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了娶她,他在金銮殿抗旨拒婚公主,“臣,心有所属,唯云氏阿箬一人。若不能娶她,臣愿终/身不娶。”
1
云阿箬又一次从那个相同的梦境中惊醒。
梦里,她的夫君顾辛泽亲手用剑刺穿了她的心脏。
她是灵媒,所见之梦,皆是未来必定会发生的因果。
她,一定会死在顾辛泽的手上!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嫁进了这镇北侯府。
因为,整个上京城都知道,镇北侯顾辛泽爱她如命。
为了娶她,他在金銮殿抗旨拒婚公主,“臣,心有所属,唯云氏阿箬一人。若不能娶她,臣愿终/身不娶。”
龙颜震怒,罚了他三十御鞭,带着倒刺的刑鞭,打得他皮开肉绽,在床上足足躺了三个月。
她生病,他独闯绝地寒潭想取走天山雪莲,与凶兽搏杀,受了极重的内伤和寒毒。
高烧昏迷之中,他的额头抵着她的手臂,反复呓语着她的名字,脆弱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梦魇失眠,他急得团团转,听说以至阳之人的心头血为引,画符焚化,方可镇压邪祟,安魂定惊。
他直接刺破心口画符,昏迷了三天三夜......
所以她坚决不信顾辛泽会杀了她!
但熟悉的梦境还让云阿箬出了一身的虚汗,她起身想去外面倒水。
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莱儿,夜深露重,你身子才刚好些,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是顾辛泽的声音。
云阿箬的脚步钉在原地。
她看到给她说今夜需在宫中处理紧急军务的夫君,正将他那件玄色缂丝大氅,小心翼翼地裹在质子公主——魏如莱的身上。
“辛泽哥哥,”魏如莱的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只是......只是心里害怕,上京城都说你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你是不是真的对她......”
“怎么可能!”
顾辛泽打断她,坚定,“莱儿,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金殿拒婚,是为了向陛下表忠心,更是为了有个合理的理由,将她云阿箬名正言顺地禁锢在我身边,方便取血!”
“寒潭取莲,也是因为那潭底伴生的‘冰魄草’是缓解你体内寒毒的关键!至于那心头血画符......”
他嗤笑一声,满是嘲讽,“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加死心塌地拙劣戏法而已。”
顾辛泽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一个工具罢了。若非她云氏女的心头血是救你的唯一药引,我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演这一场情深不渝的戏码给她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云阿箬的耳膜,刺穿她的心脏。
她看见顾辛泽低头亲吻上魏如莱的额头:“你才是我从小放在心尖上的人。你救过我的命,我顾辛泽发誓,定会护你周全。”
“待你年满二十四的中秋月圆夜,取了云阿箬的心头血为你解毒,我们便能永远在一起了,如今,只差三十日。”
三十日。
中秋月圆夜。
心头血。
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震撼上京的深情,那些痛彻心扉的付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为她量身定做的骗局。
巨大的荒谬和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心口那预知死亡的幻痛从未如此清晰。
灵媒的预言从来不会出错。
她会被顾辛泽亲手杀掉。
身上的七七四十九道因果债痕在这一刻灼热起来,仿佛有火焰在皮下游走,尤其是心口那一道,剧烈地抽痛着。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一件件,褪去自己的衣衫。
月光下,原本光洁的肌肤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痕迹逐渐显现出来。
四十九道。
每一道,都代表着她为顾辛泽强行干预命运、背负下的一桩因果债。
为了他的仕途顺遂,免遭政敌暗算,她耗损心神,窥探天机,为他挡下一次次明枪暗箭。
为了他在边关战役中取胜,减少将士伤亡,她逆转小范围战局,承受了更可怕的反噬。
每窥探一次,她的身上便会多一道伤口。
在每月的月圆之夜渗出鲜血,让她感受到拨皮抽筋的剧痛。
仿佛每一道伤痕都被浸入了滚烫的岩浆的灼烧,无形的力量在残忍地拉扯着每一道伤口,要将她的皮肉从骨架上硬生生剥离。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吟从她齿缝间逸出。
每一次因果债的反噬,都伴随着她曾干预过的那些命运片段在脑海中疯狂闪现。
战场上陌生的士兵被流矢射中喉咙,嗬嗬倒下的身影;
那些因她轻轻拨动命运丝线而或侥幸逃生、或意外横死的人们......
他们的恐惧、绝望、不甘,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与肉体的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的灵魂也一同碾碎。
她甚至主宰不了自己的身体,因为她干预了太多的因果,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她预知到了“被顾辛泽杀死”是某个巨大命运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
如果魏如莱死亡,会造成上京和魏国大战,无数百姓流离失所,身为灵媒之后,她不能容忍这场悲剧发生。
所以,她必须“活着”,直到顾辛泽亲手杀掉她。
距离魏如莱二十四岁的中秋月圆夜,还剩整整三十天。
这三十天,她不再挣扎,不再奢望。
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顾辛泽,亲手来取她的性命。
完成那个,她早已预知了千百遍。
必死的结局。
2
自那夜窥破真相,云阿箬便沉寂在偏院里。
顾辛泽每每来寻她,她都佯装身体抱恙。
原以为就这样平静的过去,没想到平静突然打破,质子府突发大火,几乎将整座府邸焚为白地。
所幸镇北侯顾辛泽发现及时,亲自带侯府亲兵冲入火场,才将那位寄居大京的魏国质子公主魏如莱救出。
下人们的窃窃私语,隔着窗棂断断续续地飘进云阿箬耳中。
好一场“及时”的大火。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顾辛泽便亲自护送魏如莱入府。
“阿箬,”顾辛泽看到了站在廊下的云阿箬,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魏公主受此大难,身心受损,需好生静养。陛下已下旨令其暂居府中。她身子弱,你…多担待些。”
云阿箬看着他将魏如莱护在身边,心里涌出一阵酸涩,她身上因果债反噬的剧痛袭来。
她顾不得多说一句连忙回院子,去找前两天刚刚开花的月影草。
这是花了三年才种出来的药草,能缓解每月剥皮抽筋的痛苦。
魏如莱却突然捂住脖子尖叫起来,"什么味道!这草药的气息让我喘不过气..."
随行的太医立马上前诊脉:"公主脉象紊乱,此草与公主所中之毒相克。"
"立刻铲了。"顾辛泽毫不犹豫地下令。
"不可以!"云阿箬踉跄上前,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这是..."
顾辛泽直接打断她,"不过几株野草,也值得你这般失态?公主如今住在府中,金枝玉叶,若因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出了差池,谁来负责?"
无关紧要的东西...
云阿箬浑身一震,后面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忘了。
他完全不记得了。
这月影草是他亲手种下。
他没日没夜的照顾了这月影草三年,直到前天这月影草才开出第一朵花,他兴奋得像孩子一样抱着她转:"待它们长成,我的阿箬便能少受些苦了。"
可如今他竟然说无关紧要......
许是看出云阿箬的崩溃,顾辛泽上前一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跟从前的他一模一样,无所顾忌的只想把她搂在怀里亲吻。
"阿箬,公主我们得罪不起,就当是为了我,忍一忍,可好?"
云阿箬浑身一颤。
就在他亲吻她额头的瞬间,灵媒之力让她看见了另一个画面——
同样的地点,周围是已经没有一株月影草的后院,而是种满了她最讨厌的洛阳牡丹。
顾辛泽捧着魏如莱的手语气郑重。
“莱儿,待中秋月圆,取血解毒之后,你便再无需受这病痛之苦。我顾辛泽定以十里红妆,凤冠霞帔,迎你为妻,让你成为这上京城,不,是整个大胤最尊贵的女人。”
他抬手,轻轻拂过魏如莱的鬓发,眼神专注得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现实与预知在眼前重叠。
她还没回过神来,顾辛泽已直起身,手臂一挥,那燃烧的火便落在了药圃之上。
“不——!”
阿箬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开始蔓延的火焰冲了过去!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她徒劳地用手去拍打火焰。
纤细的手指瞬间被燎出血泡,钻心的疼痛传来。
“阿箬!”
一声带着惊怒的喝斥自身后响起。
顾辛泽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将她从那危险的火堆旁拽开,目光落在她那双瞬间变得红肿、布满可怖血泡的手上,一丝清晰的惊悸掠过他的眼底。
“辛泽哥哥…我好怕…这火…”
魏如莱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的手紧紧攥住了顾辛泽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
顾辛泽伸出的手猛地顿在半空。
他收回手,转而揽住魏如莱的肩膀,将她的脸按在自己怀中,不让她看那灼人的火光。
“别怕,没事了。”
“都处理干净。”他冷硬地丢下一句命令给侍卫。
侍卫听令直接上前把云阿箬抓走,往一株株月影草上倒上更多的火油。
“不,不要!”
侍卫根本不管云阿箬烫伤的手掌,直接压住她的肩膀,脸把陷进泥里,半分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草药化成了灰烬。
一直到所有一切化成灰烬,才把她放开。
云阿箬就这么在泥里低低地笑了,笑声沙哑,带着血泪。
明明知道他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可是她的心怎么还是那么痛......
她再也忍受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翌日清晨,当云阿箬醒来时,她的窗外没有一株月影草,那里种满了魏如莱最爱的洛阳牡丹。
3
几日后的侯府家宴。
顾辛泽邀请了数位与他交好的朝中同僚及其家眷。
席间言笑晏晏,魏如莱以半个主人的姿态周旋其间。
宴至中途,一位夫人拿起手边的白玉酒杯,正欲饮酒,却突然脸色大变,"哐当"一声将酒杯摔在地上,指着那碎片浑身发抖。
"这...这是...前朝殉葬用的冥器!怎会在此!"
席间瞬间哗然!
所有宾客都惊恐地检查自己面前的餐具,竟陆陆续续又找出几件形制古怪、明显是墓中陪葬的器皿!
宴席之上出现此等秽物,是大不祥,更是对宾客的极大侮辱!
"岂有此理!"一位脾气火爆的武将当即拍案而起,"侯爷!此事必须给个交代!"
顾辛泽脸色铁青:"今日宴席是谁操办?"
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地回话:"回...回侯爷,是...是夫人吩咐,说要用些...雅致特别的器物..."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一直安静 坐在末席的云阿箬身上。
云阿箬猛地抬起头,对上顾辛泽冰冷审视的目光,她急忙辩解。
“我没有吩咐过!”
说完,她就对上了魏如莱的视线,挑衅、幸灾乐祸。
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云、阿、箬!"顾辛泽一字一顿,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我原以为你只是出身低微,没想到你竟如此粗鄙不堪!连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吗?我镇北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粗鄙不堪",这四个字如同响亮的耳光,扇得她耳畔嗡嗡作响。
席间众人或鄙夷、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魏如莱适时地站出来,柔声劝道:"辛泽哥哥,莫要动怒,姐姐她...或许只是不懂这些......"
"不懂?"顾辛泽冷笑一声,"她一个无知村妇,如何担当得起侯府主母之责?今日起,云阿箬贬为贱妾,迁出主院!府中中馈,暂由魏公主代为执掌!"
他竟连"贱妾"二字都说了出来!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贬妻为妾,已是极大的羞辱,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如此不堪的言辞。
顾辛泽似乎还嫌不够。
他看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云阿箬,命令道:"还愣着做什么?魏公主德才兼备,你以后需多向她学习。现在,给魏公主敬茶!"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塞到云阿箬手中。
她的手缠着纱布,被烫得钻心地疼。
嬷嬷压着她屈辱地一步步走向魏如莱,魏如莱端坐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利者的微笑。
云阿箬缓缓跪下,将茶杯举过头顶。
"魏公主,请用茶。"她的声音刻意掩盖住在发抖。
魏如莱优雅地接过,指尖"不经意"地一倾,滚烫的茶水泼了云阿箬一手,浸透了纱布,烫得她伤口一阵剧烈的抽搐。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魏如莱惊呼,眼底却全是恶意。
云阿箬强行没让自己再次失态,她甚至没有去看自己再次被烫伤的手。
尊严、身份、最后一点体面......在这一刻,被彻底踩在了脚下,碾得粉碎。
她听着周围隐约的窃笑,听着顾辛泽对魏如莱温声的维护,只觉得周身冰冷。
原来,从云端跌落泥沼,只需要他轻飘飘的一句话。
而她,连在泥沼中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4
自那日家宴被当众贬妾。
顾辛泽心底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看着云阿箬日渐苍白消瘦的脸庞,他破天荒地连续几日宿在落梅院,语气是久违的温和。
"阿箬,我知道委屈你了。"
他抚着她手上未愈的烫伤,指尖带着刻意的温柔,"但魏公主身份特殊,若在府中出事,整个侯府都要获罪。你向来最识大体,再忍一忍,可好?"
云阿箬垂眸不语。
这样的温柔陷阱,她早已尝尽苦头。
这日午后,顾辛泽正在落梅院书房批阅公文,云阿箬静/坐一旁。
就听亲卫仓皇来报:"侯爷!公主在西市后巷那家木器店,被那店主调戏,像是受辱了!"
顾辛泽手中朱笔一顿,脸色骤沉:"哪家木器店?"
"就是云娘子认识的那位云瑾所开。"
云阿箬手中墨锭啪地落地。
她再顾不得其他,拉住顾辛泽的衣摆:"侯爷明鉴!云瑾绝不是那样的人!他当年救过我性命......"
她永远记得七年前那个雪夜,她流落街头奄奄一息,是小乞丐云瑾将仅有的半个馒头塞进她手里。
后来顾辛泽找到她,感念云瑾恩情要接他入府。
那孩子却倔强拒绝:"我要凭自己的手艺吃饭。"
是顾辛泽亲自为他盘下店铺,赞他"有志气"。
"求您看在往日情分上,"云阿箬声音发颤,"让我去问问清楚......"
顾辛泽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如此哀求,心头无名火起:"好,本侯就让你亲眼看看,你护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西市后巷已被清场。
云瑾被押跪在地,脸上还带着茫然。
“辛泽哥哥你要给我做主啊,他,他......”
魏如莱朝着顾辛泽扑了过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瑾见云阿箬来了,他急急否认:"阿姐!我没有调戏她,是她一进来就开始脱衣服说我要强迫她......"
"闭嘴!"顾辛泽一脚将他踹倒,利刃出鞘直指他咽喉,"区区贱民,也敢觊觎本侯的人?"
云阿箬扑上去抱住顾辛泽的手臂:"侯爷!这事还需要调查!而且他心善之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下作事情......"
"是本侯给的恩典太多,才让他忘了自己的身份!"顾辛泽甩开她,眼中杀意凛然,"今日不杀一儆百,日后谁都敢欺到侯府头上!"
“来人,把他给本侯爷剁碎了喂狗!”
"不要!"云阿箬凄厉的哭喊中,刀光已落。
第一刀砍在云瑾肩头,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疯了一样想冲过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阿姐......救我......"
少年伸出的手在空中无力垂下。
顾辛泽冷眼看着:"继续。"
第二刀、第三刀......刀刃砍碎骨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云阿箬的哭求渐渐变成嘶哑的哀鸣,她眼睁睁看着那个曾把唯一馒头让给她的少年,在眼前化作一滩血肉。
当最后一块残肢被扔去喂狗时,云阿箬终于不再挣扎。
眼睁睁看着属于云瑾的最后一丝气息消失。
魏如莱贴近云阿箬的耳朵,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云阿箬,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我告诉你,你所在意的东西我全都要毁掉!”
云阿箬看着魏如莱那得意的脸终于崩溃。
她扑上去掐住魏如莱的脖子十指收紧:“为什么!他只是个孩子!你为什么要陷害他!”
顾辛泽看到脸色越憋越红的魏如莱,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云阿箬的小腹:“放肆,你敢动莱儿!”
云阿箬倒在地上,小腹重重磕上一旁的桌角,她痛得眼前一黑。
“来人,把这毒妇锁进院子里,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放她出来!”
下人立马上前把她押走。
云阿箬被锁进了柴房。
当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回到那个血腥的午后。
云瑾被按在地上,双眼猩红,朝她伸出手:"阿姐,你为什么不救我?"
她想要冲过去,双脚却像陷在泥沼里。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雪亮的刀锋一次次扬起,又一次次落下。
此后每个夜晚,她都会重复这个梦境。
她开始害怕入睡。
常常整夜坐在窗前,望着西市的方向,直到天明。
而顾辛泽某日路过落梅院,无意中看见她坐在窗边的侧影。月光照在她身上,竟有一种即将消散的透明感。他心头莫名一紧,却很快将这异样压了下去。
不过是做个噩梦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5
距离中秋月圆只剩十日,魏如莱的"毒发"愈发频繁,咳出的血染红了锦帕。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顾辛泽心疼得像是在滴血。
宫中派来的太医束手无策,倒是一个游方方士在诊脉后,言之凿凿:
"公主此毒已深入血脉,寻常药石难医。除非......以灵媒心头血为引,且需那灵媒心甘情愿,以自身血脉起誓,诅咒其族群血脉断绝,方可将全部灵性灌注于血中,药效方能达至巅峰。"
此言一出,满室皆静。
云阿箬怎么可能起这么恶毒的誓言?
顾辛泽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不立誓也得立!莱儿的身体耽误不得!她不是最在乎她那个弟弟吗?她要是不发誓,我就让她弟弟死后也名声尽毁,不得安宁!”
因云瑾一事,朝中御史的弹劾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案。
虽被顾辛泽强行压下,但“镇北侯滥杀无辜”的流言已在上京城悄然传开。
这日,顾辛泽踏入囚禁云阿箬的柴房。
他将一份写好的文书掷在她面前。
“把这文书签字画押。”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承认云瑾所为皆是你因嫉妒指使,他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云阿箬的耳膜。
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死寂的眼底碎裂出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这个她曾倾尽一切爱过的男人。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个笑容干净、将最后一口吃食留给她的少年?
顾辛泽像是察觉到她无声却激烈的抗拒,不耐地蹙眉,俯身,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直视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只剩寒霜的眼眸。
“你要是不认,我明天就散播云瑾做木雕是做的皮肉生意,他早就被那些人玩烂了......”
“顾辛泽!”
云阿箬又惊又怒。
顾辛泽看见云阿箬的表情,刻意放柔了声音,抚摸上她的额头:"阿箬,我知道你恨我。但云瑾已经死了,你还要看着我被他连累,丢了官爵,沦为阶下囚吗?"
他语气带着蛊惑般的痛心:"我们才是一体的。我若倒了,你又如何自处?只要你签了它,一切风波自会平息。就当......再为我牺牲这最后一次,好吗?"
"签了它,云瑾也能早日超生。方士说了,横死碎尸者,若无至亲赎罪,只能永世堕入畜生道,不得超脱。你忍心看他来世沦为猪狗,任人宰割吗?"
云阿箬浑身剧烈一颤。
这些日子,云瑾夜夜入梦,血淋淋地质问她为何不救。
那画面早已将她逼至崩溃边缘。
此刻顾辛泽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剜在她最痛之处。
她已经毁了,但是云瑾死后也一定要干干净净,堂堂正正!
她看着顾辛泽那双看似深情的眼睛,终于缓缓点头,用颤抖的手指,在那份将她与弟弟钉在耻辱柱上的文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三日后,法坛高筑。
顾辛泽请来了几位宗室耆老和朝中重臣,美其名曰"澄清真相,以正视听"。
云阿箬被强行换上素白单衣,如同献祭的羔羊,被押至人前。
首先,便是宣读那份"认罪书"。
她站在高台之上,下方是各色目光。
顾辛泽就站在她身侧,拉着她的手用力。
"念。"
云阿箬张开嘴唇,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石摩擦:"罪妾云氏......因妒生恨......指使义弟云瑾......冒犯公主......云瑾所为......皆罪妾之过......其死......属罪有应得......"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啃噬她的心肺。
台下传来隐约的议论声。
“好狠的毒妇!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
顾辛泽对她此刻的痛苦恍若未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接着方士的指引,将她引至法坛中央。
"阿箬,为了......让云瑾能解脱畜生道,往生为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递过三炷香,眼神带着无声的压迫。
云阿箬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看到了云氏历代先祖在云端注视着她,那些面孔模糊而悲悯。
她又能感觉到,皮肤下那四十九道因果债痕开始灼热、刺痛,尤其是心口那一道,仿佛已经预感到利剑的寒意。
她缓缓举起颤抖的双手,接过那三炷仿佛重若千钧的香。
用尽全身力气,她对着苍天,对着血脉的源头,嘶哑地、一字一句地立下誓言:
"以吾云阿箬之名......"
第一个字出口,她手臂上的一道债痕骤然灼痛,如同烙铁加身。
"愿云氏灵媒血脉......"
第二句,更多的债痕开始发烫,后背如同被烈火炙烤。
"自此而绝......"
心口剧痛传来,她喉咙涌上腥甜。
"永世......不复!"
最后四个字,她用尽了所有的生命力气喊出。
"噗——"
一大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素白的衣襟,也溅落在冰冷的法坛之上。
她手中的香跌落,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视线陷入黑暗前,她仿佛看到顾辛泽脸上那瞬间闪过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一丝慌乱?
顾辛泽看着云阿箬呕血昏迷,像一朵迅速凋零的白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我是不是......做错了?"
一个荒谬的念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但看着快步奔来的方士,和台下亟待救命的魏如莱,他将这丝动摇狠狠压下。
为了莱儿,这一起都是值得的!
6
那天还是来了,中秋月圆之夜。
镇北侯府灯火通明。
魏如莱躺在锦瑟院内的软榻上,气息奄奄,面色青白,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她体内的“奇毒”在此刻发作到了极点,她痛不欲生。
顾辛泽守在榻边,紧握着魏如莱冰凉的手,眼中满是焦灼与心疼。
云阿箬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押着,扔在地上。
她的双手手腕处包裹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色。
就在一个时辰前,为了防止她反抗,顾辛泽亲自下令,挑断了她的手筋。
他没有勇气亲自看着她行刑,只背对着书房门,听着外面传来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此刻,太医捧着锋利的银刀和玉碗,战战兢兢地等候指令。
取心头血,需在月华最盛之时,以银刀刺入心口分寸之间,取血三匙,人会经历剜心赴死的剧痛......但是人未必会死。
“动手。”
顾辛泽背对着云阿箬的方向,声音干涩地命令道。
婆子粗暴地扯开她胸前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肌肤和心口位置那道最深的因果债痕。
一直虚弱不堪的魏如莱,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撑起身子。
她看着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云阿箬,积攒多年的嫉恨与怨毒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云阿箬!”她的声音尖利刺耳,“你也有今天!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辛泽哥哥从来爱的都是我!你不过是个药引!一个工具!”
“你以为你装清高就有用吗?你弟弟那个短命鬼,死得可真惨啊,被剁成一块一块的,哈哈哈......”
“还有你那宝贝药草,烧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你的一切,你珍视的一切,都被我毁了!你拿什么跟我争?!”
她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挣扎着想要下榻,扬手就要去扇云阿箬的脸。
云阿箬只是静静的盯着窗外那轮不断溢满月华的明月,仿佛那些恶毒的话语只是过耳清风。
她平静的表情彻底惹恼了魏如莱,她就要扑下去扇她。
“够了!”顾辛泽一把拦住魏如莱,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莱儿,你身子虚弱,别动气。太医,快取血!”
就在太医举起银刀,即将刺下的瞬间——
“嗖!”一道破空之声袭来!
窗棂碎裂,数名黑衣暗卫如同鬼魅般闯入,剑光直指榻上的魏如莱!
“有刺客!保护公主!”顾辛泽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魏如莱死死护在身后,同时反手抽出腰间佩剑,格挡开袭来的利刃。
场面瞬间大乱!
谁也没注意到,一名暗卫声东击西,掠至云阿箬身边,冰冷的匕首瞬间抵上了她的咽喉,将其劫持。
“顾辛泽!放下武器!否则我杀了她!”暗卫厉声喝道。
顾辛泽心神俱震,下意识地看向被挟持的云阿箬。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穿着单薄的素衣,双手无力地垂着,纱布已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雪,唯有那双眼睛,平静地望着他,深不见底。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对峙瞬间,被顾辛泽护在身后的魏如莱脚下猛地一个踉跄,重重撞在顾辛泽的后背上!
顾辛泽正全神贯注应对刺客,被她这一撞,持剑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向前猛地一送——
而就在同一刻,被暗卫挟持的云阿箬,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她没有挣扎,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递出的剑尖,用尽全力,主动向前一扑!
“噗嗤——!”
是利刃精准刺穿皮肉、洞穿心脏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顾辛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那柄他惯用的、沾染过无数敌人鲜血的宝剑,此刻,正稳稳地、深深地......刺入了云阿箬的心口。
位置分毫不差,正是她无数次预知到的,也是他身上因果债痕最痛的那一处。
云阿箬身体一颤,大量的鲜血从心口的创洞和嘴角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
她抬起头,看着顾辛泽那张写满了震惊、茫然、甚至有一丝恐慌的脸,竟然......极其缓慢地,扯出了一个极淡、极破碎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和一种......终于解脱了的释然。
她张了张嘴,气若游丝,鲜血不断从唇角溢出:
“顾......辛泽......”
“我们之间的因果......终于了了......”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身体软软地向前倒下。
“不——!!阿箬!!!”
顾辛泽猛地松开剑柄,踉跄着扑过去,接住她迅速冰冷、轻盈得如同羽毛的身体。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双手、他的衣袍。
他抱着她,看着她胸口那个由他亲手刺出的、狰狞的致命伤,耳边回荡着她最后那句“因果了了”......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取她心头血为药,她根本不会死......
更不会被他亲手杀死!
他甚至还存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或许可以继续将她禁锢在身边的隐秘念头......
可现在......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徒劳地用手去捂她心口不断涌出的鲜血,那滚烫的液体却透过他的指缝,汩汩流淌,怎么也阻止不了云阿箬生命的流失。
巨大的、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滔天海啸,瞬间将他吞没,碾碎!
云阿箬的气息越来越弱,彻底消失......
他失去了她。
他终于......永远地失去了她。
来源:人鱼线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