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令人传信:“儿女私情,不及少嫣性命攸关,你先回去。等她病好,我便带你走。”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和陈宴春私奔那晚,他的小青梅哭闹要喝他亲手熬的药。
我在渡口等了他一夜,没等来他。
他令人传信:“儿女私情,不及少嫣性命攸关,你先回去。等她病好,我便带你走。”
陈宴春不知道,我走不了了。
我那权倾朝野的未婚夫追来了渡口,他似乎料到了这个局面,把玩着掌心里的镣铐。
“映真,闹脾气也不用跑这么远。”
“过来,自己锁上。”
1
遥遥望见陆翊的第一眼,我便知此次私奔已然落空。
他立于数十步开外,身姿挺拔如松。
那一身纱底平金绣的麒麟服,在熹微日光下熠熠生辉,当真是应了“鲜衣怒马”四字。
只是他唇角那抹笑意,却透着彻骨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只有十息。”
“映真,说过的话,莫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十。
九。
我急得手心满是汗珠,渡口的风呼呼作响,吹乱了我的发丝,也吹得我心乱如麻。
四下皆是茫茫水域,无边无际。
我自幼水性极佳,若此刻跳得足够快,是否就能逃离这困境?
“三。”
可环顾四周,皆是番子,如鬼魅般守着。
我闭上眼,狠了狠心,掐了掐掌心,缓缓迈出了第一步。
陆翊不再计时。
他似乎只在意我的态度,见我已然服软,便迈着从容的步伐,缓缓朝我走来,戏谑地打量着我。
“倒是识相得很。”
“舟下撒着渔网呢,这么漂亮的新娘,大婚前若是毁了容,可就不好看了。”
陆翊翩然而至,指尖轻轻拂过我鬓角的发丝,而后又紧紧捉住我的手。
咔嚓一声。
镣铐已然锁上。
我有些不甘,仰起头,眼中满是哀怨:“陆大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就不能放过我?明明……我本可以离开京都,安稳度过一生的。”
陆翊并未言语。
他冷笑一声,轻轻拍手,那个从陈家门前匆匆赶来报信的小贩,便媚笑着走上前来。
据说,陈宴春在亥时匆匆出了陈府后门,还没走出两步,便被侍女叫住。他无奈之下,给了小贩一角银子,让他来给我带话。
“儿女私情,不及少嫣性命攸关,你先回去。等她病好,我便带你走。”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窖。
陈宴春,乃我的心上人,亦是与我约好私奔的情郎。
可这并非他第一次失约了。
去年秋天,我们约好一同摘桂花,用来熬桂花酱、做桂花糕。
然而,少嫣的猫生病了。
陈宴春竟让我一个人在桂花树下等了一整天,直到桂花酱熬好,他才想起还有我这回事。
“映真,桂花年年都有,可猫就一条命。明年我再陪你摘桂花。”
今年三月,我们说好一起去上香求姻缘。
可少嫣的风筝被吹坏了。
陈宴春便没有去寺里,而是耐着性子,为她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风筝。
他说:“大昭寺在那儿又不会跑,可是放风筝的日子过去,就要等下一年了。映真,等下次,下次我一定陪你去大昭寺。”
我为这样的事气过很多回。
陈宴春每次都手忙脚乱地来哄我:“映真,我发誓我对少嫣别无他想,只把她当妹妹。我和她自小一起长大,我母亲和她母亲是手帕交,母亲让我多照顾她罢了。”
他总是这般心软,总是有诸多理由。那些委屈心酸,说起来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
我强忍下一切。
可被陈宴春放弃的,永远是我。
就连今日私奔——
亦是如此。
我强忍住泪水,仰首望着陆翊,他似乎对这一切都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
“陆大人。”
“若我安心嫁给你,可否解开这镣铐?”
陆翊撩起眼皮,抬手用那粗糙的指腹为我拭去泪水。
“自然。”
2
陆翊向来言出必行,此次亦是如此。
他不仅亲手解开了束缚我的镣铐,还亲自护送我归家。
镣铐解开之际,他指尖不经意间拂过我手腕。
就这短暂一触,那原本白皙的手腕上,竟被磨出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他一碰,我便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气,疼得眉头紧蹙。
陆翊见状,微微一顿,旋即收回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诮:
“现在倒晓得疼了?私奔那会儿,胆子不是挺大的么?”
我沉默不语,只低头轻轻揉着发红的手腕,试图缓解那股刺痛。
他眸色渐深,似笑非笑地轻笑一声,转身欲上马车。
可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陆翊的脚便踏在了车辕上,未再更进一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挑眉问道:
“怕我?”
这话倒像是说笑了。
陆翊乃正三品锦衣卫镇抚使,更是当今天子的乳兄,权势滔天。
他若看谁不顺眼,只需带着番子们闯将进去,便能将人押进北镇抚司大牢。
满京城里,谁不惧他三分?
我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掐了掐掌心,试图让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
“马车狭小,大人怕是坐不惯,恐有失大人身份。”
陆翊闻言,压了压眼皮,目光如炬地看过来,仿佛能看穿一切谎言。
我心中紧张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得捏紧袖摆,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陆翊嗤地一笑,毫不留情地拆穿我:
“撒谎。”
他明知我怕他,却并未强求,只是放下车帘,翻身上马,高坐在那匹高头大马上,朝着沈家方向疾驰而去。
半路上。
马车突然停下,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竟有人不长眼地拦住了陆翊的去路。
他急急地勒住缰绳,口中发出“吁”的一声。
来人声音温润而熟悉,却是我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嗓音:
“劳烦大人让一让,我有急事要去渡口,来日必有重谢。”
是陈宴春。
那一瞬间,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旋即又猛地松开,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释放。
我几乎是本能地倾身向前,就要去掀开车帘——
只需轻轻一掀,便能质问他为何失约。
可然后呢?
难道再听他解释一遍少嫣有多离不开他,自己又有多多余吗?
我松开手,缓缓放下车帘。
罢了。
就这样吧。
我缓缓靠回车壁,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只听陆翊不悦地问陈宴春:
“陈三郎,天子脚下,无人敢令我陆翊让马。你,又何德何能?”
大概是陪了少嫣一整晚,陈宴春此刻已是昏了头。
他竟解释道:
“陆大人,我与人有约要赶去渡口,我怕去晚了就迟了,误了大事。”
陆翊闻言,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有约?倒是挺急,不过锦衣卫办案归来,途经渡口,并未见到人影,你不必去了,免得白跑一趟。”
“让开。”
陆翊说罢。
便有年轻番子逼着陈宴春让至路边,以免妨碍他们前行。
那番子还戏谑道:
“我们大人急着送未婚妻回家,陈三郎等等又无妨,莫要坏了大人的好事。”
“未婚妻?”陈宴春一怔,显然有些意外。
他心想,陆翊在京都名声不好,向来不屑讨好贵女,也没有哪家贵女愿意同他结亲。
所以,马车里应当是他极爱重的姑娘,才让他这样迫不及待吧。
于是,陈宴春牵着马让到一旁,陆家的马车缓缓从他身边驶过。
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隐约看到一角下颌。
那下颌的轮廓,竟有些熟悉。
他来不及多想,便略点了下头,道了声:
“恭喜。”
3
恭喜?我心中暗自嗤笑,那笑意里藏着几分苦涩与决绝。
若这半载岁月里,陈宴春但凡有一次,能静下心来,认真聆听我言,便会知晓——
春三月,芳菲初绽之时,他未曾陪我去的大昭寺中,我意外撞见了陆翊。
彼时,我进,他出,脚步交错间,不过一个抬眸,一个垂眸。
那一瞬,我瞧见那男子眼中锐利如剑,又明亮似星,迸发出的渴望,犹如熊熊烈火,势在必得。
我心中微动,却见陈宴春满心满眼皆是少嫣的风筝,他漫不经心地随口说道:“映真,你就是心思太敏感,想得太多了。”
后来,陆翊来我家下聘,他名声在外,并非良配之选。
我哭闹着,死活不肯嫁,声泪俱下:“爹,我不愿!那陆翊,名声狼藉,我怎能嫁与他?”
爹却扬起手,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惹恼了他,锦衣卫随便扣个什么罪名,将你弄进北镇抚司大狱里去,便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
这些话语,陈宴春皆未认真听过,他总以为,我会如从前一般。
一直包容他的疏忽,一直等待他的下一次。
可这一回,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因为,我已决心嫁给陆翊。
陈宴春在渡口苦等许久,未见我身影,又匆匆追至沈家。
他来时,我正将那些他送我的物件,一一收进箱笼之中,吩咐侍女道:“将这些,都拿出去扔了吧。”
陈宴春瞧见我在沈家,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快步上前,拦下侍女,柔声道:“映真,何至于气成这样?其他的物件,扔了便扔了,只是这陶人,可千万不能扔。”
“想当初,我亲手为你而做,整整做了一个月!就连那绿松石,都是我亲自远赴泸州,千挑万选淘来的,你怎忍心,让我再做一遍?”
我平静地望着他,目光如水,波澜不惊:“陈宴春,我并无带着情郎所赠信物,嫁入夫家的怪癖。”
“你若舍不得,便拿回去吧。”
陈宴春闻言,敛了笑意,神色微凝:“映真,莫要说这种气话。”
“是,我确实是来迟了。”
“可你不知,少嫣病得有多重,再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两家长辈,早已知晓我们的情意,待我安顿好少嫣,便让娘来沈家提亲,可好?”
又是这般说辞,聘则为妻奔则为妾的道理,我怎会不懂?若非走投无路,我又怎会想出如此昏招?
可在他心中,我始终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位。
我轻叹一声,缓缓道:“不用了。”
陈宴春闻言,顿时噎住,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两个侍女匆匆而入。
一个侍女是来找我的,她恭声道:“姑娘,夫人问,过些日子家里要挂红绸,您看看哪种料子好?”
另一个侍女是来找陈宴春的,她急声道:“三郎,少嫣姑娘醒了,她见不着您,发了好大一场脾气,摔了碗,不肯喝药,您快回去看看吧!”
未等我开口,陈宴春已先站了起来,他面露万分抱歉之色,道:“府中有喜事吗?可是大小姐要出阁了?回头我让娘来添份妆,只是少嫣身边实在离不得人……”
若是从前,听到这种话,我定会偷偷落泪,心中酸涩难当。
可今日,我却连失望的情绪都未曾涌起。
我淡淡道:“人命关天,你且去吧,她的药,快凉了。”
4
陆翊行事,雷厉风行,快如闪电。
他竟亲自前往大昭寺,寻那主持合婚。
待那主持批下四字——天作之合。
婚期既定,他便匆匆来至沈家寻我。
彼时,他撩起眼皮,目光落在我身上,问道:“映真,你可喜欢园子否?”
我闻言,一时愣住,反问道:“啊?园子?”
他负手而立,站在沈家那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闻沈家二小姐,对那金银玉石并无多大兴致,唯对莳花弄草情有独钟。”
“如今家中正在修缮园子,我特让人给你留下一块地,任你摆弄。”
我低头思量片刻,回道:“还好,尚可。”
陆翊脚步一顿,侧过头来,眼神沉静无波,却似藏着千钧之力,让我无端感到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他冷不防地俯身过来,那黑漆漆的瞳孔,如深潭一般,就近近映在了我的眼前。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似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却步步紧逼,如那紧追不舍的猎手。
直至我退无可退,我慌忙将掌心抵在陆翊那坚实的胸膛之上,似要筑起一道防线。
他反应却快如闪电,在我抬手的一瞬间,便攥住了我的手腕,似铁钳一般,让我动弹不得。
“映真,我八抬大轿、大开中门,风风光光娶你为妻,并非是来让你受委屈的。”
“你尽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需有任何顾虑。”
陆翊向来忙碌,事务繁多。
但他却将我们的婚期,定在了三个月之后,似是精心挑选的日子。
母亲为此,可谓是焦头烂额,愁眉不展。
毕竟,我只是家中一介庶女,上头还有一个嫡姐未曾出嫁。
她原就想着,从公中出些份例,将我草草打发嫁出去便是。
因而,只为那嫡姐精心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可如今,陆翊却偏偏定下了我。
他给出的聘礼,极为丰厚,沈家不敢落了他的脸面。
母亲无奈,只得捏着鼻子,从嫡姐那嫁妆里挪了一半给我,似是忍痛割爱。
“映真,你也知晓家里的情况,你爹不过是个太常寺的闲职,你大姐姐又尚未出嫁……只你放心,家里定不会亏待你的。”
我微微点头,轻声道:“母亲,映真明白。”
她闻言,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如春花绽放。
随后,往我掌心塞了五百两银票,柔声道:“映真,你去那金铺看看头面,挑些喜欢的。”
我并未推辞,毕竟,出嫁是一个庶女唯一一次正大光明从娘家得财的机会了,似是黑暗中唯一的一丝光亮。
因是成婚所用,我精心挑选了顶翠凤冠,并一对红宝石步摇,那凤冠上的翠羽,似要振翅高飞,步摇上的红宝石,如燃烧的火焰。
刚要吩咐掌柜送去沈家。
忽听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陈宴春,你不是说好了要给我赔罪吗?”
“我就要这个!”
我并未回头,但心中已然认出了她的声音——少嫣。
我心中不禁冷笑,自她一年前以故友之女的身份,投奔陈家主母以来,我便总会和她在各种场合不期而遇。
赏花宴上,她抢那娇艳的花朵,似要独占春色。
书肆里,她抢那珍贵的琴谱,似要垄断风雅。
我看中的一切,她都似乎颇感兴趣,每次只需她轻轻跺跺脚,喊一声“陈宴春”,我便要拱手相让,似是无奈的妥协。
但现在,我却不会再如此了。
我伸手按住掌柜,轻声交代他记下沈家地址:“这是沈家用来成亲的头面,劳烦尽快送去。”
少嫣却不依不饶,大声喊道:“陈宴春!”
陈宴春似笑似叹地上前,他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似是哀求:
“映真,可不可以……”
我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可以。”
他为难道:“映真,这次不一样,少嫣答应我了,只要我满足她一个要求给她赔罪,她就挑个郎君嫁了。”
“你就让这最后一回,往后她绝不会再纠缠我们。”
“好不好?”
我收回袖子,往后退了一步,和陈宴春拉开距离,似是要划清界限。
“不用这么麻烦。”
“陈宴春,其实你也很享受少嫣纠缠你,不是吗?既然这样,那不如你娶她好了,也不用抢别人的心头好来给她赔罪。”
陈宴春立刻涨红了脸,急道:“映真,休要胡言,莫要毁了少嫣清誉。”
“我只把她当妹妹。”
可少嫣却冷笑一声,“陈宴春,你行不行啊?”
陈宴春顿时就不说话了。
他抿紧唇,指责我道:
“映真,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你知道的,我母亲很喜欢少嫣,她不放心少嫣在京都孤身一人。”
“只要安顿好少嫣,我便让母亲去沈家提亲。”
提亲?
这种时候,陈宴春竟还想着让我百般忍让,等他那遥遥无期的提亲,似是痴人说梦。
我笑了,道:“既然如此,那更该把人娶回家好好照料。恭喜你啊,陈宴春。”
“好事将近。”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似是要远离这纷扰。
陈宴春却突然伸手要攥我手腕,似是要挽留。
我轻轻避了过去,心中暗道:何必呢。
5
这日,直至暮色沉沉、天色很晚的时候,我才踏着一路昏黄回了家。
今日出门,我除了精心挑拣头面,还特意去了绸缎庄,细细挑了几匹上好的料子。
其实,那嫁衣、盖头之类,母亲早已安排妥当,一切皆已备好。
但这乃是绣给陆家人的见面礼,我满心想着,定要亲自操办才行。
怎料这一番折腾,竟耽搁了许久,刚好和陆翊派来的人错过。
侍女在一旁,兴奋得满脸通红,急切地说道:
“姑娘,陆大人可真是将您放在心尖尖上了呢!他嫌老爷对您薄待,竟亲自为您添妆,整整四十八台呀!”
“据说呀,有件珍珠头面,那珠子大得,比鸽子蛋都毫不逊色呢!还有那衣料,塞了满满好几个箱笼,手都插不进去啦!”
“老爷得知后,劈头盖脸就把夫人骂了一顿,奴婢瞧着夫人脸都气得绿了。”
我静静地站在廊下,四下里一片昏黄,风轻轻一吹,身后的灯火渐渐暗了下去。
而前路,却是烛光大盛,一片明亮。
我心中暗自思忖,这陆翊真是个奇怪之人,他权势滔天,若只是求一道赐婚圣旨,这世间什么样的贵女娶不得?
可他偏偏就不求。
他这人傲气得很,曾放言除了天子,绝不向任何人低头。
任由京都里的传言愈演愈烈,什么罗刹转世、杀人狂魔,又因一直未曾议亲,还有人说他是好龙阳之癖……
我低头轻轻笑了笑,而后冲侍女说道:
“这陆大人,好像还不错呢。”
这日之后,我便很少出门了,安心待在家里做绣活。
那嫁衣和红盖头可是大活儿,我只用在最后绣上几针,便也算是我自己亲手绣的了。
至于那些给陆家人的小见面礼,像手帕、扇套、络子之类的小针线活,我则不紧不慢地慢慢绣着。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九月,便是我的婚期了。
天子近臣成婚,那可是一件大事,去沈家、陆家道贺吃酒席的车马,几乎把路都给堵得严严实实了。
铜镜前,喜娘一边为我梳着头,一边口中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这时,我的手帕交们笑着前来,为我添妆,纷纷说道:
“映真姐姐,恭喜你啊,得嫁良人~”
“你这个犟种,之前大家都以为你会死等陈三郎呢,没想到居然嫁了陆大人!你知不知道,两个月前,少嫣闹着要去吴江看她外祖父,陈三郎随她一起去了呢!”
“看来呀,他喝不上你这杯喜酒喽。”
我突然想起,之前陈宴春来求见我,可我当时一心备嫁,根本无暇见他。
他让人传话,说要陪少嫣出趟远门,若是有急事,便去求谁谁谁。
当时我冷笑一声,心想,未来我是陆家妇,求谁也不会求到他陈宴春身上,所以并未理他。
如今亦是如此。
我让侍女收了锦盒,笑着说道:“大喜之日,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都不知道,陈宴春在吴江时,心慌的感觉一日甚过一日,他再三催促少嫣,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这一日赶回了京都。
进城后,只见路上拥堵不堪,陆家下人正沿街派放利钱。
百姓们都纷纷抢着,想沾沾这喜气。
陈宴春一脸疑惑,问道:“今日何人成亲,竟闹出这样大的排场?”
路人连忙说道:“是陆沈两家呢。”
陈宴春恍然大悟,说道:“是沈家大小姐吧!”
“怎么……没见沈家二小姐映真来送?”
“二小姐就是新娘。”
6
花轿悠悠行至半途,忽地有些许摇晃,那摇晃似是风中飘絮,带着几分不安。
隐约间,能听见人群之中有些骚乱,似是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但很快,这骚乱便被压了下去,仿佛那石子沉入湖底,一切又归于平静。
喜娘站在一旁,满脸喜色,贺道:“花轿摇,金银财宝往家跑!新娘子有福气呢,这福气呀,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
众人听了,纷纷附和:“是呢!新娘子这福气,真是天赐的!”
花轿依旧稳稳前行,我端坐在轿中,心中惦记着接下来的礼节,那礼节如一条条丝线,缠绕在心头。
便没把这个意外放在心上,只当是途中一点小插曲罢了。
终于,花轿在陆家大门前缓缓停下,那大门似是张开的巨口,迎接新的成员。
新郎陆翊抬脚,用力踹向轿门,那声响如战鼓擂动,似是在宣告主权。
而后,迎新娘出轿,那动作轻柔,似是怕惊了轿中佳人。
跨火盆时,火焰跳跃,似是在为新人驱散晦气。
拜天地时,天地为证,这一拜,便定了此生姻缘。
红绸轻飘飘地牵在手上,那红绸如一条红线,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相连,一如我飘荡的心,在这纷繁尘世中寻得了归处。
“映真。”陆翊小声唤我,那声音如春风拂面,带着几分温柔。
我的心突然落地了,似是找到了依靠,那依靠坚实而温暖。
礼成之后,陆翊引着我入洞房,手中拿着玉如意,轻轻挑开盖头。
眼前红雾散去,天光大亮,那光亮似是照亮了我未来的路。
我悄悄抬眼,扫了一圈人群,目光又落入一双含笑双眸中,那双眸如星辰般璀璨,让我心神一荡。
明明大家都在贺喜,七嘴八舌地说着:“新娘果然容色惊人,怪不得连陆大人都栽了!”
可我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如擂鼓一般,似是要跳出胸膛。
虽说陆翊新婚,但是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闹洞房,毕竟他威名在外,众人皆有所忌惮。
大家说了几句吉祥话,便拥着陆翊出去喝酒,那酒香似是要飘满整个府邸。
侍女们鱼贯而入,似是一群灵动的仙子。
她们伺候我脱了沉甸甸的喜服,那喜服如一层枷锁,脱下后竟觉一身轻松。
又端来小食垫肚子,那小食精致可口,似是在慰藉我这一日的疲惫。
最后又端来热水洗漱,那热水温暖,洗去了一身的尘土。
一切收拾好,陆翊也进来了,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似是那酒香也沾染了他的豪情。
他慢慢地朝我走来,脚步沉稳,直至站在榻前,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他问:“怕疼吗?”那声音带着几分关切,似是在询问我最隐秘的心事。
我坦诚:“怕的。”那声音虽小,却带着几分真实。
陆翊失笑,抬手抚上我的脸颊,那手掌温暖,声音沙沙哑哑的,带着诱哄的味道:“那待会儿我轻轻地,别怕,嗯?”
他俯身,似是要将我融入他的怀中。
掌心烫得像火一样,握住我的腰,那力度恰到好处,让我立刻颤了一下。
陆翊就闷声笑了,那笑声低沉而悦耳,他将身体压在我肩背上,压弯了我的腰,似是在与我嬉戏。
而后辗转吻着我的唇,那吻轻柔而缠绵,直至我深深喘气,似是快要无法呼吸。
陆翊忽然松开我,倏地侧头向屋外看去,目光如炬,似是要穿透那黑暗。
“谁?”他一声厉喝,似是惊雷炸响。
他破窗而出,身形如电,府中侍卫侍女们也被惊动,纷纷跑了出来,似是一群受惊的鸟儿。
但他没走远,在正房外吩咐了几句,声音沉稳有力,似是在下达命令。
又再度进房,向我解释:“小贼而已,不必惊慌。”
我仰首问他:“家里常有贼来吗?我以为没人敢偷到这儿呢,这陆府,可不是一般人能进来的……”
陆翊说:“是少有。”
“不过今夜有人自不量力,想从我手里抢东西,已被捉住关下去了,定让他知道这陆府不是好闯的。”他说着,走过来摸了摸我的脸,那动作轻柔,似是在安抚我。
“映真,我这个位置,平日树敌颇多,必定不太平,只一样——”
“我在一日,你必无忧,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大婚当晚,讲一些生生死死的话其实挺不吉利的,我分明没有喝酒,却跟着陆翊说起了醉话。
“陆大人,听说锦衣卫镇抚使难得善终,你又会活多久呢?这世间变幻莫测,你可要好好保重。”
陆翊认真想了想:“很久。”那眼神坚定,似是在给我一个承诺。
他坐下,将我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暖而安全。
红烛摇影,锦帐低垂,似是在为这新婚之夜增添几分浪漫。
这一夜,沈家二小姐映真,成了陆翊的新娘,从此与他携手共度此生。
7
陆翊着实忙碌,忙至新婚次日清晨,便已不见其踪影。
侍女匆匆而来,轻声禀道:“夫人,大人去审那小贼了。”
“大人交代,夫人醒来后,可先用些膳食,届时他会随您一同去认亲,定不会错过那吉时的。”
我闻言,心中才明了。
原来昨夜闯入陆家之人,竟是个三脚猫功夫的小贼,说是趁着昨日大宴宾客,混了进来,还摸到了正院。
我心中暗觉蹊跷,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想着新媳妇儿头一日,便独自一人用膳,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便道:“不急着用膳。”
“大人在何处?我去寻他一同前往。”
陆翊倒也没有大胆到在家中私设刑堂,只是将人关在了柴房之中。
侍女在前领路,我紧随其后。
至柴房前,我抬手轻敲房门。
“吱呀——”
门开之际,扑面而来的灰尘,有些遮挡视线,我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但陆翊很快便将门关上了,只是未关严实,留了条缝隙。
“映真?你怎么来了?”陆翊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讶。
“新妇嫁来第一日,便要去见夫家人认亲,醒来不见你,我心中总有些不安。”我轻声说道。
陆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是我疏忽了。”
“夫人。”
夫、人。
这两个字,被陆翊咬得极重,听起来竟有些怪异。
我问道:“那小贼很要紧吗?快到吉时了。”
“不过是个蠢货罢了。”陆翊漫不经心地说道,“吵着要带走他未过门的妻子。”
我心头猛地一沉,天底下还有哪个小贼如此无知无畏,竟敢来偷陆家?
果然是他——
陈宴春。
他这个人,永远都是那般温柔、惜弱,会为了在他眼中更弱的少嫣,让我等一等、让一让。
又在得知我嫁与陆翊之时,想带我走。
可世上哪有这么多称心如意之事?
我仰首望着陆翊,他也正低头看着我,目光晦涩难明:
“映真。”
“告诉他,你现在是谁的夫人。”
我笑了笑,抬手为陆翊整了整衣襟。
“夫君。”
“吉时快到了,长辈们都等着呢。”
陆翊轻轻嗯了声,他主动牵住我的手,力气稍微有些大。
沉声吩咐道:“既然是误会,待客人散尽,便送他出府。”
“是。”侍女应道。
说罢。
他便带着我往前厅走去,隐约能听到柴房内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有如困兽。
新妇认亲,座无虚席。
之前在家绣的鞋子、扇套、荷包和香囊,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陆翊跟得极紧。
我每拜见一位长辈,他便跟在后面压阵,每送出一份礼物,又收到回礼,他又跟着我一起道谢。
他官威极大,成婚前我担心了许久,会不会被人为难。
但如今看来,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
待认完亲,我发现陆翊的亲戚都极为富有,收到的各种礼物,足够我在京都买下一个三进院子!
真是横发一笔!
送走宾客后,我本准备回去理一理嫁妆,但陆翊说不急,他领着我慢慢地走在宅中,路上给我指认各处——
“这是客院,那是书房,还有上院……”
陆家比沈家大了三倍不止,哪怕只是听陆翊介绍,我都觉得头晕。
我打断他道:
“大人,有没有需要我注意的,比如说完全不可以去的地方?”
陆翊脚步顿了顿,他说道:
“映真,你是陆家主母,掌陆家中馈,这个家里对你——”
“没有禁地。”
在我印象里,陆翊并非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可我自问就是个普通姑娘。
论家世、容貌、才情,京都强过我的贵女数不胜数,陆翊娶妻有这么多选择,他怎么就非我不可了呢?
就因为大昭寺那一瞥吗?
我垂眼道:“大人,这样的话说多了,我就要当真了。”
陆翊并未解释,也不驳斥,他声音沉沉。
只道:
“又有何妨。”
初入陆家门楣,琐事纷至沓来,犹如乱麻需理清。
陆翊当日便将家中中馈大权交予我手。
我需细细理账,不容有丝毫差错。
又得清点嫁妆,每一件皆需登记在册。
还得将从沈家带来的陪房之人,一一妥善安置……
待得这一桩桩、一件件之事皆办完,回门之日已然来临。
陆翊亲自送我回沈家,回门之礼备得极为丰厚,整整三车之数。
一路上,不断有人打听:“这是谁家的媳妇儿?又是哪家的女儿如此有福气?”
爹见了满心欢喜,陪着陆翊在前院闲话家常。
母亲亦是挤出几分笑意。
我与母亲说话时,见她一直心不在焉,还道是她记恨我占了嫡姐一半嫁妆,又得了这般好亲事。
直至下人突然匆匆通禀——
“陈宴春要见夫人!”
母亲身子猛地一僵,父亲亦是连连饮茶,不敢去看陆翊面色。
“晦气!陈家这小子这几日天天上门,赶都赶不走,大姑娘还未嫁呢,邻里之间已经传出些风言风语了!”
母亲忙把话茬往大姐姐身上引,正吩咐人回绝陈宴春。
陆翊却缓缓开口了:“见见吗?”
我已为人妇,按理是不该见陈宴春的。
但他今日上门要见我,分明是算准了我回门的日子。
现在若是不见,万一被他当街拦住,那可就难看了。
我思量片刻,点头应道:“好啊。”
父亲与母亲几乎惊掉了下巴,又忙让人迎了陈宴春进门。
几个月不见,陈宴春憔悴了许多,脸颊上还挂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他见了我,第一句便是:“映真,是他强迫你的吗?我带你走。”
“不是。”我淡淡摇头。
陈宴春却不信,他指着陆翊,急声道:“我们早已情定终身,约好一起离京!这才短短几个月,你怎会移情别恋嫁了陆翊?”
“你是气我那晚没去渡口,才拿终身大事开玩笑吗?”
他提起渡口之事,陆翊便冷笑一声。
我平静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反了。”
“陈宴春,不是我气你没去渡口,才赌气嫁人。是你为了少嫣放弃带我走,我才履约嫁人。那晚渡口的风很大,我等了你一夜。”
“你没有来。”
陈宴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仍不甘放弃:“并非我有意弃你,是少嫣病重,她只喝得进我熬的药!人命关天,我又如何走得开……”
那晚,我抛弃脸面,不要名声,拿出一个姑娘家所有的勇气和他私奔。
可这些全部加起来,也比不过少嫣的一碗药。
我笑了:“是,人命关天。”
“对你来说,少嫣父母双亡寄宿陈家,她可怜;陈夫人交代你多照顾她,你孝顺;你总告诉我这是你为少嫣做的最后一件事,要安顿好她,你仁义。”
“可我做错了什么?因为对你有情,就得成全她的可怜,和你的孝顺仁义?”
陈宴春慌乱地解释:“不是这样的,我对少嫣只是不忍心。”
“现在——”
“映真,现在我带你走,你想去哪儿都成!我们离开京都,好不好?”
我坚定地摇头:“不好。”
“我的夫君是正三品锦衣卫镇抚使,我是正三品淑人。出了这个门,你该向我行礼,唤我一声‘陆夫人’。”
“陈宴春,很早之前你就迟了。”
很早之前,早到中元节初见少嫣,她指着我手上的河灯,说了句:“陈宴春,我就要这个。”
就已经迟了。
陈宴春脸上滑过一行泪,他往后跌了两步。
“映真,是我错了。”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鼻酸。
八岁那年,陈大人升至京官,搬到了沈家隔壁。
那年姨娘离世,我躲在桂花树下暗自垂泪,第一次遇到了陈宴春。
他小小年纪,却温良纯善。
知道我一个小小庶女,没了姨娘在家过得不好,会偷偷从高墙上扔糕点给我解馋。
“快吃吧,别饿着了。”他轻声说道。
会在我睡不着的夜里,偷偷吹笛子给我听。
那悠扬的笛声,伴我度过了无数个难眠之夜。
会在姨娘忌日抄往生咒,他告诉我:“映真,你不是一个人,哪怕姨娘不在了也会保佑你。”
……
我是真的期盼过嫁给他。
我喜欢他的温柔。
可他对谁都这样温柔,都这样退让,都好得没有底线。
甚至因为我喜欢他,被他放在了最后的位置。
“陈宴春,我从没说过你做错了。而我,也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你回去罢。”
陈宴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陆翊没有给他机会。
他轻轻叩击几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夫人,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家了。”
我没有立刻回应陆翊,而是最后看了一眼陈宴春。
曾经真心爱过的人,终于还是被留在了过去。
我沉默着起身,走向陆翊,站在他身侧。
“好啊,我们回家。”
走至廊下时。
我突然听到身后极力压抑的呜咽,以及快要散在风里的一句:
“抱歉。”
我没有回头,前路尚明,家已在望。
8
嫁入陆家之后,我这日子竟比未出阁时还要舒心几分。
上无公婆需晨昏定省,下无姑侄需周旋应对。
每日里,我皆能睡至自然醒。待醒来后,再慢悠悠地处理府中中馈。
陆家人口简单,事儿也不多。就连陆翊留给我的那几亩地,都有侍女们抢着帮我打理。
这日,我正坐在院中喝茶,忽听侍女们在旁窃窃私语。
“你可听说陈宴春的事儿了?”
“陈三郎?他怎么了?”
“他竟和家里大闹了一场呢!他说他早有喜欢的姑娘,娶不了她,宁愿削发为僧,也不要娶少嫣姑娘。”
“这可真是狠狠打了少嫣姑娘的脸!她又来老一套了,闹着生病,要陈三郎哄,还要喝他亲手熬的药,结果陈三郎理都不理。”
“母子俩如今僵持不下,陈夫人已经打算把少嫣姑娘送回吴江她外祖家了。真是,这么硬气早去哪儿了?”
我听着,嘴角不禁泛起一丝莞尔。
“陈宴春向来乖顺,从不忤逆,这次大抵是他这辈子最出格的一回了吧。”我轻声自语。
不过,这些事如今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我放下茶杯,招呼姑娘们:“马上天冷了,这些花娇气得很,经不起风吹雨打,先搬去花房吧。等天气好了,再搬出来晒太阳。”
侍女们闻言,皆笑了起来:“夫人这是拿花当姑娘养呢。”
我亦笑:“就是啊。”
“爱人,如养花。喜湿的,要多浇水;耐旱的,要克制;喜阴的,不能放在太阳直射的地方;喜阳的,要经常搬出来晒太阳。”
“爱错人,养错花,都会受伤呢。”我悠悠说道。
这日,陆翊下值回来得格外早。
他进得门来,便见我闹得满手土,连鼻子都沾到了。
他走上前来,笑道:“我帮你擦干净。”
我便闭着眼睛,站在他面前。
可是,我等了好久,他都没动。
我心中好奇,突然睁开眼。
恰好,一个轻轻的吻,落在我唇角。
我眨眨眼,笑道:“大人,你的鼻子也脏了。”
陆翊喉结快速地滚动了下,他嗓音有些含混:“哪儿?”
我坏心眼地用脏兮兮的指尖从他鼻梁拂过,又点了点他鼻尖:“这里。”
可我的手还未收回,便被陆翊捉住手腕。
他眸色深得惊人,牵着我的手往下:“映真,还有这儿……”
最后一次听到陈宴春的消息,是陆翊休沐时带我去大昭寺还愿。
摇签时,住持说我是有缘人,要单独给我再解一只签。
我闭目,摇动签筒。
一只上上签,应声而落。
解签时,主持无意中提到:“寺里新来了一个居士,俗世是陈家三郎,本要落发为僧的。可剃度那日,陈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求他不抛弃娘亲。”
“他心太软,红尘未了,先做了俗家弟子修身养性。不过他有一物存在老衲这儿,只待交给有缘人。”
“夫人看看罢。”主持递来一只锦盒。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陶人。
圆圆头,圆圆脸,一身绿衣裳。
只是陶人身上有些裂痕,显然是摔碎后又粘回去的。
我望着陶人,心中并无波澜:“昨日种种,如昨日死,师傅处理了罢。”
主持念了声“阿弥陀佛”,为我解签,送我出去。
恰好,陆翊正欲进殿找我。
又是一个进,一个出。
只这回四目相对,他来牵我的手。
“家里有棵桂花树,往年总不开花,但是今年开了,回家我来摘桂花罢。”他说道。
我反握他的手,笑道:“好啊。”
9番外(婚后日常)
世人皆道,陆大人杀伐果决,刀下无情,砍人如切瓜,一刀便是一颗头颅落地。
然,众人不知——
陆大人于床笫之间,亦是勇猛异常。
成婚三月,虽每次行事皆用羊肠衣以避子,可映真竟有孕了。
她惊得一跳,慌忙道:“我……我未曾与他人有过。”
陆翊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是我之过。”
那羊肠衣太过轻薄,而他行事之时又太过猛烈。
他每每皆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又或者化作一堆血肉,融进她的身体之中。
以至于,许多次云雨之后,才发觉那羊肠衣已然破了。
夜深人静之时。
陆翊跪在佛堂,面前白烟袅袅升起,只供奉着一张牌位——
“慈母陆王氏碧云之灵位。”
他不知已跪了多久,只觉双腿麻木,心中却更痛。
直至映真夜半醒来,发现身侧无人,便出来寻他。
她走进佛堂,恭敬地给婆母敬了三炷香,然后轻轻碰了碰他:“大人,我有孕了,你……你不开心吗?”
陆翊闻言,艰难地开口:“不是……我娘……她是难产而死。”
映真愣了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坊间关于陆翊的传闻甚多,大多说他如何狠毒,如何会捞钱,也有说他命好,母亲曾做过今上的乳母,所以今上对他格外看重。
可她,却从未听人说过这些。
陆翊也没继续说下去,他一个男孩,生在陆家这种大家族,母亲生产之时,他是不能进去的。
他甚至不能守在门外——
“没出息。”他心中暗自自责。
他照常和师傅练武,回来时却见到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母亲房中端出。
没多久,产婆出来告诉他们:“人没了,大的,小的都没了。”
他怕。
所以,早早地便准备好了太医、产婆和奶娘。
幸好,映真这胎怀得轻松。
害喜的反应,全落在了陆翊身上。
番子们经常在办案之时,看到自家大人突然奔出去,抱着树狂吐。
他们暗自揣测:“难道是我们手法更变态了?连大人都受不了了?”
好在,又一年桂花飘香之时,映真捂着肚子嚷嚷疼。
陆翊被赶出门外,只能焦急地等待。
产婆们则匆匆进房,他看着热水一盆盆端进去,心如油煎。
直至天光大亮,婴儿的啼哭声应声响起。
陆翊冲进房,跪在映真身侧。
可他眨了眨眼,没问孩子,没问自己,居然问:“映真,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映真闻言,失笑出声:“傻子,我若不喜欢你,怎会与你成婚,怎会为你生子?”
他陆翊从不信缘分和巧合,想去何处、想见何人,从来都是算好了的。
于是,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映真,此生有你,足矣。”
番外(陈宴春视角)
母亲去世的第三年,陈宴春孝期已满,如愿以偿地剃度出家。
他有了自己的法号——
“悟迟。”
住持说他尘缘未了,让他去红尘中历练一番。
他便离了寺,四处游历。
他是个温和的人,甚少与人争执脸红。
对他而言,忍一忍、让一让也无妨。
但他也会杀人。
那是借宿时发生的事了。
借宿的那家人家里只有老人和妇孺,村里恶霸便盯上了他家寡妇,想要逼奸。
他先是好言相劝:“施主,人生在世,当行善积德,改过自新。”
但恶霸却嬉皮笑脸地说:“这家这么多女人闲着也是闲着,我孤家寡人一个,师傅怎么不劝她们乖乖受着,反来劝我?”
见劝不动他,悟迟便动了手。
恶霸不知悔改,还骂他一个秃驴多管闲事,更让他学着怎么玩女人。
悟迟闻言,直接动了肝火,一掌便取了他性命。
老人带着一家人给他磕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但他不敢受,他坐在池塘前洗了一夜的手,试图洗去那血腥之气。
悟迟想到了映真。
映真。
哪怕这两个字只是从舌尖绕过,他都觉心中一痛。
从前他只是悔。
悔什么呢?
悔私奔那夜,他因为少嫣生病,让映真在渡口等了一夜。
他也是后来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忆,才想起——
那日街头让马,让得何止是马?
还有映真的心。
那些被他误以为映真闹脾气而弃置的旧物,那金铺中她执意不肯相让的头面,皆是映真以一颗决绝之心,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的见证。
直至此刻,他方如梦初醒,重新审视起与少嫣之间的过往纠葛。
往昔,少嫣在他眼中,宛如风中摇曳的孤花,无依无靠,惹人怜爱。
如今,他才恍然明白,少嫣实则如那村中恶霸,蛮横无理,仗着有他与陈夫人作为靠山,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映真让出属于她的东西。
“你怎能如此?”他心中暗自质问少嫣,却无人应答。
当时,他竟如盲人一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哪怕在沈家花厅,映真已明明白白地将一切道出,他亦是直至此刻,才真正领悟。
“少嫣,你一直在欺负映真,对不对?”他心中默念,悔恨交加。
而他呢?
他当时又在做什么?
悟迟闭上了眼,心中五味杂陈。
他当时想:“我早晚要娶映真的,我的一切,将来都是她的,现在让一让又何妨?毕竟少嫣连爹娘都没了啊!”
“我怎会如此糊涂?”他心中自责不已,“我竟在助纣为虐,伤害映真!”
他未曾想过,那个可怜的小庶女,映真,所拥有的,也不过是手上这一点点东西。
而最后,他却将她彻底失去了。
少嫣呢?
她早已嫁为人妇,却并未得到幸福。
她脾气暴躁,夫君更是性情乖戾,夫妻二人相看两厌。
夫君懒得与她争吵,便常宿青楼,彻月不归。
“你为何如此待我?”少嫣心中或许无数次这般质问,却无人倾听。
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靠着嫁妆将女儿拉扯长大。
因为憎恨夫君,她对女儿也是又爱又恨,时而打骂,时而抱着女儿痛哭流涕。
“我抢了那么多东西,可到最后,手心里什么都没留住。”她心中或许这般哀叹。
悟迟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悲凉。
他继续往南走,一路行来,一路看尽人间百态,一路助人,一路也在悟着人生真谛。
到岭南时,他已年过四十,风尘仆仆。
一日,他被抢了行囊,狼狈不堪之际,碰到个武艺高强的少女。
那少女使得一手好刀,腰间挂着锦衣卫的腰牌,英姿飒爽。
她见悟迟可怜,便问他:“老丈,你可要去看郎中?我出银子!”
悟迟看着她熟悉的眉眼,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他问道:“施主可是姓陆?”
少女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你是何人?怎会知我姓氏?”
悟迟苦笑一声:“痴人而已。”
“痴人?”少女重复了一遍,似有所悟。
悟迟心中暗道:“悟迟悟迟,终究是悔悟太迟。”
他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来源:霜霜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