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了这一天,为了这只拖鞋,我喂了邻居那只叫“土豆”的柯基整整一个月的牛肉干。这三十天里,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从最初忍着恶心的哭笑不得,到后来把它当成行为艺术的啼笑皆非,再到最后,我甚至养成了一种奇怪的习惯,每天出门前都会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
那天早上,我打开门,门口没有意料之中的“地雷”。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孤零零的、湿漉漉的棉拖鞋,上面还沾着几根狗毛。
为了这一天,为了这只拖鞋,我喂了邻居那只叫“土豆”的柯基整整一个月的牛肉干。这三十天里,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从最初忍着恶心的哭笑不得,到后来把它当成行为艺术的啼笑皆非,再到最后,我甚至养成了一种奇怪的习惯,每天出门前都会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
我曾以为这是一场人与狗之间关于地盘和尊严的默然战争,一场我用牛肉干发起的“怀柔远交”的阳谋。
直到那只拖鞋出现,我才发现,我好像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战争的对象,也完全误解了这场战争的性质。
但故事,还得从一个月前那个闷热的周一,以及那坨精准地、不多不少地、正好堵在我家门口正中央的狗屎说起。
第1章 一坨狗屎引发的哲学思考
我叫陈阳,一个靠码字为生的自由职业者,说白了就是个居家办公的。我选择这个老旧但安静的小区,图的就是个清净。可这份清净,从一个月前开始,被一坨狗屎规律性地打破了。
第一天发现它时,我以为是哪只流浪狗的偶然之作。我住六楼,楼道里光线昏暗,要不是我那天出门急,差点一脚踩上去。我皱着眉,屏住呼吸,用两张厚厚的广告纸把它处理掉,又拿着用剩的消毒液喷了半天,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才算散去。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位置,又是一坨。
我有点懵。这楼里养狗的我知道有三家,但谁家的狗这么有毅力,非得把我家门口当成它的专属厕所?
第三天,它又来了。这次我确定了,这不是偶然,这是蓄意。
我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非正式的、不专业的刑侦工作。我悄悄打开门缝,像个等待猎物的猎人。上午九点半左右,一阵轻快的、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底盘极低的黄色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是住我对门的王阿姨家的柯基,土豆。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我门口嗅了嗅,转了两圈,然后熟练地、从容地蹲下,解决“内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愧疚。完事后,它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作品”,仿佛一个艺术家在审视自己的杰作,然后才迈着它那标志性的小短腿,心满意足地跑回了对门。
门,自始至终都没开。
我明白了,王阿姨是把土豆放出来自己解决。
这下问题变得棘手了。王阿姨是个六十岁出头的独居老人,老伴前年走了,儿子在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一次。她平时话不多,总是独来独往,只有那只叫土豆的柯基是她唯一的伴儿。我跟她不算熟,也就是电梯里遇到会点点头,喊一声“王阿姨好”的程度。
直接上门去说?“王阿姨,你家狗天天在我门口拉屎,能管管吗?”
我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王阿姨可能会涨红了脸,连声道歉,然后事情解决。但更大的可能是,她会觉得我这个年轻人小题大做,不尊重长辈,从此邻里关系降到冰点。在这种老小区,邻里关系一旦搞僵,比每天清理狗屎还让人难受。
投诉给物业?物业也就是打个电话,和稀泥。回头王阿姨知道了,矛盾只会更尖锐。
我陷入了一种现代都市人特有的社交困境:一件明明是我占理的事,却因为顾忌对方的年龄、处境和所谓的“人情世故”,而变得难以启齿。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铲屎官”。每天早上,清理狗屎成了我开启一天工作的序曲。我甚至开始从那坨东西的形状和颜色,分析土豆昨天的消化状况。我告诉自己,这是一种修行,是佛祖在考验我的耐心和慈悲心。
但我的耐心显然是有限的。
那个周末,我朋友张浩来我家打游戏,一开门,正好看见我拿着小铲子和报纸在处理“现场”。
“我靠,陈阳,你什么时候养狗了?品味挺独特啊,喜欢在门口欣赏?”他一脸坏笑地调侃我。
我没好气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张浩听完,一拍大腿:“这还不简单?打印一张‘此处禁止大小便,违者狗和主人一起便秘’的标语贴门上!再不行,买点那种驱狗喷雾,一喷见效。”
“不行不行,”我连连摇头,“太直接了,王阿姨看到了多尴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就是想太多,”张浩恨铁不成钢,“对付这种不自觉的人,就不能太客气。你越忍,他越来劲。狗仗人势,你懂不懂?”
我懂,但我做不到。我总觉得,事情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乡下,邻居家的大黄狗总喜欢跑到我家院子里。我妈没骂过,也没赶过,只是每次看到它,都会把吃剩的骨头扔给它。后来,那只大黄狗成了我家的“编外保安”,谁家来了陌生人,它叫得比谁都凶。
一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种子,突然在我脑海里发了芽。
对付狗,或许不能用人的逻辑。对付一个孤独的老人,或许也不能用强硬的规则。
如果,我跟土豆建立一种“超越邻居”的友谊呢?如果,它觉得我家门口不是厕所,而是食堂呢?
这个想法有点疯狂,甚至有点荒谬。用美食去贿赂一只狗,让它“改邪归正”?
我打开手机购物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了三个字:牛肉干。
看着屏幕上那些色泽诱人、价格不菲的宠物零食,我深吸了一口气。
行吧,土豆。就让我看看,是你的“地盘意识”顽固,还是我的牛肉干更有魅力。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2章 牛肉干外交的开端
我选了一款看起来最扎实的风干牛肉干,号称“无添加、纯天然”,价格贵得让我有点肉疼。下单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土豆那张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奸笑。
“等着吧,小家伙。”我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吃了我的,就得听我的。”
两天后,一大箱牛肉干送到了。我拆开一包,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想尝一尝。
计划的第一步,是建立初步接触。
第二天早上,我算准了时间,在土豆出门“巡视”之前,悄悄打开了门。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着清理,而是捏着一小块牛肉干,蹲在门口,摆出了一副自认为最和蔼可亲的姿态。
土豆哒哒哒地跑了过来,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它的小短腿停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歪着脑袋,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它在我,和我脚边那坨它自己的“作品”之间来回打量,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含义,好像在说:“兄弟,你这是……来认领了?”
我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牛肉干朝它的方向递了递,然后轻轻放在了地上,自己往后退了两步,把门口的空间让了出来。
土豆的鼻子使劲嗅了嗅,肉香显然已经飘进了它的雷达范围。它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向前挪动,但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它走得很慢,一步三停,像个在雷区里排雷的工兵。
终于,它走到了牛肉干面前。它没有立刻下口,而是先用鼻子碰了碰,又抬头看了我一眼,确认我没有任何攻击性意图。
我保持着蹲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心里却在疯狂吐槽:吃个东西而已,怎么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在长达半分钟的敌我试探后,土豆终于张开了嘴,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牛肉干叼了起来。它没有当场吃掉,而是叼着它,迅速转身,哒哒哒地跑回了对门王阿姨的家门口,趴在垫子上,才开始享受起来。
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的外交任务。
虽然它今天还是拉了,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起码,它接受了我的“善意”。
我清理完现场,心情莫名地比之前好了很多。这不再是一项屈辱的、被动的劳动,而变成了一项带有投资性质的主动行为。我付出的每一铲,都像是在为未来的“和平”添砖加瓦。
接下来的几天,我重复着同样的操作。
每天早上,我都会提前准备好一小块牛肉干,放在门口。土豆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流程。它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理所当然。现在,它一出门,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我家门口,熟练地叼走牛肉干,然后才去旁边的空地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是的,你没看错,它把“厕所”的位置,从我的正门口,挪到了旁边大概一米远的消防栓下面。
这是一个微小但意义重大的进步!
我激动得差点想给张浩打电话报喜。这证明我的“牛肉干外交”策略是有效的!土豆已经初步理解了“食客”和“厕所”不能是同一个地方的基本礼仪。
我和土豆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我不需要说话,它也不需要叫,每天早上的牛肉干交接,像是一场无声的仪式。我甚至开始享受这个过程,看着它那圆滚滚的屁股一扭一扭地跑过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的心里竟然会涌起一丝……宠溺?
我一定是疯了。
然而,这种默契很快就被打破了。大概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早上,我照例把牛肉干放在门口,等着土豆来取。
可这次,我刚把牛肉干放下,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王阿姨提着垃圾袋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蹲在我家门口的我,以及我脚边的那块牛肉干。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阿姨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和警惕。她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的牛肉干,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我尴尬地愣在原地,手里还保持着刚刚放下牛肉干的姿势,活像一个正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巫师。
“小……小陈啊,”王阿姨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这是……干嘛呢?”
我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王阿姨,早上好。”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我看土豆挺可爱的,就……就给它带了点零食。”
土豆这时也跑了出来,看到王阿姨在,它显得有些犹豫。但牛肉干的诱惑显然更大,它还是颠颠地跑过来,叼起肉干就往回跑。
这一幕,无疑坐实了我的“罪行”。
王阿姨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把垃圾袋重重地放在地上,走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小陈,不是我说你。狗不能乱喂东西的,吃了外面的东西,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再说,你老喂它,把它嘴巴喂刁了,家里的狗粮它就不吃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把我从“睦邻友好大使”的幻想中浇醒。
是啊,我只想着怎么解决狗屎问题,却忘了狗是有主人的。我这种行为,在主人看来,可能是一种越界的、不怀好意的干涉。
“对不起,王阿姨,我没想那么多。”我连忙道歉,“我就是觉得它好玩。”
“以后别喂了。”王阿姨的语气不容置疑,她捡起地上的垃圾袋,转身就走,临进门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试图用糖果拐骗她家孩子的人贩子。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一包牛肉干,心里五味杂陈。
“牛肉干外交”,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第3章 地下工作者
王阿姨的警告,让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放弃吗?那意味着我之前所有的投资——金钱上的和情感上的——都打了水漂。更重要的是,土豆刚刚建立起来的“厕所新址”的好习惯,很可能会因为牛肉干的断供而前功尽弃。
不放弃?那就是公然和王阿姨作对。我可不想把邻里关系升级到谍战片的程度。
那天早上,我没有再放牛肉干。
土豆照例跑了出来,在我家门口转了两圈,用它的小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黑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困惑。它抬头看看我紧闭的房门,甚至还用小爪子扒拉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委屈声音。
那一刻,隔着一扇门,我竟然感到了一丝愧疚。
它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最后,带着失望,走到了消防栓下面。
万幸,它没有把“厕所”迁回我的门口。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如果失去了牛肉干这个正向激励,单靠它那点微不足道的“职业道德”,恐怕很难持久。
我必须想个办法,把“牛肉干外交”从地上转入地下。
我开始研究王阿姨和土豆的作息规律。王阿姨通常是早上九点半左右放土豆出来,然后自己在家做家务,大概十分钟后,她会开门把土豆喊回去。而她自己出门买菜或者散步,一般是在下午三点以后。
机会就在下午。
第二天下午,我听到对门传来开门和锁门的声音,透过猫眼确认王阿姨已经下楼了。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打开门,土豆正趴在门口的垫子上,百无聊赖地啃着一个旧玩具。看到我,它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尾巴像个小马达一样摇了起来。
“嘘——”我把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虽然我知道它听不懂。
我把一小块牛肉干递到它嘴边。它一口吞下,然后用它那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手,眼神里充满了“还有吗”的渴望。
我像一个秘密特工,在完成了情报交接后,迅速撤回了“基地”。
从那天起,我成了一名“地下工作者”。
每天下午,我都会竖起耳朵听对门的动静。只要王阿姨一出门,就是我和土豆的“接头时间”。我们的关系,在这种偷偷摸摸的互动中,反而变得更加亲密了。
土豆不再满足于只在门口等我。有时候,我一开门,它会直接钻进我家。我的家对它来说,似乎是一个新奇的世界。它会好奇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用鼻子嗅嗅我的书架,看看我的电脑椅,甚至试图把脑袋伸进我的垃圾桶里。
我并不讨厌它的闯入。对于一个常年独居的人来说,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不会说话、但充满活力的生命,反而增添了几分生气。
我会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它会舒服地眯起眼睛,用头蹭我的掌心。它的毛很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有一次,我正在写稿,它就安安静静地趴在我的脚边,像一团温暖的毛球。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解决门口的狗屎问题,但现在,我和这只小狗之间,似乎真的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结。
它不再只是“王阿姨家的狗”,它叫土豆。它喜欢牛肉干,喜欢被挠下巴,它看到我会摇尾巴,它会在我工作的时候安静地陪着我。
当然,地下工作总有暴露的风险。
有一次,王阿姨出门买菜忘了带手机,中途折返。她开门的时候,土豆正好在我家里“视察”。
我听到钥匙声,魂都快吓飞了。
“土豆!快回去!”我压低声音,连推带搡地把它往外赶。
土豆还以为我在跟它玩,兴奋地在我腿边绕来绕去。
眼看着对面的门就要开了,我急中生智,抓起手边的一块牛肉干,朝它家门口的地垫上一扔。土豆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冲了出去。
就在它叼起牛肉干趴下的那一刻,王阿姨的门开了。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趴在垫子上、嘴里嚼着东西的土豆,又看了看我那扇只开了一条缝的门。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幸好,她大概是急着拿手机,并没有深究,只是嘟囔了一句:“这小东西,又在哪儿捡了什么吃……”然后就进屋了。
我靠在门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这叫什么事啊。我,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为了喂邻居家的狗,搞得跟做贼一样。
张浩知道了我的“光荣事迹”后,在电话那头笑得喘不过气。
“陈阳,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干脆直接跟王阿姨摊牌,就说你特别喜欢土豆,想认它当干儿子,以后它的零食你全包了。说不定王阿姨一高兴,不仅不让你打扫狗屎,还天天请你吃饭呢。”
“去你的。”我笑骂道。
虽然过程曲折,但效果是显著的。这一个月里,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土豆再也没有在我家门口方便过。它恪守着我们之间用牛肉干建立起来的“君子协定”,每天都自觉地跑到消防栓下面去解决。
我以为,事情就会这样,以一种奇特的、动态的平衡发展下去。我继续当我的“地下党”,土豆继续当它的“双面间谍”,王阿姨继续被蒙在鼓里。
直到一个月后的那天早上,那只湿漉漉的棉拖鞋出现,彻底打破了这种平衡。
第4章 一只拖鞋的使命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周二早上。
我像往常一样,做好了出门清理“现场”的准备——虽然土豆已经很久没在我门口犯过错了,但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心理预期。
可当我打开门时,我愣住了。
门口干干净净,没有“地雷”。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粉色的女士棉拖鞋,孤零零地躺在我家门垫的正中央。拖鞋是湿的,上面沾着口水和几根黄白相间的狗毛,看款式,很明显是王阿姨的。
我站在门口,大脑宕机了足足有十秒钟。
这是什么情况?
土豆的新式恶作剧?它觉得拉屎已经不足以表达它的情感了,开始改送礼物了?还是说,这是某种警告?“我已经把你邻居干掉了,下一个就是你”?
我哭笑不得。这只狗的脑回路,显然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只拖鞋捡了起来。黏糊糊的触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该怎么办?把拖鞋扔掉?不行,这是王阿姨的。送回去?我怎么解释这只拖鞋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王阿姨,你家土豆今天没拉屎,但是它把你的一只拖鞋叼到我家门口了。”
这话听起来,比我承认自己偷偷喂狗还要离奇。
正当我拿着那只拖鞋,在门口像个傻子一样天人交战时,对面的门开了。
王阿姨走了出来,她的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她看起来很焦急,扶着墙,探着头在楼道里四处张望,嘴里还念叨着:“奇怪了,我那只拖鞋呢?”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我手里的那只粉色棉拖鞋上。
四目相对,空气再次凝固。
王阿姨的表情,经历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变化。从寻找的焦急,到看见拖鞋的惊讶,再到看见拖鞋在我手里的困惑,最后,定格在一种极度复杂的、混杂着愤怒和猜疑的神情上。
她看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湿拖鞋,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有着特殊癖好的变态。
我感觉我的脸“轰”一下就烧了起来,比上次被她抓到喂牛肉干还要尴尬一百倍。我手里的拖鞋,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王阿姨,你听我解释……”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这个,是土豆……它叼过来的。”
“土豆?”王阿姨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她显然不信。在她看来,土豆虽然淘气,但绝不会干出这种“偷窃”的勾当。相比之下,一个行为古怪、偷偷喂她家狗、现在又拿着她湿漉漉的拖鞋的单身男青年,嫌疑显然更大。
“真的是它!”我急了,感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今天早上我一开门,它就在这儿了!它今天没……没在门口拉屎,就放了这只拖鞋!”
我说得又快又急,以至于“拉屎”两个字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王阿姨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愣愣地看着我,眼神里的愤怒和猜疑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以及……浓浓的窘迫和羞愧。
“你说……土豆它……它之前天天在你门口……”她的话说得断断续续,脸涨得通红,比我还尴尬。
我这才意识到,她可能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把土豆放出去,以为它会自己去楼下解决。
完了,这下全完了。我苦心经营了一个月的“和平局面”,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当面对质的尴尬。结果,被一只拖鞋,以一种最戏剧化的方式,给彻底戳破了。
“没……没事的,王阿姨。”我反而开始安慰她,“小孩子嘛,不懂事,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用“小孩子”来形容一只狗。
楼道里陷入了一阵死寂。
土豆从王阿姨的腿边探出小脑袋,看看她,又看看我,尾巴不确定地摇了两下,好像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过了好久,王阿姨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了那只拖鞋,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小陈……对不起啊……我……我真不知道。”
她的眼圈,竟然有点红了。
“阿姨给你添麻烦了。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呢?你早点告诉我,我肯定好好教训它。”
“没事的,王阿姨。”我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顺手就清理了。”
“怎么不是大事!”王阿姨的声调突然高了一点,带着一丝激动,“这都一个月了……你……你还天天给它买牛肉干吃……”
我愣住了。
“您……您知道了?”
王阿姨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再糊涂,还能闻不出自己家狗嘴里天天一股牛肉干味儿吗?一开始我还纳闷,后来那天早上看到你……我就猜到了。我跟你说别喂了,是怕你嫌它烦,故意讨好它。我……我这心里……唉……”
她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我彻底懵了。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她知道土豆在我门口惹麻烦,也知道我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她之前的冷淡和警告,不是出于责备,而是一种复杂的、属于老年人的自尊和不安。
那只湿漉漉的拖鞋,此刻在我眼里,不再是一个滑稽的恶作剧。
它像一个笨拙的信使,用它唯一能想到的方式,替它的主人,也替它自己,送来了一份迟到的、无声的歉意和谢礼。
第5章 一碗饺子的温度
那天,我和王阿姨在楼道里站着聊了很久。
那是我搬来这里两年,第一次和她聊这么长时间。
她向我解释,土豆是她老伴去世前买的,一直是老两口的心头肉。老伴走了以后,土豆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但这只狗有个毛病,特别认生,也特别认地方。自从搬到这个新小区,它一直不习惯,总想到外面去,王阿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每天牵着它下六楼遛弯实在吃力,才想出让它自己在楼道里待一会儿的办法。
“我以为它就是在门口转转就回去了,真没想到……唉,都怪我,太想当然了。”王阿姨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它可能就是不喜欢这里,故意跟我闹别扭呢。”
“您别这么说,它就是小孩子脾气。”我安慰道。
“小陈啊,”王阿姨看着我,眼神很真诚,“你是个好孩子。这事儿要是换个年轻人,早跟我吵起来了,或者直接捅到物业那儿去了。你非但没说,还自己掏钱给它买吃的……阿姨心里……过意不去。”
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跟狗讲道理,不如跟它交个朋友。”
王阿姨笑了,那是她第一次对我露出这么舒心的笑容。
“你这个‘交朋友’的法子,还真管用。”她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土豆,“这小东西,现在天天下午就盼着你开门呢。我在家都看出来了,一到三点,它就守在门口,耳朵竖得跟雷达似的。”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地下工作”,在王阿姨眼里,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第二天早上,我门口没有狗屎,也没有拖鞋。什么都没有,干净得让我有点不习惯。
下午,我家的门铃响了。我打开门,是王阿姨,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小陈,我自己包的韭菜鸡蛋馅儿的,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尝尝阿姨的手艺。”她笑呵呵地把碗塞到我手里。
白白胖胖的饺子在汤里浮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捧着那碗饺子,感觉沉甸甸的,不仅仅是食物的重量。
“谢谢王阿姨,太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呀,”她摆摆手,“以后别‘王阿姨’‘王阿姨’地叫了,显得生分。你要是不嫌弃,就跟街坊邻居一样,叫我一声王姨。”
“好的,王姨。”
从那天起,王姨再也没让土豆单独在楼道里待着。她每天下午都会拄着拐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牵着土豆下楼。有时候在楼下碰到,她会笑着跟我打招呼,土豆也会兴奋地跑过来,用头蹭我的裤腿。
我依然会给土豆带牛肉干,但不再是偷偷摸摸地喂。我会在楼下,当着王姨的面,光明正大地拿出来。王姨也不再阻止,只是会笑着说:“看把它给惯的,就知道找你要吃的。”
我和王姨的关系,也因为土豆这个“中间人”,变得越来越融洽。
她会隔三差五地给我送些自己做的包子、饺子或者烙饼,说我一个年轻人自己在家工作,肯定不怎么好好吃饭。我也会在她家网络出问题、或者手机不会用的时候,过去帮她看看。
有一次,我去帮她设置智能电视,看到她家的影集里,有她和老伴抱着土豆的合影。照片上的叔叔笑得很慈祥,王姨也比现在看起来要开朗很多。土豆还是只小奶狗,被抱在怀里,傻乎乎地吐着舌头。
“它刚来的时候,就这么点大。”王姨抚摸着照片,眼里有泪光,“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你叔叔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们俩。”
我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现在好了,”她擦了擦眼睛,又笑了,“有你这个邻居,我跟你叔叔也能念叨念叨,说我们娘俩在这儿,过得挺好,没受人欺负。”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那碗饺子的温度。
那不仅仅是一份食物,更是一位独居老人对我这个“陌生人”放下了所有戒备和不安后,所能给予的最真诚的善意和接纳。
我们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一扇门,隔开的不仅仅是空间,更是人心。我们习惯了客气而疏离,习惯了用规则和投诉去解决问题,却常常忘了,最原始、最温暖的沟通方式,其实就是一碗饺子,一句关心,或是一块给小狗的牛肉干。
第6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个多月。
我和王姨,还有土豆,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稳定的邻里关系。
土豆成了我们之间最活跃的纽带。它现在拥有了两家的“通行证”,有时候王姨在厨房忙,它就会自己跑到我家门口,用爪子扒拉门。我一开门,它就熟门熟路地进来,找个舒服的角落趴下,等我工作累了,就过来蹭蹭我,提醒我该陪它玩了。
张浩再来我家时,看到土豆堂而皇之地趴在我的地毯上啃着我给它买的磨牙棒,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靠,陈阳,你这是……‘策反’成功了?”
“什么策反,”我笑着纠正他,“这叫‘睦邻友好,人犬和谐’。”
张浩听我讲了后来发生的故事,啧啧称奇。
“真没想到,一坨狗屎,最后还能发展出一段‘忘年交’。你这处理方式,可以写进社区矛盾调解的教科书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我,估计早就跟那阿姨吵翻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佩服的,其实是王姨。她在我这个年轻人面前,坦然承认自己的疏忽,并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了她的歉意和感谢。这份坦诚和善良,在今天这个社会,比什么都珍贵。
我也很庆幸,当初自己没有选择最直接、最强硬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如果我当初贴了纸条,或者找了物业,也许门口的狗屎问题能很快解决,但我会失去的,可能是一个温暖的邻居,一段意想不到的友谊,和一个毛茸茸的、能在我孤独时带来慰藉的朋友。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用什么样的方式对待它,它就会回馈你什么样的结果。你若选择对抗,得到的可能就是更多的壁垒和冷漠;你若选择温柔和理解,或许就能收获意想不到的善意和温暖。
那天下午,我写完稿子,伸了个懒腰。窗外阳光正好,我看到王姨正牵着土豆,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慢慢地散步。
土豆在草地上撒欢,王姨就站在旁边,满眼笑意地看着它。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也洒在那只奔跑的柯基身上,画面宁静而美好。
我拿起桌上的一包牛肉干,决定下楼去加入他们。
走到门口,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垫。
那里干干净净,一如往常。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从那只湿漉漉的拖鞋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楼道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天王姨端来的饺子的香气。我锁上门,迈开脚步,向着楼下的阳光和等待着我的朋友们走去。
我想,这才是一个关于邻居、小狗和一坨狗屎的故事,最好的结局。
不,或许,这根本不是结局。
这只是一个更温暖的故事的开始。
来源:骑驴的唐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