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副驾驶的位置,本该在傅家寿宴主位接受众人恭贺的傅宗国,此刻面无表情地坐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没有任何情绪,一双眼睛浑浊又锐利,直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越野车内,空气是凝固的。
死一样的寂静里,只有后座传来乐乐压抑的,小兽一样的抽泣声。
五岁的孩子不懂得掩饰,只有最直接的伤心。
她的小手里,是一个打开的丝绒盒子,里面空空荡dàng。
驾驶座上,文瑶握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凸起,骨节根根分明。
副驾驶的位置,本该在傅家寿宴主位接受众人恭贺的傅宗国,此刻面无表情地坐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没有任何情绪,一双眼睛浑浊又锐利,直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酒店门口,大伯一家,文瑶的父亲文建明,堂姐文菲,还有一众傅家的亲戚,身影被毫不留情地甩在后面。
隔着车窗,文瑶都能想象出他们脸上的表情。
有错愕,有不解。
更多的,是文菲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车子开出去很远,开上了高架桥。
桥下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车内是冰窖。
“去南山老宅。”
傅宗国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冬天里结了冰的石头,没有半点人类的温度。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是傅家大家长,对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支配的孙女下达的指令。
搁在以前,文瑶会沉默地打转方向盘,一声不吭地执行。
但今天。
文瑶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乐乐那张挂满泪珠的小脸。
孩子的大眼睛红肿着,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噎,不敢哭出声,怕惹外公不高兴。
那份小心翼翼,那份委屈,像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文瑶的心脏。
她为傅宗国准备的寿礼,是一块她托人寻了整整一年的暖玉。
玉是给爷爷的。
装玉的盒子,是她特意找人定制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音乐机芯,是给乐乐的一个小惊喜。
寿宴上,她让乐乐亲手把礼物送上去。
孩子满心欢喜。
结果,盒子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打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乐乐解释不清的哭声,和堂姐文菲在一旁“关切”的言语。
“哎呀,瑶瑶,你怎么能让孩子拿个空盒子来糊弄爷爷呢?”
“乐乐别哭,是不是路上把礼物弄丢了呀?不怪你,都怪你妈妈粗心。”
傅宗国当场摔了杯子。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没有给文瑶任何解释的机会。
他只相信他看到的,只相信他最疼爱的长孙女文菲的“引导”。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文瑶“上不了台面”,斥责她的父亲文建明“生了个好女儿”。
然后,在众人看笑话的目光中,傅宗国直接起身,命令文瑶送他回去。
连自己八十大寿的宴席都不管不顾。
为的,就是给所有人做一个姿态。
他傅宗国,依然是这个家的绝对主宰。而文瑶这一脉,是他随时可以踩在脚下的泥。
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文瑶猛地一脚刹车,将车死死地停在了高架桥的应急车道上。
巨大的惯性让傅宗国身体前冲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车钥匙被拔掉,发动机熄火的声音。
车内彻底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只有空调系统还在发出微弱的送风声。
“下车。”
文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砸在冰面上的石头,清晰,决绝。
“我的车,不载让我的女儿哭的人。”
傅宗國的身体僵住了。
他活了八十年,叱咤风云,掌控傅家數十年,从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
他的儿子不敢。
他那些精明算计的孙子孙女,更不敢。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在商场和家族里看过无数风浪的眼睛,第一次真正地审视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孙女。
眼前这张脸,有几分她母亲的清秀,但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顺从和忍耐。
里面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的火焰。
几秒钟后,傅宗国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气音。
“文瑶。”
他叫着她的名字,慢条斯理,每一个字都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和輕蔑。
“几天不见,翅膀硬了?”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的声音陡然下沉,那种长年累月发号施令形成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车厢。
“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
“让你,还有你那个没出息的老公秦浩,明天就在这个城里没有立足之地。”
“秦浩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公司,三天之内就会破产清算。”
“你费尽心思给乐乐找的那个私立幼儿园,明天就会客客气气地把你们请出去。”
“我甚至不用亲自动手,有的是人想替我办这件事,来换我一个点头。”
这就是傅宗国。
他从不讲道理,他只展示实力。
他习惯了用最直接,最残酷的威胁,来碾碎一切反抗的苗头。
过去三十年,这一招对文瑶,对她的父亲文建明,百试百灵。
然而今天。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火星,落进了文瑶心中那片早已干涸龟裂的土地。
那里,堆满了三十年的委屈,不甘,和压抑。
父亲早年投资失败,忤逆了傅宗国,从此被边缘化,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廢人。
母亲郁郁而终。
自己嫁给秦浩,丈夫一心只想攀附傅家, constantly勸她“以和为贵”,“忍一时风平浪静”。
她忍了。
为了父亲能在傅家有一口饭吃,她忍了。
为了丈夫的事业能得到一丝喘息,她忍了。
为了女儿能享受傅家子孙应有的待遇,她忍了。
她以为她的忍耐,能换来一丝安宁。
结果,换来的是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嚎啕大哭,和一个空空如也的礼物盒。
换来的是这个她叫“爷爷”的男人,毫不犹豫地牺牲她和她女儿的尊嚴,去维护他偏爱的另一个孙女,去巩固他可笑的权威。
够了。
真的够了。
文瑶没有再看傅宗国,她只是平静地,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了一个号码。
那个号码,她存了十年,一次都没有拨通过。
是郑叔的私人号码。
傅宗国的老部下,傅家的法律顾问,那个掌握着傅家所有核心机密,包括遗嘱和各项资产分配协议的关键人物。
文瑶看着那个号码,没有立刻拨出去。
她重新抬起头,目光越過傅宗國,看向前方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车内另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爷爷,您说得对,我没有资格跟您谈条件。”
“我一没钱,二没势,我的丈夫和父亲,也都是您眼里的废物。”
“我确实什么都没有。”
文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目光直直地对上傅宗国那双开始出现一丝疑虑的眼睛。
“但是,我有一条命。”
“还有,我知道一些您可能已经忘了,但郑叔一定还记得的事情。”
傅宗国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手指,却在膝盖上轻轻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文瑶的眼睛。
文瑶知道自己赌对了。
父亲懦弱了一辈子,但在母亲去世前,曾经酒后对她说过一些含糊不清的片段。
关于傅家发家的第一桶金。
关于南山老宅地下室里藏着的东西。
关于郑叔为什么会对傅宗国忠心耿耿,又为什么每年母亲祭日都会偷偷去祭拜。
以前的文瑶,把这些当成是父亲的醉话,当成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她只想安稳度日。
但现在,是傅宗国亲手砸碎了她的安稳。
“您想去南山老宅,可以。”
文瑶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呐喊都更有力量。
“我自己开车去。”
“至于您……”
文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字一句。
“自己打车。”
说完,她不再给傅宗国任何反应的机会。
“咔哒”一声,她按下了中控锁的解锁键。
然后,文瑶转过身,用最温柔的声音对后座的女儿说:
“乐乐,不哭了。妈妈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们不等他了。”
她甚至没有再看傅宗國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這種彻底的,发自內心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傅宗国感到陌生和愤怒。
他那张永远掌控一切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文瑶,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孙女,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车门没有被打开。
傅宗国没有动。
高架桥上,风声呼啸。
车内,一场无声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秒针在仪表盘上跳动,每一次都像一声催命的鼓点。
车内死寂。
傅宗国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车门解锁的那个提示灯。
他的视线穿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高架桥下流淌的车河。
文瑶也不催促。
她只是把手收了回来,重新握住方向盘。
后座,女儿乐乐的哭声已经停了,只剩下细微的抽泣,小手紧紧抓着文瑶的椅背。
孩子能感觉到气氛不对。
傅宗国终于有了动作。
他不是去开车门,而是将身体靠向了椅背,发出一声皮革的挤压声。
“文瑶。”
他开口,声音是一种没有温度的平铺直叙。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你以为你手里那点东西,能掀起什么风浪?”
文瑶没有回头看他,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
她再次拿起了手机。
屏幕亮起,通讯录里,“郑叔”两个字停留在最顶端。
文瑶的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
一个动作,表明了所有态度。
“我没靠过您。”
文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密闭的空间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的公司,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做起来的。秦浩的工作,也是他自己找的。跟傅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您能拿捏的,以前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
“现在,他们一个废了,一个不在了。”
“您手里唯一的筹码,就是乐乐在傅家的身份。但今天,也是您,亲手把这个筹码的价值,变得一文不值。”
文瑶笑了,那笑声里没有温度,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彻底的剥离感。
“所以,爷爷,您现在还能威胁我什么?”
“用傅家的名声?还是用您的人脉,来搞垮我的小公司?”
“您可以试试。”
“看看是我先身败名裂,还是郑叔先接到我的电话。”
傅宗国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所有伪装出来的威严和从容都在瓦解。
他一生都在掌控棋局,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别人棋盘上的一颗子。
尤其,执棋的人,是他从未放在眼里的文瑶。
他盯着文瑶的侧脸,这个孙女的轮廓他很熟悉,但此刻却无比陌生。
他没有再发出威胁。
威胁已经无用。
他收回了目光,整个人像是泄掉了一口气,但随即又被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填满。
“金条。”
傅宗国突然说出两个字。
文瑶没有反应。
“你以为,今天寿宴上的金条,是随便给的?”
傅宗国的声音变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调子。
“文菲她们拿的,是金条。”
“是死物。”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玩味每个字的含义。
“我留给乐乐的,是活路。”
话音未落,他从自己中山装的内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不是红包,不是金条。
是一个盒子。
一个手掌大小,材质是檀木的方盒,颜色深沉,样式古朴,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标识。
“啪。”
他把盒子扔在了仪表台上。
盒子和塑料面板碰撞,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让文瑶的心脏跟着跳了一下。
文瑶的目光终于从手机屏幕,移到了那个盒子上。
“给你三天时间。”
傅宗国看着文瑶,眼睛里是一种文瑶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在看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又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死囚。
“想明白,这里面是什么。”
“想不明白……”
他拖长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空气中结了冰。
“就带着你的骨气,带着你的女儿,永远别再进傅家的门。”
这是最后的通牒。
也是一个新的,更加恶毒的谜题。
傅宗国没有给文瑶任何思考或者反驳的机会。
他说完,自己伸手,猛地拉开了车门。
“呼——”
高架桥上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吹乱了文瑶的头发,也吹散了车内凝固的气氛。
一辆黑色的辉腾,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旁边。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司机躬身等候。
傅宗国下了车,没有回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上了那辆辉腾。
车门关闭,隔绝了风声。
黑色的车子没有一丝停留,汇入车流,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辆停在应急车道上的车,一个不知所措的母亲,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还有一个,谜一样的檀木盒子。
车内恢复了安静。
风声远去,只剩下空调系统运转的微弱声音。
文瑶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屈辱。
困惑。
还有一种被彻底玩弄的愤怒。
这算什么?
考验?施舍?
还是一个新的,用来彰显他至高无上权力的游戏?
文瑶不相信傅宗国会有什么好心。
所谓的“活路”,不过是另一个包裹着糖衣的陷阱。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
她拿起了那个檀木盒子。
盒子入手很沉,比看起来要有分量。
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能感觉到木质的温润。
没有锁。
文瑶试着打开它。
盒盖严丝合缝,她用了一些力气,才将它掀开。
“咔哒。”
一声轻响。
盒子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支票,没有房产证,更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
里面只有一块黑色的,天鹅绒的衬垫。
衬垫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把钥匙。
一把很古老的,黄铜钥匙。
钥匙的造型很奇特,顶端不是常见的圆形或者方形,而是一个镂空的,类似某种家族徽记的图案。
钥匙下面,还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文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拿起那张纸条,展开。
上面没有字。
只有一个手绘的,潦草的地图。
地图的线条很简单,只画了几个标志性的路口和建筑,终点处,画了一个房子,旁边标注着三个字。
南山,老宅。
文瑶的呼吸停滞了。
又是南山老宅。
她刚刚才用这个地方作为威胁,转眼之间,傅宗国就把打开老宅的钥匙,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示威?
还是说,他笃定自己就算拿着钥匙,也找不到那个所谓的秘密?
或者,这个秘密本身,就是一个为她准备的陷阱?
“妈妈……”
后座,乐乐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文瑶猛地回过神。
她回头,看到女儿正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妈妈,我们……不等那个爷爷了吗?”
“不等了。”
文瑶把盒子和钥匙都收了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
她伸手,越过座椅,摸了摸女儿的脸。
“乐乐不怕,妈妈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文瑶的声音恢复了镇定。
傅宗国的游戏,她不想玩,但现在,她必须玩下去。
但要用她自己的规则。
她重新发动了汽车。
车子平稳地驶离应急车道,重新汇入车流。
文瑶没有掉头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她熟悉的地方。
她打开了导航,输入了那个她只在父亲醉酒后听到过的地名。
南山。
导航规划出一条路线,距离这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文瑶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稳。
她不知道傅宗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也不知道南山老宅里到底藏着什么。
是父亲口中那笔傅家不光彩的第一桶金的证据?
还是母亲死亡的真相?
又或者,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和傅宗国对她无情的嘲笑?
文瑶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不能退。
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是回到过去三十年那种不见天日的压抑和忍耐里。
是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她必须往前走。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车子在高架桥上飞驰,窗外的城市灯火被拉成一道道流光。
文瑶看着前方漆黑的道路,目光坚定。
傅宗国给了她三天时间。
但文瑶不打算等。
她今晚,就要一个答案。
南山的夜,没有城市的灯。
路灯稀疏,光线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导航的终点,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铁门锈迹斑斑,两边是高耸的院墙,墙头长满了野草,在夜风里摇摆。
文瑶停下车,熄了火。
后座的乐乐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文瑶没有立刻下车。她看着眼前这座沉在黑暗里的宅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这就是父亲口中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地方。
这就是傅宗国丢给她的战场。
文瑶拿起副驾上的檀木盒子。
打开。
那把黄铜钥匙静静躺在里面,钥匙顶端的徽记图案在手机微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文瑶下了车。
晚风带着山里的湿气,吹在脸上。空气里有泥土和腐烂树叶的味道。
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同样是老旧的样式。
文瑶把钥匙插进锁孔。
尺寸完全吻合。
她转动钥匙。
“咔。”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锁开了。
文瑶拉开沉重的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回到车上,把车开了进去,停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然后再次熄火。
院子很大,杂草丛生,几乎能没过脚踝。正前方是一栋两层高的旧式楼房,大部分窗户都黑着,只有二楼的某个房间,窗帘没有拉拢,透出一点月光。
文瑶抱着熟睡的乐乐下了车。
她没有去开房门,而是先绕着房子走了一圈。
房子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已经完全荒废了。一个干涸的喷泉池,几条被杂草掩盖的小路。
一切都和父亲醉酒后零碎的描述对得上。
文瑶回到正门前。
门上没有锁。
她推开门。
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文瑶用手机照亮。
大厅里空空荡荡,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这里不像有人居住。
文瑶抱着乐乐,小心地走上二楼。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二楼有几个房间。文瑶一间一间推开。
卧室,书房,储藏室。
全都和楼下一样,家具盖着白布,空无一人。
地图的终点就是这里。
可秘密在哪里?
父亲说的证据,母亲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难道傅宗国真的只是在耍她?给了她一个空房子,看她像个傻子一样在里面乱转?
文瑶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一种无力感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
“嗡——”
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秦浩。
文瑶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挂断了。
手机立刻又响了。
还是秦浩。
文瑶再次挂断。
第三次,是父亲文建明。
文瑶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按了免提。
“文瑶!你在哪儿?!你疯了吗?!”
电话一接通,文建Míng的声音就吼了出来,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
“我问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接秦浩的电话!”
“我在外面。”文瑶的声音很平。
“外面是哪里!文瑶我告诉你,你马上给我回来!带着乐乐,去给你爷爷磕头认错!现在就去!”
文瑶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秦浩抢过电话的声音。
“文瑶,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爸妈都快急死了?就为了一个破模型,你非要把我们全家都搭进去吗?”
秦浩的声音里全是责备。
“你顶撞爷爷,开着车就跑了,你知道爷爷的脸色有多难看吗?整个家族晚宴,所有人都看着我们家的笑话!”
“文瑶,你听我说,别任性了。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接你。我们去跟爷爷道歉,好好说,爷爷会原谅我们的。为了乐乐,你也得低头啊!”
为了乐乐。
又是为了乐乐。
文瑶看了一眼怀里睡得安稳的女儿。
“秦浩,你觉得我错了吗?”文瑶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秦浩才用一种疲惫的声音说:“对错重要吗?在傅家,爷爷说的就是对的。我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忍一忍就过去了。”
“我不想忍了。”文瑶说。
“你!”秦浩的声音提高了,“文瑶你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你现在拥有的是怎么来的?你的工作室,我们的房子,哪一样不是靠着傅家?你现在把爷爷得罪了,他一句话,我们所有东西都会被收回去!你懂不懂!”
“所以,我就该像你们一样,摇尾乞怜?”文瑶的声音冷了下去。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回去道歉。”文瑶一字一句地说,“傅宗国给了我一条路,我现在就在这条路上。”
“什么路?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文建明又把电话抢了过去,声音急切。
文瑶没有回答。
她听到了电话那头有别的声音。
“……定位显示在南山……对,就是那个老宅子!”
是秦浩的声音。
文建明的声音瞬间变了调。
“你去南山了?你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文瑶,你马上给我离开那里!马上!”
他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为什么?”文瑶追问,“爸,你到底在怕什么?这里到底有什么?”
“别问了!你快走!听见没有!”
文瑶还想再问,院子里,两道刺眼的车灯光束突然扫了进来,穿透窗户,将布满灰尘的大厅照得一片惨白。
一辆车,急刹在院子里。
车门打开。
秦浩和文瑶的父亲文建明,从车上冲了下来。
他们抬头,看到了二楼窗边的文瑶。
“文瑶!”
秦浩冲着楼上大喊。
文建明看着这栋房子,脸色苍白,身体都在发抖。
文瑶抱着乐乐,转身下楼。
她走到门口,和冲进来的丈夫、父亲,隔着一地的灰尘对峙。
“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来干什么?我们来抓你回去!”秦浩几步冲上来,想去抓文瑶的手腕,“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大半夜带着孩子跑到这种地方!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文瑶抱着孩子,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我没疯。”
“你没疯?你当众顶撞爷爷,现在又跑到这个不祥之地!你还想怎么样?”秦浩气急败坏。
“瑶瑶,听话,跟我们回去。”文建明的声音在发颤,“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快走,就当没来过。”
他看着这栋房子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会吃人的怪物。
文瑶看着父亲的脸。
“爸,你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怕这里?”
“别问了!”文建明几乎是尖叫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让你走!”
“他让你来的,对不对?是老爷子让你来的!”秦浩死死盯着文瑶,“他又想玩什么把戏?他又想怎么折磨我们?”
文瑶没有理会秦浩。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檀木盒子,在他们面前打开。
“他给了我钥匙和地图,让我来这里,找一个答案。”
秦浩和文建明凑过来看。
盒子里,一把古怪的钥匙,一张潦草的地图。
“答案?什么答案?”秦浩一脸茫然,随即转为愤怒,“这不明摆着是耍你吗?一个破钥匙,一个破房子!他就是想看你出丑!文瑶,你清醒一点!”
“爸,你知道这是什么答案,对不对?”文瑶的目光,锁在文建明的脸上。
文建明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够了!”秦浩失去了耐心,他再次上前,一把抓住文瑶的胳膊,“跟我回去!现在就去傅家老宅,给爷爷跪下!把这破东西还给他!告诉他你错了!不然我们全家都完了!”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文瑶生疼。
怀里的乐乐被惊醒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妈妈!妈妈我怕!”
女儿的哭声,像一根针,扎在文瑶的心上。
文瑶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丈夫,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只会发抖和退缩的父亲。
三十年的压抑。
三十年的忍耐。
在这一刻,全部变成了坚硬的东西,撑住了她的脊梁。
“放手。”文瑶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你说什么?你跟我回去!”秦浩试图把她往门外拖。
“我让你放手!”
文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甩。
秦浩没有防备,被她甩得一个踉跄,后退了两步。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文瑶。
“你……”
“滚出去。”文瑶抱着哭泣的女儿,指着门口,“这是我的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想回去磕头,你们自己去。”
“文瑶!”文建明叫道。
“从今天起,我的人生,我女儿的人生,我自己做主。”文瑶看着他们,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温度,“我不会再做傅家的狗。”
说完,文瑶退后一步,“砰”的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咔哒。”
她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文瑶!你开门!你把门打开!”
秦浩在外面疯狂地砸门。
“疯了!你真的疯了!”
文瑶没有理会外面的叫喊。
她抱着女儿,转身走向黑暗的,布满灰尘的大厅深处。
外面是她的过去。
里面是她未知的,但必须由自己掌控的未来。
门外的砸门声和叫骂声,持续了很久。
然后是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最后一切都消失了。
世界安静下来。
只有怀里女儿的抽泣声,和空气中浮动的灰尘。
“妈妈,我怕……”乐乐的小手紧紧抓着文瑶的衣服。
“不怕,妈妈在。”文瑶抱着女儿,走向大厅的深处,远离那扇隔绝了过去的大门。
她找到一个角落,用袖子扫开一张破旧沙发上的灰,让乐乐坐下。
“乐乐乖,在这里等妈妈一下,妈妈去找找灯。”
文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光柱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口子。她在大厅的墙壁上摸索,找到了老旧的电闸。她尝试着往上推了几个开关。
“啪。”
几声轻响后,大厅中央那盏积满蛛网和灰尘的水晶吊灯,竟然亮起了一半,发出昏黄的光。
光线虽然暗淡,却足以驱散一部分的黑暗。
文瑶回到女儿身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乐乐在她怀里,慢慢停止了哭泣,带着泪痕睡着了。
确定女儿睡熟了,文瑶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沙发上,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做完这一切,文瑶站起身。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檀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把古怪的钥匙,还有那张潦草的地图。
之前的混乱中,文瑶没来得及细看。现在,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看清了,那不是一张去往某个地方的地图,而是一张建筑的平面图。
是这栋房子的平面图。
图纸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损了。上面用红色的墨水,在一个位于二楼的房间里,画了一个叉。
文瑶收起图纸,握紧那把钥匙,再次打开手机电筒,走向吱吱作响的楼梯。
二楼的走廊比楼下更暗,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霉味。
文瑶对照着图纸,找到了那个被标记的房间。
房门没有锁。
她推开门。
里面是一间书房。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整面墙,但上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层厚厚的灰。一张厚重的红木书桌摆在房间中央。
文瑶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停留在书桌底下的地面。
图纸上,那个红叉就标记在那里。
她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敲了敲书桌底下的木地板。
“叩、叩、叩。”
声音很实。
她不放弃,一寸一寸地敲过去。
终于,在书桌最里面的角落,她敲击时听到了不一样的回响。
是空的。
文瑶用手指在缝隙里摸索,找到了一处小小的凹陷。她用力一抠,一块地板被掀了起来。
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用油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小包。
文瑶把它拿了出来。
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还有一个更小的、用丝绸包裹的东西。
文瑶先打开了信。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是一个地址,和一个仓库的编号。
【城西工业区,十七号仓库】
地址下面,还有一串数字。
【3-15-4-7】
文瑶看着这行字。傅家的产业遍布各地,早年确实是从工业制造起家的。城西工业区,就是傅家最初的发家地之一,只是后来产业转型,那边就废弃了。
她放下信纸,打开那个丝绸小包。
里面不是什么钥匙,而是一把小巧的黄铜锁。
这把锁造型很奇特,没有锁孔,表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看起来更像一个装饰品。
这才是爷爷真正要给她的“钥匙”。
文瑶把东西全部收好,回到楼下。
乐乐还在安稳地睡着。
文瑶坐在女儿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一夜未眠。
天亮了。
第一缕光从窗户照进来,切割了黑暗。
文瑶叫醒乐乐。
“宝贝,我们去一个新地方,好不好?”
她带着乐乐离开了这栋老宅,没有回头。
文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公司。她用自己的身份证,在市中心找了一家五星级酒店。
她给乐乐点了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和热牛奶,看着女儿小口小口地吃着。
“妈妈,我们以后就住这里吗?”乐乐好奇地问。
“我们先在这里住几天。”文瑶摸了摸女儿的头,“妈妈等下要去办点事,你一个人可以吗?”
“不可以。”乐乐立刻摇头。
文瑶早有准备。她预定了酒店的儿童看护服务。一个穿着卡通服饰,看起来很亲切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乐乐小朋友你好,我是海豚姐姐,我带你去我们的儿童乐园玩好不好?那里有很多很多好玩的玩具哦。”
乐乐的眼睛亮了。
安顿好女儿,文瑶换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走出了酒店。
她打了一辆车。
“师傅,去城西工业区。”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小姑娘,那地方都废弃好多年了,你去那干嘛?”
“有点事。”文瑶没有多说。
车子一路向西,周围的建筑越来越旧,越来越荒凉。最后,在一片锈迹斑斑的厂房前停了下来。
“就这里了,前面路不好走,车进不去了。”
文瑶付了钱,下了车。
空气中都是铁锈和尘土的味道。
她对照着地址,找到了十七号仓库。
巨大的铁门紧紧锁着,上面挂着一把早就锈死的链条锁。
文瑶绕着仓库走了一圈。
在仓库的背面,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门也是铁制的,同样上着锁。
但这把锁,不是普通的锁。
它没有锁孔,只有一个和文瑶手上那把黄铜小锁差不多大小的凹槽。
文瑶拿出那把黄铜小锁。
她试着将它按进了凹槽里。
尺寸,形状,完美吻合。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那扇小铁门,应声开了一道缝。
文瑶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股陈腐的气味扑面而来。
仓库内部的空间巨大,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货架,望不到头。货架上堆满了各种用帆布盖着的货物,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光线从屋顶天窗的缝隙里透下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光柱。
文瑶拿出了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
【3-15-4-7】
她走向货架区。
货架的开头,都用油漆喷着编号。
A区,B区,C区……
文瑶找到了C区,也就是第三区。
她走进C区的通道。这里的货架更多,更密集。她抬头看,每个货架上也都挂着编号。
她开始寻找第15号货架。
11,12,13……
找到了。
C区,15号货架。
接着是数字4。
文瑶抬头看,货架从下到上,也分了好几层。她数了数,第四层。
第四层很高,她根本够不到。
文瑶在周围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移动的梯子。她把梯子推过来,架在15号货架旁边,爬了上去。
第四层堆放着一些密封的木箱。
最后一个数字是7。
文瑶从左到右开始数。
第一个箱子,第二个,第三个……
当她数到第七个箱子时,她停了下来。
这个箱子和其他的没有任何不同。
文瑶试着推了推,箱子纹丝不动。
她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仔细照着箱子和货架连接的地方。
在箱子底部的货架隔板上,她发现了一个极小的刻痕。
是一个箭头。
箭头指向货架的内部。
文瑶把手伸到箱子后面,在冰冷的铁板上摸索。
摸到了一块凸起。
她用力一按。
“嘎吱——”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她面前的第七个箱子,竟然连带着后面的铁板,一起向内缩进去了半米,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里面,放着另一个油纸包。
文瑶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张新的纸条。
上面的字迹和之前的一样。
【L-88-7-1】
文瑶从梯子上下来,继续往仓库深处走。
她找到了L区。
又是一番寻找。
第88号货架,第七层,第一个箱子。
这次,她爬上梯子,在箱子后面发现的不是按钮,而是一个需要旋转的阀门。
她转动阀门。
旁边66号货架的底层,一个伪装成挡板的铁板缓缓升起,露出了里面的第三个线索。
一个小时后,文瑶站在仓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她已经解开了五个谜题。
最后一个数字串,把她引到了这里。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面光秃秃的金属墙壁,是某个巨大货架的侧面。
文瑶用手敲了敲,是实心的。
她不信。
她跪下来,寸寸检查。
终于,在最贴近地面的位置,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陷。
那个凹陷的形状,正是她手里的那把黄铜小锁。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锁孔。
文arrived瑶将黄铜小锁对准凹陷,用力按了进去。
“咔。”
又是一声机括轻响。
她面前的金属墙壁,无声地滑开了一道门。
门后是一个很小的空间,大概只有一平米。
里面没有灰尘,非常干净。
空间的正中央,放着一个金属盒子。
文瑶伸手,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没有纸条了。
只有一叠用牛皮筋捆着的旧账本,和一支黑色的录音笔。
文瑶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账本。
封面上,是傅宗国龙飞凤舞的签名。
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私帐】
文瑶的手指停在账本的边缘。
她又拿起了那支录音笔。
机身很小巧,看起来很普通。
文瑶的指尖,停在了播放键上。
指尖停在账本粗糙的封皮上。
【私帐】
两个字,是傅宗国的笔迹。下面那一行小字,让文瑶的呼吸停顿。
文瑶翻开了第一页。
不是公司的标准账册。
没有规范的会计科目,没有借贷分录。
只有日期,人名,摘要,和数字。
纸张泛黄,墨迹却很深。
第一行,一个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地址,再后面是一个数字。摘要栏里写着:升迁之喜。
日期是二十年前。
文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某个部门的领导。
翻过一页。
另一个名字。某公司的董事长。摘要:海外账户,款项。
再翻一页。
又一个名字。摘要:独子,赌债,澳门。
一页,又一页。
文瑶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些不是账本。
这是一张网。
一张用金钱、利益、把柄和人情织成的网。网罗了傅家商业帝国版图内外,所有关键的人物。
每一笔记录,都是一条锁链。
文瑶感觉仓库里的空气变得稀薄。
那些在商业杂志上风光无限的名字,在这里,只是一个被债务、秘密和交易捆绑的符号。
那些所谓的商业奇迹,对手的突然溃败,背后都标明了价码。
文瑶的手指停在某一页。
一个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
文建明。
文瑶的父亲。
日期,是十年前。
文瑶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一栏记录得比其他的都要详细。
一个项目名称,是当年文建明主导的投资。
下面,是几行小字。
【目标公司:华科实业。手段:捧杀。执行人:文建明。代价:失势。收益:华科核心技术及市场份额。】
短短几行字。
没有多余的解释。
文瑶却看懂了。
父亲当年的投资失败,那个让他一蹶不振,让文瑶一家在家族里彻底抬不起头的所谓“失误”,根本不是失误。
那是一个局。
一个由爷爷傅宗国亲手设下的局。
为了吞并那个叫华科实业的竞争对手。
她的父亲,文建明,只是被推出去的棋子,一个用来麻痹对手,并在最后用他的“失败”来完成致命一击的牺牲品。
真相,如此不堪。
所谓的家族惩罚,所谓的恨铁不成钢,全是演给外人看的戏。
傅宗国用自己儿子的前途,换来了华科的核心技术。
文瑶的手指攥紧了账本的边缘,指节用力到发白。
难怪。
难怪这么多年,父亲一蹶不振,母亲唉声叹气,爷爷却从未真正将他们赶出家门。
不是因为心软。
是因为愧疚?
不。
文瑶看着账本上那冷冰冰的字,否定了这个念头。
傅宗国没有愧疚。
这只是他的一次交易。
用儿子的声誉,换取家族的利益。在他的世界里,这或许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文瑶慢慢合上账本。
金属盒子还在那里。
账本旁边,是那支黑色的录音笔。
文瑶拿起它。
冰凉的塑料外壳,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文瑶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小的播放键上。
账本揭示了过去。
这个东西里,又藏着什么?
文瑶的手有些抖。
文瑶按下了播放键。
“沙沙——”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两个男人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一个苍老,沉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傅宗国。
另一个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犹豫。
是郑叔。家族的律师。
“老爷子,把这些东西都交给她,是不是太冒险了?”郑叔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安。
“冒险?”傅宗国冷笑一声。“真正的冒险,是守着一堆烂摊子等死。傅家这栋楼,外面看着光鲜,地基里埋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比我清楚。”
仓库里一片死寂,只有录音笔里的对话在回响。
“总有一天,会有人来挖地基的。到了那一天,不能让整栋楼都塌了。”傅宗国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透着寒意。
“所以,需要一个清道夫。”
“清道夫”三个字,让文瑶的血液都快要凝固。
郑叔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可是……为什么是文瑶?她……毕竟在核心圈子外这么多年。”
“正因为她在圈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傅宗国回答。
“她够聪明,这点随我。她也够狠,这么多年被排挤,心里憋着一股劲。最关键的是,她跟现在这些烂事没有利益牵扯。她没有从傅家的鼎盛时期拿到过半分好处,所以清理起来,她不会手软。”
录音里的傅宗国,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棋手,点评着自己的棋子。
“我要的,就是一个跟过去没有瓜葛,但又有能力处理过去的人。她来当这个清道夫,最合适不过。”
文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原来是这样。
这场兴师动众的寻宝游戏,不是考验。
是一场面试。
一场“家族清道夫”的入职面试。
文瑶不是被选中的继承人。
文瑶是被选中的……清洁工。
专门负责清理傅家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污秽和罪证。
录音还在继续。
郑叔的声音带着最后的挣扎:“那文菲她们……这次的金条,她们都以为是您在划分继承权。”
傅宗国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继承权?那几根金条,就是给那群蠢材的。她们的眼界,也就只看得到那些黄澄澄的死物。让她们守着那些钱过一辈子,就是她们对傅家最大的贡献了。”
“文瑶这个孩子,不一样。”
“她像我。骨头够硬,脑子也够用。”
“乐乐生日,我为什么不给金条?就是要逼她。不把她逼到绝路,不让她感觉到被彻底抛弃,她那身本事怎么会显露出来?”
“把她逼急了,她才会自己来找答案。她找到了这里,就证明,我没看错人。”
录音里,傅宗国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也更冷酷。
“郑叔,你要记住。我要的继承人,不是一个守着金山银山的守财奴。”
“我傅家未来要渡的劫,守财奴渡不过去。”
“我需要的,是一把刀。”
“一把能把烂肉都剔干净,能帮傅家渡过大劫的刀!”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咔哒”一声,播放结束了。
仓库里,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刀……
文瑶终于彻底明白了。
比“清道夫”更残酷的词。
清道夫只是打扫。
刀,是要用来割肉,要见血的。
而且,刀用钝了,或者沾了太多血,是可以被丢掉的。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傅宗国用亲情、用不公、用所谓的考验,精心为文瑶挖掘的巨大陷阱。
他不是在选择继承人。
他是在选择一个“背锅侠”。
当清算之日来临,文瑶,这把被选中的“刀”,将会被推出去,承担傅家所有的罪责。用她的牺牲,来换取家族其他人的平安。
所谓的考验,是为了证明文瑶有资格走进这个陷阱。
所谓的秘密,是捆在文瑶脖子上的项圈。
文瑶低头,看着手里的账本和录音笔。
这两样东西,是傅家的罪证。
但从文瑶拿到它们的那一刻起,也成了绑架文瑶的铁证。
文瑶,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被自己的爷爷,用最冷酷的方式,彻底拖下了水。
仓库的铁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文瑶握着车钥匙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
录音笔和账本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像两个无声的宣告。
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也宣告文瑶平静生活的终结。
文瑶没有回家。
秦浩的“以和为贵”在此刻听来,就是一个笑话。
和?跟谁和?跟一个准备用文瑶的命去填坑的刽子手吗?
文瑶也没有去傅家老宅。
现在去找傅宗国对质,是最愚蠢的行为。那等于把自己的脖子,主动送到刀刃下。
文瑶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驱散了周围的死寂。
车子没有开往文瑶自己的高档小区,而是拐了个方向,驶向了城西的一片旧式居民楼。
那是文瑶的娘家。
一个承载了文建明几十年屈辱和消沉的地方。
清道夫的第一步,不是扫垃圾。
是叫醒另一个装睡的人。
或者说,一个被催眠了几十年的人。
文瑶到的时候,文建明正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聊的家庭伦理剧。
他听见开门声,头也没回。
“怎么今天有空回来了?”
文瑶没有回答。
文瑶走到他面前,挡住了电视的光。
文建明这才有些不悦地抬起头:“你这孩子……”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文瑶将那本深蓝色的账本,直接扔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啪”的一声。
文建明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文瑶没有解释,只是翻开了账本的其中一页,推到他眼前。
那一页上,记录着一笔三十年前的资金流向。
一笔巨额资金,从傅氏集团的账面上,以“海外投资”的名义划出,最终却通过数个空壳公司,回流到了一个私人账户。
那个账户的户主名字,是傅宗国。
而这笔“投资”的项目负责人,签着的名字,是文建明。
文建明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看着自己的签名复印件,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是哪里来的?”他的声音开始发抖。
文瑶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了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傅宗国那冰冷又清晰的声音,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开来。
“……她够聪明,这点随我。她也够狠……”
“……我要的,就是一个跟过去没有瓜葛,但又有能力处理过去的人……”
“……我需要的,是一把刀。”
录音不长,文瑶只节选了最核心的部分。
关于“刀”和“清道夫”的部分。
每一个字,都砸在文建明的心上。
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从惊愕到茫然,再到一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他终于看懂了那本账本。
所谓的投资失败,所谓的他无能、他拖累了家族……
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就是一枚弃子。
一个用来掩盖傅宗国侵吞公款的工具。
他为此背负了三十年的骂名,在家族里抬不起头,被自己的父亲、兄弟、甚至晚辈嘲笑。
他的懦弱,他的自责,他半辈子的消沉,都源于这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不可能……”文建明喃喃自语,双手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是我爸……他怎么会……”
几十年的信仰,在账本和录音笔这两样铁证面前,轰然倒塌。
他不是投资失败。
他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作垃圾一样,用完就扔了。
文建明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文瑶。
那眼神里,不再是往日的懦弱和麻木。
是一种被撕开血淋淋真相后的崩溃,和对始作俑者的巨大恐惧。
“他……他要你做什么?”文建明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录音里说的‘刀’……是什么意思?”
文瑶看着父亲此刻的样子,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意思就是,你的罪名,他准备让他的孙女,再来背一次。”
文建明浑身一震,像是被雷劈中。
他看着文瑶,又看看桌上的东西,几十年的懦弱和自责,在这一刻,终于转化成了别的东西。
一种混杂着恐惧和愤怒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燃烧。
他怕那个像神一样掌控他一生的父亲。
他也恨。
恨意滔天。
与此同时,傅家大宅。
文菲正烦躁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爷爷给每个孙辈都准备了金条,唯独没有文瑶女儿的份。
可偏偏,爷爷又单独把文瑶叫了出去,说什么有“特别的考验”。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独一无二的糖?
文菲越想越不对劲,嫉妒让她坐立不安。
她打了几个电话,动用自己的人脉,很快就查到了文瑶车子的去向。
城南,废弃的老仓库区。
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考验?
文菲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她立刻开上自己的跑车,直奔仓库区。
仓库区的大门锁着,但这对文菲来说不是问题。
她直接找到了看管这片区域的保安亭,几张红色的钞票甩过去,保安的嘴立刻就松了。
“一个开白色车的女人?是来过,下午来的,进了七号库。”
“把钥匙给我。”文菲命令道。
保安不敢得罪这位一看就不好惹的富家小姐,乖乖交出了钥匙。
文菲拿着钥匙打开了七号仓库的门。
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破旧的货架和箱子。
文菲皱着眉,用手机的灯光四处照射。
她不懂什么寻宝的逻辑,只是凭着直觉,寻找任何看起来像是藏了东西的地方。
很快,她注意到了一个木箱旁边的地面上,有几道不正常的拖拽划痕。
她走过去,推开那个沉重的木箱。
木箱后面,墙角的地板上,一个方形的暗格盖子被打开了,旁边还扔着一把撬棍。
暗格里,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文菲的心脏猛地一沉。
空的!
文瑶来过这里,打开了暗格,拿走了里面的东西!
爷爷说的“考验”是假,真正的宝贝藏在这里才是真!
金条只是给她们这些“蠢材”的安慰奖,而真正的继承权,被文瑶一个人悄悄拿走了!
一股被欺骗和羞辱的怒火,瞬间席卷了文菲的全身。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长孙女,是最受宠爱的那个。
结果,在爷爷眼里,她和文琪、文斌那几个废物没什么两样,都是被几根金条就能打发的角色。
而文瑶,那个一直被排挤在外的边缘人,才是爷爷真正看重的人!
“文瑶!”
文菲尖叫一声,一脚踢在旁边的木箱上。
她绝不接受这个结果。
她要去找爷爷,她要去揭穿文瑶的真面目!
文菲怒气冲冲地跑出仓库,甚至没管那扇大开的门,开着车就往傅家老宅飙去。
书房里,傅宗国正在练字。
一笔一划,沉稳有力。
郑叔站在一旁,安静地研墨。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撞开。
文菲满脸通红地冲了进来。
“爷爷!”
傅宗国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毁了整幅字。
他放下毛笔,脸上看不出喜怒。
“什么事,这么慌张。”
“是文瑶!”文菲冲到书桌前,撑着桌子,气喘吁吁地告状,“您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真心想完成什么考验,她就是个贼!”
傅宗国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说清楚。”
“您让她去的那个老仓库,我刚才也去了!”文菲急切地说,“我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空的暗格!她肯定是从里面拿走了什么东西,是您真正留下的宝贝!她想独吞家产!”
为了增加说服力,文菲添油加醋。
“她肯定一边拿着您的宝贝,一边在背后嘲笑我们,笑我们为了几根金条就高兴成那样!她觉得我们都是傻子!”
“爷爷,您不能信她!她从小就心眼多,表面上什么都不争,其实心里比谁都贪!”
文菲一口气把话说完,期待地看着傅宗国,等着他勃然大怒,然后下令把文瑶抓回来。
然而,傅宗国只是平静地听着。
他放下茶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你是怎么进仓库的?”
傅宗国的问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文菲燃烧的怒火上。
她愣了一下,没明白爷爷的关注点为什么在这里。
“我……我找了保安拿的钥匙。”文菲的气势弱了几分,但立刻又拔高,“爷爷!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文瑶她偷了……”
“保安?”傅宗国打断她,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哪个保安?姓什么?叫什么?给了多少钱?”
文菲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
她哪里记得保安姓什么,不过是随手甩了几张钞票而已。
“我……我不记得了,就一个看门的……”文菲的声音开始发虚。
傅宗国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文菲面前。
他比文菲高不了多少,但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却让文菲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我立的规矩,傅家人,不得以势压人,不得行贿受贿,不得窥探家族机密。”傅宗国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文菲心上,“你,三条都犯了。”
文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爷爷,我不是……我是为了揭发文瑶!她才是那个破坏规矩的人!”
“她有没有破坏规矩,我自有判断。”傅宗国的目光冷得像冰,“但你,文菲,你让我很失望。”
他不再看文菲,转向一旁的郑叔。
“老郑,查清楚是哪个保安,按规矩处理。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文菲瞬间失血的脸,“文菲名下,由家族信托支付的所有费用,暂停三个月。让她好好反省,什么叫规矩。”
“是,老爷子。”郑叔躬身应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文菲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暂停三个月的家族信托支付?那她的跑车保养、她的奢侈品购物、她的俱乐部会费……怎么办?她那些小姐妹会怎么看她?
“爷爷!你不能这样!我才是为你着想的人!文瑶她……”
“出去。”傅宗国背过身,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文菲看着爷爷冰冷的背影,还想再争辩,却被郑叔上前一步,客气却不容抗拒地“请”了出去。
“大小姐,请吧。”
书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文菲不甘的哭喊和辩解。
傅宗国重新走回书桌前,看着那幅被墨点毁掉的字。
那是一幅他只写了一半的字。
【定风波】
郑叔安静地走回来,继续研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老爷子,文菲小姐那边……”
“不成器的东西。”傅宗国冷哼一声,拿起另一张宣纸铺开,“眼皮子浅,心思浮,除了争风吃醋,一点大局观都没有。给她金条都是浪费。”
“那文瑶小姐那边……”郑叔试探着问。
傅宗国提起笔,蘸饱了墨。
“她拿到东西,没来找我,而是先去找了她那个废物爹。”他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你说,她想干什么?”
郑叔沉吟片刻:“文瑶小姐……是想先整合自己能掌控的力量?文建明虽然不堪大用,但毕竟是她的父亲,名正言顺。”
“整合?”傅宗国笔走龙蛇,一个力透纸背的“定”字跃然纸上,“她是去撕掉她父亲心里最后那点幻想,逼他站队。她在断自己的后路,也在断她父亲摇摆的可能。”
他放下笔,看着那个杀气凛然的“定”字。
“这把刀,比我想的,还要快。”
……
与此同时,文建明家。
文建明瘫坐在沙发上,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账本和录音笔就放在他面前,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几十年的认知被彻底颠覆。
他不是失败者,他是牺牲品。
他不是无能,他是被利用、被抛弃的那个。
这种真相,比失败本身,更让人绝望。
文瑶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父亲脸上每一丝痛苦和挣扎。
她在等。
等这个懦弱了半辈子的男人,在绝望中生出一点反抗的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文建明缓缓抬起头,眼睛红肿,但里面燃烧着一种文瑶从未见过的火焰。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混合着恐惧、愤怒和破釜沉舟的疯狂。
“他……想让你怎么做?”文建明的声音嘶哑得厉害,“那个‘清道夫’,那个‘刀’……”
“账本上记录的人,牵扯的事,很多都已经烂透了,但和傅家捆绑得太深。”文瑶平静地开口,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爷爷的意思是,趁着他还在,有能力掌控局面,把这些烂肉一次性剜掉。该弃的弃,该保的保。让傅家……或者说,让他选中的那一部分傅家,安全着陆。”
文建明倒吸一口冷气。
他虽然不是核心圈层,但也隐约知道傅家这艘大船底下附着多少蛀虫和污秽。一次性清理?这得触动多少人的利益?会引来多少反噬?
这哪里是“清道夫”?这是送死!
“他让你去当这个恶人?去得罪所有人?然后呢?等你把事情做完了,他再把你也……”文建明不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所以,我不能按他的剧本走。”文瑶看着父亲,目光锐利,“他要的是一把听话的刀,但我不是。”
“那你想怎么样?”文建明下意识地问,问完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站到了女儿这一边。
文瑶拿起那本账本,轻轻拍了拍。
“这些东西,是罪证,也是筹码。”
“爷爷想用它们绑住我,让我去冲锋陷阵,当他的白手套。”
“但反过来,我也可以用它们……和他谈条件。”
文建明的心脏狂跳起来:“你……你想威胁他?不可能的!他是你爷爷,他是傅宗国!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我们消失!”
“以前或许有。”文瑶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扑扑的旧楼房,“但现在,他老了。”
她转过身,逆着光,身影轮廓清晰而坚定。
“他急着找‘清道夫’,急着安排后路,就说明,他感觉到了危机。他掌控不了太久了。”
“而且,他选择我,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文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力量。
“他信不过身边任何一个人。文菲、文斌、大伯、二叔……他一个都信不过。他宁愿选择一个被他打压了三十年、看似毫无根基的孙女,因为他认为我‘干净’,而且‘可控’。”
“这就是他的误判。”
“也是我们的机会。”
文建明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这个从小就被忽视、被排挤的女儿,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心机和胆魄?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文建明的声音带着颤音,但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了一丝……期待?
文瑶走回来,重新坐下,将账本和录音笔推到他面前。
“爸,你当了三十年的‘废物’,够了。”
“现在,机会来了。”
“拿起这些东西,看清楚里面每一个名字,每一笔交易。这里面,有毁掉你的仇人,也有……能帮助我们的人。”
文建明的手指颤抖着,触碰着冰冷的账本封面。
仇人……帮助……
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想起当年那个项目的对手,想起那些落井下石的“亲人”,想起傅宗国冷漠的脸……
一股压抑了三十年的恨意,混合着对权力的渴望,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你想让我做什么?”
文瑶看着父亲眼中终于燃起的斗志,知道火候到了。
“第一步,找到郑叔。”
文建明一愣:“郑叔?他是老爷子最忠心的一条狗!”
“狗老了,也会为自己找后路。”文瑶淡淡道,“录音里,他对爷爷的计划是有疑虑的。而且,他每年都去祭拜我妈。”
文建明瞳孔微缩。
这件事,他都不知道。
“找到他,不用威胁,不用利诱。就把这份录音给他听。”文瑶指了指录音笔,“让他知道,他在爷爷眼里,也只是一条有用的老狗。让他知道,‘清道夫’的计划一旦启动,他这种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攻心?”文建明若有所思。
“对。让他自己选,是继续当一条可能被处理的狗,还是……换一个能让他安度晚年的主人。”
文瑶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冷酷和算计。
“只要郑叔倒向我们,爷爷的很多布局,就不再是秘密。”
文建明看着女儿,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热了起来。
恐惧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名为“复仇”和“翻身”的欲望,压倒了一切。
他拿起那本沉重的账本,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好。”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去找郑叔。”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刻,维系了三十年的傅家秩序,在这一方小小的客厅里,被悄然撬开了一道裂缝。
裂缝之外,是腥风血雨,也是……无限可能。
文瑶知道,她和傅宗国的战争,从现在起,才真正开始。
她不是棋子。
她是棋手。
来源:高贵海燕XZW8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