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不是一张纸,那是我家半辈子的血汗,是我爸妈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真金白银。
点了一个,然后令我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
我把那张泛黄的借据复印件拍在桌上时,我爸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那不是一张纸,那是我家半辈子的血汗,是我爸妈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真金白银。
“大伯,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当年建房,我家出资三万。三十年前的三万,您不会忘了吧?”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客厅里,却像一颗炸雷。
大伯林国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旁边的堂哥林涛,“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
“林然!你什么意思?你一个晚辈,拿着一张破纸在这里跟你大伯算账?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
我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他手腕上那块崭新的金表,又落在他身后那辆停在院子里,还没上牌的奥迪A6上。
“良心?我倒想问问你们,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我妈在旁边拉我的衣角,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小然,别说了,都是一家人……”
“妈!”我打断她,胸口积压了半个月的怒火终于在此刻喷涌而出,“就是因为当他们是一家人,我们才会被欺负到这个地步!房子要拆迁了,几百万的拆迁款,他们一分钱没想过给我们,还在村里到处宣扬是靠自己白手起家!他们开新车,住新房,我们呢?我爸妈还在为你那个争气的大孙子攒首付!凭什么!”
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二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天晚上,我刚加完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我在省城租的小公寓里。
泡了碗面,我习惯性地刷起了朋友圈。
一条动态,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是我堂哥林涛发的。
九宫格图片,正中间是他和他老婆倚着一辆崭新奥迪A6的合影,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周围几张图,是新房的装修效果图,欧式风格,极尽奢华。
配文是:“奋斗半生,终得回报。感谢父母,感谢自己。新车新房,新的开始!”
底下评论区一片恭维。
“涛哥牛逼啊!闷声发大财!”
“这是要拆迁了吧?听说你们村划进开发区了,这下发了!”
林涛回复了那条评论,带着点凡尔赛的口气:“嗨,都是国家政策好,我们家也就跟着沾点光,小打小闹,几瓜两枣而已。”
几瓜两枣?
我盯着那行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吃下去的泡面仿佛要涌上喉咙。
我们老家那个村子要拆迁的消息,我早就听说了。
据说,是按宅基地的面积和房子面积算的,一户下来,少说也能分到两三套安置房,外加一两百万的现金补偿。
林涛家那栋二层小楼,位置好,面积大,补偿款绝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
可这跟他“奋斗半生”有什么关系?
那栋房子,是我爸妈拿血汗钱给他家盖的!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往上翻着林涛的朋友圈。
他最近很活跃,几乎每天都在分享他“成功人士”的生活。
不是今天去看了哪个楼盘,就是明天去试驾了什么豪车,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即将暴富的狂喜。
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字,提到过我的父亲,他的亲大伯。
那个三十年前,为了他家能盖起这栋房,跑前跑后,甚至不惜跟亲戚借钱,自己却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的男人。
我的心,一瞬间凉到了底。
我立刻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我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小然啊,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又加班了?”
“妈,我问你个事。大伯家那边,是不是要拆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是听说了,好像有这么个事。”我妈的语气有些闪躲。
“什么叫好像?林涛车都买好了,新房效果图都出来了,你跟我说好像?”我的火气有点压不住了。
“他……他那是自己有本事,贷款买的吧……”我妈的声音越来越小。
“贷款?妈,你别自欺欺骗了!他一个月工资多少我不知道吗?他哪来的钱买奥迪A6?”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妈,大伯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拆迁款的事?当年咱家出的那三万块钱,他打算怎么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你大伯没提。”我妈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爸说,都是亲兄弟,不好意思开口。再说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不好意思开口?”我气得笑了,“妈,那是三十年前的三万块!三十年前,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才多少钱?几十块!那三万块,能在咱们县城买一套房了!现在一句不好意思开口,就想这么算了?”
“小然……”
“妈,你别管了。这件事,我来处理。”
我挂了电话,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直接跟公司请了年假,买了最早一班回老家的高铁票。
有些账,是时候该算清楚了。
三
回到家,看到父母两鬓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我心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辈子信奉“长兄如父”,“亲情至上”。
当年,爷爷奶奶走得早,留下他们兄弟俩。我爸作为老大,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责任。
大伯林国栋年轻时,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我爸托关系给他找了份工作,他嫌累,干了不到三个月就辞了。
后来要结婚,女方家要求必须在村里盖新房。
大伯两手一摊,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
是我爸,我那个老实巴交的父亲,咬着牙,扛下了所有。
他拿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那是我妈准备给我攒着上大学的钱。
不够,他就厚着脸皮去跟亲戚借。
借来的钱,加上家里的积蓄,凑了一万多,还是不够。
最后,他甚至瞒着我妈,把单位分的福利房指标,偷偷卖给了一个同事,换来了一万多块钱。
就这么东拼西凑,凑了整整三万块。
三十年前的三万块,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至今还记得,那些年,我们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妈为了省钱,一件衣服穿了七八年,上面都是补丁。
家里的饭桌上,常年见不到荤腥。
我因为营养不良,长得比同龄人瘦小很多。
而大伯家呢?
新房盖起来了,大伯母娶进门了,很快,堂哥林涛也出生了。
他们一家人,住着村里最气派的二层小楼,过上了体面的生活。
每次我们去他家,大伯母总是热情地拿出各种我们没见过的零食,笑着说:“看这孩子瘦的,多吃点,大伯母家有。”
那时候,我爸总是憨厚地笑着,摆摆手说:“国栋家日子好过了,我就放心了。”
我妈则是在一旁,默默地红了眼圈。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留在了省城工作。
我努力赚钱,就是想让爸妈过上好日子,弥补他们前半生的亏欠。
我给他们换了新手机,买了新衣服,每年带他们出去旅游。
我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
可我没想到,人心的贪婪,远比我想象的更可怕。
在我回家之前,我先给林涛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他那边很吵,像是在KTV。
“喂,谁啊?”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和不耐烦。
“是我,林然。”
“哦,林然啊,有事吗?我这正忙着呢。”他的语气很敷衍。
“堂哥,我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啊,买了新车。”
“嗨,小意思。”他得意地笑了一声,“怎么,想借去开两天?”
“车就不借了。我就是想问问,咱家那房子要拆迁了,拆迁款的事,大伯是怎么打算的?”我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的音乐声小了些,林涛的语气也冷了下来。
“什么怎么打算的?拆迁款是我们家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的心猛地一沉。
“林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年盖那栋房子,我家出了三万块,村里人都知道。现在房子值钱了,你们就想翻脸不认账了?”
“三万块?呵呵。”林涛冷笑起来,“林然,你脑子没问题吧?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了,那叫出钱吗?那是我爸跟我大伯借的!亲兄弟之间借点钱,不是很正常吗?这么多年,我们逢年过节没给你们送东西?早就抵消了!”
“抵消?”我气得浑身发抖,“你们送的那点烟酒,那几箱水果,加起来值几个钱?能跟三万块比吗?林涛,做人要讲良心!”
“良心?你跟我讲良心?”林涛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一家都在城里享福,我们一家在农村受苦的时候,你们管过我们吗?现在看到我们家要发财了,就跑回来分钱了?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
“林涛!”
“嘟……嘟……嘟……”
电话被他狠狠地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以为,他们只是一时被金钱蒙蔽了双眼,只要我回来,跟他们好好谈,摆事实,讲道理,他们总会念及一点亲情。
现在看来,他们是压根就没打算承认这笔账。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亲情,一文不值。
四
我回到家的第二天,大伯一家人就“登门拜访”了。
他们不是来商量解决办法的,是来兴师问罪的。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客厅里,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爸低着头,一个劲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妈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抹着眼泪。
大伯林国栋,这个我从小尊敬到大的长辈,此刻正用一种看仇人般的眼神瞪着我。
“林然,你真是长本事了!在城里读了几年书,连祖宗的规矩都忘了!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他把“长辈”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试图用辈分来压我。
“大伯,我一直很尊敬您。但尊敬是相互的。”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您要是还当自己是长辈,还认我爸这个大哥,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我做什么事了?”大伯一拍大腿,声音比我还大,“房子是我盖的,地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拆迁款赔给我,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来分一杯羹?”
“就凭这张纸!”我指着桌上的借据复印件,一字一句地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今借到大哥林国军现金叁万元整,用于建房,特立此据’。下面还有您的亲笔签名和手印!”
这张借据,是我在家里的一个旧箱子里翻出来的。
是我妈当年留的一个心眼。
她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当时还觉得我妈多虑了,没想到,一语成谶。
看到借据,大伯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是,我是写过这么一张条子。可这上面写的是‘借到’,不是‘投资’!借钱,是要还的。这么多年,我们家年年给你们送节礼,早就还清了!”
他竟然还在用那套可笑的“节礼抵债”的逻辑。
“还清了?”我被他的无耻气笑了,“大伯,我们来算一笔账。三十年,就算我们按银行最普通的活期利息来算,这三万块的本金加利息,现在是多少钱?你们那些烟酒水果,值多少钱?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一笔普通的借款!”
我站起身,走到我爸身边。
“当年,如果不是我爸把单位分的福利房指标卖了,你们家哪来的钱盖房子?那个指标,当时就值一万多!如果我爸用了那个指标,我们家现在在县城里也有一套房!为了你们,我爸放弃了什么,你们心里没数吗?”
“这笔钱,不是借款,是投资!是合伙建房!现在房子要拆迁了,我们按照当年的出资比例,来分配拆迁款,合情合理!”
我的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插进了他们一家人的心口。
大伯母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你放屁!什么合伙建房?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们家国栋的名字!跟你们家有什么关系?你个小丫头片子,读了几天书,就回来讹人了!”
“妈,跟她废什么话!”堂哥林涛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一把抓向桌上的借据,“一张破纸而已,撕了不就完了!”
“你敢!”
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借据抢了回来,护在胸前。
林涛的手抓了个空,恼羞成-怒,竟然扬起手要朝我脸上扇过来。
“住手!”
一声暴喝,响彻整个客厅。
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林涛,将我护在身后,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此刻正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林国栋!林涛!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我爸的眼睛红了,那是一种被最亲的人背叛后,绝望而痛苦的眼神。
“国栋,我是你大哥!从小到大,我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没钱盖房,我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你,还为你去借钱,去卖指标!我图什么?我不就图你这个弟弟能过上好日子,能挺直腰杆做人吗?”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现在日子好过了,有钱了,就不认我这个大哥了?就要把我们一家人往死里逼?”
父亲的声音,从一开始的颤抖,到后来的声嘶力竭。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将半辈子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吼了出来。
客厅里,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我认识我爸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一直都是那个温和、隐忍,甚至有些懦弱的男人。
可是今天,为了保护我,为了维护这个家最后的尊严,他爆发了。
大伯林国栋被我爸吼得愣住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大伯母也收起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爸。
只有林涛,这个被宠坏了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是一脸的鄙夷和不屑。
“大伯,你吼什么?不就是一点钱吗?至于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甩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里是五万块,拿去!就当是还你们当年的三万块,多出来的两万,算是利息!够意思了吧?拿了钱,以后就别再来烦我们家!”
那沓红色的钞票,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们一家人的脸上。
侮辱。
赤-裸-裸的侮辱。
我爸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妈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看着桌上那五万块钱,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们以为,用钱就可以打发我们。
用钱就可以买断这三十年的恩情。
用钱就可以掩盖他们背信弃义的丑陋嘴脸。
“林涛。”我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觉得,我们家是缺你这五万块钱吗?”
“我们缺的,不是钱。”
“我们想要的,是一个公道。”
我抬起头,迎上他轻蔑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这栋房子,拆迁款,我们家,要一半。”
五
“一半?林然,你是不是疯了?”
林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凭什么要一半?就凭你手里那张破纸?我告诉你,房产证上是我爸的名字,这房子就是我们家的!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我点开了一段录音。
那是我来之前,给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打电话时录下的。
“喂,是三大爷吗?我是国军家的然然啊……”
“……对对对,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就是当年我家帮我大伯家盖房子的事,您还记得吧?”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清晰的声音:“记得啊,怎么不记得?当年你爸为了你大伯,那可是掏心掏肺啊!全村人都看着呢!那三万块钱,在当年可是天大的数目了!要不是你爸,国栋哪能盖起那么气派的楼房,娶上媳妇哦!”
“那您还记不记得,当时盖房子的时候,我爸跟我大伯有没有说过,这房子算是两家合伙盖的?”
“说过说过!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就在你大伯家的新地基上,你爸当着我们几个老家伙的面说的。他说,‘国栋,这房子是咱哥俩一起盖的,以后有福同享’。你大伯当时还点头哈腰地应着呢!这话,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你七爷爷,你四奶奶,都听到了!”
录音播放完毕,客厅里一片死寂。
大伯林国栋的脸色,从猪肝色变成了煞白。
大伯母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涛脸上的嘲笑也僵住了,取而代de,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你竟然录音?”
“我不仅录了音,我还咨询了律师。”我平静地收起手机,拿出了我的“王牌”。
那是我连夜整理出来的一份文件。
“根据《民法典》第二百九十七条规定,不动产或者动产可以由两个以上组织、个人共有。共有包括按份共有和共同共有。”
“当年,我父亲出资三万,并且付出了大量的劳动力,参与了房屋的建设。你们双方虽然没有签订书面的合伙建房协议,但是我手里的借据,以及多位证人的人证,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证明双方存在事实上的‘合伙建房’关系。”
“也就是说,这栋房子,法律上属于我们两家‘按份共有’的财产。我父亲当年的出资,应当视为对房屋的投资入股,而不是普通的民间借贷。”
我将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给他们看,上面是我从网上找来的类似案例的判决书。
“根据这些判例,在房屋拆迁时,作为共有权人,我们家完全有权利,按照当年的出资比例,以及综合考虑双方的贡献大小,来分割拆迁补偿款。”
“我要求一半,已经是看在亲情的份上了。如果真的闹上法庭,法院会根据三十年前三万块钱占当时建房总成本的比例,来计算我们家应得的份额。三十年前,在农村盖一栋二层小楼,总成本也就五六万块。我们家出资三万,占比超过了百分之五十。到时候,法院判我们分走一半以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一家人的心上。
我看着他们从震惊,到慌乱,再到恐惧的表情,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曾几何时,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小时候,大伯会把我扛在肩膀上,带我去镇上看庙会。
大伯母会给我做最好吃的红烧肉。
堂哥林涛,会把他的玩具分我一半。
可是现在,我们却要为了钱,对簿公堂,撕破最后一丝脸面。
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大伯林国栋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我不是在威胁你们,我是在通知你们。”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大伯,我们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路,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签一份协议,把拆迁款的分配方案定下来。我们拿回我们应得的那一份,以后,我们还是亲戚。”
“第二条路,你们继续执迷不悟。那么,我们法庭上见。我会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你们的拆迁款。这场官司,打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都有可能。到时候,你们的钱拿不到,新房买不了,在村里也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你自己选。”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林涛还想说什么,被他爸一把按住了。
林国栋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不甘,有悔恨,还有一丝……恐惧。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那个一向温顺听话的侄女,会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不近人情”。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让我想想。”
他摆了摆手,带着老婆孩子,失魂落魄地走了。
桌上那五万块钱,他们没有拿。
那沓刺眼的红色,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场荒唐的闹剧。
六
大伯一家人走后,我爸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妈走过来,握住我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然,妈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是……真的要闹到那一步吗?那毕竟是你大伯啊。”
我反握住我妈冰凉的手,轻声说:“妈,我知道你心软。可是,有些事,不是我们退让,就能解决的。如果我们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这笔钱,就真的被他们吞了。到时候,我们不仅钱没了,亲情也没了。”
“而且,我不是真的想跟他们打官司。我只是想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好欺负的。我们有理,有据,有法可依。”
我爸掐灭了烟头,抬起头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有欣慰,有心疼,也有一丝迷茫。
“然然,你长大了。”他沙哑着声音说,“这件事,爸听你的。”
得到父亲的支持,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告一段落。
大伯他们回去之后,会冷静下来,好好考虑我的提议。
毕竟,证据确凿,闹上法庭,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丑恶。
当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
“是林然吗?”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我就是想替你大伯传个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别把事做绝了。村里的事,有村里的规矩。不是你一个城里回来的小丫头,懂点法律就能摆平的。”
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小心点。你们家那老房子,年久失修,万一哪天不小心着了火,可就不好了。”
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们竟然找了村里的地痞流氓来威胁我!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钱,竟然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将我笼罩。
但紧接着,是更加汹涌的愤怒。
他们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吓退我吗?
他们错了。
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要跟他们斗到底!
我立刻将这个电话号码,以及通话内容,编辑成短信,发给了林涛。
“堂哥,这就是你们的解决方式吗?找人来威胁我?我告诉你,我刚才的通话,已经全程录音了。如果我,或者我的家人,出了任何意外,你们就是第一嫌疑人。我们法庭上见。”
短信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第二天,村委会的王主任,亲自上门了。
王主任是个和事佬,一进门就笑呵呵地打圆场。
“国军啊,你看这事闹的。都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这么僵呢?”
他看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长辈的责备:“然然啊,你也是,在城里待久了,不懂我们农村的人情世故。你大伯养个儿子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盼到拆迁,能过上好日子了,你作为侄女,应该替他高兴才对,怎么能回来跟他分钱呢?传出去,不好听啊。”
我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只觉得无比虚伪。
“王主任,我尊敬您是长辈,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亲情,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而是双向的奔赴。人情,也不是用来绑架弱者的工具。”
“当年我们家帮我大伯的时候,您怎么不说我们家应该替他高兴呢?现在他要独吞拆迁款了,您倒跑来劝我们大度了?”
“天下,没有这个道理。”
王主任被我噎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只是在说事实。”我平静地看着他,“王主任,您今天来,是大伯请您来当说客的吧?那麻烦您替我带句话回去。我的条件,不会变。要么,签协议,分钱。要么,法庭见。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王主任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了。
我知道,这场仗,已经不仅仅是我们两家人的事了。
大伯他们,已经开始动用村里的人脉关系,来向我们施压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门庭若市。
七大姑八大姨,沾亲带故的,都被大伯请来当说客。
说辞大同小异。
无非就是,“都是一家人,别为钱伤了和气。”
“你爸妈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你一个女孩子家,名声要紧,别让人戳脊梁骨。”
……
我爸妈本来立场就不坚定,被这些人轮番轰炸,又开始动摇了。
我爸甚至开始劝我:“然然,要不……就算了吧?钱是身外之物,别为了钱,把亲戚都得罪光了。”
我看着父亲那张愁苦的脸,心里又气又疼。
“爸!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尊严的事!我们没错,我们为什么要让步?我们让步了,他们就会念我们的好吗?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以后会更加变本加厉!”
“这次我们要是退了,以后我们在村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说服了父母,让他们暂时和我站在同一战线。
但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打官司,是最后的手段。
耗时耗力,而且,就算赢了官司,亲情也彻底破裂了。
有没有一种办法,既能拿回我们应得的钱,又能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甚至,让他们感到一丝愧疚?
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想到一个人。
也许,他能帮我。
七
第二天一大早,我借了邻居家的电动车,去了镇上。
我找到了一个人,我爸的老战友,现在在镇上司法所当调解员的,陈叔。
陈叔和我爸是过命的交情,为人正直,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威望。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
陈叔听完,气得一拍桌子。
“混账东西!林国栋这个白眼狼!当年要不是你爸,他连老婆都娶不上!现在竟然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赞许。
“然然,你做得对!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你放心,这件事,陈叔给你做主!”
有了陈叔这句话,我心里顿时有了底。
当天下午,陈叔就以官方调解员的身份,把我们两家人,以及村委会的王主任,都叫到了村委会的会议室。
大伯一家人看到陈叔,脸色都变了。
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会把陈叔请来。
陈叔一上来,没有说拆迁款的事,而是先跟大伯拉起了家常。
“国栋啊,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我记得,上次见你,还是在你家乔迁的时候。”
“那时候,你大哥国军,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老陈,我这辈子,最对得起的人,就是我这个弟弟了’。”
陈叔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力量。
大伯的头,渐渐地低了下去。
“国栋,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家里穷,冬天没棉鞋穿,脚上全是冻疮。是你大哥,把自己的棉鞋脱下来给你穿,自己穿着单鞋,在雪地里跑了十几里路去上学。回来的时候,一双脚都冻紫了。”
“你结婚的时候,拿不出彩礼钱,女方家要退婚。是你大哥,二话不说,把他准备娶媳生娃的钱,全都给了你。为此,你嫂子,也就是然然她妈,跟他大吵了一架,差点就散了。”
“你盖房子的时候,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是你大哥,背着你,跑了几十里山路,把你送到镇上的医院。医药费,也是他给你垫的。”
……
陈叔一件一件地,细数着我爸对大伯的好。
那些我听过的,没听过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放映。
我转过头,看到我爸,那个坚强的男人,此刻已经泪流满面。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伯林国栋,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大伯母和林涛,也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
陈叔看着他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国栋,人不能忘本啊。钱,是好东西,但它不是万能的。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比如,良心,比如,亲情。”
“今天,我不是来给你们断案的。我只是想让你们想一想,如果你们真的为了钱,跟国军一家断了关系,你们后半辈子,能安心吗?你们的脊梁骨,还能挺得直吗?”
陈叔说完,站起身,拍了拍我爸的肩膀。
“国军,然然,我们走。让他们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们走出会议室,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知道,陈叔这番话,比任何法律条文,都更有力量。
它击中的,是人心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地方。
那天晚上,大伯一个人,提着两瓶酒,来到了我们家。
他没有坐,就站在门口。
“大哥,大嫂……”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爸妈面前。
“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是人!我被钱迷了心窍!你们打我吧,骂我吧!”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
我爸妈赶紧上去扶他,三个人,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那一刻,所有的怨恨,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眼眶也湿润了。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二天,我们两家人,在陈叔和村委会的见证下,签订了一份协议。
拆迁款下来后,刨去林涛买车和装修的钱,剩下的,我们两家,一人一半。
林涛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我们道了歉。
他说,他以后会把我们当成亲生父母一样孝顺。
我相信,那一刻,他是真诚的。
八
事情,似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们家拿回了应得的钱,也保住了岌岌可危的亲情。
我爸妈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
我也准备买票,回城里上班了。
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
我的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对方的头像是灰色的,昵称只有一个句号。
我以为是骚扰信息,没有理会。
过了一会儿,对方又发来一条申请,附带了一条信息:
“我是林涛的妻子,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心里一惊,通过了好友申请。
对方很快发来了一段视频。
视频的画面很昏暗,像是在车里偷拍的。
画面里,是林涛和他爸,也就是我大伯,在对话。
林涛的声音,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爸,就这么把一半的钱给她家了?我不甘心!那可是几百万啊!”
大伯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不给能怎么办?她手里有借条,有录音,还有陈叔帮她撑腰,我们斗不过她。”
“那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大伯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起来,“现在先稳住他们,把协议签了,让他们放松警惕。等拆迁款一到手,我们就立刻转走。到时候,他们就算去告,官司打个几年,钱也要不回去。”
“那协议怎么办?”
“协议?协议算个屁!只要钱到手了,我们就去外地买房,换手机号,让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我们!大哥那边,就说我们投资失败,钱都赔光了。他心软,哭一哭,闹一闹,也就过去了。”
“爸,还是你高!”林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哼,跟我斗,她还嫩了点。一个黄毛丫头,真以为自己读了几天书,就天下无敌了?我让她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生。
我握着手机,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
我以为,他们已经真心悔过了。
我以为,亲情最终战胜了贪婪。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戏。
下跪,流泪,道歉……
全都是他们演给我看的。
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独吞全部的拆迁款。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我的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我曾经觉得无比亲切,此刻却狰狞可怖的脸,我缓缓地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接收人,是我爸的老战友,陈叔。
紧接着,我又点开了一个,是村里的家族微信群。
群里有几百号人,都是沾亲带故的乡亲。
我编辑了一段文字: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让大家看一场好戏,看看我亲爱的大伯和堂哥,是如何在我家面前演戏,背后又是如何算计我们的。”
然后,我点了发送。
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也听到了,人性彻底崩塌的声音。
来源:小蔚观世界