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柠檬味的,还是海洋味的,我说不清,只知道那种化工合成的甜腻,像一层油膜糊在鼻腔里。
周六的早晨,是被一阵刺鼻的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道呛醒的。
柠檬味的,还是海洋味的,我说不清,只知道那种化工合成的甜腻,像一层油膜糊在鼻腔里。
这是我丈母娘的杰作。
她总说家里有“味儿”,却从不觉得味儿的源头,是她堆在阳台角落里,那些准备拿去卖钱,却已经微微发霉的纸箱和塑料瓶。
客厅里,她最爱的年代剧开得震天响,男主角正声嘶力竭地嘶吼。
我揉着太阳穴,感觉脑仁随着那吼声一蹦一蹦地疼。
我老婆林薇端着杯温水进来,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
“又把你吵醒了?妈就是这样,年纪大了,耳朵背。”
我接过水杯,没说话。
这话我听了十二年了。
从她妈拎着一个蛇皮袋住进我们家那天起,这句话就像背景音,从未间断。
我们家是三室一厅,一百二十平,当初买房,我爸妈掏空了半辈子积蓄付了首付,房本上,是我和林薇两个人的名字。
丈母娘来了,自然住进了朝南的那间次卧,带一个小阳台。
我女儿玥玥出生后,只能挤在书房改的小房间里。
我不是没意见,但林薇总说:“我妈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现在老了,我们当子女的,不就该让她享享福吗?”
享福?
我看着天花板,心里冷笑。
这福气,享得可真够“实在”的。
十二年,水电煤气、物业费、一日三餐,她没掏过一分钱。
家里的柴米油盐,她用得心安理得。我给玥玥买的进口水果,她总能先一步挑走最大最红的,第二天就出现在她儿子,也就是我那大舅子的朋友圈里。
美其名曰:“不能让我大孙子缺了营养。”
我跟林薇提过几次,林薇总说:“哎呀,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嘛?我妈也是心疼浩浩。”
浩浩,我大舅子的儿子,今年二十五,准备结婚了。
就是这个浩浩,点燃了压在我心头十二年的那座火山。
那天,我正在书房赶一个项目方案,门没关严,丈母娘在客厅打电话的声音,像钻头一样钻进我耳朵里。
她嗓门奇大,生怕电话那头听不见。
“哎,阿勇啊,你放心!浩浩结婚的钱,妈早就给他备好了!”
“三十万!一分不少!妈这辈子就攒了这点钱,不给我大孙子给谁?”
“应该的,应该的!他是咱们家的长孙,这脸面必须得有!”
三十万。
我敲击键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一群蜜蜂在里面筑巢。
我站起身,走到客厅。
丈母娘正满面红光地挂了电话,看见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些,但那股得意劲儿,怎么也藏不住。
“陈阳,你忙完了?”
我没理她,径直走到林薇面前。她正在厨房择菜,水池里哗哗地流着水。
“你听到了吗?”我问。
林薇的动作一顿,不敢看我,“听到什么?”
“三十万。”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妈要给浩浩三十万,当结婚的彩礼还是首付?”
林薇的眼神躲闪起来,“那是妈自己的钱,她愿意给谁就给谁。”
“她自己的钱?”我被她这种逻辑气得直想笑,“她住在我家十二年,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她哪来的‘自己的钱’?她的退休金,一分没花,全攒着给她宝贝孙子了是吧?”
“你小点声!”林薇急了,朝客厅看了一眼,“让我妈听见多不好!”
“不好?”我压抑了十二年的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她吃我们家现成的,薅我们家的羊毛,去补贴她儿子孙子的时候,她怎么不怕‘不好’?”
“我女儿想报个好点的钢琴班,一个月三千,她说浪费钱,是‘老黄瓜刷绿漆’,装洋气。”
“现在,她一出手就是三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薇,你告诉我,这公平吗?玥玥就不是她外孙女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吼出来的。
厨房的水龙头还开着,哗哗的水声,也盖不住我满腔的怒火。
林薇被我吼得眼圈一红,委屈地辩解:“那能一样吗?浩浩是男孩,要结婚买房,是大事!玥玥是女孩,以后……”
“以后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是吗?”我替她说完了后半句。
她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我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窜到天灵盖。
这就是我同床共枕了十三年的妻子。
在她心里,儿子和女儿,孙子和外孙女,永远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客厅里,丈母娘大概是听到了争吵,走了过来,倚在厨房门口,一脸无辜。
“吵什么呢?为我吵架啊?”她叹了口气,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我就知道,我住在这儿,就是个累赘。”
“陈阳啊,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阿勇他不容易,一个人带个孩子,浩浩结婚,我这个当奶奶的,能不表示一下吗?那三十万,是我一辈子攒的棺材本啊!”
棺材本?
我气笑了。
“妈,您的棺材本可真够活泛的。您在我们家住了十二年,一分钱没出过,这笔账,怎么算?”
丈母娘的脸瞬间就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老太婆吃你家饭了?我帮你带孩子,做家务,这些就不是钱了?你这个人,太没良心了!”
她开始拍着大腿,干嚎起来。
林薇赶紧过去扶她,“妈,您别生气,陈阳他不是那个意思。”
然后她转过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非要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才甘心?”
我看着眼前这一对母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突然觉得很累。
心累。
这十二年,就像一场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凌迟。
我的家,成了别人予取予求的后花园。而我,这个名义上的男主人,却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我没再跟她们争吵。
因为我知道,没用。
在她们的逻辑里,她们永远是对的。我是那个斤斤计较、不孝、冷血的恶人。
我转身回了书房,关上门,将那母女俩的哭诉和劝慰,都隔绝在外。
我坐在电脑前,看着还没写完的方案,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全是那句“三十万”。
三十万,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需要不眠不休地跟进三个大项目,陪着笑脸应酬无数个难缠的客户,熬上至少两百个加班的夜晚。
而这一切,在丈母娘眼里,不过是她动动嘴皮子,就能送给她宝贝孙子的一份“脸面”。
凭什么?
我打开电脑上的一个加密文件夹。
里面是一个Excel表格。
表格的名字叫——“家庭开支记录”。
这是我从三年前开始记的。一个项目经理的职业病,让我习惯了量化一切。
我本来只是想看看家里的开销到底有多大,但记着记着,就变了味。
表格里,每一笔开销都清清楚楚。
“2021年5月1日,物业费,3800元/半年。”
“2021年5月10日,更换客厅空调,品牌格力,5200元。”
“2021年6月,水电燃气费,共计785元。”
……
我看着那一排排冰冷的数字,它们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这套房子,每个月房贷8500元,是我在还。
家里的所有开销,是我在承担。
林薇的工资不高,一个月六千,基本都花在了她自己的衣服、化妆品和娘家的各种人情往来上。
而我丈母娘,拿着一个月四千多的退休金,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心安理得地当着她的“富贵老太太”。
我甚至在表格里,找到了一条去年的记录。
“2022年8月,丈母娘急性肠胃炎,住院三天,医药费共计4327元。”
当时,她儿子,我那大舅子,就提着一篮水果来过一次,待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说公司忙。
最后,是我跑前跑后,缴费拿药,办完了所有手续。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为她花钱的时候,她儿子在“忙”。她要给她孙子钱的时候,我倒成了“没良心”的。
一股无名火,在我胸中“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我早就该在十二年前就做的决定。
第二天是周日。
我起了个大早。
林薇和丈母娘都还没起。
我没做早饭,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我在楼下的中介公司门口,站了很久。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几个中介小哥正打着哈欠开门。
“先生,租房还是买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租房。”我说,“三室,离旁边的实验小学近一点,装修好一点,能快点入住的。”
小伙子眼睛一亮,立马把我请了进去。
一上午,我看了四套房子。
最后,我看中了离玥玥学校只有一条马路之隔的一个小区。
房子是120平的三室,比我们现在住的稍微小一点,但装修很新,家电齐全,最重要的是,它朝南的那个大阳台,阳光充足,没有任何杂物。
我能想象,玥玥的钢琴可以放在那里,阳光洒在琴键上,她的小脸会笑得像朵花。
我当场就跟房东签了合同,押一付三,刷卡的时候,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卡里的钱,是我准备今年换车用的。
但现在,我觉得,换一个清净的生活环境,比换一辆新车,重要得多。
拿着钥匙,我站在新家的客厅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那股廉价的空气清新剂味道。
只有阳光和淡淡的木地板的清香。
我感觉,堵在胸口十二年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动了。
中午,我回到家。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丈母娘和林薇正坐在餐桌边,桌上摆了四菜一汤,都是我爱吃的。
看到我,丈母娘立刻堆起笑脸,“陈阳回来啦?快来吃饭,今天我特地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林薇也给我递上碗筷,“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快吃吧,都饿了吧。”
这场景,和谐得有些诡异。
我猜,这是她们商量好的“怀柔政策”。
我没动筷子,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餐桌上。
“这是什么?”林薇疑惑地问。
“租房合同。”我平静地说。
丈母娘凑过来看了一眼,她不识字,但能看懂上面的数字和地址。
“租房?你租房子干什么?”她尖声问道。
“搬家。”
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整个餐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林薇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搬家?陈阳,你什么意思?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很清醒。这十二年,我受够了。这个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你要搬去哪儿?我们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家?”林薇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玥玥,我们俩搬。”我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那我妈呢?”林薇脱口而出。
我笑了。
我就知道,她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她妈。
“你妈?她有两个选择。”我竖起两根手指,“第一,回她自己家。第二,去你哥家。毕竟,她刚给了她宝贝孙子三十万,她儿子儿媳,总不至于连个住的地方都不给她吧?”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扎进了丈母娘的心窝。
她“霍”地一下站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道:“陈阳!你个白眼狼!你这是要赶我走?我辛辛苦苦帮你带大孩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要把我一脚踹开?”
“带大孩子?”我冷笑一声,迎上她的目光,“妈,咱们要不要算算账?”
“玥玥上幼儿园,是我每天早晚接送。她半夜发烧,是我抱着她去医院。她开家长会,您去过一次吗?”
“您所谓的‘带孩子’,就是每天做好晚饭,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我们回来吃现成的吗?”
“您所谓的‘苦劳’,就是把我们家当成免费的仓库和食堂,源源不断地补贴您儿子家吗?”
我每说一句,丈母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我,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使出她的杀手锏。
“我……我不管!我没地方去!我就住这儿!这是我女儿家,我就不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林薇慌了,一边去扶她,一边冲我喊:“陈阳,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逼死我妈你才开心吗?”
“我不想怎么样。”我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丈母-娘,只觉得无比滑稽,“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这个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月供是我在还。我有权决定,谁能住在这里。”
“下周末,我就搬。林薇,你自己选,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陪你妈。”
说完,我不再看她们,转身进了书房。
我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家里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丈母娘一改往日的作风,不再大声看电视,不再往阳台堆垃圾,甚至开始研究菜谱,变着花样地做饭。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讨好和试探,像一只被主人训斥后,小心翼翼摇着尾巴的狗。
林薇则对我展开了全面的“冷暴力”。
她不跟我说话,不跟我对视,晚上睡觉,也用被子在床中间垒起一道“三八线”。
我知道,她在用这种方式,逼我妥协。
我没有理会。
我每天下班后,就去新租的房子里,一点点地布置。
我买了玥玥最喜欢的粉色窗帘,给她的小房间装上了星星形状的吊灯。
我把那个阳光最好的阳台,擦得一尘不染,等着把她的钢琴搬过来。
周三晚上,我正在新家安装一个书架,接到了林薇的电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阳,你回来一趟吧,妈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虽然我对丈母娘有诸多不满,但毕竟是长辈。
我急忙开车赶回家。
一进门,就看到丈母娘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脸色蜡黄。
“怎么了?去医院了吗?”我问林薇。
“她说头晕,不想动。”林薇的眼泪掉了下来,“陈阳,我求求你了,别搬了行不行?妈都这么大年纪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我走过去,摸了摸丈母娘的额头。
不烫。
我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呼吸平稳。
我心里大概有数了。
“行了,别演了。”我淡淡地开口。
丈母娘的呻吟声,戛然而止。
她睁开眼,错愕地看着我。
林薇也愣住了,“陈阳,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短视频APP,“妈,您今天下午三点,还在社区花园跟李阿姨她们跳广场舞,精神头好得很。这会儿就头晕得动不了了?”
我手机里播放的,正是小区业主群里发的广场舞视频,丈母娘穿着她那件最喜欢的红马甲,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丈母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林薇看着视频,又看看她妈,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妈,你……”
“我……我那是下午!我现在就是不舒服!”丈母-娘恼羞成怒,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行,不舒服是吧?那去医院。”我拿起车钥匙,“我送您去。正好让医生给您做个全面检查,看看您这‘病’,到底是什么毛病。”
“我不去!”丈母娘一口回绝,“我就是老毛病,躺躺就好了!”
“那可不行。”我坚持道,“您要是在我家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万一您儿子又说我没照顾好您,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去扶她。
丈母娘吓得连连后退,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健步如飞地躲进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动作,利索得一点也不像个“病人”。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林薇,面面相觑。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尴尬。
“现在,你还觉得,是我在逼她吗?”我看着林薇,平静地问。
林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不说话了。
这场“病”,最终以一场闹剧收场。
但我也知道,这只是她们的第一次试探。
果然,周五晚上,终极大招来了。
我下班回家,一开门,就看到客厅里坐满了人。
大舅子林勇,和他那个精明的媳妇,王莉。
两人都沉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丈母娘坐在他们中间,红着眼睛,正在抹眼泪。
林薇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看到我,林勇“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陈阳,你可算回来了!你什么意思?你要把我妈赶出去?”
他长得五大三粗,声音洪亮,一开口就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霸道。
我换了鞋,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不紧不慢地走到他们面前。
“不是赶。”我纠正道,“是请。请她搬去你家,或者回她自己家。”
“你!”林勇被我噎了一下,气得脸都红了,“我妈在你家住了十几年,帮你带孩子,你现在说赶就赶?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哥,你别这么说。”林薇赶紧打圆场。
“我怎么不能说?”王莉也开了口,她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又尖又细,“林薇,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老实了。这男人啊,就不能惯着。你看他现在,都敢骑到你妈头上了!这房子,写的可是你俩的名字,凭什么他一个人说了算?”
她这话,是在挑拨我和林薇的关系。
我看了林薇一眼。
她果然动摇了,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挣扎。
我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今天不把话说绝,是过不去了。
“大嫂说得对,这房子,确实是我和林薇两个人的名字。”我点点头,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大嫂,你知道这房子的首付是谁出的吗?你知道这十二年的房贷,每个月是谁在还吗?”
王莉的表情僵了一下。
我没等她回答,继续说道:“你们只知道,妈在我家住了十二年。你们知道这十二年,家里的开销是多少吗?”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那个我准备了很久的Excel表格。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还喜欢记账。”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们。
“从三年前开始,我记下了家里的每一笔开销。咱们就从三年前算起。”
“三年来,水电燃气费,总计28,260元。物业费,22,800元。买菜、水果、日用品,平均每个月3500元,三年就是126,000元。”
“这还不算房贷,不算家电维修更换,不算人情往来。”
“我把这些数字,除以我们家的人头数。以前是四个人,现在算三个人。你们猜猜,妈一个人,三年下来,花了我们多少钱?”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公布答案。
“不算房子的折旧,不算我的劳动力,只算这些看得见的开销,至少是五万块钱。”
“十二年,就是二十万。”
整个客厅,鸦雀无声。
林勇和王莉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们大概从没想过,生活,是可以被这样量化的。
丈母娘也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手机上的表格。
“我不是要跟妈算这笔账。”我收起手机,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态度依然坚决,“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养一个老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这背后,是实实在在的经济压力。”
“妈有退休金,她不是没有钱。但她把钱攒下来,给了浩浩三十万。我没意见,那是她的自由。但同样的,我也有我的自由。”
“我辛辛苦苦赚钱养家,不是为了让我的妻子和女儿,在一个处处需要算计和忍让的环境里生活。我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这要求,过分吗?”
我看向林勇,“哥,你也是当家的男人。你扪心自问,如果换成是你,你能忍受十二年吗?”
林勇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那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王莉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她是个精明人,她比谁都清楚,这笔账算下来,他们家占了多大的便宜。
如果丈母娘搬去他们家,意味着这笔开销,就要由他们来承担。
她那点工资,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林薇。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震惊,有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她慢慢地走到我身边,站定。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她哥哥和她妈,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坚定的声音说:
“哥,妈以后,就跟你们一起住吧。”
“你们也知道,浩浩一直是妈最疼的孙子。你们住得也近,方便照顾。”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我。
我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林薇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丈母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薇薇,你……你说什么?”
“我说,您以后,就搬去我哥那儿住。”林薇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陈阳他……他不容易。这个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林勇和王莉的脸,比吃了黄连还苦。
“林薇,你这是什么意思?把妈往我们这儿推?”王莉尖叫起来。
“怎么叫推呢?”林薇学着她刚才的语气,不咸不淡地反问,“大嫂,你刚才不还说,男人不能惯着,我太老实了吗?我现在不老实了,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再说了,妈刚给了浩浩三十万,你们当儿子儿媳的,给妈养老,不是天经地义吗?”
王莉被堵得哑口无言。
林勇憋了半天,涨红着脸,冲我吼道:“陈阳,你给我老婆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林薇自己的决定。”
丈母娘彻底慌了。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抓住林薇的手臂,“薇薇,你不能不要妈啊!你哥家那个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莉她……她容不下我啊!”
她终于说了实话。
这些年,她为什么宁愿赖在我家,也不去她儿子家?
因为她知道,她那个儿媳妇,可不像林薇这么好拿捏。
王莉听到这话,脸都绿了,当场就跟丈母娘吵了起来。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就容不下你了?你把钱都给了你孙子,现在倒嫌弃起我们来了?”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我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吗?”
“我们不怕麻烦!我们怕的是没钱!你那三十万,要是给我们,我们天天把你当老佛爷供着!”
客厅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丈母娘、大舅子、大舅子媳妇,三个人吵作一团,互相指责,互相埋怨。
那些平时被亲情和面子掩盖的龌龊和算计,在这一刻,被赤裸裸地撕开,暴露在灯光下。
我拉着林薇,退到了一边。
她靠在我身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冰凉。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我知道,林薇的心,在这一刻,可能比我更痛。
但有些成长,注定要伴随着疼痛。
最终,这场家庭战争,在大舅子的一声怒吼中结束了。
“行了!都别吵了!不就是住吗?妈,你跟我走!”
林勇大概是觉得面子上实在挂不住了,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王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没再说什么。
丈母娘还想挣扎,被林勇一把拉住,“走!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灰头土脸地走了。
临走前,丈母娘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
有愤怒,有不甘,有怨恨,还有一丝……恐惧。
门“砰”的一声关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看着林薇,她正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
我把她揽进怀里。
“后悔吗?”我轻声问。
她在我怀里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觉得……妈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是变成这样,她一直都是这样。”我说,“只是以前,我们都假装看不见。”
那天晚上,林薇跟我说了很多。
说她从小到大,她妈妈是怎么偏心她哥哥的。
好吃的,好玩的,永远先给哥哥。
她考上大学,是她家祖坟冒青烟。她哥没考上,是时运不济。
她嫁给我,拿了两万块彩礼,她妈转手就给她哥买了辆摩托车。
她说,她一直都知道。
但她总觉得,那是她妈,她唯一的亲人,她不能计较。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顺从,足够孝顺,总有一天,她妈会看到她的好。
“可是我错了。”她抬起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我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我以为我在维护亲情,其实,我是在纵容他们对我的伤害,也是在伤害你和玥玥。”
我摸了摸她的头发,“现在明白,也不晚。”
那个周末,我们如期搬家了。
没有争吵,没有阻拦。
搬家公司的车来的时候,邻居们都好奇地探出头来看。
我坦然地跟他们打招呼。
我知道,背后肯定会有闲言碎语。
但那又怎么样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自己过的。
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晚上,我们三口,叫了一大份披萨外卖。
玥玥坐在崭新的地毯上,吃得满嘴都是酱。
林薇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容。
房子比以前小了,但心里的空间,却变大了。
没有了压抑的氛围,没有了无休止的索取,空气里都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第二天,我把玥玥的钢琴搬了过来,放在了那个洒满阳光的阳台上。
玥玥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弹起了她最喜欢的《小星星》。
琴声不算熟练,甚至有些磕磕绊绊。
但那是我这十二年来,听过的,最动听的音乐。
生活,似乎终于回到了它应有的轨道上。
但是,丈母娘的故事,并没有结束。
搬家后的第三天,林薇就接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里,丈母-娘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抱怨。
“薇薇啊,你哥家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
“王莉她天天给我脸色看,嫌我吃饭掉饭粒,嫌我看电视声音大。”
“昨天我多用了一点水洗衣服,她就指桑骂槐,说水电费又该超了。”
“还有浩浩,结了婚,就跟媳妇一个鼻孔出气,我这个奶奶,在他眼里,还不如一个外人。”
林薇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薇薇,你跟陈阳说说,让妈回去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乱花钱了,我把退休金都交给你们管,行不行?”
丈母娘开始哀求。
“妈。”林薇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平静,“您不是还有三十万吗?您把那钱给哥,大嫂不就对您好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丈母娘才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说:“那钱……那钱是给浩浩娶媳妇的,怎么能动呢?”
林薇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悲凉。
“妈,您看,在您心里,还是您的孙子最重要。”
“既然这样,那您就继续在您儿子家,享受天伦之乐吧。”
说完,林薇挂了电话。
从那以后,丈母娘的电话,隔三差五就会打来。
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哭诉自己在新家的种种不如意,以及表达想要回来的迫切愿望。
林薇从一开始的心软,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的坚定。
她学会了拒绝。
她会对丈母娘说:“妈,周末了,您想玥玥了,可以过来看看她,我们给您做好吃的。”
但只要丈母娘一提“搬回来住”的话头,她就会立刻打断。
“妈,您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哥和嫂子,会照顾好您的。”
有一次,大舅子林勇也给我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不再是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反而有些低声下气。
“陈阳,妹夫,算哥求你了。你让妈回去住吧。她在我这儿,天天跟王莉吵架,家里都快被她掀翻了。”
“哥,这不是我让不让的问题。”我说,“这是界限问题。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当初,妈选择把所有的爱和资源都给你们,那她现在,就应该在你们身边,享受你们的回报。”
“至于你们怎么处理婆媳矛盾,那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手。”
我把话堵死了。
林勇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算你狠”,就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狠”。
但这份“狠”,是我用十二年的忍让和委屈换来的。
我不后悔。
半年后,我听说,丈母娘最终还是从她儿子家搬了出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老房子。
那是一套五十多平米的老公房,多年没有住人,又旧又小。
她一个人住,据说,过得挺孤单。
林薇不忍心,每周都会带着玥玥去看她,给她买菜,帮她打扫卫生。
我没有阻止。
血缘亲情,是无法割断的。
我只是告诉林薇:“我们可以尽孝,但不能没有底线。我们可以是她的女儿女婿,但我们不再是她的提款机和避难所。”
林薇懂。
她每次去,都只是看看,坐一会儿就走,从不留宿,也从不提及过去。
又是一个周六的早晨。
我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醒。
阳光透过粉色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是楼下早餐店飘来的,豆浆和油条的香气。
林薇还在睡,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玥玥的房间里,隐约传来翻书的声音。
我起身,走到阳台。
那架钢琴,静静地立在阳光里,琴键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光。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搬进来时,林薇问我的那个问题。
后悔吗?
现在,我可以清晰地回答她。
不后悔。
我失去了半个“大家庭”的热闹,却赢回了整个小家庭的安宁。
十二年的房租,我用一个又一个这样安静的周末,结了账。
这笔买卖,我觉得,值。
家不是无限责任公司,亲情也需要明码标价。
来源:多彩雪梨I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