音戛然而止。
小翠呆愣在原地，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我勾唇一笑，尖叫一声也跳入了水中。
小翠似是才反应过来，她凄厉的疯喊「救...救...救命...救命啊！救命啊！小皇子落水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只听得唐贵妃崩溃的大哭。
唐贵妃见我醒来，大叫着一巴掌拍我脸上，她还想继续却被宫人拉住。
她阴毒的瞪着我「贱人！我儿是你害死的！你怎么不去死！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我没有在意唐贵妃的咒骂，手颤抖着抚上肚子「孩子，孩子没了是吗...」
我缓缓看向跪在地上仍在发抖的小翠，情绪突然激动。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我跟你有什么怨呐！」
我哽咽着，泪流满面。
小翠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疯了似的冲我爬来。
「你！你个妖女！是你推的绍庄皇子！是你害死的大皇子！是你自己跳入湖中的！是你！是你！」
我哭的语不成句「就因为我没让你来我宫中任职，你就要这么陷害我吗，母不食子，我怎会害我期待已久的子嗣，还是说，你不能来我宫中与你的情郎私会，便怀恨在心...」
沈衿羽望向小翠的表情微变，随即她上前拥我入怀中。
「我这妹妹从小便是旱鸭子，遇着水从来都是绕着走的，且她生性纯良，臣妾不信妹妹会自己跳入湖中，邵庄皇子一向与我这妹妹亲厚，更没有理由要去推他。」
唐贵妃嚎啕大哭，跌坐在地上，无助的手掌拍地。
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皇帝眼圈微红，他拉起唐贵妃圈在怀里。
唐贵妃抓着皇帝的龙袍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她抽抽噎噎「陛下，您要为庄儿做主啊！把她们都杀了！都杀了！」
皇帝脸色阴沉，他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心猛的一跳。
发现了？
「来人，将这个婢女拖下去，乱，杖，处，死！」
10.
回到自己宫中后。
我躺在榻上，反复琢磨着皇帝那个眼神。
皇帝虽在先皇的几位皇子中不出众，但终归是皇家子弟，城府还是有的。
我想，他是清楚绍庄的死并非那么简单的，唐贵妃家族势力庞大，唐将军在朝中威望极高，这种情况下，唐氏是不允许有皇子傍身的。
何况是宫中唯一一位皇子。
绍庄的死怕是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江渡立在一旁，瞟了我好几眼，几次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江渡从一旁走出来，「皇帝已疑心唐将军功高盖主，刚好都察院近日错误频出……」
「你这话，是想利用我父亲？」
江渡踌躇了下，从衣袖中拿出了几张纸递给我。
「只需娘娘将这些送于令尊府上，大计将成。」
我拿过纸翻了翻，是一些小官名单和军中物资单。
我狐疑问道「放这个做什么？」
他答「几日后便是观兵。」
见我半天无言，他咳嗽了声「我让郁城安排了封唐将军邀你父亲观兵前相谈的信件，只要勾起皇帝的疑心，他定会调查，只要他开始调查，我们就能给唐将军冠罪。
你放心，我们会尽力保你父亲，等江山易主，你父亲即为护主功臣。」
我抿了口茶，冷笑道「你们想的倒是好的，牵连的是我家，若皇帝铁心追究，身为沈家嫡女的我又如何避开这池鱼之殃，不要忘了，咱们现在是绑在一条绳上的。」
江渡握了握拳头，还是向我抱拳行了一礼。
「定不负娘娘的信任。」
我反复翻着江渡给我的纸张。
他的野心太大了。
自古皇帝多疑心，若是让皇帝临近观兵查到这些不该在都察院重臣府里的东西。
再加上安排观兵的唐将军密信邀朝中御史相谈。
文武联合。
他是想给唐将军冠意图谋反的罪。
我捏着茶杯看向江渡。
他的身姿挺拔，神情坚定。
看来我无论是否帮他，他都铁了心要走这条路。
唐将军性子直爽，朝中官员对他颇有微词，想来江渡他们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沈德影行事谨小慎微，还有沈大夫人母家鼎力相助，近年来节节攀升，没有树敌。
我是不信江渡会不遗余力保住我父亲的。
无太多我父亲谋反的证据，他的下落最大可能是举家贬谪。
「你退下吧，我会放的。」
他听后松了口气，离开了。
我小产期间，皇帝和沈衿羽都时不时的来探望。
我派去看着兰挽的侍女告诉我兰挽三天两头往沈衿羽宫那边跑，跟着兰挽发现沈衿羽竟与丞相府那小公子私通。
皇帝身边的御前统领郁城是江渡的人，于是我向江渡打听了下。
果然郁临风三天两头的以探望兄长郁城为借口偷偷去找沈衿羽。
沈衿羽探望我时，我有意无意的聊起郁临风，看着她支支吾吾羞红了脸。
看来丞相家那小公子是得偿所愿了。
但她毕竟刚帮过我，我不打算告发她的私情。
11.
我向皇帝提出回府看望家人的请求，皇帝念我小产便同意了。
王婆得知我要省亲，她也欣喜，主动请求与我一同前去。
宫里娘娘省亲，沈府众人都围在府外迎接。
我刚下轿子沈大夫人便热切的来拉我的手。
阿弟沈茂安也抱着我糯糯的喊我阿姊。
沈德影站在一旁，眼里也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们为我办了宴席，整个府都喜气洋洋的。
不得不说，这是我自入宫来最愉悦放松的一天了。
可惜，我配不上他们的好。
我不是他们的女儿，不是尊贵的小姐，无人为我撑腰，我总要为自己争个前程的。
席间，我借口出恭去了沈德影的书房，将东西放好后，出门便碰到了王婆。
我皱眉斥道「不去服侍我母亲，在这做甚。」
王婆急忙行礼「娘娘恕罪，奴是奉大夫人之令去东厨查看羹汤是否煲好。」
王婆见我神色稍缓，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娘娘，奴带上了兰挽，她毕竟是大夫人的生女，奴想带她看看大夫人。」
我怒不可遏，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她慌忙跪下，不敢再出声了。
我冷笑着「你可真是为你的好养女着想啊！你可曾想过我的处境！若被发现了端倪，你又让我如何办！」
王婆不敢再提兰挽了，她不住地磕头认罪，惹得我心烦意乱。
「阿姊。」
我身体一僵，猛然回头。
「你们在干什么呀。」
沈茂安拿着小拨浪鼓，歪头看向我们。
我干笑两声，声音发紧「阿弟，你怎么不在席间，跑出来做什么。」
沈茂安跑上前来羞涩的向我说「席间太无趣啦，阿弟想出来玩，阿弟是偷偷跑出来的。」
我摸了摸沈茂安的头，心情复杂。
沈茂安抬起希冀的眼神望着我「阿姊别告诉母亲好吗，母亲会罚我抄书的。」
我笑着摸他的脸蛋，想起了自己儿时也常被母亲罚抄书。
「阿姊替阿弟保密。」
我牵着他的小手往前走着。
我这阿弟是被当做掌权人培养的，父亲不怎么管后院，而母亲对待每一个孩子都十分严格。
因此阿弟从小便有着不同于其他孩子的沉稳。
我自小饱读诗书，甚至连男子才学的一些东西母亲都一并让我学去。
阿弟很孺慕我，他总会含蓄的表达出以后想成为阿姊这般的人。
每当这时，母亲都会笑着答「那你还不好好读书，快追上你阿姊呀。」
我牵着他的那只手越来越紧，直到他轻声唤我我才回过神。
我牵着他直到池塘边才停下脚步。
我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脸蛋，随即抱紧了他。
他不明所以，以为我不开心，还轻拍我的背，就像母亲安慰他时那样。
我的眼角流出泪水，拉开他将他推进了池塘。
跟在我身后的王婆惊惧交加，想跳下去救沈茂安。
我抓住了她，冷声道「这便是你在府中提起不该提的事情的后果，你最好永远闭上你的嘴。」
王婆流着泪恳求我「娘娘！这可是你看着长大的阿弟啊！他还这么小，他不懂事情的！您救下他吧！奴再也不乱讲话了！」
我忍着鼻尖的酸涩，看着池中的阿弟挣扎几下便沉入水中。
「你现在的状态不能对上我母亲，整理一下表情回轿子上吧，去找你的宝贝女儿吧，我是你的亲女儿，你换子之事不能被人发现，你好歹也为我的未来着想着想吧。」
说完我便转身回了前厅。
12.
回到宴席上后，我笑着向沈大夫人解释道「女儿刚碰见了王婆，便命她去了西街的糕点铺子买些芙蓉酥带回宫里，打扰母亲与她叙旧啦。」
沈大夫人唤我上前，拉我落座，慈爱的点着我的鼻子:「你呀，从小就馋那家铺子，府里酿了些米酒，待你回宫带些，你最爱的便是米酒配芙蓉酥了。」
我点头应下。
过了没多久，便有丫鬟跌跌撞撞的来通报沈茂安落水的事。
席间众人都慌慌张张的赶到池塘。
沈茂安被捞在了岸边，已无气息。
沈大夫人上前抱住了沈茂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抱住沈大夫人，随着她哭。
她搂着沈茂安的小身体，嘴角微微颤抖着，平日里温和又不失威严的眼睛早已没了光彩。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沈大夫人失态的模样。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坐了一阵。
直到太阳落山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犀利，开始盘问起府里下人。
当然，并没有结果。
她震怒，怎么都不相信沈茂安会自己掉入水中。
我在一旁握紧她的手，心乱如麻，直到随行的小太监提醒回宫。
沈大夫人强打着精神看向我，那眼神哀伤凄切，我不敢直视她，只能垂头将视线放在我们交握的手上。
即使是这种场面，她还是细心叮嘱我在宫中的事项。
来时府中门庭若市，去时却是暮气沉沉。
13.
一到宫里江渡便来向我确认是否放好，我捏着眉心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回来后我总是心神不宁的。
苏五说沈大夫人一直在调查沈茂安的死因。
午夜梦回，沈茂安总出现在我梦里，拉着我的衣袖软糯的唤我阿姊。
他扯着我去他的小院，站在我面前假扮自己是一个长胡子的老爷爷，豪气放言:「与我饮酒！」
随即便掏出一整坛子米酒仰头豪饮。
也不知是坛口太大还是他脸太小，豪饮不成反倒像是用酒洗脸。
我被逗乐的哈哈大笑，忘却了一切琐事，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还是沈小姐的时候。
他喝的醉醺醺，身体晃来晃去，眼睛一闭就往后仰去。
我急忙去抓他，抓到的却是冰冷的水。
本该是沈茂安的小院却又回到了那个池塘。
沈茂安倒在了池塘里，越陷越深，越变越小……
我愣在了原地。
水面上倒映着沈大夫人哀切的眼睛，断线的泪水化成了暴雨打在我身上。
轻柔地雨滴好似化成了尖刀，刺的我皮开肉绽，挣扎间扑进了池塘。
就在我要窒息之时，我醒了。
满身是汗，头痛欲裂。
我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醒了神。
快了，我对自己说。
等到江渡即位，我便可不必这么担惊受怕了。
过了没两天就又出了事。
兰挽在宫里四处散播自己才是沈府的真千金，说我占了她的身份逍遥了十几年。
最后还是沈衿羽将她绑了起来送到我这的。
她被绑着跪在我脚边，眼睛猩红的盯着我:「你个贱人！用我的身份快活了十几年！你个鸠占鹊巢的东西！你还杀了你的好弟弟！你真恶心！虚伪！！」
我绷着脸攥紧了拳头。
她突然又猖狂的大笑:「我已经告诉了你的好母亲沈大夫人，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你等着吧！你不得好死！」
她烧伤的脸还未好透，瞧着狰狞又可怖。
果然啊，王婆最心爱的还是她养大的心肝肉，即使这心肝肉已经成了烂肉腐肉。
口无遮拦的废物。
兰挽癫狂的扭动身体想要挣开绑着她的绳子，她当然挣不开，气急败坏的骂着:「胆敢！胆敢啊！竟敢绑我！！贱人！一群贱人！」
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停止了挣扎，羞涩的喃喃自语:「我可是沈家嫡小姐，临风，临风要与我成亲……」
她已经疯了。
我让人把她带了下去，送进了冷宫，那儿才是疯子该呆的地方。
我缓缓退回座椅坐下，手捏着眉心。
14.
我是宫里娘娘，沈大夫人即便恨我也不会轻举妄动。
刚刚小产加上几日未休息好，头痛的怎么都无法缓解。
我搬出从沈府带回来的米酒，一碗一碗喝。
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呢？
为什么要有换子之事啊？
为什么我要这么费尽心机呢？
为什么？
我让苏五停了对沈府的调查，实在是不敢知道沈大夫人和沈德影会如何看我。
好在江渡那边进展顺利，马上，我就能离宫了。
几日来我都是惴惴不安，心神不定的。
还是太过贪恋沈家的温暖，换子是大事，如果此事闹大，对沈家，苏家，甚至是宫中的沈衿羽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我总是想起沈大夫人对我的好，实在无法忍受沈大夫人会恨我，厌恶我的样子，即便她现在知道了真相后还没有任何动作。
所以，我买通了沈大夫人身边的丫鬟，给她悄悄下了点疯药，不致死，却会慢慢变得痴傻。
江渡在我身旁，皱眉出言:「兹事体大，正是关键时刻，娘娘还是不要妇人之仁的好。」
我捏着眉心，捻着茶杯，瞥他一眼:「本宫心里有数。」
江渡向我作揖:「既然娘娘狠不下心，那我只好替娘娘动手了。」
茶杯的碰撞声一顿，我抬手将茶杯狠狠摔在他头上。
茶杯落地，四分五裂，他额头上的血滑过他的眼睛，瞧上去极为可怖。
「江渡！你敢！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若你敢动我母亲，我也不介意同归于尽！」
江渡沉默着，未发一言，作揖告退。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我只觉得头晕胸闷，用力拧着眉心也缓解不了分毫。
江渡动手很快，或许是早就在沈家布下了眼线。
没过几时，我便得知了沈大夫人突发暴病，未来得及医治便撒手人寰。
我目眦欲裂，瘫软在地。
我抑制不住的浑身发抖，想找人来，喉咙却干涩的一个音也发不出。
十几年的感情，又怎能轻易舍得下。
「娘娘，王婆求见。」丫鬟推开门朝我走来急急喊道。
「沈容儿！」
门被大力推开，王婆涕泗横流地冲进来，后面是小跑上来的小丫鬟。
小丫鬟进来便立刻跪下「是奴婢没拦住王婆，请娘娘责罚！」
我没应小丫鬟的话，挥退她后看向王婆。
「沈容儿！你简直是太恶毒了！沈大夫人可是养育了你十几年啊！你怎么忍心……忍心将她害死！」
她奔走过来，衣衫不整，加上涕泗横飞大喊大叫，活似一疯婆子。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啊！」她拍着大腿，又哭又喊「我当初生下你！就该立刻把你摔死！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你害了小少爷！害了兰挽！现如今！连最疼你的沈大夫人都给害了！你该死！你该死啊！」
她喊的越来越大声，丫鬟试图拉她下去，都被她给挣脱开来了。
我深呼了口气，淡淡的看着她，然后放声大笑。
她一时被我吓住，住了嘴。
我笑的开怀，笑的放肆，笑出了眼泪，笑的弯了腰。
我擦干眼泪，扶着木椅把手坐了上去，拎着茶壶又给自己沏了杯茶。
真是，荒谬啊。
我看着王婆那莫名义正辞严的脸，命人将她带到冷宫，和她的好女儿兰挽关在一起，母女团聚。
宫女丫鬟们扯着王婆，不顾她的扭曲大叫，将她拖走。
耳边没了吵闹声，我的头又开始痛了，我缓缓躺到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15.
很快，到了观兵前一天，丞相忠心正气的秉公直言建议在重要的时刻前严查百官，防止出任何纰漏。
皇帝颇为认可，大赞丞相，并将这查百官的事宜都交由丞相来办。
不出意外的，都察院御史沈大人的书房内竟查出官员名单与军中用物单，还有那烧了一半的唐将军邀约密信。
皇帝震怒，深夜急诏唐将军与沈御史入宫。
一个被收了兵权打入地牢，一个被夺去官身流放千里。
叫怨不灵，叫苦难言。
一个如此忠臣陨落，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就在这时，京城周边的四处城池皆爆发了战争，皇帝焦头烂额，连忙派军支援，为了快速消掉这来历不明的反贼他把身边大半的军都派去了。
东风也具备了，恰好御前统领郁城是丞相之子，里应外合，皇帝插翅难逃。
据说他们闯进皇帝的大殿时，皇帝刚亲手将长剑捅穿太后。
太后礼佛，素好和平，她不愿天下纷争，想让皇帝停战和谈，被皇帝气急亲手弑母。
太后出身低微，年轻时手上沾了不少鲜血，忙于争宠忙于宫斗忙于自保，因此到了晚年一心为佛，想要消除早年的罪孽。
她生了三位皇子，老大智勇双全，是当时储君的热门人选，老三是太后位居高位已无威胁后所生，因此这两位皇子都是备受她宠爱。
只有作为老二的皇帝，无才无貌，最不受重视，可偏偏又是他当了皇帝。
积怨已久，亲手弑母。
算算时日，江渡也要被推上皇位了，趁着大乱我也是时候该逃了。
入夜，我收拾好行囊，四顾着卧房，想起了沈衿羽。
丞相和江渡不会放过宫中的任何人的，即便沈衿羽与郁临风两情相悦。
深夜我定然不能光明正大去找沈衿羽，只能让苏五替我带话，告诉她天下易主，让她快逃。
苏五回来却只给我带来了句「我不能逃，作为沈家女儿，我不能连累沈家。」
我垂下眼睛，冷笑又自嘲:「性命攸关，她还真是深明大义啊。」
江渡他们对外称皇帝与太后争论，引得皇帝大怒亲手弑母，随即自己也气血攻心暴毙身亡。
丞相先是遗憾的指出皇帝未留皇子，而皇帝的兄弟早在他登基前已死绝。
后又无奈似的推出江渡，道他就是他姐姐与先皇当初所出的“公主”，其实当时并没有身亡，只是被奸人所害离开皇宫，为保护他一直养在丞相府。
但如今既然天下无主，理应由皇室血脉江渡继位。
顺理成章的，江渡登基了，十分巧合的，之前攻城的四方军队也都撤离了。
瞬时，天下太平。
16.
他登基后的第二天便下令追杀我，可我已离开了京城与苏五一起赶往疆域，投奔我的舅母。
江渡会倒打一耙我是早有预料的。
可我已穷途末路，即使没有我相助，江渡早晚也是会谋反的。
若他成功，后宫妃子要么全部斩杀要么进入冷宫为婢。
若他失败，他是我宫中的太监，我难逃一死。
左右都是死，何不为自己拼一把呢？
就如我预想般，一切都很顺利。
我来到疆域后，舅母对我一介孤女很是疼惜，待我极好。
一切对我有危险的都不在了，现在便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可我却一点也不喜悦。
我打听了京城的事，丞相被封为国舅，后宫所有人都被赐给先皇陪葬，只有沈衿羽被郁小公子郁临风冒死相护，现任皇帝也就是江渡看在国舅的份上留了沈衿羽命让她去守陵。
郁临风被下旨娶户部侍郎的小女儿，丞相还给他挑了几位妾室，只等娶妻后抬入府上。
这对有情人终归是散了。
在舅母这，我什么都不用干，清闲的时间里，我总想着京城里的人或事。
想起沈大夫人，想起沈茂安，想起沈德影，想起沈衿羽，唐贵妃，绍庄，郁临安，还想着王婆，想着兰挽。
甚至会想起江渡，郁城。
在舅母府上，我甚至有些忘记了时间，直到京城的人带着我的画像找到这来。
舅母叫我躲起来，安慰我不要害怕。
官兵查了一遍又一遍才撤离，生活又成了原来的样子，没有一丝波澜。
又是一年秋季，舅母给我送了几坛米酒。
夜里我倒上一杯慢慢品着，很醇香，但还是没有沈府酿的好喝。
沈茂安还在沈大夫人肚子里的那段时间，沈大夫人特别馋这口米酒。
沈德影怕她喝多一直不肯给她多喝，她没法子只能趁着沈德影不在悄悄来我院里喝。
因我年岁小，沈德影也不肯多给我酒，每逢秋季只给我送两坛子。
沈大夫人喝我的酒一喝便是半坛，我不乐意，她就哄骗着我:「你瞧着半坛酒是母亲喝的，并不然」她又指着肚子「这是我们俩人喝的，其实算起来母亲才喝了两碗都没有呢！」
她笑的像个酒鬼，我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便流泪了。
母亲虽严厉但将我视为珍宝，充满慈爱。
她会在我犯错罚我后亲手给我做羹汤，会为我一步一步学习针线活。
为什么会成现在这样呢……
现在没人会知道我卑贱的出身了，我也不用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了。
可最爱我的那些人都死了，被我害死了。
我饮着酒，不禁想若是没有我会怎样呢？
若是没有我，父亲会官运亨通，平平稳稳，名留青史，成为人人称赞的贤臣。
母亲会获封诰命夫人，教子有方，家宅调理得当，受众人尊敬。
阿弟会平安长大，玉树临风，考取功名，孝敬父母，为百姓谋利，心怀天下。
为了一个身份，我做尽了坏事。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或许像我这种人，本就不该获得幸福。
像我这种人，就不应该出生吧。
我跌跌撞撞的翻出了枕头下藏着的刀，这是沈德影赠我的及笄礼。
我靠着床边缓缓坐到地上，将刀缓缓刺进自己的心脏，疼痛席卷了我的全身。
临死的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和阿弟，我向他们挥手，看着他们渐渐离去。
终于要结束了吧……
我笑着流泪，如果可以，我愿意永不转世，一直在地狱赎罪。
只愿被我所害之人能够活在永不会有我的世界里，幸福，安康。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